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剑飞快地舞起来,虎虎生风,交织成一片银光,恍若一条游走在周身的银龙。

“疾!”

他大喝一声,剑尖一挑,一条矫健的银龙猛然从中窜出,须发俱张,咆哮着扑向白虎!

澄砂大急,却不知该如何对抗这样一条巨龙,正焦灼时,却觉袖子被人轻轻一扯,白虎在耳边轻道:“澄砂,用手去挡。是你的话,什么都伤不了你!”

她本能地抬手挡在身前,那条龙呼啸着飞下,却陡然停在她身前三尺的地方,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前进一点!玄武剑尖一挥,厉声道:“躲在女人身后么?!小人!”他将剑画了个十字,从十字正中立时争先恐后地窜出无数条银龙,从四面八方扑下来!

“你不要太过分!”

澄砂怒极,瞳仁迅速染上血色,周身陡然扬起漆黑的光芒,身后的影子暴长,忽地立了起来!却是一只巨大的兽的影子!

“还给你!”

她的手猛然一挥,只见那影子里的兽跟着举起巨爪,一挥而下,无数条银龙几乎是一眨眼就全部碎裂开,化成了银色的粉末!玄武只觉一股气压下来,胸口大痛,再也无法站立,往后退了几步,摇晃着跪了下去,口角流血。

“白虎……!”

他声嘶力竭地叫着这个让他恨到极点的名字,腹中忽然一阵气血翻涌,终于忍不住喷出血来。眼前的景色开始摇晃,他觉得脑袋越来越沉,努力望向白虎那里,却见他唇角含笑,琉璃眼里一片冰冷,漠然地看着他。

玄武觉得身体里有一把火,生生将他焚烧,痛入了骨髓。他一把抛下玄武剑,双手拈式,嘶声道:“白虎,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你当真要逼我?!”他眼中的四瞳越转越快,周身弥漫出冰冷的气息,脸色铁青。

白虎捂住唇,轻轻咳了几声,有些意外地说道:“要现原身么,玄武?为了一个清瓷,你打算与四方决裂了吗?”

玄武不答,将身体一纵,整个人化做一道白光,旋风一般窜去半空!忽地,那道白光顿了一顿,竟从空中生生栽了下来!他落地一滚,光芒褪尽,露出一身冰雪的鳞片与额上半透明的犄角,是一只美丽高雅的麒麟兽。但此刻他身上缠着一条漆黑的巨蛇,那蛇盘得极紧,玄武显然动都不能动一下。

“墨雪!你也要反我?!”

玄武阴冷地问着,被那蛇盘了住,他只能半跪在地上,用犄角顶着地面好让自己不要跌下去。

墨雪没有说话,身体扭了几下,忽地张开大嘴,露出尖利的獠牙,牙上粘腻金黄,是毒液。她一口咬上玄武的脖子,毫无回转余地。玄武抽搐了几下,登时瘫在地上再动弹不得!

她迅速从玄武身上游下来,在地上一盘,恢复人形。她神色悲戚,走上前两步,忽地半跪下来,声音虚弱:“白虎大人,暗星大人!请求你们放过玄武!他不过一时急怒攻心,并非不顾四方大业!现我已将他制服,希望白虎大人您可以念着以前的情谊不要惩罚他!他已受了重伤,请暗星大人放过他吧!”

玄武大怒,厉声道:“胡说!谁要你替我求情?!我玄武何须对他低头?!”

白虎微微一笑,柔声道:“墨雪,你何苦如此?我一向顾及四方情谊,但今日先撕破脸皮的是他吧?印星城的规矩,你忘了吗?”

墨雪咬唇喃喃道:“没忘……若不听教诲,现原身试图伤害四方之长,死无赦……”

白虎笑道:“既然如此,你为何擅自替我做决定?要如何处罚他是我的事情,你为什么逾越?何况,我有说要杀他么?你这样做,不是让他更加恨我么。墨雪,你太让我失望了。”

墨雪脸色惨白,嗫嚅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再想不到反被白虎将了一军,此刻再说什么都已无意义。她后悔极了。

白虎叹一声,“玄武一再以下犯上,不听教诲,弃大业于不顾,今日实在饶他不得。念在四方的情谊,我留他一个全尸。奎宿,参宿,将人押去大牢,今夜子时处以雷刑!”

此话一出,众人皆哗然,一直在旁忍耐着不说话的青龙终于冲上来急道:“雷刑?!你疯了吗?!他又没伤到你什么!我早知你一直在找机会除了玄武,但想不到你居然用这种烂借口!白虎,你到底想做什么?”

白虎冷下脸色,森然道:“注意你的措辞!青龙!难道印星城没有王法了吗?以下犯上的事情他做过多少件,我又忍让了他多少次,你难道不知道么?!今日如你所见,他是想杀了我,难道你觉得我被他杀了才叫合理?!你也想反我?!”

青龙一时哽住,竟说不出话来。白虎挥了挥手,“把人带下去!谁还想再求情,便不要怪我不留情面!”

奎宿与参宿立即走过去,试图将动弹不得的麒麟兽抱起。澄砂见玄武口角流了一大滩血,不由有些不忍,想张口求情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是她将那人伤成那样的。回头再见白虎阴冷的神色,她更是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呆在那里。

麒麟兽被奎宿一碰,忽然剧烈地跳了起来,将他吓了一跳。玄武吃力地站着,颤声道:“别……别碰我……!白虎,你若想杀我,现在就杀!否则……我宁可自断也不会任你摆布的!”

白虎冷笑一声,昂然走过去,冷道:“很好!死在我手上你也别怨!”

他从袖子里抽出那付黑色的手套,缓缓套在手上,一面说道:“我留你全尸,你的魂魄就交给我吧,我替你保管。”

玄武恨恨地看着他,再没有说话,眼看他的手抓过来,立即就要插入胸口。

半空忽地有人幽幽一叹,声音悲凉:“冤孽!冤孽!玄武,你何苦逼我如此……?”

白虎一愣,转头一看,却见法阵里原本躺在麒麟血石上的清瓷忽然不见了!这一惊非同小可,手上的动作登时慢了下来。下一个刹那,他只觉手腕被一双玉凉的手握住,清瓷清冷的声音在脑后响起:“你打算当着我的面杀他么?白虎,我在沉睡的时候,不代表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很清楚。”

白虎慢慢回头,立即见到清瓷,她额上此刻布满了心魔印,一双眼澄若秋水,冷冷地看着自己。他怔了一会,不惧反笑了起来,柔声道:“原来你一直醒着,我倒被你骗过去了。如果今日我不杀玄武,你恐怕也没打算出来吧?想一直暗暗看好戏么?”

清瓷将他的手轻轻推开,淡道:“不错,我本不打算再涉身世事。但这也不代表我开心看到一个笨蛋为了我死。算了,多说无意义,你放手吧,玄武我要定了。”

白虎放开了手,后退数步,才轻声道:“你说要便给你,未免太看轻四方。你凭什么保他?倘若我一定要他死,你能如何?”

清瓷哼了一声,“有意思,四方是什么?死了朱雀,伤了玄武,剩下的青龙似乎并没有与我作对的意思,那么只剩你一个,你以为你能阻止我?哦,还有暗星大人。”

她忽地转头望向澄砂,目光如冰。澄砂不由自主地退了两步,又来了!这种感觉!她的眼睛简直让人麻痹!

“你要出手对付我么,暗星大人?”

她问着,缓缓抚着袖子,却不再看澄砂。

澄砂嗫嚅了半晌,才道:“不……你将他救走吧……方才是我不好……将他伤了……”这是什么感觉呢?面对清瓷的时候,连心脏都在颤抖,这种感觉,是不是叫做恐惧?她是在恐惧她么……?

清瓷微微一笑,淡然道:“既然如此,白虎,你还要阻止我将人救走么?你若不服,大可出招,我一定奉陪。”

白虎勾起一抹虚幻的笑,声音温柔绵软,“清瓷,我一向很佩服你。……也罢,人就交给你。但你们一定要立即离开印星城,算我将玄武逐出四方罢了。我不希望日后再看到你们。”

清瓷没有说话,转身弯腰将动弹不得的玄武轻轻抱了起来,他法力被封,一时无法恢复人形,中了毒,也没办法再开口说话。但那双诡异的四瞳眼却一直痴痴地看着她,里面充满了泪水,他强忍着没让它们落下来。

清瓷轻轻抚上他的眼,轻声道:“哭什么?值得吗?今日如此狼狈,昔日在麝香山的风采去了哪里?我熟悉的那个冰雪之神呢?”

玄武说不出话,只能勉强用犄角碰碰她,泪水滑了出来,从她指缝中流下。

“那么我们走吧,去为你疗伤。”

她将玄武抱在怀里,转身就走,没有往四周看上一眼。

众人让去一边,眼睁睁看着她白色的背影消失在印星城大门处。良久,一阵压抑的哽咽声打破了这奇异的安静。

澄砂回头望去,却见墨雪捂住唇,眼泪如同泉涌,神色凄苦。她不由觉得心酸,忍不住感慨起来,本能地望向白虎。他面无表情,琉璃眼里是她从未见过的冷酷神色,令人骇然。
第十五章
印星城大殿此刻聚集了诸神,澄砂在上座,下首是神色凄苦的墨雪与心不在焉的青龙,周围站着二十八星宿。

方才经清瓷与玄武一闹,众人都没什么心思去听白虎说什么,但他却恍若什么都没发生过,昂然站在中央,声音淡然。

“宝钦目前已经归入四方名下,这意味着神界南方的势力偏向印星城。但我想麝香山一定会伺机反击,虽然五曜现在元气大损,但余威尚存。为了四方的大业,我们一定要斩草除根。”

白虎说完,左手一挥,放在案上的皮质地图便飘了过来,缓缓展开,露出里面红红蓝蓝的曲线。他的手指顺着一条粗大的红线轻轻上移,一面轻道:“西方有王城,属于司土镇明的地方,暂时不好惊动,防止他有诡计。北方有曼佗罗,但南北相距太远,中途必有损失,不宜贸然行动。”

他的手指点上一个红点,上面写着两个繁琐的文字,澄砂看不懂,只听他继续道:“东方落伽,千年之前为五曜太白强行征服,其因为城中上至城主,下至黎民,全部都是暗星大人您的追随者。”

澄砂一怔,奇道:“我……?可是我对暗星什么的并不……”

话没说完,就被白虎打断了。

“相信只要您如今愿意亲身前去一趟,那些倍受五曜高压的落伽子民一定会很高兴。即使千年之后,落伽仍不时有您的追随者反抗麝香山。现在正是您出世的时机,将神界属于您的追随者聚集起来,我们一起颠覆那个老旧陈腐的麝香山!”

澄砂蹙起眉头,急道:“你要我做什么?!我不是早就说过那些我根本就不明白,暗星到底曾经提出过什么论调啊?你要颠覆神界为什么一定要找我?!”

白虎却不看她,径自说道:“暗星大人,凡人是需要一种信仰的,倘若没有一种深入人心的信念,没有人愿意去反抗什么,毕竟谁都不想过的颠沛流离。早到神界的建立,到后来您的势力,都拥有自己的强烈信念。到今日,我都还记得您的情欲天生人人皆醒,那样一句,曾让百万人誓死追随您!请您不要辜负他们的期望!”

澄砂沉默良久,咬了咬唇,轻道:“你说了半天,就是要我帮你罢了。你费力将我唤来,又将我的身体带来,就为了这个理由……?”

她不等白虎回答,忽地又急急道:“算了!别回答我!我帮你就是了!不就是情欲天生人人皆醒么,我也可以随口说上很多的!”实在不行,就把以前在学校学过的资本主义阶级发展什么的胡诌就好了!甚至金字塔型人类需求都可以吹一吹!

不,她暂时不想知道白虎的真正想法,她宁愿相信自己的感觉。白虎以大业为重,自然顾及不到她的小小心思,她不该苛求吧……?她甚至不敢看他一眼,站起来急道:“那就这样吧!我答应帮你了,什么时候出发告诉我一声!我……有些累,想下去休息……”

白虎挥挥手,淡然道:“胃宿,带暗星大人去虎啸宫休憩。不得打扰她!”

澄砂默然地跟着胃宿走,走到门口,忍不住回头望了他一眼。那一眼令她心中一恸,他看也不看她,脊背挺直,那般傲然独立。

澄砂咬住唇,半晌,转身便走,脚步沉重。

****

澄砂独自坐在窗前,手中执杯,杯中是酒,酒面涟漪,倒映银月。这个发呆的姿势,她已经维持了将近半个时辰,动也没动一下。

身后突然传来轻微的敲门声,她微微一怔,手腕一抖,泼出了半杯酒。她随手用袖子擦了擦,一边懒洋洋地轻叫:“进来,门没锁。”

门开了,那人慢慢走进来,又将门轻轻关上。澄砂颇有些意外地看着他,奇道:“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白虎举起手里的酒壶,晃了晃,笑道:“岂能让你一人独美?不醉不归。”

澄砂弯起嘴角,淡道:“原来你还记得,我还以为你进来之后会三叩九拜,称我暗星大人呢。”

白虎走过去,脱了鞋子学她盘腿坐榻上,将壶往澄砂手里一放,笑道:“原来是在生气。但这次我可不道歉。”

澄砂的眉毛一竖,火气登时冒了上来。她把壶重重放在榻上,大声道:“谁要你道歉了?!我有生气吗?你这么晚来,是要和我吵架的吗?!”

白虎快手一伸,将那壶抢了过来,柔声道:“好大的脾气……澄砂,你和他真像,一开始看到你,我就觉得你很像他。”

她一呆,“什么他?你说谁……?”

白虎自斟一杯,一口饮尽,琉璃眼氤氲了起来,迷迷蒙蒙,似在回忆似在伤感。他忽地叹了一声,又斟一杯,举到她面前,轻道:“不醉不归……今次,我们真的不醉不归。”

澄砂顿了半天,才将那杯酒接过来,仰头一口喝干,来不及擦擦嘴就问道:“你说谁?难道我和你以前认识的人很像吗?以前你怎么没提过?”

白虎微微一笑,说道:“以前你不是你,你用着清瓷的身体。对于我而言,她始终是一个未知的敌人。你认为,我能够对着一张让我充满戒心的脸随口说真心话么……?”他凑过去,眯起眼睛的模样颇像一只姿态高贵的猫。

澄砂咬住唇,轻道:“你的意思是,我现在得回身体了,所以你……”

白虎抚上她的脖子,柔声道:“对,澄砂,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也是我最喜欢的人……”

澄砂眼中冷光一敛,沉声道:“说谎!我倒宁愿你再恭敬地叫我暗星大人要我帮你做什么大业,也不要你来骗我!难道你以为这样说了,我就可以心甘情愿为你贡献一切?白虎,我又不是笨蛋!”

白虎轻柔一笑,贴上她的耳朵,腻声道:“你就是笨蛋……若连真话假话都听不出,天下还有比你更笨的么?”

澄砂将他推开,冷道:“说白了,你把我唤过来,不就是为了你的大业吗?我早上也答应帮你了,你现在又跑来是什么意思?怕我反悔所以来安抚我吗?”

“错了,澄砂。我来,是想醉的。”他再喝一杯,声音轻缓,“我答应过你,不醉不归。这一次,我一定会遵守诺言。”

他将领口放松,倚在窗棂上,任凭夜风吹拂,那一头灰白的长发在月光下泛出银蓝的光泽,恍然如梦。不醉不归……这个誓言,他说过几次?他忘了,但只有这个誓言,他是真心的。不管以后如何,不管之前如何,先醉上那么一场,与自己很喜欢的人一起。哪怕第二天他就要杀了他,但说誓言的时候,他却是无比真心的。

他静静望着澄砂,她有一双烈性的眼,充满鲜活的神采,尤其是眉毛倒竖的时候,与那人暴怒的模样很像。他仰头再喝一杯,已然微醺,恍惚中澄砂的身影变成了那人高大的身体,一头如火的红发披肩,他其实是很美丽的,浴火而生的凤凰,他整个人都是一种斑斓的梦。但这个鲜活的神,却被他生生逼死在地下冰城。

“澄砂……”他过去,一把抓住澄砂的衣服,用一种从未有过的正经声音说道:“我只是,遵守我的誓言。今夜,我们好好喝酒,你若要怨我什么,留去以后,恨我也留去以后。”

澄砂有些哑然,沉默半晌,端起杯子,迎着他的目光,将酒喝了下去。

白虎笑了起来,“好!大业成功之日,我们再喝!不醉不归!说定了!”

澄砂鲜少见他如此豪情模样,不由将心事丢去一边,朗声道:“说定了!我等你,白虎!”

白虎的手柔柔抚上她的发,琉璃眼中已是一片迷离,他柔声道:“你……那个时候,恨我吧……?是我遗弃了你。但,至少,今日……我还是履行了我的诺言。你安生去吧……我一定会让四方荣耀!神界……总在我们手上……!”

澄砂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醉了吧?都说胡话了。”

白虎自嘲地笑了,坐直身体,脑中一晕,忍不住软在榻上,惹来澄砂大声的嗤笑。

觥筹交错,新酒再添一杯。杯中酒空,但愿一醉不醒。朱雀,你安心地去,欠你的,我总有一天还你。今夜,我们不醉不归。

“白虎,白虎……?你不能再喝了……如果要睡,就好好躺下来!我去叫胃宿。”

澄砂见他渐渐不胜酒力,杯中的酒小半喝下去,倒有大半是泼了出来,整个人几乎要化在榻上似的。她不由有些着急,站起来便要去叫胃宿过来照顾他。

“别……”

白虎拉住她的手腕,力道很轻,却不容她拒绝。

“今夜我不想让其他人来打扰……你陪我说话便好……莫非你也醉了想睡?”

澄砂哼了一声,“你以为我是谁?这酒我早就喝惯了,想我醉?你醉个十次我也不会倒的!你要是想睡觉,就给我躺好!别乱动了,小心跌下来。”

白虎伸手去摸她,却摸个空。“澄砂?你去哪里?”

澄砂从一旁的大箱子里抱出两床厚被褥,一边在地上铺一边道:“铺床啊!我的床给你占了,我总要找个地方睡觉吧!”

“你……要睡了啊?没话想与我说么?我原想你会有很多抱怨的……”

“抱怨什么?你不是说今天暂时不提这事吗?喝酒就要快活,不然喝什么啊。”

白虎哑然一笑,抚着额头,半晌都没再说话。澄砂轻手轻脚地铺好床,见他那样,以为已经睡着了,便替他盖上被子,顺便把他手里那个攥得死紧的酒杯抽出来丢去一旁。

冷不防胳膊突然被他捉住,把她吓了一跳,“你没睡吗?吓死我……了……”

后面的话语支离破碎,澄砂惊骇地瞪着那突然凑近的脸,唇上一凉,鼻息间顿时充满他身上独有的淡雅香味,混合着某种神秘的草药香,让她的脑子嗡地一声全乱了。

白虎撑起身体,在她唇上轻轻印下一吻,然后轻道:“澄砂,我很有些喜欢你呢。”

澄砂怔怔地望入他那双诡异迷离的琉璃眼中,一时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渐渐地,月光黯然下去,几滴雨丝滑入窗内,天边乌云旋转着好似要砸下来,凉风萧瑟。

澄砂忽地惊起,本能地将窗户关上,然后将他推开,一句话也没说,飞快地躺在床下,拉高被子盖住脑袋。屋内静谧,只闻雨声打窗,澄砂只觉心跳越来越强烈,似要从胸口蹦出去一样。

****

北方,曼佗罗城——

“曼佗罗,快把刀山搬过来啊!天善都快上场了,你在发什么呆?!死丫头!”

一声暴吼炸回她的神思,她急忙答应一声,转身跑去库房搬那沉重的刀山。怎么回事?自从回到曼佗罗城之后她就一直心不在焉,常常说着话就会走神,一个人呆着的时候心里空空的。这是为什么?

她狠狠甩甩头,将刀山搬去前面,看着爹爹满面笑容地与天善大哥上场子,锣鼓声震天,他们用肉身贴上刀刃,毫不见红,练的是硬功夫。

看着看着,她又开始发呆,神思总是飘向那个雾气弥漫的池边。她将一个痛不欲生的神活活抛弃在那里,她是不是过分了一些?回到曼佗罗之后,爹爹居然没有骂她,也没再提姐姐沙茶曼的事情,沉默的让她很不习惯。

想起辰星厉声问她为什么不喜欢他,她居然不知道理由。喜欢一个人需要理由吗?那么不喜欢一个人也需要理由吗?与他一路走了那么久,她从没想过要去对他动心,在她眼里,他就是一个不太正经的神,有时候喜欢说一点过分的笑话,但骨子里还是极冷酷的。永远也不能忘记,他与人调笑的时候,唇角扬起很高,但眼睛里却始终是冰冷的。

可是那一天,那双冷酷的眼却狂热无比,令她又惊又怕。

曼佗罗蹲了下来,耳边丁冬的锣鼓声变成了他的声嘶力竭:「曼佗罗,我恨你!我恨你!」她忽地打个寒颤,觉得不能够承受。

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

她怔怔地望着地下的积水,里面倒映着自己的模样。红发,说不上美丽的脸,辰星为什么要喜欢自己?她永远也不明白别人对她突然的情感,就好象戏班子里的人对她红发的恐惧厌恶,就好象辰星突然的喜欢。

几点水滴了下来,令水中的倒影破碎开来。她一惊,抬头一看,天空灰蒙蒙地,原来下雨了。前面的场子吆喝声更加热烈,但人群还是渐渐散开,纷纷躲去茶馆酒家避雨。

爹爹的脸色有些不好看,那些人看了半天戏,还没给钱呢!这场雨一下,一天的赚头都没了。她乖乖地跑过去收刀山,用抹布将刀上的水擦去,一一放进大皮袋子里。

“你别管这个,先去把靶盘子和碎青砖扫去一边。省得管这里的老方头又罗嗦。”

爹爹急急地说着,一脚蹬倒两排矮凳,手脚飞快地收拾。

曼佗罗又跑去扫杂物,刚弯腰要去拿扫帚,却听爹爹和天善在后面叫嚷了起来!

“你们是什么人?!场子费我们已经给过老方头了!”

她急忙回头,却见不远处站着两个罩着黑披风的人,一个身量很高,另一个却纤细娇小,显然是一男一女。她丢下扫帚跑过去,只听一个略带沙哑的女声冷冷地说道:“曼佗罗在这里吧?”

她一呆,耳边听得爹爹急急否认:“没有!这里是曼佗罗城,可我们这里没什么曼佗罗!小姐你要想看曼佗罗花,该去南方宝钦……”

话没说完,忽地痛呼一声,然后他整个人软在了地上,浑身发抖。天善大哥显然被吓到,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吃力地扶着爹爹,一步步往后挪。

曼佗罗气急败坏地跑过去,大声道:“我就是曼佗罗!你们别伤我爹爹!有什么事情和我说就是了!”

那两个黑衣人互望一眼,立即揭开了披风,露出头脸。男的面容清俊,眼中却冷酷一片,女的极漂亮,唇红齿白,但却恨恨地瞪着自己。曼佗罗被她的杀气惊得倒退两步,咬牙道:“有……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