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世臻的眼睛轻轻眯起,脸上闪过几分狠戾。
他深吸了几口气,确保自己的情绪不会那么失控,才慢慢地平静下来。
“紫云,你还记得圆圆上回被别人弄哭是为了什么吗?”
紫云立刻往前迈了一步,轻声答:“奴婢记得姑娘已经许久不曾哭过了,应该是之前在临安的时候,姑娘去别府做客,与其他姑娘闹了矛盾。”
谢明珠原本就不是一个爱哭的人,紫云提的这件事情,也是谢明珠比较小的时候了。小姑娘们聚在一起总是容易攀比,谢明珠那日穿得很漂亮,一身行头稳压其他人,她是头回去参加这种聚会。为此就遭到了排挤,原本谢明珠并没有要哭的迹象,结果公子赶了过去,她立刻就冲进他的怀里,红着眼眶开始控诉这些人,还骂她是个胖丫头。
萧世臻点了点头:“那你还记得那几位长舌妇的下场吗?”
紫云不由咋舌,不过是小姑娘之间的吵嘴罢了,到了公子的嘴里,那几位天真的小姑娘就变成了长舌妇,可见公子对于欺负姑娘的人,非常的深恶痛绝。
“奴婢记得,她们各自回府之后,就都病倒了。说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肚子不舒服了。那位举办赏花会的小姑娘没什么大碍,不过那之后就都被排挤了。”
赏花会结束之后,曾经排挤过谢明珠的人,都没有得到好下场。听说她们上吐下泻,虽不至于要命,但是都遭了一顿罪。那位主家的小姑娘被公子认定为是罪责最严重的,不过她在身体上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但是却失去了友情。其他遭罪的小姑娘,都听家里人说过了,纷纷远离她。
“当时这事儿险些被秦老知晓,他还说我不要对小姑娘们如此狠下手。事后我也觉得自己可能有些过了,但是现在想一想,不算太过分。那些小丫头片子如果不趁着年纪小好好教训一下,那么她们以后就都会长成宫里头那些女人一样,成日里不是把自己男人身边的女人弄死,就是给别人的男人送女人。”
萧世臻冷笑了一声,声音阴沉而冰冷。
紫云一个字都不敢说,她知道公子是气急了。之前在如意院,显然是为了哄姑娘开心,才隐忍不发。还逗着她说了那么久的话,直到确定了谢明珠从身到心都没有任何问题,还像进宫之前那么在乎他之后,公子才回来,要准备秋后算账了。
谢明珠这几日总有些心不在焉,那日后宫半日游,实际上还是给她造成了极大的困扰。她就一直在忧愁,萧世臻要是睡了别的女人改怎么办?
这是她坚决不能容忍的一点,臻臻只能是她的,如果有别的女人出现在他的生命力,那么他就不是独属于她的臻臻了。她独有的这个称呼,也会变得一文不值,就跟前世一样。
可是她又无法阻止,男人到了一定年纪,身边会有侍妾通房,教会他通人事,这是正常的一个现象。不过谢明珠根本无法想象,当萧世臻的手拉着别的女人时,她会不会再一次失控。
“又在想什么?今儿可是你要拉着我来给你讲解《诗经》的,结果尽看你走神了,我讲的东西一个都没听进去吧。”
萧世臻坐在一旁,手撑着下巴仔细打量她,这已经是谢明珠第五次失神了。小姑娘经常走神可不是一件什么好事儿,或许她在学馆里遇到了哪个让她注意的小混蛋?
谢明珠立刻回神,脸上露出几分不好意思的笑容来。她挥了挥手,似乎想将脑海里的那些胡思乱想给驱走,不过显然效果并不理想。
“臻臻,你觉得我今儿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她轻咳了一声,心里打定了注意,要试探一下萧世臻对于通人事这方面的态度。她特意挑了今日休沐,死皮赖脸地把秦老气走了,才将萧世臻给拉过来。
萧世臻抬头打量了一下她,眼前的小姑娘抿着嘴唇,无比认真地看着他,似乎想从他的嘴里得到什么答案一般。
她今日特地穿了最漂亮的衣裳,配饰也花了不少心思,甚至还让白薇把她的双螺髻改成了单螺髻,就为了让自己看起来稍微年纪大一点,不至于还像个孩子。
实际上无论她怎么折腾,她那张小肉脸上都不会摆脱稚气,所以哪怕她输个妇人头,也依然是个小姑娘,不会变成凹凸有致的大姑娘。
“圆圆穿红色的衣裳还是很好看的,单螺髻也不错,不过我更喜欢你梳双螺髻。”他伸手揉了揉她的额发,轻轻扫了一眼,就飞快地低下头去,继续看着手中的书本。
谢明珠脸上失望的神色都快溢了出来,果然臻臻不会喜欢她这个小姑娘。再折腾也没什么用!
实际上萧世臻低头是不敢多看,小姑娘似乎一天比一天可爱。
谢明珠气馁地趴在桌子上,用嘴对着书本吹气,纸张被吹得哗哗作响。她的脸上露出极其纠结的神色,眉头紧锁,似乎被什么棘手的事情困扰了一般。
萧世臻也放下课本,有些无奈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她开口。
“臻臻,别人都说你对我,就跟对你以后生的女儿一样好。等你有了妻子,再有了女儿,还会对我这么好吗?”她深吸了一口气,以这个话题开头。
萧世臻愣了一下,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我以后对妻子,会跟对你一样好。”
谢明珠皱眉,还不是得有人跟她分享萧世臻,才不稀罕呢。她立刻开口:“不,你对你的妻子好就行了。”
他停顿了一下,细细思考了片刻点头:“也行。”
因为我未来的妻子是你。
当然这句话他不会说出口,他的小仙子还没长大,不需要知道这么多,到时候只要他努力就好。
谢明珠的心里顿时想被扎了一根针一样难受,她感觉脑子一热,赌气道:“那你的年纪也快要娶妻了,前几日娘亲还在挑丫头放到大哥的屋子里,估摸着明年我就要有大嫂了,你的喜酒什么时候喝?”
她还真是一时嘴快,就什么都说出来了。等到话音落下,才意识到自己胡说八道了什么,立刻捂住嘴巴。这些话可不是她能说的,若是让方氏知晓了,估摸着又得找几个教养嬷嬷来,狠狠地教训她一顿了。
对于她这种说法,萧世臻微微一怔,转而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他不知道小姑娘是不是不想他有妻子,但是谢明珠语气中带有的小小嫉妒,他还是能听出来的。
他忽然大笑起来,顺带着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耳垂。
“我不比你大哥,估摸着成亲的话还要很久,新娘子难找,最起码得等个五六年才谈婚论嫁。”萧世臻的声音轻轻压低了些,慢慢地凑近了几分,像是在跟她分享小秘密一样。
谢明珠眨了眨眼睛,心里默默算着五六年之后她是多少岁。那个时候她正处于豆蔻年华,定亲的最佳时机,她的双眼立刻就亮了几分,眯着眼睛笑起来。
臻臻这么久不成亲,是不是跟她有关?
谢明珠的思想无论如何都要往这方面靠,羞得她简直抬不起头来。她睁着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萧世臻,眸光闪亮。眼神之中散发着极其兴奋而欢喜的意味,像是久旱逢甘霖一般喜悦。
“又想什么呢?”萧世臻被她双手捧着小胖脸的样子给逗乐了,轻弹了一下她的鼻尖,一触即离。
谢明珠心底的那股子欢喜又瞬间熄灭了,方才她都试探过了,很明显萧世臻是不会对一个小姑娘有兴趣的。
“我在想你是不是糊弄我?为什么要等那么久才谈婚论嫁,况且就算你本意如此,旁人也不会让你如愿的吧。”她撅着嘴巴,明显就是不相信。
“等着瞧好了,如果我五六年内成亲了,以后随便你怎么说!”他倒是有了心思逗她。
谢明珠依然不相信,坐在一旁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看着过于较真的她,萧世臻的眸光一闪,嘴角噙着一抹狡黠的笑意。
或许他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事情,他的圆圆并不是直把他当做最好的兄长,而是掺有别的情感在里面。他方才就注意到了,谢明珠在提起谢明镜要成亲的时候,丝毫没有吃醋不高兴的神色。相反还是习以为常的态度,但是对他到了娶娘子的年纪,相反却透着焦躁。

第050章 先生捉/奸

那日的谈话最后不了了之,两人分别的时候,萧世臻忽然像是抽风了一般的高兴。竟然把她抱起来颠了颠,吓得谢明珠差点喊出声来。
因为谢明珠越长越大了,之前秦老替他们画画的时候,就是萧世臻说最后抱着她摆姿势。后来当真没有抱过了,不知道今日是怎么了,明明谢明珠很悲伤,方才那个话题如此令她恼火,萧世臻却笑得脸上都要出褶子了。
她正等着看萧世臻如何把自己的亲事往外推,不过几日就有消息传来了。
望京忽然传出一个消息来,说是宁息公子去明晓寺时,偶然被得道高僧瞧见,说他在二十四岁之前不宜谈婚论嫁。这个消息非但没有压下去,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原本有看中宁息公子的官宦人家不少都偃旗息鼓了,不过想要送他侍妾的人,却丝毫不知收敛。
不能娶妻又不代表不能有侍妾通房,自家的嫡女庶女不能送去,那其他买来调/教的女子总行。也是难为他们,总是惦记着宁息公子现在还是处男之身的忧虑。
“今日先生留的课业可真多,要练好几页字,也不知道韩先生究竟怎么想的。我回去之后都不用睡了,还不许身边的人帮着写,他特地叮嘱了这句话,我估计要写到明儿早上了。”
等先生宣布可以离开的时候,钟毓秀就凑到了谢明珠和谢明颜的身边,嘴巴撅着,明显是一副非常不高兴的模样。她最近跟谢明珠的关系还算不错,对于先生留下的课业是最为不满的,每日都要来念叨几句。
谢明颜瞧了瞧四周,并没有先生们的身影,只有来回匆匆的同窗,遂放心地附和道:“就是啊,韩先生平时不会留这么多的课业,为何这几日跟要对着我们发火似的,不停地留课业。我昨儿手腕都写酸了,感觉快要提不起笔来了。”
她们两个的抱怨,谢明珠也是深有同感,她练了好几页纸。每日晨读时,韩先生必要挨个检查,好几个小姑娘因为字迹有些潦草都被勒令重新写,一个个被逼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了。
“哎,那是你们府里的马车吗?怎么每回都没有谢侯府的标志啊?”钟毓秀的眼睛比较厉害,大老远就看到了停在外面的马车堆里,有一辆混杂在几辆谢侯府马车附近。
“最近总是瞧见这辆马车,接谁的啊?”她眯起眼睛仔细瞧了瞧,似乎想要看清楚里面坐了什么人一般。
谢明珠与谢明颜对视了一眼,两人的目光微闪。
“接我的,这天色快晚了,明儿早上韩先生还要检查呢!”她匆匆说了一句,就拉着谢明颜走了。
钟毓秀被她这么一提醒,脸上闪过几分懊恼的神色。想起丫鬟们捧着的那么多课业,她就觉得头疼异常。
车帘被掀起,谢明珠踩着凳子准备上车,车内早有一只手递到她面前来。当她抓住时,那只手立刻就包裹住了她的,轻轻用力,将她拽上车来,另一只手顺势摸了摸她的额头,似乎在检查她的体温一样。
“今儿出来得挺晚的,方才跟你走一起的是毓秀?”萧世臻替她整理了一下发髻。
谢明珠点头:“最后临走前,韩先生来布置了课业。明颜跟毓秀的关系挺好。”
萧世臻又替她抹平了衣袖,动作十分娴熟,显然经常做这种事情。等到谢明珠整个人都变得妥帖之后,他才罢手了。
两个人坐在马车内,她发现萧世臻今日异常的沉默,但是心情很好,脸上始终带笑。帮她整理完之后,就坐在对面,歪着头轻笑地打量她。
谢明珠忍不住红了脸,难不成今儿她变漂亮了?前几日她穿得正经贵重的去看他,结果萧世臻看一眼就低头了,怎么这会子倒是看得目不转睛了。
“这几日学馆里有什么趣事吗?我自幼就有文武先生在身边,并没上过学馆。挑几件事情说给我听听。”
萧世臻看着对面低头抠手指玩儿的小姑娘,就觉得自己的手指也跟着发痒了,总想抬手去摸摸她的头、捏捏她的耳垂,或者帮她整理整理衣裳,可是这些事情他方才都已经做过了一遍。索性就找了个话题,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啊,没什么趣事的!”谢明珠猛地一拍手掌,撅着嘴巴像是受了诸多的委屈,转身翻找起东西来。
“我们都已经可以回府了,韩先生还跑过来要布置课业。要我们用小楷练满三大张字。不许偷懒,不许把字写得太大,不许笔迹潦草,不许让人代笔。他每次都要检查,一查到我的时候,还要盯着我看几眼,好像是认为我做了什么亏心事儿一般。”
方才在路上没来得及抱怨,现在见到萧世臻,就将最近的郁闷一股脑倒了出来。
萧世臻的眉头轻蹙,拿起谢明珠递过来了几张白纸。那白纸是学馆发的,比寻常用的篇幅要大,满满三页字写过去,估计得要好长时间。
“韩先生为什么要布置这么多的课业?你们年纪还小,吃不住如此辛苦的,就没有府里的长辈去找他?”
谢明珠摇头:“韩先生之前基本上不留课业,这几日忽然跟抽风了似的。至于府上的长辈,恐怕大多数人都不知晓。上回有个小姑娘调皮,没好好练字,弄得墨迹一团糟,韩先生直接把她写得那张纸给了那小姑娘的爹看。小姑娘过了几日才来学馆,拿东西的时候手哆嗦,听说是练字太久。”
她撇了撇嘴,韩先生这人一向不苟言笑,平时看着对她们这些女学生比较松散。不过一旦他发火了,有学生触及到他底线了,那么受到的惩罚绝对不会轻,也不知道这一次是哪个扫把星惹到了,竟然一连好几日这么折腾,绝对是罪大恶极,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了。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如此反常的?”
谢明珠歪头想了一下,拧着眉头道:“应该是你来接我的第二日,他就开始了。”
萧世臻的眸光一闪:“你们课室里的小姑娘,没有人惹到他吗?”
“没有,而且我打听了一下,润哥儿并没有这么多的课业。只有我们课室的人才要写。”
萧世臻苦笑了一下,他觉得自己找到了韩肃之发疯的理由了:“我有没有告诉你,我在望京的时候,韩先生是教我的先生,后来我去了临安,文先生才换成秦老。”
谢明珠愣了一下,几乎是瞬间,她也明白过来了。她连连摇头:“你从来都没跟我说过,难道是韩先生认出你来了?但是你从来没有出过马车啊,为什么?”
她一脸的疑惑,对面的萧世臻却只是苦笑不语。不过看着他那无奈的表情,谢明珠好像可以认定韩先生发火,就是因为他。所以那个被她们课室里的小姑娘,万千诅咒的扫把星就是臻臻?
“要不,你明儿就不要来接我了?我不想写那么多字,手腕都肿了。”
憋了半晌,谢明珠才开口建议道。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实际上内心十分纠结。自从她开始在学馆上学之后,每日与萧世臻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了,更别提独处了。而且她觉得这可能是最后几次能如此肆意的独处了,她真的要长大了。
萧世臻沉默了片刻,认真地看着她。半低着头的小姑娘,脸上带着几分烦恼的神色,他忽而笑开了。看她的小仙子,还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只不过是这一点小事儿,就能让她皱起眉头。
“不,这几日我都会来接你。韩先生那边我去,保证你明日没有课业。”他还是觉得手指发痒,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发顶。
翌日乘着萧世臻的马车去学馆的时候,萧世臻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在马车里面叮嘱她,而是直接跟着她下车了。
“好好听讲,有什么不懂得把问题记下来,可以问先生也可以回来问我。”萧世臻并没有做特别亲密的动作,只是将之前准备的食盒递给了她。
里面装着小厨房预备下来的糕点和甜汤,谢明珠立刻就转手给了一旁的白薇,还想跟他撒撒娇再进去。结果萧世臻摆了摆手,冲着学馆侧门指了指。
她下意识地扭过头看去,当场吓得双腿发软。在侧门边上的廊柱后面,似乎躲着一个人,那人看到萧世臻指点的动作,便往侧边迈了两步,彻底露出他那张冷僵的脸。
谢明珠深吸了一口气,想必此刻脸上的表情跟那人是一样的僵硬。
要死要死,韩先生怎么躲在柱子后面偷看?自从萧世臻要送她上学之后,基本上都没走正门停下,不过韩先生埋伏在这里,显然是等着他们的。她立刻就确定了,韩先生这几日抽风布置了那么多的课业,还真的是因为臻臻来回接送她。
谢明珠跟只兔子似的,立刻提着裙摆往学馆里冲。到了韩先生身侧,匆匆行了一礼就跑了。
她的心跳加快,步伐很快,身后的白薇都险些追不上。
“姑娘,您慢点儿。”白薇急声喊了一句,就怕她摔着。
好容易等到了院子里,谢明珠才缓下脚步来,她跑得呼哧带喘的,脸色都有些发白。
一旁的白薇连忙给她顺气,只不过脑海里忽然冒出了一个想法,把她惊着了。
姑娘这副害怕的样子,怎么跟被捉奸到似的。

第051章 想离开我

“完了完了,我昨儿晚上实在困得很,就想着先睡一觉再起来写。没想到直接一觉睡到天亮,丫鬟们都说母亲心疼我,特地叮嘱她们,不让叫我起床。还说先生若是敢对我为难,她就亲自来学馆找他算账。”
谢明珠刚进课室的门,就瞧见钟毓秀苦着一张脸,着急上火地念叨着。
谢明颜正安慰她,不过看钟毓秀十分沮丧而懊恼的神情,就知道这几句安慰的话,并不能打消她的担忧。
钟毓秀的性格比较傲气,对上许凌然那样蛮不讲理的小霸王,她都能毫不退缩,直接动手。但是面对韩先生,她就觉得自己腰杆挺不起来了,再怎么性子厉害的霸王,到了严肃正经而且留课业多的先生面前,都要低下他高傲的头颅,弯下挺直的脊背,只求先生手下留情。
实际上不止她一人没写完,谢明珠一眼扫过去,就发现有许多小姑娘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挺直了脊背,手里拿着毛笔,正按照平时韩先生要求的那样认真练字,生怕写的自己潦草,最后连一页纸的课业都赶不出来。
还不等钟毓秀发牢骚结束,韩肃之已经快步走了进来,他扫视了一眼周围,那几个补课业的小姑娘,连忙将纸笔收起来。还有一个小姑娘因为离得最近,手一抖不小心把墨汁洒到了白纸上,刚刚才写出来的娟秀小楷,就这么化为一团墨迹,模糊不清。她抬头看了一眼韩肃之,眼眶都红了,鼻子一酸险些要哭出来。
韩肃之原本紧绷的身体稍微放松下来,他瞧着这一整间课室里的小姑娘们,脸上都带着战战兢兢的表情,不由轻叹了一口气。
“今儿课业不检查了,练字是持之以恒的事情,不是要先生逼迫你们才完成的课业。我也不想让你们以后每次写字,都想起有我这个让你们手腕写酸的先生。”他的语气缓和了不少,如果之前他布置堆积如山的课业时,是一副冰冷如霜的模样,那么现在他给人的感觉就是如沐春风。
谢明珠不由得悄悄抬头打量着他,恰好韩肃之的视线也扫了过来,四目相对。韩肃之抿了一下嘴唇,沉声道:“不过还请谢家六姑娘稍后将课业交给我,有人跟我说你的字写得很好,不必联系那么多,也超过其他许多同龄人。”
韩肃之的声音再次变得低沉了许多,那种浸染了风雪的感觉再次传来,硬邦邦的不近人情。
谢明珠的眉头一挑,她低下头去,都快把整张脸都埋到臂弯里了。她觉得丢死人了,就在韩肃之这么说的时候,立刻就有几道意味不明的视线打量了过来。毕竟这学馆里都是世家子弟相聚的地方,据她所知有好几位姑娘的长辈都是自带书法家的本事儿。韩肃之这句话真是替她拉仇恨了。
当韩肃之上完书法课,他拿着戒尺准备出去的时候,还冲着谢明珠抬了抬下巴。显而易见,他要检查她的课业。
“你的字是故意写成这样的吗?”韩肃之拿着她递上来的纸,仔细看了一下。
谢明珠诧异了一下:“故意?我就是按照字帖来临摹的。”
当然她的字帖是萧世臻写的,她从握笔开始,就是萧世臻教的。
韩肃之翻到后面的纸张,从中抽出两张来,手指着两处:“这两面是别人帮你写的吧?虽然字迹很像,他已经尽力模仿了,几乎可以以假乱真。若是旁人来写,或许看不出来,但是我一眼就能瞧得出。”
谢明珠沉默,她低着头继续抠手指,脸上臊得通红,心里也是一片着急。先生看得这么仔细作甚,还特地指出来质问她。难道是为了显摆他曾经是臻臻的先生吗?
“我所教出来的小兔崽子,应该是个胸怀天下的人,我不需要他做出什么丰功伟绩,至少他不能整日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小姑娘的身上。你是谢侯府的掌上明珠,却不是他的。本来我是气恼于他竟然每日都来接送你,有那么多闲暇时间,还不如去多看几本兵法,上回我和秦老见面的时候,他还说你是个爱腻着人的小丫头。”
韩肃之的表情十分正经,他的语气低沉。当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谢明珠着实被吓了一跳。特别是头两句话,如果让别人听见,兴许会以为他要撺掇萧世臻谋反呢。
还胸怀天下,干脆子承父业,继续前太子未完成的事业好了,简直吓唬人。任何的男子都可以说他志在四方,胸怀抱负。但是偏偏萧世臻不能,他就算每日不说这些,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就要被扩大无数倍,然后他的言论就会被改得面目不堪传到今上的耳朵里。
以今上那种多疑的性子,恐怕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谢明珠也跟着肃着脸:“先生,您这些话当着我的面儿说也就罢了,以后还是藏在心里的好。就怕隔墙有耳,给臻臻惹来无数的麻烦。”
“强词夺理,我们现在说的是你让人代笔写课业的事情。”
谢明珠蹙紧了眉头,她总算是体会到了韩先生难缠的一面了。
“我错了,不会再让人帮我代写了。”她大方地承认。
谢明珠两世为人,对待各种脾性的先生还是非常在行的。像韩先生这样有些固执而严谨的先生,就是他说什么,直接认错就好。
韩肃之看着她,小姑娘撅着嘴巴,虽然始终低着头看上去好像是已经知错的模样。不过他再清楚不过,谢明珠的脾性可不是那么容易妥协的。
他轻叹了一口气:“公子他不像你有那么多的家人守护,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要引起八方人马的关注,生怕他惹出什么祸端来。”
谢明珠依然低头不语。
韩肃之摆了摆手:“去吧,是我太过急躁了。这几日你就与他多亲近些,很快他也要离开望京了。”
谢明珠原本百无聊赖地盯着自己的脚尖,正神游太虚,心里暗自念叨着韩先生可真能说,平时也瞧不出他有如此絮叨的时候,真希望赶紧说完放她回去。
她还没来得及为自己可以走而感到高兴,就被他最后一句话给震惊到了。
臻臻要离开望京?
“先生,谁要离开望京?”她难以置信地问了一句。
韩肃之的眸光一闪,苦笑了一下:“他还没跟你说,看样子我是当了这个恶人了。估摸着就这几日,会跟你说的,你就当不知道罢了。”
谢明珠几乎是云里雾里地回了课室,课室里十分吵闹,一个个小姑娘都是脸上带笑。叽叽喳喳的像是过节似的,三五成群的庆贺着什么。
“六姐姐,你没事儿吧?”谢明颜一眼看到她,招了招手。
谢明珠机械性地走了过来,钟毓秀依然是坐在她的位置上,不过这回不用旁人多提醒,就十分自觉地起身让开了。
“先生找你什么事儿?你写的字通过了吗?”
谢明珠还是心乱如麻,搪塞了几句。倒是钟毓秀瞧出她不大对劲儿的地方来,从自己的食盒里拿出一块糕点来,递给了她:“吃一块压压惊吧。我平时也最怕单独见先生了,总觉得腿发软腰背挺不直,明明没做什么坏事儿,偏偏那感觉就是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