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说:“什么办事啊,我和他也就一般的关系。”
“嗳嗳嗳,你又来了。”莉莉摆出八卦的神态,“上次不是说你们都到那一步了么?”
“不是认真的了。”
“东霖可不是不负责任的人哦。”
“我又没要他负责。”
“那你告诉我出了什么事,我去替你圆圆场,看能挽回不。”莉莉吸了一口气,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她一眼,“我说的话不一定管用,不过我毕竟是他嫂子啊。”
“没什么事呀。”彩虹含糊其辞。
“闹别扭了?”
彩虹终于说:“能不能别老把我和东霖搅在一起?我有男朋友了。”
莉莉吓了一跳,“真的?是谁啊?我认识不?”
“你不认识,我的大学同事,一个科研室的。”
“哇塞!你该不是说把我家东霖给甩了吧?”莉莉小范围内惊呼了一声。
“不是说了只有一般的朋友吗?谈不上甩不甩的。”
“哎呀,谁有这么大的魅力能强过苏东霖?他爸是干什么的?”
“平民百姓一个,工资和我差不多。”
莉莉一把抓住她的手,“彩虹,你可别犯傻。像东霖这样好脾气的钻石男,错了这村就没那个店了。不是我夸张,想往他怀里钻的女人多着呢。”
“不会吧。既然他这么宝贝,当初你这么没看上他呢?”彩虹心一烦,口气不由得挖苦了起来。
莉莉愣了愣,半天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她果然不提东霖了,“说说看,你的新男朋友是谁?叫什么名字?你不会是蒙我的吧?”
“姓季,季节的季。”
“既然他的工资和你差不多,也就是说,条件不这么样,你妈那关他过得了吗?”莉莉说。
彩虹挑眉,“我妈是那么势力的人吗?”
莉莉笑了,“你妈不是吗?”
彩虹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彩虹,我郭莉莉也算是阅人无数,在我混的圈子里女强人也不少。像你妈那样说干就干,说变脸就变脸,敢当着人面摔杯子的,还真没见过一个呢。”意识到自己的评价有点儿消极,她又啧啧称赞,“伯母大人太强悍了。有这样的妈妈你才不会吃亏上当啊。”
被她一烦明褒暗贬,彩虹气结,“她这样也是为我好呀。”
“不过呢,我从你的角度说句实话。彩虹,你不是你妈的对手。”莉莉话锋一转,“你这男朋友更不是。听姐姐一句话,别陷进去,还是早点撤吧!到时候你妈不同意,你又喜欢他,那才难受呢。比被男人甩了还难受,起码你是死了心了,对不?”
这话说到彩虹心坎里去了,烦恼犹如一块冰山浮出水面。
“那你说我应当怎么办?”
“不是说了吗,三个字:赶、紧、撤。”
“如果我不撤呢?”
“彩虹,想跟你妈过招呢?”莉莉拿出唇膏,对着小镜子抹了抹口红,“别吃不了兜着走呦。我反正是大大地领教过了。”
旧事重提,虽然彩虹吃过亏,但当年李明珠将莉莉的书包往门外一扔的样子彩虹记忆犹新,“唉,我妈呢…脾气是大了点。当年她真不该这么扔你的书包,为这事我还说过她呢。”
“嘿,怎么着我也当你是个姐们,别装马虎好不好?你知道你妈对我做过的事不只这些。”
她愣了愣,“我妈…对你还做过别的?”
莉莉一脸怀疑地看着她,不停地冷笑着,“真不愧是你妈的孩子,装傻很有一套啊。”
彩虹脊梁一凛,正色说:“你说说看,我真的不知道。”
“你一直为魏哲的事情恨我,是不?”莉莉盯着她的脸,“我承认,这件事我做得有点儿过分。但你不知道我和魏哲之间发生了什么。我曾经为他…流过产。这事被人透露给了你妈妈。有一天,她居然给我爸打电话,说我作风放荡,和男人校外同居,怀孕流产,在学校影响极其恶劣,让他好好管教自己的女儿。我爸是极端保守的人,洁身自好又爱面子。接到电话,他怒气冲天地就去学校找魏哲,那小子反正也跟我闹翻了,就什么都坦白了,可能还添油加醋,我爸当时就跳起来要揍他,却根本打不过他,还被他甩了一巴掌。回到家里,他暴跳如雷地用皮带抽我,说这是他的奇耻大辱。我负气出走,住进姥姥家,以为过几天他就会来接我,他却根本不来。我使劲本事嫁到苏家就是为了向他证明:虽然失过身,我照样搞定男人。可我爸却连我的婚礼也不屑参加。去年他重病去世,临死都不肯见我。被自己的亲人这样鄙视,你知道是什么滋味吗?”
彩虹不禁骇然,继而哑然。故事的背后还有故事。这事儿听起来虽难以置信,却充分说明了明珠的一贯风格,那就是对彩虹有着强烈的保护欲。谁敢动女儿一根毫毛,她遇佛杀佛,遇魔杀魔,什么事都做得出。
“真的,彩虹。”莉莉站起来,“我是真的喜欢你才来找你,不然也不会这么没眼色——其实我不欠你什么。就算欠过你,你妈也替你要回来了。”
第二十九章
出来咖啡馆,彩虹失魂落魄地走在大街上。她在想自己和莉莉的友情,越想越糊涂。魏哲事件后她一直享受着一种道德上的优越感,总以为自己原谅了莉莉,还不计前嫌地跟她往来是高尚的表现。现在,究竟是谁伤害了谁?究竟是谁不计前嫌?又究竟是谁更看重友情?说不清了!
更荒谬的是,从整件事来看,仿佛一直是明珠和莉莉这两位高手在过招,谁胜谁负都跟彩虹没什么关系。
新仇旧恨就犹如这城市的地下管道,埋在下面,乱七八糟。掏出地表,乱七八糟。修理完毕,填坑归位,新痕盖住了旧伤,一想起来,还是乱七八糟。
就这样,她像一直大头苍蝇躲在大街上乱走,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地来到了少年宫。
看看表,这时候季簧应当在少年宫里教瑜伽,本因赴宴另找了为老师顶班,岂料这么快就被“送客”了,估计又去了。进去一问,果然在。
她在门边找了一张椅子坐下来,透过玻璃窗,远远地看见季簧在前排一丝不苟地做着示范。举手投足见,似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向她传来,使她镇定。渐渐地,她不再心乱如麻,而是发起呆来。
也许走的太累,也许是心里太卷,她靠着椅背,恍惚地谁了过去。过了好久,她感到有只手在轻轻地摸她的头。
她睁开眼,听见季簧问道:“彩虹,你怎么来了?”
“没什么事,出来转转,转到这里,顺便来看你一下。”她打了一个哈欠,举了举手中的塑料袋,“给你买了草莓,都洗干净了,要吃吗?”
他一身热气地坐下来,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这么饿?”回头见他狼吞虎咽,彩虹心疼了,“一定是我妈的话太窝心了,害得你晚饭没吃好。”
“哪里是这样。”他说,“相信吗?这是我第一次吃草莓,真好吃。”
她怔住了,吃惊地张大嘴,“不会吧?你的家乡没草莓卖吗?”就算没有,他读大学的城市也肯定有啊。紧接着她就省悟了。草莓很贵,在水果里也算奢侈品,就算是彩虹家也很少买,家境贫寒的季簧就更不会买了。这么一想,又觉得自己对这事儿穷究不舍有点儿缺心眼儿。
所幸季簧也没介意,话题迅速转开了,“我吃苹果多一点。对了,上次书店里缺货的那套书今天到了,”他说,“我帮你买了一套。”
“哪一套?巴赫金的还是弗洛伊德的?”
“《巴赫金全集》。”
“我只要《陀斯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她做了个鬼脸,“剩下的不要,你自己留着吧。”
“我买了两套。书店说学术书不好卖他们就只进了两套。”
“多少钱啊?”
“两百多一套,共有六本呢。别担心我,我送你的。”
“你看你,一到买书就这么大方。”彩虹叹气。
“谁让何老师要考博士呢?巴赫金有点儿难,你得静下心来慢慢读,不懂的地方做点笔记。”
“你做过他的笔记啊?”
“当然做过。有用的书我都做过笔记,前前后后积攒起来有几千页呢。”
“那你借给我。”她蛮横地说,“我全部都要看!”
“当然可以。不过我嚼过的东西对你不会有太多的用。书你还是要自己读,笔记也最好也是你自己做。学问的事别人替代不了,何况我们又不是一个方向的。”
一想起笔记的事儿,彩虹觉得自己特有经验,特有理由批评他,“嘿,现在都什么时代了,你还做老式卡片、把要点记在砖头那么厚的笔记本上?知道吗,有种高级软件能自动识别印刷品上的文字,连你的声音也能识别,完全取代了手工录入,还能自动生成目录及索引。换句话说,现在做学问早就电子化了,谁还像你这样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上抄啊?网络上的电子书库一大堆,要查什么GOOGLE一下全有了…季簧你就认了吧,你的技术太过时了!”
“我就喜欢手抄,不喜欢用电脑代替我去记忆和思考。”
“拒绝与时俱进?”
“也不是。网络有网络的问题,对于学者来说有几个问题是相当严重的,不知你想过没有?”
“没想过。你看我发一条短信,一秒钟就够了,那,就想这样,叮当!you got a email——这叫效率,又节约纸张又环保。”
“第一,资料来得太容易,其实你没有认真研究过首尾,所以老先生们靠长期的地毯式的阅读所积累的历史意识你没有。第二,你的时间被各种连接分割得很零碎,难以深度集中地去思考一样东西。所以我不赞成花太多时间在网上。”
“索性说,你根本不赞成用计算机。”
“…差不多。”他表示承认。
“也许这是一个发展的方向,暂且命名为新田园主义?”她挤挤眼。
“也可以叫做后网络主义。”他接了一句。
她大笑。
被季簧这么一忽悠,彩虹的心情终于爽快了,站起来拉住他,“那咱们快些出去体会时空感吧。走,今天老郁闷了,看电影去!”
谈笑间,两人手拉手地去了电影院,,看了场周星驰的功夫片。出来调开手机音量,彩虹发现上面有二十三个“未接电话”,全是家里的号码。
见她双眼一直凝视着手机屏幕,季簧问:“错过电话了?”
彩虹莞尔,将手机塞入荷包,“没有。”
他们沿着一条习惯的夜路散步,一直走到彩虹家外的大门方依依惜别。觉察到彩虹心情不佳,寡言的季簧一路都抢着说话:男生寝室的趣闻,国外学者的逸事、学术研究中的奇谈怪论——洋洋洒洒、滔滔不绝。若在平时,彩虹一定会笑得直不起腰来,可惜越接近家门,越笑不出来。季簧一走,她举步上楼,墙壁上满是明珠的影子,心情顿时沉重起来。
推开家门,果不其然,沙发上坐着李明珠,脸色阴沉地织着毛线。
这年头早已不时兴手织毛衣了。彩虹从大学起就不怎么穿过,需要时会去商场买,自然样样都有明珠操办。以明珠的眼光轻易也不出手,看中了一件必定是质量上乘、款式新潮、却又在下季时打了折的。所以,彩虹的毛衣不多,却件件物超所值。明珠自己却从不舍得给自己买,毛衣毛裤包括何大路的全身均是禽兽织就。毛线旧了就拆洗一次,放到阳台上晒,再织回来,温暖又蓬松。
“回来了?”李明珠说。
“嗯。”彩虹默默脱下外套,准备往自己的屋子里走。
“给你炖了牛尾汤,快趁热喝吧。”李明珠放下织针,到厨房里盛了一碗汤放到桌上。
她只得坐下来拿起碗,吹了吹热气。
“干什么去了,这么晚才回家?电话也不接一个?”李明珠问。
“和朋友看电影。”
“又是那个季簧?”
“对。”彩虹放下碗,听见自己的声音微微发抖,“我就是喜欢和他在一起。”
一阵沉默。
过了片刻,李明珠叹了一声,“彩虹,妈受了一辈子的穷,已经习惯了,后半生省吃俭用靠劳保也能过。俗话说,儿孙自由儿孙福,我的命向来不好,也不敢奢望太多。妈不是为自己。你若嫁得好,妈就是天天吃腌菜也开心。可是这个季簧,妈真的不甘心!这二十年来,妈千方百计地培养你,你也争气找到了这么好的工作,学历高,相貌好,算上你外公,家世也不差,这种条件什么好男人找不着,要找一个从小县煤矿里摸爬滚打出来的?经济基础为零就不说了,还有一大堆的负担。你这不是没事找罪受吗?这个季簧,别看他一脸斯文,我瞧他跟夏丰差不多,只怕比他还凶。这种人貌似忠良,骨子里比谁都封建!将来指望他疼你,门都没有!你看,这下倒好,妈从小就把你当穷孩子养,五点起床生火做饭,不高兴就揍你一顿。你呢,苦惯了也不觉得在受罪,打惯了也忘了什么是伤心…彩虹,妈理解你,你不就是想找个学文科的兴趣相似可以谈得来吗?这样的男生有啊。刚才妈给你谢阿姨打了个电话,她手上正巧有一位,大学法语系的老师,海归博士。父母是心理学系的教授,家境好教养好,难得是老人开明懂心理学——大富大贵的咱没福气也不敢嫁,还是知书达理的家庭最靠谱。只是分子最懂知识分子嘛!我跟谢阿姨一说她就很动心,跟男方的妈妈打了个电话,那边表示愿意约出来见一见,定了这周六晚七点去喝咖啡…”
俗不可耐的这一套说辞正式女权主义者最需要反对的!彩虹觉得妈妈就是看电视看傻了,听八卦听多了。她马上不耐烦地打断她:“我不去,我不感兴趣,您感兴趣您自己去好啦!我找我的男朋友,您找您的女婿。找着称心的您再生一个女儿嫁给他…”
话音未落,啪的一生,脸上吃了一巴掌。
“叫你顶嘴!”李明珠气得七窍生烟。讲毛衣攒到地上,狠狠地跺上两脚,“一把屎一把尿地养活你二十多年,爸妈为你做牛做马,只差没把心肝割给你,为的是什么?就为了你翅膀硬了来气我们吗?你倒是说啊,我们哪点对不起你?爸妈的工资哪一分没花在你身上?住的是破铜烂铁,给你穿金戴银。吃的是糟糠腌菜,给你牛肉鸡汤。到头来我们享过你什么福?嗯?何彩虹,你看看这个家,再看看你自己,你可不是一个凤凰住在鸡窝里?没有妈的一双手撑着你,你研究个屁的女权主义!有能耐你改变下这个价的现状呀,别把心思花在跟爸妈较劲让不相干的人占便宜上,到头来又哭着喊着会娘家诉苦。等你变成了韩清。就等着拳打脚踢吧,到时候连妈也保不了你。真是缺心眼,书越读越傻!”
彩虹的脸火辣辣的,又羞又怒,一扭头钻进自己的屋子,将门重重地一关,在黑暗中抱着被子呜呜哭泣。
透过纱窗,树影中的城市灯光闪烁,车流哗哗移动,楼下飘来烧烤的香味,商铺已经打烊,夜市却刚刚开张。这城市终日有股狂欢的气息,世俗的气味弥漫空中,便是无边夜色亦无法隐藏。
过了一小时,客厅了无动静。彩虹卧室的门轻轻地打开了。
台灯忽亮,彩虹从床上坐起来。
是父亲。
“又跟妈妈闹别扭了?”何大路说。
彩虹赌气不回答。
“你妈的脾气是急了点,不过,我同意她的看法。”何大路重重地吧了一口气,用手摸了摸她的头,袖口传过来一股熟悉的汽油味,彩虹听见他说,“你妈妈看人很有一套,从来不走眼的,别说我,连她自己单位的领导都佩服,要不然怎会把她从一个小小的出纳提拔成了办公室主任?这季老师人是不错的,据我看不是坏人。但他家实际困难太多,会严重影响到你未来的幸福及生活品质——你没当过家,不知道当家的难处。我看还是早点放弃比较好——这是我和你妈的共同态度。
爸爸的话已在意料之中。何大路一贯在大事上服从他都明珠,这一点自彩虹懂事起就不曾改变过。
“一个男人喜欢你,自然会千方百计的讨好你。”何大路继续说,“你要是轻易就被感动,正中他的下怀。外地人谁不想在这个城市立足?这人不知根不知底,叫我们怎么放心让你跟着他过日子?”
彩虹说:“怎么不知根不知底?人家是名牌大学的博士,成绩优秀分到大学当老师,清清白白的学者,他的简历我看过,没有任何不良记录。”
“他的家庭你了解吗?父亲是什么样的人,母亲是什么样的人?你知道多少?学者学者,你嫁给他不是为了做学问,而是为了过生活。马克思主义你懂吧?生产资料决定上层建筑。他有多少生产资料你知道吗?你搞学问蛮聪明的,怎么搞起了唯心主义?”
真是大道理一个比一个会讲,彩虹差点气昏过去,索性倒在床上,不理爸爸。
“爸妈是为了你好,年轻人容易感情用事,做不现实的选择,到时候追悔莫及。”何大路的嗓音很粗,带着一点嘶哑。
见彩虹半天不搭话,他只好说:“你好好想想,早点睡吧!”
说罢,他向客厅走支。
刚拉开门,彩虹忽然说:“爸,当年妈和您结婚,是感情用事还是现实的没选择?这么多年来,你们幸福吗?”
有回答,门砰的一声,重重地关上了。
夜色忽然间充满了寒意。
彩虹知道自己射出了伤人的一箭。她记得很清楚,小时候父母之间经常争吵,争吵之后是长达数周的冷战,依靠彩虹传递纸条通话。
十岁的时候,有一天,彩虹实在受不了了,便偷偷给爸妈写了一封信,宁愿自己早死也不愿看到他们争吵。她把信装进一个五彩的信封,塞到脏衣服的荷包里。她知道明珠洗衣服时习惯检查所有的口袋。
从那一天开始,争吵消失了,冷战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表面的祥和美好。父母依然有矛盾,不过从明处走到了暗处,老一代人比谁都懂得什么是将错就错,无可奈何。
第三十章
家的日常生活雷打不动,周而复始的进行着。习惯的巨轮轰隆隆的滚动,扎过一切争执,像一辆无情的水泥车,泥也罢,土也罢,石头也罢,多么不和谐的东西全都能搅进去,大成浆子,最后变成无比坚硬的混凝土。
成长的过秤不夜是浇筑的过程吗?
在这紧要关头,家长的意志退却了,仿佛来了个战略上的大转移,无论是明珠还事大路都表现出懊悔的姿态,次日清晨,彩虹起床发现桌上放着热腾腾的豆浆和自己最喜欢的生煎小包。全家人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互道早安。收音机播放着交通新闻,何大路说天气寒冷叮嘱彩虹多穿衣服。明珠照例给彩虹一个饭盒,里面装着她最喜欢的红烧排骨。
父母的脸上都有一种受到伤害却强颜欢笑的表情。
“我走啦”。彩虹将饭盒塞进书包,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们出去锻炼,顺便送送你”。夫妇俩竟双双将她送到楼下,又一直送到车站,目送她上了公共汽车。
彩虹逃亡般地去了学校。
离第一节课还有十分钟,彩虹发现了关烨办公室的门半开着,里面亮着灯,门缝里刮来一股穿堂风。彩虹好奇的探了探头,发现关烨坐在藤椅上,一只手夹着烟,一只手拿着笔,正在改卷子。桌子除了她常用的电脑,还有一杯茶。任何时候撞见关烨,她都是这副极度优雅,极度闲适的样子。认识的人当中,彩虹还从来没见过谁活的像关烨那样孤芳自赏旁若无人的。刚进校的彩虹曾像师兄们一样热衷于探讨导师的私生活,观察她的卧室,研究和她交往的同事,甚至从她早年发表的散文中寻找这位教授的情感生活。可惜不露蛛丝马迹。关于关烨,除了优雅和闲适以及她写的书教的课发表的论文,就没有更多令好事者玩味的内容了。见她注意到了自己,彩虹连忙打招呼:“早,关老师!”
“早。”关老师指着自己的茶说,“人家送我一大包立顿红茶,要不要尝一下?”
“有牛奶吗?”
“有炼乳,在冰箱里。”
彩虹拿着自己的茶杯去热水室装了半杯开水,回到关烨桌边给自己泡了一杯,品上一口,十分香甜。
“关老师,我有个问题要问您。”
“我马上有课,给你三分钟。”
“我认识两个男人,他们都对我很好。一个谈得来,可惜没有钱;一个不怎么谈得来,但非常有钱。”彩虹说,“我应当选择谁?”
关烨吸了一口烟,向窗外吐了一个烟圈,回头看她,淡笑。“他们的身材怎么样?”
“您指哪一部分?”
“吸引你的那部分。”
“没钱的那个更吸引我。”
“不就是差钱吗?”关烨点了点烟头。“你何不自己多挣点钱,然后愉快的享受那个吸引你的男人呢?”
彩虹苦笑,“可是…我父母那边死活不同意啊。”
“你知道,在印度,人们是这么训练大象的。”关烨一面收拾卷子一面说“他们把刚出生的小象用一条链子拴在一棵小树上。过几个月,小象长大了一点,他们就把它拴在大一点的树上。再长大点,再换一棵更粗的树…”
彩虹呆呆的看着她。
“以大象数以吨计的体重,其实没有哪棵树才够真的拴住它。”管也说,“可是那条链子已在他的脑中,而树的粗细已无关紧要。因此成年后的大象随便哪棵树都可以绑住它―因为它已习惯被限制。”
彩虹的脑子霎时闪过一道金光。其实道理她都懂,只是不知道自己怕什么。
她不怕那条链子,却怕链子那一端的一只手。
捧着奶茶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彩虹发现季篁不知何时也已经到了。奇怪,今天他没有课,其实是不用来的。
“早。”她说。
“早。”季篁走过来,凝视着她,问道,“怎么了?眼睛肿成这样?”
“…过敏。”她轻轻地走上前,“帮我看看眼皮红了没?怕是风疹吧?”
“不是。”他摸摸她的脸,在眼皮上轻轻的吻了一下,“别担心,我会努力的。”
她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明白装不了糊涂。每个人的出身都不可选择,而季篁却为此饱受冷眼和磨难,爱他的人不应当增加这份沉重。
她咧嘴给了他一个开心的笑。“怎么来这么早,今天有会吗?”
为了实现诺言,季篁已经帮她改了两批古代文学课的试卷,好让彩虹腾出时间准备即将来临的博士考试。彩虹很不好意思地将桌上一大沓论文抱在怀里,“补补,这是我的工作,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还是我来吧,我改的快。评语还不伤学生自尊心。”
她眼一瞪,道:“嗳!你啥意思啊,难道我的评语伤人家自尊了?”
“来来来。我念几句你听听,”季篁随手抽出一份,念道,“此文结果尚可,但开篇不够有力。例子过多而无论述,论点与论据的衔接不够明确。”
又抽了一份,念道:“这篇小说我读过,这个故事我知道,某某同学,还需要你在论文里从头到尾地,也不知道你再讲一次吗?”
“…请勿玩弄术语,引用时请先定义。”
“…虽然你写的很长,可我实在找不到要点,也不知道你究竟想讲什么。”
好吧,好吧,彩虹心想,我承认有些卷子越改越恼火,再好的耐心也被不着边际的论文给磨完了。彩虹叹了一口气,“改卷子是体力活,改着改着火就冒出来了。真的我向你保证,我已经很客气了。”说吧,她指了指外面的雨,“这种天气我就不能改卷,得等太阳出来,否则很影响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