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依美目一斜,瞪了萧劲寒一眼,嗔怒道:“你们兄弟只知关心国家大事,怎地不知略微替莫离担忧一下?”语毕跃上马背,掉转马头便向城外驰去。
萧劲寒双目一寒,也一跃而上马背,匆匆追上前去。
祁湛见状,只得无奈地牵过马,翻身上马,缓缓向城外踱去,他不急着追上前方二人,便留些空间给他二人也罢,再者,他的心绪从与阮映雪分开之后便已百般不宁,平素的冷静早已被抛至九霄云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便是要寻到他的三弟;思念来得汹涌,他不禁暗笑自己不济,他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习惯了阮映雪的跟随,阮映雪清脆的笑声,爽朗的笑靥,都已溶入他的血液,使他的生活忽然间热烈起来。
他行走江湖多年,却不曾喜欢过女子,因此他不知道这便是相思。
祁湛双手紧握缰绳,任由马儿缓缓行至城外小道边,一抬眼便是万里无云的蓝天,他心中暗暗叹息:三弟,我寻得你好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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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湛不知道,阮映雪与他分离之后却是有自己的奇遇。
在祁湛以为是思念三弟之时阮映雪亦是思念着不知身在何处的祁湛,她不曾想过有一日会对祁湛产生男女之情,感情却来得突然,令她措手不及。压抑的心关不住浓烈的思念,阮映雪只觉得既无措又惆怅。
她尽量让自己显得开朗,赫连熙却已然知晓他喜爱的姑娘并不欢乐,因此每到一处城镇,他便拉着阮映雪上街,却不知阮映雪一走到街上,心中想起的便是祁湛温和的笑容,那份失落感与思念便与日俱增。
阮映雪盼着早日能赶到五国城,那样便能静下心来等候祁湛;她暗自担心在路上与祁湛错过,却不曾记起一件重要之事,那便是她与祁湛的坐骑都是千金难求的名驹,祁湛即便是再有良马,也不可能在错开几日之后迅速追赶上他二人。
她一度心中稍微有些排斥祁湛,只因那时的阮映雪尚且是个一心只想终老祁连山的半大姑娘。四年前的祁湛曾受她赠药,那是在她经过的最难熬的一段岁月里,整日里勤练轻功,学习药理,没日没夜地研习毒经,晨昏颠倒,只为了早日学成,离开那个不曾让她觉得温暖的家。那段内心如刺猬的日子叫她无论如何也不愿亲近外人,祁湛那夜的出现令她不安,即便是俊美和善如祁湛亦是不能使当年的她感到放松。
世事多变,四年后她与祁湛竟能相遇,不能不说是一件极其巧合之事,再加上后来的结拜、同行,祁湛不容置疑地印进了阮映雪的内心,也便使得阮映雪渐渐开朗起来。
一路行来,祁湛这个二哥,对于阮映雪不再仅仅是结义兄长,还是她心中那一点点的火苗,慢慢地暖了她疮痍满布的心。
……
赫连熙尾随着阮映雪,漫无目的地走在街边,他抬眼望向兀自神游的阮映雪,心中已是渐渐发凉,这个倔强坚强的姑娘始终不是他的啊。
第四十五章 紫衣白发故人女
这是一条热闹非凡的大街,商贩响亮的吆喝声此起彼伏,阮映雪背着双手沿街缓缓行走,心神却是已然不知飞往何处。
这已经是赫连熙第三次拽着她出门闲逛。她是逛了,但心里却并不曾闲着,眼前每一条似曾相识的街道,每一张布满笑容的笑脸,都让她不由自主回想起祁湛陪着她在西辅街头随意闲逛的情景,那般自然的悠然闲暇,挟着淡淡的温情,铺天盖地向她涌来。
阮映雪落寞地微微一笑,伸手解下腰间的泣血金匕,轻轻抚过剑身,低声道:“玄苍啊玄苍,你可曾听到我的呼唤?二哥现在可有来追我们?”
赫连熙紧跟在阮映雪身后,神情黯然,他原本以为趁与阮映雪一同赶路之机多与阮映雪独处必当能培养一些感情,毕竟在他看来,阮映雪虽是与祁湛感情甚好,却非男女之情,他仍旧是有机会争取自己心仪的姑娘;但这几天下来,他却渐渐发现事情远远超过了他的想像,阮映雪对祁湛的感情已非简单的兄妹之情。
每一次他望着阮映雪明亮的双眼,看到的并非欢喜愉悦的神色,而是一种落寞的神情,夹杂着淡淡的惆怅。即便是阮映雪对着他微笑之时,他也能感觉到,那双明媚大眼穿过了他,不知望向了何处。他知道,他的小姑娘是爱上了她的结义兄长。
苦涩的感觉渐渐漾开在他的嘴角,变成一丝苦笑,赫连熙心中苦闷,却在见到阮映雪时愈加自责后悔,他亦是不愿事情变成这样。只是,错已铸成,无法挽回。
阮映雪握住泣血金匕,幽幽长叹一声,喃喃道:“果真是相思最伤人啊,早知如此,我便不该遇上你啊,二哥。”
劲风扑面,一个淡漠清冷的声音忽地在阮映雪身前响起:“又是一柄好剑!虽是短剑,我也要了!”
阮映雪一惊,连忙一个移形换位,下意识地翩然后退。
那声音却在瞬间尾随而至:“不错的轻功,漂亮的身法,不过与我比还差了太多!”话音未落,一只大手已然迅速伸向阮映雪手中紧握的泣血金匕。
阮映雪大惊,旋身翩然后退三丈,想要摆脱前方伸来的大掌,那人却如鬼魅般紧随而来,那只手亦是紧逼至阮映雪眼前,探掌往剑身握去。
阮映雪见他紧追不舍,心中大怒,左掌挥起砍向那人手腕,右手迅速将泣血金匕挂回腰间。
那人的动作极其神速,在阮映雪左掌挥来之时反手骈指斜斜朝上,正对了她的劳宫穴,另一只手亦不曾闲着,只是长臂一展便已将阮映雪挂回腰间的泣血金匕解下捞回手中。
阮映雪心中骇然至极,劈出的左掌已是无法收回,生生对着那人竖起的两指而去。
眼见那人的指尖便要戳上阮映雪的劳宫穴,只听得他冷哼一声,鬼魅一般收回手掌,仍由阮映雪的左掌劈空。阮映雪这一掌用劲颇大,一掌劈空虽是让她躲过一劫,却仍旧让她狼狈地跌出一步。
待她站稳,那人已是将她的泣血金匕擎在眼前细看,一对飞扬的浓眉微蹙,长睫下的星目灼灼注视着眼前的短剑。
阮映雪这才注意到夺剑之人的奇异相貌:这人年近不惑,相貌却是极英俊,剑眉星目,鼻若悬胆,满头的白发用一根金色丝带束起在脑后,映得一身的紫衣格外的诡异。
“紫衣魅魔凌紫魅!”赫连熙一个鹞子翻身,飞身跃至紫衣人身后站定,低喝道。
凌紫魅冷冷一笑,抬头刚要说什么,一眼瞥见身前阮映雪的相貌,颀长的身躯瞬间如遭雷击,猛然晃了一下。
阮映雪愕然望着凌紫魅,只见凌紫魅漠然的脸上忽地浮现错愕茫然却又夹杂着狂喜的神情,一双星目牢牢盯着她的脸,目光热切得令她心里发毛。
阮映雪定定神,也不管他目光灼灼,清咳一声壮了壮胆子道:“请你将剑还与我!”
阮映雪清脆悦耳的声音倏地响起,凌紫魅的嘴角便猛地一阵哆嗦,哑声道:“小姑娘,这把泣血金匕可是归你所有?”
阮映雪被那一声“小姑娘”惊得一阵心虚,但见凌紫魅不错眼珠子地盯着她看,复又鼓足勇气昂首大声道:“是又如何?”
凌紫魅脸上神色一变,忽地哈哈大笑道:“果真初生牛犊不怕虎!”
阮映雪哼一声,朝前跨出一大步正对着凌紫魅道:“你又不是三头六臂,怕你作甚!”
话音未落,凌紫魅身后的赫连熙脸色大变,闪身挡至阮映雪身前低声道:“阮姑娘小心,他是江湖上名声极差的紫衣魅魔凌紫魅。”
凌紫魅不悦地星目怒瞪,冷冷道:“小子,闪一边去!”语毕,身形骤移,已是迅速向他二人欺来。
赫连熙连忙一把握住阮映雪手腕,拉着她急速向后退开;哪知他二人刚站定,凌紫魅便飘落至他们身前。
赫连熙大惊,这世上论轻功能比他好的几乎算是凤毛麟角,甚至连祁湛也不曾胜他,眼前这凌紫魅竟然身形如此之快,只叫他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凌紫魅左手负于身后,右手握剑,鬼魅一般移至赫连熙跟前,寒声道:“虽是轻功不错,但却碍眼,一边站着去!”说罢,倒转泣血金匕,将剑身对着赫连熙一拍。
凌紫魅来得极快,出手又是极迅速,赫连熙尚沉浸在震惊中,未加提防,这一拍便将他推离了阮映雪身前。他见势不妙,连忙使个千斤坠想要稳住身形,奈何凌紫魅这一拍虽不曾用上内力,但却力量极大,饶是他应变迅速亦是被推开了三四丈远。
待赫连熙稳稳站定一望,顿时心神俱裂,凌紫魅已是站在阮映雪身前,紧紧盯着阮映雪。他心下大惊,这凌紫魅在江湖上杀戮极重,满手鲜血,得罪他的人几乎没有好下场,因他喜穿紫衣,便得了紫衣魅魔的称号;而此刻凌紫魅正站立在阮映雪跟前,双手颤动,似是蓄势待发。
赫连熙的脑子“轰”地一声炸开了,他恐怕已是来不及救回阮映雪,因为他距离阮映雪尚有三四丈远,凌紫魅只消一掌便能杀死阮映雪,他即便是拼上全身气力也来不及赶到他们跟前。他绝望地腿一软便要跪倒在地。
赫连熙正对着凌紫魅的后背,不曾看到凌紫魅脸上的神情,阮映雪却清清楚楚看到凌紫魅星目中的点点笑意,她并未从凌紫魅身上感觉到丝毫杀气,反而觉得凌紫魅似乎是对她极友好,因此也便牢牢站在原处,望着凌紫魅朝前一步走至她面前。
凌紫魅眼中愈加温和,夹杂着激赏,一直冷淡阴沉的脸上忽地绽放出一朵温柔的笑容,惊得阮映雪张口结舌,愣愣地盯着凌紫魅的笑容。
凌紫魅是个美男子,虽是紫衣白发阴沉冷漠,此刻淡然一笑却如春花绽放一般,整张脸都温柔起来,无怪乎阮映雪惊呆在当场。
赫连熙看不到凌紫魅神情的骤变,但见正对着他的阮映雪呆立在原地不加反抗,心中又惊又疑,便要扑上前去。
此刻,凌紫魅忽然长臂一挥,举起泣血金匕缓缓伸向阮映雪,赫连熙既惊且骇,一时间嗓子如同被堵塞了一般,发不出丝毫的声音。他嘴角颤抖着,绝望地注视着凌紫魅将泣血金匕一寸寸递至阮映雪身前。
阮映雪就那样站着不动,目不转睛地望着凌紫魅的一举一动,这一幕骇得赫连熙几乎要停止了心跳。
第四十六章 忆玄湮旧事惆怅浓(上)
那边厢赫连熙骇得心神俱裂,凌紫魅却是温和地笑着将泣血金匕缓缓递至阮映雪眼前,柔声道:“小丫头,剑还与你。”
阮映雪呆若木鸡,依言伸手接过泣血金匕,半晌才回神,低呼一声:“呀!”
她入坠云雾里,万般疑惑地抚过剑身,没错,的确是她的短剑,只是这一夺一还究竟演的是哪一出?
凌紫魅低下头望着阮映雪明亮的大眼,淡淡一笑,哑声道:“像,果真是像……连这脾气都像……”
苦涩且怅然的语气令阮映雪一怔,此刻她已是知道眼前这个紫衣白发男子并不会伤害到她,只是让她摸不着头脑的是为何凌紫魅见到她之后立刻神情大变,再不复用冷漠的眼望着她,反而那般的温和;她便是想破脑袋也回忆不起曾经遇见过凌紫魅这一号人物,心下极是困惑。
阮映雪满心疑惑,不由得好奇地抬眼望向眼前的凌紫魅:身形挺拔颀长,面容英俊,剑眉星目,双眼中溢满掩不住的淡淡哀愁与怅然,衬着白发,令她出奇的伤感。
赫连熙倏地闪至阮映雪身前,将她护在身后,接着低声道:“阮姑娘,没事吧?”
他刚刚从绝望震撼中回神,睁眼见到阮映雪仍旧好好地站在原地,毫发无损,心头一块大石总算落地;他又见凌紫魅仍是站在阮映雪身前不言不语地盯着阮映雪猛瞧,生怕凌紫魅对阮映雪不利,连忙掠向阮映雪,将她护在身后。
凌紫魅忽地眉头一皱,脸色由温和转为愠怒,他一伸手拨开赫连熙,不耐地道:“小子甚是烦人!”
赫连熙令人诧异地往一边斜斜一跌,他急忙稳住身体,滴溜溜打了个转才站稳在原地。阮映雪担心地望去,却是见到赫连熙满脸俱是惊讶的神色。
赫连熙不曾料到凌紫魅会手拨开他,但在凌紫魅的手触碰到他的右臂之时他的体内便自然生了抵抗的本能,一股强劲的内力源源不断地从四肢百骸涌来,汇聚到右臂之上;凌紫魅的手刚一触碰到他的右臂,那股汇来的内力便如同找到出口一般直往凌紫魅的手掌冲去。只是,诡异的事发生了,这股极猛的力量入了凌紫魅身体后却如同泥牛入海一般消失殆尽,不待他反应,凌紫魅体内暗藏的另一股力量便汹涌地反噬过来,将他猛地弹开去。
赫连熙不解又惊惧地望着凌紫魅,心中已是大骇至极;他原以为以他的功夫,在江湖上大概已算是少有敌手,但这几日内,他接连遇上了祁湛与凌紫魅两个高手,令他灰心已极。
凌紫魅并不理会赫连熙,径自走近一步,伸手抚向阮映雪鬓发,喃喃道:“十九年,已经十九年了,我终于见到你的女儿了,月盈。”
最后两个字如响雷一般震得阮映雪呆立在当场。许久,她才抬眼望向凌紫魅,却震惊地发现凌紫魅的眼中隐隐含着泪光。那双极是冷漠的星目此刻竟然流露着思念以及慈爱的神情,映着凌紫魅俊美的脸庞,极是不协调,滑稽得令人发噱。
阮映雪却是笑不出来,她的心头溢满了暖意。她自小便不曾得到过爹爹的宠爱,每每见到一同玩耍的同龄孩子有父母怜爱,她便会偷偷躲起来大哭一场,为了自己,也为了早逝的母亲。她从不敢企望爹爹能待她如同宠溺妹妹那般,因此她一直将自己疏离在人群之外,直到遇到了祁湛;祁湛待她如同兄妹一般爱护、宠溺,只叫她不知不觉便已经陷进了祁湛内心无意流露的温柔里。而此刻,凌紫魅慈爱的眼神竟然令她忽地感觉到自己并非独自一人,亦是有人关怀她的……她的心头渐渐柔软起来,欢喜得似乎要融掉一般。
赫连熙呆站在一旁,愣愣地望着两人,却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隐隐约约意识到,凌紫魅似乎并非要对阮映雪不利。
凌紫魅温和地抚过阮映雪头顶乌发,哑声道:“丫头你长得跟月盈真是一般模样啊。”
阮映雪闻言,忽地一把抱住凌紫魅,“哇”的一声放声大哭。惊得赫连熙神情大变,连忙抢上一步。
凌紫魅亦是一惊,随即便低下头静静注视着阮映雪,任由她伏在自己的胸前哭泣。
许久,阮映雪渐渐止住抽泣的声响,颇不好意思地松开凌紫魅站定,抹去眼角的泪痕,而后小心翼翼地将凌紫魅胸前已被她泪水沾湿的衣襟抚平。
阮映雪这一场大哭释尽了她多年来的委屈,情绪来的突然而汹涌,她亦是无法顾及其他,此刻她反而觉得羞赧起来,吸了吸鼻子,低声道:“对不住,将你的衣襟打湿了。”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倒让凌紫魅顿生怜爱之心。
他淡淡一笑道:“无妨。”
一旁的赫连熙目瞪口呆。
阮映雪赧然,伸手拭去眼角滑落下的泪珠,抬眼望向凌紫魅,她原本以为凌紫魅必定会不耐,毕竟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被一个少年打扮的半大孩子抱紧大哭并非一件乐事,但待她一接触到凌紫魅的双眼,她便呆住了。
凌紫魅并未显得不耐抑或者怒意横生,神色极为平静,一双星目带着淡淡的笑意俯身望着她,虽然仍旧是一张淡漠的脸,却忽然间使得阮映雪倍感亲切起来。
或许便是因为凌紫魅激动之下喊出了她娘亲的名字……
凌紫魅微微叹息一声淡淡道:“难怪我一见你手中短剑便觉得眼熟至极,原来你果真是月盈的女儿。”
阮映雪捧起泣血金匕,端详半晌,幽幽道:“这柄泣血金匕本是我娘遗物,我爹在我成年之后便将它交给了我。”她眨眨双眼,好奇地问道,“莫非前辈是我娘的故交?”
凌紫魅脸上掠过一抹悲伤的神色,低声道:“你娘算来该是我的师姐,我的授业恩师与你娘的师傅是两师兄弟。由于两人性格不合,一直以来便不来往;直到祖师爷百年诞辰那一年,师傅才带着当时年及弱冠的我回到祁连山。那是我初次见到月盈师姐。”
阮映雪轻轻抚过剑身,静静听着。
凌紫魅剑眉微蹙,双目中含着淡淡的伤感,眼神早已飘忽到不知何处。
“月盈师姐那时已是二十三岁的年纪,却仍旧云英未嫁,我原以为她是一个极丑陋的女子,因此才无人愿意娶她;直至我踏入祁连山玄湮谷,见到月盈那一刻,我才知道,事实上我已是大错特错。月盈虽非倾国倾城之貌,却是美丽得英姿飒爽,在我见她的第一眼,我便已对她一见倾心。直到现在,我仍旧记得她望着我微笑的样子,那般明朗妩媚,让我几乎不能转开自己的双眼。”
第四十七章 忆玄湮旧事惆怅浓(下)
凌紫魅眼神逐渐变得温柔起来,声音舒缓而带着微微的喜悦:“在玄湮谷的那段日子,大概可以说是我这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每天清早月盈都会与我一起在雪谷内练剑,雪谷虽是严寒,冻得我嘴唇发紫,我却是心里极欢喜的,因为可以和自己心仪的女子单独相处,即便是老天将我冻僵,我也是极为甘愿。我知道,我已是不可自拔地爱上了你的娘亲。你知道那种飞蛾扑火一般的感觉么?”
凌紫魅不曾低头,自言自语一般喃喃问道,阮映雪却是轻轻点点头,心中微微有些发酸。她亦是飞蛾扑火一般对自己的结义兄长产生了爱慕之心,这股子锥心的思念怎样也压抑不下去,只叫她愁肠百结,不知如何是好。
“我偷偷爱恋着月盈,却不知她仅仅是将我当成师弟来看待;祖师爷百年诞辰之后,我师父不知因何与师伯大吵一架,一怒之下带着我离开了祁连山;在离开玄湮谷一年后,我学成武艺离开师傅,头一件事情便是上玄湮谷向师伯提亲。谁料月盈并不在谷中,师伯亦是不知她的去向,只知道月盈下山是为了去江南办事。我一心急,便匆匆告别师伯,也赶去了江南。”
阮映雪忽地心中一动,缓缓抬头望向凌紫魅,却见凌紫魅的神情已然转为怆然,他沙哑着嗓子低声道:“我日夜兼程往江南赶,只想着早日见到月盈,好向她表白心迹,我要告诉她我想娶她,想与她白首偕老。孰知我刚到平江府地界,便遇上了结义兄长阮劲竹派来送喜帖与我的家丁。”
阮映雪耳中“嗡”地一声,脑子如同炸开一般,混乱得令她有些眩晕。她听清了从凌紫魅口中说出的那三个字,阮劲竹!那是她的爹爹,她那不曾给过她温柔拥抱的爹爹!她猛地抬头望向凌紫魅,茫然地对上凌紫魅那双如同暗夜星辰一般黑亮的眼睛。
凌紫魅的眼中闪过一丝伤痛的神情,接着苦笑道:“没有错,便是你的爹爹阮劲竹。那张大红喜帖之上并未提及新娘是谁,惊讶之余,我便欣然前往;毕竟好兄弟娶妻是件让人欢喜欣慰的大事。只是当我在礼堂之上见到了未曾用红头巾蒙住脸面的新娘之时,我震惊得几乎不能站稳。”
那是一场令他终身难忘的婚礼,他的新郎义兄挺拔俊朗,喜笑颜开,一身的大红喜服映衬得他愈加的英俊;四周围鼓乐喧天,笑闹声不断,蜂拥而至的人群纷纷向新郎道喜,礼堂内热闹非凡;人流如潮水般涌进来,都是为了看一看这江南阮家之主娶的究竟是何方闺秀。江南阮家是武林世家,阮家当家之主的婚礼必然轰动整个江湖,阮家亦是极其的大方,当日的婚宴摆了五百桌的流水宴席,席如流水,人亦如流水,所有的人都为堂上那一对璧人喝彩道喜,一时间笑声震天。只有他游离在整个婚宴外,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一双眼中只容得下那依偎在英俊新郎身畔的美丽容颜。
他的月盈师姐此刻是如此的美丽,令他惊为天人;她着一身的大红喜服,头戴镶满南海珍珠的凤冠,却不曾用红巾覆面,只将一张美丽而英姿焕发的脸掩在笑容下,已是教他惊艳。她就那样静静地站着,杏眼含笑,双唇朱红,略施薄粉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神采,顿时令他蓦然心碎。那一整晚,他失魂落魄,不知身在何处,接连被阮劲竹拖着灌了几大碗酒后,心伤夹着酒意铺天盖地涌来,他很快便醉倒在桌边。
半夜,他在阮家的客房悠悠转醒,头痛欲裂,却仍旧心神俱碎;他不敢惊动阮家沉睡的众人,悄悄跃出阮家院墙,在月色中狂奔出了平江府;由于身心受到极大冲击,心痛至极,加上一路狂奔,他终于体力不支,昏倒在平江府城外的一条小河边。昏迷两日睁眼醒来,他惊恐地发现他已是满头白发!
待他冷静下来,已是心中茫然,痛失心爱之人,又不知该往何处去,心已是变得荒芜。既然他的月盈师姐安居在江南,那么他只得远远离开这春花烂漫之地,躲到人烟极少的西北,只希望断了对月盈师姐的爱恋,盼望此生能忘却少年时刻骨铭心的那份情感。
远离了江南是非之地多年,他的心逐渐冰冷,死在他剑下的人也逐渐便多,并非他杀戮重,而是他不再轻易饶恕得罪他的人。
相思成狂,一夜白发,这般浓烈的情感窖酿多年,在见到阮映雪那张肖似皇甫月盈的脸的一瞬间猛然爆发,诸般情愫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激荡着他的胸臆。
凌紫魅微微一哂,淡漠的脸上忽地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沙哑道:“小丫头,你可是明白事情始末了?”
阮映雪张口结舌,不知该说些什么,她不曾想到眼前这个紫衣白发的英俊男人与她的父母竟然有着这么错综复杂的情感纠葛,若是依他的说法,那么……
“我的轻功学自我爹,但是毒术却是师承我娘,若是这般,我可是要唤你一声师叔?”阮映雪眨了眨双眼,静静问道。
凌紫魅却是一愣,转而淡淡一笑道:“辈分称呼倒无妨,我也并不关心是否多了个师侄,只不过你是月盈的女儿,我便很高兴。你若是愿意唤我一声师叔,我也是很喜欢。”
阮映雪望着凌紫魅带笑的星目,一时心头一暖,低呼一声:“师叔。”
凌紫魅身体一震,虽是仍旧满脸淡漠神情,双眼却已是溢满笑意,他伸过手握住阮映雪单薄的肩道:“既是我阮大哥的女儿,必是个秀外慧中的好姑娘,怎地会跑到这么远的西北之地?”
阮映雪闻言,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影,却已被凌紫魅看在眼里。
“说来话长,师叔。”阮映雪微微一叹息,低声道。
“她自是有事要出门来办。”一旁被冷落了许久的赫连熙冷冷开口道。他在阮映雪身侧站了许久,却一直不曾开口。眼见着这紫衣魅魔凌紫魅竟然是阮映雪的师叔,先前几次都被凌紫魅占了上风,教他好生难堪。
凌紫魅转向赫连熙,眼神瞬间变回凌厉冷漠,他淡淡道:“小子,我与师侄叙旧,你插什么嘴!”
赫连熙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被抢白得半晌无语。正尴尬之时,他转头望向阮映雪,却见阮映雪径自在沉思,竟也不曾注意到他的窘相,不由得心中一阵酸楚。
凌紫魅冷冷哼一声道:“小子,即便是你功夫不错,也别想赖在月盈的女儿身边,我不喜欢你!”
赫连熙的脸忽地煞白,他被凌紫魅抢白得无语,又见阮映雪如入定了一般兀自发怔,丝毫不见把自己放在心上,心中伤痛更重,不由得痛极大叫一声,拔足狂奔而去。
第四十八章 阮家有女初长成 紫衣身已老
阮映雪被那一声大叫惊得蓦然回神,抬眼一看,赫连熙已是奔出极远,她不禁愕然问道:“师叔,赫连怎地走了?”
凌紫魅冷冷哼一声道:“愣头青,不过是我说了一句不让他跟着你罢了,怎地有如此大的反应?”凌紫魅不知道赫连熙自小孤苦,便是被师傅收养之后亦是不曾受到师兄弟善待,自然是内心极为敏感,他那几句话已是令赫连熙心中骤生被排斥感,再加上一旁的阮映雪一直未曾围护他,赫连熙内心大痛,再也无法装作若无其事地守在阮映雪身边,这才拔足狂奔离去,只盼能就此隔断对阮映雪的爱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