等乔安跑回自己的屋檐下的时候,她的整个后背和头发已经全湿透了,就连怀里的书也已经被打湿了大半,湿巴巴地粘在一起。她把书丢到屋里,自己站在房檐下弯着腰,双手扶着膝盖喘粗气,口干又舌燥。
突然,一声闷雷又轰隆隆地从天边滚过来,在她头顶上“喀拉拉”打出一道又长又亮的闪电。整个天都黑了,原本应该是天光大亮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变成了混沌沌的颜色。
乔安在屋檐下跺了跺脚,然后进屋给自己倒了杯水。水是中午就热好的,现在正好晾凉。她顺便擦了擦头发,换了件干燥衣服。
雨虽然下下来了,但是屋内还是闷热闷热的,雨水的凉气还没透进来。就在屋里呆了这么短短的几分钟,她就感觉闷的喘不过气来。乔安把自己收拾好了,又把门彻底推开让换气,自己闷的不行,于是搬了个小马扎靠着门沿儿坐了下来,手里摇着扇子慢慢等天凉。
雨点儿丝毫没有小,房上的瓦口已经开始哗啦啦地流下水来,正巧就在乔安旁边,溅起许多水花来。乔安搬着小马扎换了换位置,抬头看了看瓦口,又起身拎了个桶,直接丢进雨中接雨水,准备回头用来浇花。
她刚搬好,就听到门外有人拍门板,嗓门很大:“乔老师,雨挺大,您一个人怕不怕?要不让孩子他妈来陪陪您?”
乔安顺着墙根儿地下跑过去开门,只见门外的人已经浑身都湿透了,正焦急地看着她。
“谢谢您了阿福爸,我不怕,您这是刚从地里头回来吧?赶紧回家去吧!”乔安看着面前的阿福爸爸,满头都是水,一身破旧的衣服,胸前的衣服都贴在了身上,特别的黑,特别的瘦,可是一张脸看起来却特别的亲切。
“那我先回去,晚点儿让阿福妈来瞧瞧。”阿福爸爸有些不太好意思的笑了笑,背着背篓拔腿就走,“我得回去看看那几只鸡去……”他背上背着满满一筐青草,堆的又高又厚,转身离开的时候那筐草能把人整个后背和头全部都遮住。阿福爸略微佝偻着背,走的又急又快,很快就转了弯消失不见。
乔安手扶着学校大门的门框,穿的拖鞋早就被雨水打湿,身上刚换好的干燥衣服又沾湿了。可是她的心里却突然温暖起来,这里人们的淳朴跟老实让她格外的安定踏实。
她长长地吁了口气,使劲儿呼吸了一口湿漉漉的空气,然后又顺着墙根一路小跑回去。
雨水来的快又急,瓢泼大雨一直下了很久。乔安跟小艾夏天做饭都是在外边安的炉灶,雨下大了,直接把炉灶上头铺的那层又薄又旧的油纸给冲破了,漏了许多水下来。乔安去扒拉了一下炉子,只见整个灶台上都是水,湿淋淋地还往下滴着,于是就打消了自己做饭的念头,折回屋里去找干粮垫肚子当晚餐。
天色逐渐开始彻底暗下来。
雨依旧不停,逐渐还起了风。风哗啦啦地刮起来,卷着窗外各种丁零当啷地响。乔安扶着门框探头看了看外头,只听见风雨呼啸,雨点依旧噼里啪啦地砸着,风带动了树叶唰啦啦卷动,肆无忌惮地在整个山谷中恣意穿梭游荡。
灶台上边原本用来遮阳和遮雨的油纸早被哗啦啦地翻卷起来,眼看着就要被卷走。
乔安摸了摸脖子,又缩回了屋里。
说不害怕,那是假的。她本来就不是特别胆大的人,孤身一人待在狂风暴雨之中,十五瓦的灯光昏黄幽暗,身边没有一个人陪伴……乔安只好又找本书出来,试图靠书来转移注意力。
窗外的闷雷隔一会儿就响一声,紧接着就是惨白的闪电唰一下照亮整个屋子。乔安心底逐渐开始慌乱起来,她放下书,重新把门仔仔细细地反锁了一遍,然后铺好被子钻了进去。
睡着就不害怕啦……她安慰自己,等一觉醒来,又是一个艳阳天。
睡觉前她习惯性地把手机放在身边,正准备关机的时候,却忍不住又打开手机乱翻了翻。风雨如浪,信号几乎没有。乔安没法用手机上网,索性也不上了,打开连连看玩了两盘,好不容易注意力被全吸引到手机上了,突然又听到窗外一声震天动地的雷声。
这声雷比之前的都要响,轰隆隆的像是直接辇到了人耳朵旁边。乔安被惊的一个机灵,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窗外,就这一出神,连连看已经显示了game over。她有些懊恼,戳了屏幕两下关了游戏,突然又想给慕沐发一条短信。
因为跟慕沐的联系一直都比较紧密,乔安直接按手机上的小绿键找慕沐的通话记录,然后给慕沐发了条骚扰短信。发完等回音的时候,乔安也是心血来潮地翻了翻自己的通话记录,却突然发现了那通自己打出去的、给徐嘉洛的电话。
她几乎要吓的直接跳起来。
乔安看仔细了通话日期,又专门翻了翻日历,终于相信自己真的在得知徐嘉洛母亲病逝之后曾给他打过一个电话……可是为什么,她自己却一点儿都不记得了呢?明明当时是不打算打电话的,怎么又拨出去了呢?
当时自己跟他说了什么,他又说过些什么呢?
乔安回忆的很辛苦。
慕沐的短信一直没有回过来,好在乔安的全部思维也早就被徐嘉洛全部带走,竟然逐渐伴随着风雨声,手中还抓着手机,就那么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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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乔安经常会想,如果那个晚上,她的手机没有响,或者来电话的那个人不是徐嘉洛的话……是不是所有一切又都会彻底不一样。
她清楚的记得,她睡的迷迷糊糊的时候突然听到手机响。她皱着眉,半眯着眼,好像还挺不情愿地把手机朝自己脸跟前凑,然后下意识地一推手机上绿色的接话条,根本在没注意是谁打电话的时候就直接接通了电话,直接把听筒凑到了耳边:“喂……”
直到“喂”了一声,对方没有动静,她才唰地一下清醒过来,把手机拿到跟前一看,上边赫然写着:
徐嘉洛。
她不知道自己用什么样的心情接电话,好像声音还有些颤抖和小心翼翼:“喂?”
那边还是没人说话,只是有些响动,风声呼呼,像是开车的时候又开着车窗,然后风灌进来的声音。
“徐嘉洛?”她又叫了一声。
对面依旧没有回应。
乔安又把手机拿到眼前看了看时间,刚过十点。这个点,在城市里正是灯红酒绿,霓虹如烟的时候。她舔了舔唇,又叫了声:“徐嘉洛?你在干什么?”
那边车子的声音突然加大,他“轰”地一声踩了油门,还有旁边一闪而过的汽车喇叭声。
凭感觉,乔安觉得徐嘉洛应该是把车子开的非常快了。从听筒中传来的,除了各种声音,还有微微的呼吸声,很慢,很重,像是……喝过酒。
这个判断让乔安一颗心不由自主地悬了起来。
她几乎是在尖叫了:“徐嘉洛!你给我停车!”
“嗯?”他终于说话了,却好像很疑惑,还有些淡淡的漫不经心和慵懒,“给我打电话干什么?”
乔安根本没注意他到底在说什么:“徐嘉洛,你马上靠边停车!立刻!马上!”
“咦,乔安?”他轻轻哼了一声,像是在微微地笑,“我正想着你呢,你就打电话过来了。”
她恍恍惚惚的怔了怔,终于反应过来——徐嘉洛喝多了。想到这点,她的语气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慢声细语地哄他:“嘉洛,你开车要慢一点,安全第一好不好?”
“你在哪里?先靠边把车停了,我去接你行么?”她咬了咬牙补充,心里却想着……这下丢人了。
谁知道徐嘉洛竟然又嘟囔了一声“噢”。
然后乔安听到尖锐的刹车声。
她的心几乎都要揪起来了,连说话都变了调:“徐嘉洛!徐嘉洛你怎么样了?”
“停车了。”徐嘉洛轻笑起来,很快乐很得意的样子,“你不是说你来接我么?我在……好像是……这是希望广场附近吧好像……哎这儿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生……”
“那你就在那儿呆着,我去换个衣服,电话别挂。”乔安细声安抚他,听到他“嗯”了一声表示同意,然后很快给乔瑄发了个短信,让乔瑄快点去希望广场附近找徐嘉洛。
发好以后她继续跟徐嘉洛聊天。乔安不知道他到底喝了多少酒,居然能让一向冷静的他彻底和平时判若两人,完全忘记了他们早就已经没有任何联系这件事。只是她知道两点。
他彻底醉了。
他心里难受。
乔安听见窗外还是风雨大作,只是因为这个小小的电话,让她觉得温暖起来。她慢慢跟他讲话,说的也不多,大部分时候是在仔细的倾听。听他说一些记忆中小时候的故事,听他说他的大学,听他说,真累啊,妈妈去世的时候整个家里都是他在抗着,真的快要累死了都不能休息,也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到底有多难过。
听他说,他觉得自己有些笨,不知道怎么处理乔安跟妈妈之间的关系,明明有时候挺想挽留乔安的,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能对不起妈妈。
“总而言之,女人其实都挺麻烦的。”喝醉酒的他,掏心掏肺地对着乔安总结了经验,最后却说,“Lasia,我好像有些喝多了,你快来接我。”
她握着电话,哭笑不得。
这通电话不知道究竟起了什么作用,对乔安而言,除了让她知道其实徐嘉洛也还惦念着自己这件事情,好像也再没有得出什么更多的信息来。
可是……这样的讯息对她来说,有跟没有,其实都一样。乔安握着手机,茫茫然地想,既然自己一直拼命控制自己不去靠近他,那就一定要坚持到最后。
坚持,坚持。不是不爱,只是……无颜去爱。
作者有话要说:啊。其实桥段还是很狗血= =
巴特我脚的我很萌喝醉酒之后会很乖的男银诶
55、chapter 55 ...
乔瑄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乔安觉得自己跟徐嘉洛快要把这大半年的话都说完了,还是没等到乔瑄去接徐嘉洛。她边慢吞吞地听着徐嘉洛那边传来的各种声响,边抑郁地想,万一再过一会儿,徐嘉洛在大马路牙子上被风一吹,酒醒了……那可怎么办?
她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真的是太严重了。
那就不仅仅是丢人的问题了,搞不好得直面尖锐问题……在这个狂风暴雨的夜,乔安恨不得能插上翅膀飞回容埠,直接揍乔瑄一顿。
眼看着乔瑄靠不住,那就只能求助慕沐了。于是乔安大半夜地又给慕沐发了个短信……好在这次看到是正事儿,慕沐很快回复了个OK过来。
她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
这个夜晚就像个梦。梦醒了,他还是宏安国际的未来掌权人;而她,依旧是偏僻山村的小教师。
他们之间也不再会有什么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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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安的电话还没挂,她就听到在窗外的暴雨中,远远地有一声沉闷的“轰隆”声传来。没多久,水流声好像突然清晰起来,哗啦哗啦地向下奔流着。再紧接着,又一声像是炸药爆炸一样的声音传来。这次离的很急很近,乔安突然心里一动,爬起来穿了鞋,手里还拎着电话就往外跑。
比较而言,乔安住的学校还算是个小山丘。黑夜中暴雨冰凉,脚下又滑又湿。乔安刚打开大门,就听到远处有人高声尖叫,还有人不知道在喊什么。水流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乔安急匆匆地对着电话说:“徐嘉洛,你在那里别走,马上慕沐过去接你。我这边不方便,电话先挂了,晚点再给你打。”
“怎么了你那儿?怎么这么吵?”徐嘉洛说的有些慢,突然却又叫她的名字,“乔安?”
“对对对,是我,我是乔安不是Lasia。”她深一脚浅一脚地摸黑往出走,“你乖乖的别乱跑,我这边真的有急事,先挂了。”
“别挂!”他像是突然清醒了,“乔安你别挂!我要听着!你别挂电话!”
乔安穿的鞋并不特别跟脚,此时踩在早就被雨水冲刷过的泥土中,格外的滑。她一只手举着手机,也全靠着手机的光芒照路,然后另一只手略微平举起来维持平衡。电话里徐嘉洛一个劲儿地叫她:“乔安!乔安你怎么了?”
“没事儿。”她回答着,边朝外跑。
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跑,反正觉得屋子里不能待了,不应该再待了,得出门。就这短短的时间里,乔安居然清晰地听到了河水从自己身边流过的声音。
紧接着,她的脚就被水包围。
她心一紧,还没来得及再想什么,就听到有人喊:“快往山上跑!大坝塌了!洪水来了!”
慌乱中乔安根本找不到方向,夜色一片漆黑,远远的有人打亮了手电筒,指示着山头的方向。乔安抬头一看,只觉得那处光亮离自己那么远,而脚下的水越漫越高,眼瞅着就已经漫过膝盖,朝腰上攀过来。
雨好像也越来越大了,要是上头大坝的水再冲下来,那么自己……
黑暗和恐惧席卷而来,乔安忍不住大声尖叫。
“乔安!”徐嘉洛大概是被她的尖叫吓清醒了,声音也很大,“乔安你那里怎么了?乔安!你别害怕,一定要坚持!我这就过去!”
“你要去哪儿!哪也不许走,待在那儿等慕沐!我这里河上游的大坝塌了,洪水好大……”乔安边拼命朝手电筒那点亮光处跑过去,边带着哭腔,“水已经漫过我的腿了,路特别滑我又跑不动……啊!”
她脚下一滑,整个人跌倒在水中。洪水直接漫过她的肩头,手机也因为没有抓稳,一下子甩了出去。有块大石头一下子磕到了她的肩头,然后还有许多小石子噼里啪啦地打过来,整个儿打到了她的半边身体上,疼的她倒抽一口冷气。
除了水中有点点反射的光,乔安基本什么都看不清楚。她手随便摸了摸,没摸到手机,也顾不上再去仔细找,挣扎着爬起来就继续往上跑。
这边地势也正不好,要想上山,除了顺着河道往前走一阵子再拐上去就没有其他的路。乔安从来没爬过山,又逢雨天,山滑土松,根本没法直接从她住的这边爬山爬上去。她尽量让自己走的高一些,跑的快一些,拼命顺着路朝外跑。
一路上跌跌撞撞,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一只脚上的鞋子也找不到了,光脚踩在洪水中,被各种石头剐的又疼又肿。她听到四周有人尖叫,有人哭泣,有人疯狂地喊,但是更多的还是洪水卷来的声音。
山洪咆哮着,水位一直在上升,已经漫过了她的腰。浪在山谷中一波一波地卷起来拍打着,带着冲下来的石头、各种木板,随时都可能把这些东西砸到她身上。乔安双手护着头,根本顾不上浑身湿透,也顾不上瓢泼大雨正哗哗地冲着自己的脸,只是一个劲儿地朝前方跑,只要看到能往上一点的地方就朝上跑。
光着的那只脚脚底好像还扎了石头,疼的要命;还穿着鞋的那只脚则滑的不行,走一步就要往后滑半步,要是她走的慢一点就会摔倒。
乔安听到自己背后巨大的轰鸣声,房子的坍塌声,山坡上泥土松落后掉进水中的声音。她在黑暗中跑的精疲力竭,腿似乎完全不受自己支配,只是机械地跑着。但是她的脑海中却响起刚才徐嘉洛的声音:“别害怕,乔安,我这就过去!”
这样的时候,就这么一句简单的、明知道不可能的安慰,却成了她此时唯一的精神支柱。
她拼命地跑着,凭着对地形的熟悉,眼瞅着前边就能超上拐弯了,突然一波巨浪翻过来,兜头罩在了她脸上,直接把她卷进了水中。
水中的声音越来越大,乔安惊恐的想……也许,是泥石流下来了!她抹了把脸,挣扎着抱紧旁边的树死活不松手,然后强撑着自己站立起来,几乎是靠着一步步抓着旁边的树往洪水的边缘挪。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这么大的力气,竟然能够在树枝刺破掌心的时候,还死死抓着不肯松手,一直把自己紧紧拽在树干旁,然后依托着这些树一点点往外走。
每一步,都像是在针尖上跳舞。
乔安死死抿着唇咬着牙,拖着沉重的腿,撕裂般疼痛的脚,硬是一点点脱离了水波的掌控,逐渐踩到陆地上来。她拼命地拽着,冷不丁听到前边像是还有人在挣扎,于是抹了把嘴,张口就喊:“救命啊——!救命啊——!”
她边喊,边挪,边心底里想着:
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虚脱,手臂疼的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一个天籁般的声音从她前方响起:“乔老师!乔老师!你在哪里!”
“我在这儿!”她幸福的快要哭出来了,只觉得这句话、这个声音都是从没有听过的美妙,“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千万要抓牢!我这就过去!”那个声音朝她喊,然后紧接着,一只冰冷又粗糙的大手伸到了她眼前。
这只手仿佛带着光芒,直接点亮在乔安二十多年的生命里,独一无二。
当她把自己的手递过去,然后整个人都因为有那只手拖着所以走的骤然轻松下来的时候,乔安的眼泪终于哗啦啦地流下来。他们的衣服和裤子鞋子上都沾满了泥,但是跑起来却格外的快。当乔安的脚终于彻底离开水面的时候,她一抬头,只见前方高处的手电筒发出的光芒,像是日光骤然撒亮人间。
而当她终于听到其他人的声音,终于感受到脱离危险的轻松的时候,她的手、腿和脚都开始钻心的疼起来。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脚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不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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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安所在的地方是个深藏在山谷中的小村子,整条山谷中只有学校这里靠水,其他村庄基本都在山头上。所以这次山谷中大坝被暴雨冲垮的事情并没有特别快的传播出去,甚至县城里的相关领导得知此事并且决定赶往现场的时候,都已经在两三天之后。
学校附近的损失惨重。临近大坝那边的三户人家的房子都被水彻底冲倒,其中靠的最近的那户人家直接在睡梦中被彻底压在了坍塌的房梁下,被刨出来的时候已经彻底身亡了;其余两家没有这么惨烈,但是除了房子塌掉之外,基本人都被压成了重伤。
其他人家都基本没什么人员的伤亡,但是房子基本也都被冲的差不多了。只有住的最高的那户人家——也就是从一开始就打手电筒给村民们指路的阿福家——除了受了点暴雨的灾害,基本没有受垮了的大坝影响。
所以几乎一村的人都集中在了阿福家。
说是一村人,其实一共也就是十几口。隔日暴雨停歇,没有受伤的或者是略微受了点轻伤的大人们纷纷开始善后,小孩子们也都很乖地帮大人们搬东西做事。河水依旧高涨,大坝一日不重建,这水位大概就没法彻底降下去。
而因为为了方便,道路基本都是沿河修建,外面的人也很难进来。
光凭阿福家的存粮,根本无法供应这十几口人的吃喝。几个大人一合计,打算派一个大人带着这帮小孩子们去邻近的村里借些粮食回来。
乔安主动要求去。
阿福妈有些为难:“乔老师,你看你手脚跟腿上都有伤,要不这事儿就给别人去做吧,你就安心在我家休息。”
乔安坐在凳子上,看着自己还带着血痕的手,说:“没关系,我去吧!这附近的孩子我都认识,他们家长也许看在我这份薄面上肯多借点粮食来。我其他事情也干不了,你们留下来收拾房子照顾孩子……还有霞红全家……”
“不行不行,乔老师不能去。”有人附和阿福妈,“乔老师受了伤,又这么瘦,走这几十里山路怎成!累垮了可怎办!”
乔安急了,一下子站起来,正要说话,却突然觉得一阵头晕,眼前一片漆黑。
然后她一头栽倒了。
56、chapter 56 ...
在乔安病倒的同时,徐嘉洛正在想方设法地往她这里赶。他根本没有等慕沐去接他,而是直接打电话叫了Lasia,让她第一时间订了机票买了必需品,然后带着司机小穆飞到了贵阳。到了贵阳之后他又租车往过赶,谁知道因为大雨外加山洪,车子根本没法进去。
徐嘉洛跟司机商量了好久,最后甚至连替司机换一辆车的价码都开出来了,那个司机才不情不愿地挑路进山。事实上也根本怨不得司机不进,是根本就进不去。
山洪冲下来大量的泥土,松松软软地铺在河床旁,连原来的路也给铺了一层。车只要稍微陷一点,就根本动都动不了。他们才刚刚往里走了几里路,车子就陷了进去,进退不得。司机沮丧的嘟囔着抱怨,徐嘉洛一声不吭,从车上把东西拎下来,二话不说抬腿就走。
小穆跟在他身后,掏出钱夹里的现金全部给了司机,然后请司机把车就丢在这里,人折回去大路上拦车之后,也跟着徐嘉洛进了山。
他这一路走的异常艰难,也许是身上带的东西重,也许只是因为他的内心沉重。随着进山的深入,眼看着四周的一片狼藉跟昏黄的河水,他内心的惶恐和不安越来越明显——乔安昨天无助的尖叫像一把刀,直接在他心上戳了一下,然后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开始旋转,最后狠狠地剜出一块肉来。
疼的要命,担心的要命。
这一路,徐嘉洛甚至无比庆幸自己昨天喝多了酒,居然会给她打那个电话。他庆幸自己能够在第一时间里得知到她的遭遇和处境,能够来到她身边,能够保护她,给她力量,给她希望。
虽然这一切,并不是他本意……或者,并不是他表面上的本意。
那些叫做“固执”、“仇恨”和“背叛”、“欺骗”的词语,在此刻突然显得那么不堪一击。
真的……没有什么比她的安全,更重要。
徐嘉洛边走,边卑微的想,只要她能安全就足够了,真的足够了。让那些愚蠢的过去都见鬼去吧,让那些强撑的骄傲都见鬼去吧!
他再也不要受这样的折磨了……在失去母亲之后,再眼睁睁看着另一个深爱的女人也从自己的生命里流失……这样的痛苦和遗憾,一辈子尝过一次,那就足够了。
只要她还活着,只要她愿意。
没什么不可以。
不……不管她愿意不愿意,他再也不想放任她一个人留在这里。他要把那个曾经可怜楚楚地欺骗过自己感情的女骗子留在身边,时刻妥帖安放,时刻捧在手心。
给她快乐,让她幸福。
使她再也不必遭受这样的苦楚,也使自己不用再遭受这样难以抑制的相思之苦。
信息的不通畅,几乎快要让徐嘉洛急疯了。他拎着一些简单的药品和日用品,走的健步如飞,丝毫不顾脚下的皮鞋上沾了一层厚厚的泥巴,简直快要成高跟鞋了。小穆跟在他身后,也是提着一些零碎东西,走的气喘吁吁。
最后小穆终于受不了了,他痛苦的把东西放下来,自己靠在树旁休息。眼看着徐嘉洛在前边要走的不见影了,才叫他一声:“徐先生!等等我!”
徐嘉洛像是听不到,只淡淡地回头看他一眼,然后又重新大步出发。
这段路程,也是小穆这些年来步行走过的最长的,同时也是最难走的一段路。后来他回到公司跟同事们吹吹牛的时候,经常会提起这一路来。可是再往后,等万年光棍小穆自己终于从良,认真交了女朋友之后,他才算真正明白当时的徐嘉洛是怎样的心急如焚。
是怎样的度秒如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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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徐嘉洛赶到的时候,正是第二日的傍晚。乔安躺在木板床上,她穿着一身农村妇女式的衣服,质量也很差,透气性就更别提了。她脸色苍白,高烧不退,一头原本漂亮的头发随便铺洒在枕头上,好像也干枯的缺乏生气;她的手上、腿上、脚上都是划伤的裂口,血迹凝固后留下一道道难看的红色疤痕,交错着横亘在她身上,昭显着那场洪水到底有这么可怕。
徐嘉洛说不清自己到底是高兴她还活着,还是该心疼她居然病成这样。他找阿福妈帮忙,替她换了衣服,又耐心地帮她擦拭额头降温。
做这一切的时候,徐嘉洛都有种失而复得的惴惴不安感。他坐在窄小逼仄的床边,拂开她额边沾满汗水的头发,居然觉得她漂亮的不可思议。
他不可抑止地想念着她微笑起来的时候,那两个小小的酒窝。他甚至会想念她抿着嘴,朝自己恶语相向时候的样子。
他俯□,在乔安额头上轻轻亲了口,低低地说:“小安,你真是勇敢的让我骄傲。”
乔安皱着眉,因为疼痛和高烧,轻轻地呻吟了一声。徐嘉洛握着她的手,动一不动地坐在她旁边,仿佛这样就能一直坐到天长地久。
他想起自己跟她的初相识,想起第一次的砰然心动,想起烟花下她灿若星辰的眼睛,想起她用最难堪的办法宣告感情结束……想起她最终隐藏的善良,想起她洗净铅华、手执粉笔站在讲台上……
想起她能够和自己一样,在母亲最后的时光里,仔细地保存那个秘密;想起自己的疑虑、顾忌、试探和无可奈何的准备放弃。
也想起自己在最难过的时候,居然还会想着只听一听她的声音,听她用独特又别扭的温柔安慰自己,这些都是人生必须的经历。
他握着乔安的手,轻轻地告诉自己:希望自己也有勇气再爱一次。
让过去的过去,让未来的到来。经历过生死命悬一线,然后重新面对人生,面对幸福。不考虑对方的身份和样貌,也不再顾忌对方的过去……只因为你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我曾经试图忘却的,但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深爱着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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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时候,徐嘉洛给Lasia打了个电话。Lasia先汇报了自己也已经到了贵阳,并且把那位司机先生的补偿完全支付完毕。然后她很小心翼翼地问:“乔小姐……”
“平安,只是身体吃不消了,发高烧。”徐嘉洛打断了她,“Lasia,我需要一辆车把她弄出去。我估计乔安体温最起码在三十九度,这很危险。不管你想什么办法,一定要尽快赶过来。我可以相信你吗?”
Lasia点头:“您放心徐先生。”
挂了电话之后,Lasia再回想起徐嘉洛刚才的语气,突然觉得有一丝黯然——并不是因为优秀的上司爱着别人而没有爱上自己,而是因为他的语气。
他愿意为自己爱的人,放低一切姿态去请求别人的帮助。Lasia跟了徐嘉洛这么久,几乎从没有见徐嘉洛因为那个合同单子这样郑重的放低过姿态。但是面对乔安的时候,他的压抑、隐忍,坚持不肯打扰到对方一丝一毫的儒雅又不得不让她感慨。
骗子乔安的幸运让Lasia又羡慕又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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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的病来势汹汹,乔安在睡梦中不仅口干舌燥,还觉得整个人都像是个大火笼,又热又烫。她睡的晕晕沉沉,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后来身边多了个人,帮自己换衣服,一直用冷毛巾帮自己敷额头降温,喂自己喝很苦的药。
她迷迷糊糊中想问这是哪里来的药,可是眼皮沉的像是坠了铅,怎么睁都睁不开。于是乔安想着等自己好了以后再问,然后重新歪头沉沉睡去。
这一觉像是睡了很久。
等她再次醒来,已经是暮色黄昏。夕阳从破烂的窗棂旁照进来,洒在屋内,一片橙黄。院子外头安静非常,一点儿声音都没有,远远地只听到有几只小鸟儿叽叽喳喳地跳跃着。
乔安撩开被子坐起来,一眼就看到自己身上正搭着一件黑色西服,枕头旁还有一支手机。
那些异常熟悉的东西,让她只觉得自己心跳骤停。
就在她盯着西服的时候,有人打起帘子进来了。乔安一转头,就见徐嘉洛提着一壶热水走进屋里。他穿着白衬衫,袖子半挽,衣服有些有些脏有些皱。他手里拎着的水壶是最老古的那种铝壶,壶外头有大半都是沾上的黑色炉灰。
见乔安坐起来了,他温和地笑了笑:“醒了?感觉怎么样?”
“你……什么时候来的?”她舔了舔嘴唇,哑着嗓子问。
“下午。”徐嘉洛倒了杯水,然后边轻轻吹着,边坐到乔安旁边撩眼看了看她,“别跟看怪物似的看我。那天你跟我打电话突然没了联络,我听到你在电话里尖叫,所以赶来看看。”
“来的急,什么都没顾上准备。”他轻微地耸了耸肩,说的很轻松自然,“还好你只是淋了雨发高烧,没出什么其他事情。不然……”
大概是觉得说多了些,他顿了顿:“还好能来得及。”
乔安怔怔地看着他,突然说:“我现在是不是挺丑陋的。”她轻笑着自嘲:“头发又脏又乱,身上都是伤口……真是太不走运了,这个样子居然让你看见。”
“我是医生。”徐嘉洛微微笑起来,“这都不算什么。”
“不是,对我来说很重要。”乔安低头一笑,像是如释重负般地说,“每个女人都想把自己最好最漂亮的一面展示在自己爱的人面前,只有我这么糗,每次都在你身边出丑。又没面子,又自卑,就连好不容易假装高傲的离开了,还是让你看到这么落魄的样子。”
徐嘉洛歪头看她,只见她连低下头的时候,锁骨都还能看的清清楚楚。他觉得她瘦的可怜,说这几句话的时候更是可怜兮兮的,像团团。他把手里的水杯放到床头旁的木桌上,然后慢慢伸出手去,轻轻揽住了乔安的肩。
她没有挣扎,只是轻轻地靠了过来。
他们好像有很久……都不曾这样安静的拥抱过。

乔安靠在徐嘉洛怀里,说:“昨天晚上的时候,我以为我要死了。你不知道那水有多大多猛。可是因为之前在跟你通电话,我就想,一定要活着,再见你一次。我当时想,如果我能活着,我一定告诉你一件事。”
“嗯。”他说,“我也来了,心想着你肯定没事,还能再见得到我。真是万幸。你要告诉我什么?”
“徐嘉洛。”
“嗯?”
“真的对不起,我错了。”
她的这声道歉,和不久之前的那一次截然不同。虽然都是坦荡荡的对不起,但是那一次,听到他耳朵里却异常的愤怒……但是这次,不是。
他紧了紧手臂,把她更彻底地圈到怀里:“嗯,我接受。”
“我不该为了盛夏去伤害你妈妈,更不该去伤害你。”乔安有些哽咽,“处在你妈妈的立场上,她只是捍卫婚姻,赶走第三者。而盛夏……其实我知道,那只是意外。我只是不服气,不甘心,我不愿意相信盛夏就只能活那么短短的二十年,所以我迫不及待的想找个为他负责的替罪羊。其实……如果非要说起来,我又何尝不是刽子手之一?”
“如果我能多给他一点点相信,哪怕多那么一点点……也许事情就不是现在这样了。”乔安吸了吸鼻子,“如果他还能活着,那该多好。”
徐嘉洛隔了许久才说:“小安,那些都过去了。”他摸了摸她的头发:“别想那些已经发生过的坏事情,让我们想一想还没有发生的好事情,好不好?”
她默默地点了点头,反手紧紧环住了他的腰。
和好久以前一样,他的身上还是有着清新的味道。乔安撩起眼皮看他,只见他的下巴上隐约有了胡渣,青青的反倒是有种异样的性感。她把整个人都深深埋在他怀里,贪婪的呼吸着属于他的空气和包容。她的心被满满的填充饱满,劫后余生的幸福和失而复得的欣喜紧密的结合在一起,像是小时候曾吃过的五彩糖果。
那么好看,那么美丽。那么让她觉得生活竟然如此多姿多彩。
他们一直这样坐了很久。谁也没有说话,谁也没有动。后来还是徐嘉洛忍不住开口叫她:“乔安。”
“嗯?”她在他怀里闷闷地应着。
“其实我一直都很想你。”
这句话说的是那么自然,徐嘉洛自己都觉得自然的惊讶。他原本以为要承认这件事情会很难很难,甚至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亲口告诉她。可是当现在,这个时候,他却觉得……这句话一直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就是因为它只是为了这一刻而存在。
乔安没有回应。又隔了好久,她突然也叫他的名字:“徐嘉洛。”
“嗯。”他摸了摸她的头发。
“我以为我一辈子都没机会告诉你了,我爱你。”
徐嘉洛一抬头,只见透过半遮半掩的窗户,夕阳正露了半张脸在山头上,晚霞烧红了半边天。在这样温暖的下午,他们彼此依靠,彼此温暖,一起学习忘记那些曾经的伤害和背叛,学习用宽容替代仇恨。
这一路也许曾经风雨兼程,但仍然有这种真爱耀眼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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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sia的速度很快,第二天一大早她就弄了辆车进来。乔安的身体还是不好,于是徐嘉洛坚持让她回容埠看医生。乔安也答应跟他回去,只是走之前,想再去看看盛夏。
这次徐嘉洛也陪着她去了。
一路上他们走的很慢,因为路还有些泥泞,所以徐嘉洛很小心翼翼地扶着乔安。乔安也反手握着他,怕他不习惯走这样崎岖的山路。
小路不宽,道路两侧的植物因为经过一场厚实的雨而显得格外干净,地上还有许多绿色的落叶,几乎都快要把整条路都铺满。徐嘉洛个子高,偶尔还会不小心碰到树杈。树杈受了震动,树叶上残留的水珠就扑簌簌地掉下来,掉进他们的脖颈里,异常冰凉。他们相互搀扶着,慢慢地走在上山的路上,像是一步步踏过人生。
乔安边走边望,突然觉得感慨万分。
她再看身边的徐嘉洛,只见他身材修长,英俊又温柔。像有什么种子一点点地从内心中破土而出,然后呼啦啦地就成长起来,很快就长成了一颗参天大树,给自己遮风挡雨,为自己披星戴月。
她扬着嘴角,想,也许这叫幸福。
他们兜兜转转,彼此都交换过幸福的定义。最后很欣慰的,她能够把自己的幸福和徐嘉洛的幸福安稳地埋放在一起,眼看着它们开花结果,看它们逐渐成为另一种幸福,另一道风景
盛夏的幕也因为雨水的冲刷而变得格外干净。乔安把一路上自己摘到的小野花们摆在他墓前,然后恭恭敬敬地鞠了三个躬。徐嘉洛也一样。
他和当初的乔安一样,用手指描绘着盛夏墓碑上刻的字,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他回头问乔安:“我跟他长的像么?”
她摇头:“不太像……除了,手上的痣。”
徐嘉洛点了点头:“其实一直都对他很好奇,可惜只能通过他留下的日记来了解……要是他还活着,那该多好。”
乔安挨着他蹲下来,看着墓碑,伸手又整理了整理墓碑前的花朵,轻声说:“对啊,那该多好。”
那该多好。
他问:“他是怎么死的?难道也是洪水么?”
乔安怔了怔,站了起来,眺望着脚下蜿蜒的河水,然后朝徐嘉洛摇了摇头。
57、chapter 57 ...
于是,多年以后,面对着徐嘉洛,乔安想起初次听到盛夏去世原因的那个下午。那天的天空湛蓝,没有一丝云朵,空气里散发着合欢甜蜜蜜的香味。她跟辅导员坐在学校最大的那棵合欢树下,听辅导员老师用最隐晦、最不刺激人的语调跟自己说话。
那个时候她已经得知盛夏去世的消息,只是非要问个究竟。后来她想,也许……当时如果自己不刨根问底,也许就不会惦记盛夏这么多年。
就在那个夏天,也是和今年一样。某一天还没放学,天黑压压地压下来,没多久就是倾盆大雨。暴雨如注,大部分孩子都选择借住在学校或者学校附近的村民家,只有两兄弟非要回家。
盛夏本来是劝他们不要回去的,可是其中稍大一点的孩子说:“老师,今天我爸去城里了,家里只有小妹妹一个人在家,我怕她害怕,必须得回去陪她。”
这个孩子没有妈妈,盛夏知道,他的妈妈当年就因为难产去世。
另一个说:“老师你放心,我跟我哥一起走,不会有事的!”
盛夏斟酌良久,最后还是决定把这两个孩子送到家,然后自己晚上也不回学校,直接住在他们家,第二天早上再一起来学校。
事情就发生在回家的路上。
雨后的山路很滑,很难走。盛夏自己走在最前面,让那个年纪大些的小孩子抓住自己衣服的后摆,然后让年纪小些的那个再抓住前边的哥哥,这样安全。
他们也的确很安全爬上了山。等到下山的时候,他们三个人把前后顺序换了一下,盛夏最后压轴,保护前边两个孩子的安全。眼看着只要下了这座山头,再翻过一道小岭就到家,最前边那个小孩子突然脚下一滑,整个人就朝后跌。中间这个孩子一脚踩在了前边孩子的脚上,从一侧朝前跌去,正好把整条腿都垫在了前边那个孩子的屁股下头,两个孩子重心不稳,眼看着就要栽进靠山坡这边的悬崖下头去。
盛夏眼疾手快,一手抓其中一个孩子的衣服的同时,另一只手伸出去捞住了他的胳膊。
他们摔倒的地方正好还不是斜坡,而是个石头悬崖,大约有五六米这么高。小孩子要是从这么高的地方跌下去,后果不堪设想。盛夏一把抓着那个大孩子,使劲儿把他往上边拉,同时让那个小点的孩子慢慢稳住重心,慢慢地往上爬。
可是小孩子毕竟还是胆怯,那个小一点的孩子眼看就要挣扎着爬上来了,脚下却突然又打了一个滑。这一下盛夏也重心一晃,脚下一滑,眼看着就要跟他们一起掉下去。恰好悬崖旁边有株小小的树,盛夏一把挽住树枝,大叫:“快爬!抱着我的腰快往上爬!”
边说,他趁着自己在半空中荡着的姿势在那个小一点孩子的屁股上踢了一脚,把他踢上了路面上。
那个大点儿的孩子边拽着盛夏,边拽着自己的弟弟,也顺利的爬了上去。这个时候只剩盛夏一个人还在半空中吊着了,他让那两个孩子走远一些,不要靠近自己,然后只凭着这一株小小的树往上攀。他的手紧紧抠着地,眼看就要成功了,那棵树却突然被盛夏连根拔起。
盛夏掉下去的时候,是连同那棵树一起的。
后来村民们发现他的尸体的时候,发现他不仅因为掉下去后不巧头部碰到了石头,那棵树也直接压到了他的肚子上……估计是内脏破裂,导致出血。
因为没有得到及时的抢救而死亡。
乔安现在还能想起辅导员边轻拍自己的手,边跟自己讲述盛夏去世时候的样子。他们都说的很好听,说盛夏虽然没了,但他永远都是学校的骄傲。她那个时候想,要骄傲有屁用啊,人都死了,还担那么些虚名干什么!
可是辅导员逐渐慢慢开导她,告诉她人这一生有很多价值,有的人是为社会创造财富,有的人是为社会贡献力量……其中有一种人就和盛夏一样,他们默默的站在渺小而散落的位置上,却同样能够有感天动地的事迹。
说什么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他们开导的久了,乔安也就慢慢地想,也许……他也并不愿意看到自己整日以泪洗面的吧。可是当很久之后,《感动中国》开始评选的时候,乔安总是会边看边哭,然后忍不住想起自己年轻时候爱过的这个人。
他曾双眼中闪烁着义无反顾的光芒,远离城市,远离所爱,只为把自己的爱分享给更多的人。只为有一种别样的信仰,他义无反顾,在所不惜。
他并没有什么多好的才艺,也不曾有什么震惊世界的发明。他只是用一个年轻的生命,去捍卫和保护了另外两个幼小的生命。
他也因为这份无私的热爱,把自己年轻的生命奉献在这片土地上,换来一批又一批孩子的尊敬。
也许在很多人眼里,他们无法理解这种盛夏这样做的原因和价值,但是乔安相信,在盛夏眼中,每一个生命都值得被慎重的对待。
没有学历高低之分,也没有家庭贫富之分。
他热爱每一个自己的学生,也尊重每一个鲜活的生命。
但是,他更加热爱的是属于他自己的那份单纯的梦想——凭一己之力,助更多的人。
这就是他的价值。
虽然简单,但是崇高。虽然他崇高的让乔安忍不住心生恨意,却又不得不承认,他永远都是她的骄傲和自豪。
他是她爱过的人。
乔安和徐嘉洛在盛夏墓前坐了很久,直到朝露逐渐消散,太阳轻轻爬上了三杆。乔安抚着墓碑,把额角轻轻贴在了上面,像当年他曾经神情地拥抱着她那样。
她听见自己在心底里轻轻地说:“盛夏,我要走了。
陪了你这么久,原来以为是逃避,其实却是另一种洗礼。这片大山中埋藏着你鲜活的生命,同时也教育了我,没有什么过不去,没有什么比活着更让人应该感激。
当洪水扑面而来,我绝望的以为自己要濒临死亡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居然有那么多事情还没来得及做,有那么多话没来得及说,有那么多人没来得及见,有那么多恨没来得及忘却,有那么多爱没来得及分享。当现在,我在死里逃生的时候,我终于知道没有什么过不去,没有什么面子值得放不下,没有什么恨值得一直惦记。
现在我爱上另外一个人,他很好,会包容我,不计较我曾经愚蠢犯过的错。他愿意站下来倾听我细碎的声音,也会在我最茫然失措的时候不顾一切的站出来为我遮风挡雨,为我披荆斩棘。我在那些年少青涩年月里,曾经用尽浑身的力气爱过你,爱到七年之后,还会因为一个单薄的背影泣不成声。
所以在这些年里,你一直都是我不能逾越的一道坎。我的整个人都曾因为那份猝然的失去而变得茫然又困惑着,如同阴暗潮湿中远离阳光的墨绿色植物,伸张着残余的枝条寻求能够解脱的出路。我以为我再也不会爱任何人的,可是现在看起来,我似乎还是低估了时间的力量。
但是,盛夏,你永远都是我在这漫长的人生里,爱过的那个正当年龄的人。我将永远都不会忘记,你教给我的那些东西,关于爱,关于责任,关于宽容,关于遗忘。
虽然现在我打算离开你,但是我发誓,我绝对绝对绝对不会忘记你。
绝对不会。”
乔安跟在徐嘉洛身后下山的时候,只觉得他握自己的手仿佛格外的小心翼翼。她轻轻触他掌心,说:“你是害怕我也从这里掉下去么?”
他一回头,眼睛中晶莹闪烁。
她看着他微微一笑,眼泪却夺眶而出。等到她再抬头的时候,恰好看见太阳正挂半空,天空高阔辽远,湛蓝如镜。云朵大团大团地四下里悠闲地飘散着。天边有矫健的鹰展翅翱翔。道路两旁树木郁郁葱葱,虽然刚刚被暴雨袭击,但是新鲜的叶子总还是密密地生长起来。土地湿漉漉的味道,混合着青草的香气,仿佛带着一丝丝淡淡的甜。
她停住脚步,站在这高高的半山腰上眺望四周这崇山峻岭,只见沟壑起伏,河流湍急。她擦了擦眼睛,再看着走在自己前面的这个高个子男人,忍不住微微扬起了嘴角。
一天中最好的时刻才即将开始。
他们的未来还来得及慢慢铺展。
真爱永远不死,有你终生美丽。
乔安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自己在国外的时候,有天翻看舍友床头的《圣经》。那里有句话,说的好像就是现在这个时候。
书上说: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
爱是恒久忍耐,爱是永不止息。-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