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子,你在市井间,都听闻了什么?”
上官紫燕将前几日在酒楼中,两名食客之言略叙述了一番,又担忧道:“若真如此,你与二皇子在宫中抗衡,岂不很危险?”
“小燕子,可还记得那晚我们在屋顶上的谈话?这便是我必须肩负的责任,即便再难,也要试上一试。”青翊在回忆中娓娓道来,“当年父皇认为大皇兄资质平庸,有意立我为太子没错,但我自幼母亲去世,与大皇兄同为皇后带大,我知皇兄宅心至纯,又怎会存有与他争位的想法?因此我才自愿领了封地,离开京城。”
“但二皇子却不甘愿如此?”
“不错,二皇兄一向自认强过大皇兄,但他孤僻乖戾,父皇觉得他并不适合治理天下,他在父皇的逼迫下,不得已才去了晋州。在他蛰伏多年后,我收到密报,说他私自进京,我才暗地上路赶往京城,谁知还是未来得及保护父皇和大皇兄。”青翊语中流露出深深的自责。
上官紫燕伸手环住青翊的腰,将脸贴在他胸前安抚道:“这并非你的过错,二皇子既然出手,想必定是有备而来,你一人之力,也难以力挽狂澜,还需从长计议。”
“小燕子你所言甚是,我们当务之急,还是要想出办法来应对二皇兄,那日我夜探风月楼,便是因二皇兄约了倭国使臣谈调兵之事。只可惜眼下朝中握有重兵之臣都还在观望,未能表现出自己的立场。”
“如让二皇子调来兵,宫中岂不是难保?”上官紫燕蹙眉,“没有办法说服那些人吗?”
青翊轻叹一声:“兵符尚未找到,应是在大皇兄那里,如今他下落不明,我与二皇兄皆无用兵之权,不过,许有一人可说动他们。”
“什么人?我们去找便是。”
“先帝开国之时,有个位高权重的战将,叫做谈不屈,他骁勇善战,功夫高强,立下赫赫战功,被封为铁骑将军,现今握有重兵的武将大都曾在他门下,跟随他南征北战多年,对他敬仰有加,若他能出面,应有十足把握。”
“此人现在何处?”
青翊摇头道:“十年前,他便向父皇辞去官位,解甲归田,从此失去了踪迹,无人知晓他隐居去了哪里。”
“这岂非大海捞针?”
“此事尚不是最难的,当下宫中还有诸多事情需要查清。”青翊顿了顿,继续说了下去,“父皇中毒,定是二皇兄所为无疑,但我手中并无证据,即便找到凭证,也奈何不了他,大皇兄想必也是被他所关押。在未取得兵符之前,二皇兄不会杀了大皇兄,他需要调兵来压制朝臣,逼大皇兄传太子之位给他,才能名正言顺,因此,大皇兄一定被囚于何处。只是我每欲调查,却总感行踪被二皇兄掌握得一清二楚,始终无法脱身。”
上官紫燕恍然道:“你的意思是说,这里有二皇子的眼线?”
青翊颔首:“为我安排殿内宫人的,本是一可信之人,改日为小燕子你介绍,但不知是谁顶替了身份混入其中。”
“我们就先找出此人。”上官紫燕为终于能帮上青翊的忙,显得有些欣喜,“以我的身份,查起来应比你容易很多,你稍后便引我认识一下这里其他宫人。”
青翊牵唇一笑:“不过小燕子,你自己亦要小心。”
谈罢宫中之事,上官紫燕又同青翊述说了自他走后发生的一切。
“难得白公子能如此大度,放下对你的感情。”青翊并不意外地感慨。
“你早知师兄喜欢我了?”
“略有觉察。”青翊将上官紫燕又拥得紧了些,“没想到上官大哥也为情所苦。”
“我觉得琳琅姐姐也是个命苦之人,只可惜与哥哥有缘无分,今生怕是难在一起了。”
“我们此刻这般,可算得上很是幸运了。”
上官紫燕赞同道:“所以,我们更需加倍珍惜,即便是有再大的危险,就是死,我亦要与你死在一起。”
青翊俯身,细密而温柔的吻落在上官紫燕颊边,诉说着无声的誓言。这一刻,已无须再多言语,唯有有情人方能体会,就算只有短暂一瞬,也足以令人刻骨铭心。
上官紫燕之后才知,青翊居住的地方名为翊祥宫,是他离宫前一直居住的地方。只是在他去封地后,殿内宫人皆被派遣去了宫中其他处,现今的五名宫人则都是他回宫后临时安排来的。其中宫婢两名,唤作谨言、慎行,足可见宫中规矩之严格;小太监三名,但除了传递些口信外,并不常跟随于侧。
上官紫燕来前,皆是由谨言、慎行负责打理青翊日常起居,自她到来,青翊便不再用谨言和慎行而大都让上官紫燕随侍在身边。在上官紫燕看来,谨言和慎行比起几个小太监,泄露青翊情况的嫌疑更大。因此,她拒绝了青翊以近身婢女之名让她单独住于侧殿的提议,坚持搬进与谨言、慎行相邻的房间,便于查找线索。
慎行是个显得有些胆小怯懦的女孩,话不多,尤其对上官紫燕这般新来的陌生人,也许内向的心性使然,更表现出几分生疏。相反谨言则热情大方,教给上官紫燕诸多宫内之事,常拉着她闲谈。当然,言谈中也曾打听过上官紫燕来历,都被上官紫燕以早和青翊编排好的说辞应付了过去。可几日流逝,上官紫燕虽有怀疑,却并未发现任何异状。于是,上官紫燕同青翊商议之后,决定略加试探一番。
这一日用过晚膳,青翊便吩咐让谨言告知负责备膳的太监小虎子,不必为他准备明日的午膳和晚膳。谨言和慎行领了命退出去,上官紫燕刻意留下又磨蹭了一会儿,便来到专供宫婢吃饭的屋中。一般侍候主子用膳后,婢女们便在这里一起进食。推开门,谨言、慎行正坐在一起攀谈,见上官紫燕入内,都有些惊讶,两人忙分开了距离。
慎行端起桌上的碗,默默吃起饭,谨言则笑着问道:“紫燕,今日你怎来了?”
“自是来吃饭。”上官紫燕说着,已在桌旁坐下。
“平日不都是在三皇子殿中吃过才回来吗?”
“三皇子说明日有要事,今晚想早点歇息,便遣我退下了。”
闻听上官紫燕之言,谨言好奇道:“你自从来了我们翊祥宫,与三皇子甚为贴近,可知三皇子是要去做什么如此神秘?”
“主子的事我也不便打听。”上官紫燕先是面露为难之色,随即想了想,又压低声音道,“不过,我好像见他拿着一幅图,念叨着要去寻个重要的东西。”
“紫燕说得也是,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还是莫议论太深为好。”谨言忽而话锋一转,保持缄默不再追问。
久未开口的慎行放下手中碗筷:“我吃饱了。”
“对了,慎行,你刚才不是言道有点头痛吗?”谨言关切道,“正好今晚无事,你早些去睡,碗筷放着我来收拾便可。”
慎行点了点头,同谨言和上官紫燕道别,起身先行回了自己房间。
谨言又转向上官紫燕:“紫燕,你吃过饭能否去小虎子那儿走上一趟?方才我去,他恰巧不在,我稍后要将这里收拾停当,只能托你去传三皇子的话了。”
“好,我这就去。”
上官紫燕因挂记监视谨言、慎行之事,草草吃了几口饭,去小虎子处跑了腿便匆匆而返。她回到住屋时,见慎行房内漆黑一片,不知是否真如所说般歇息了,而谨言房里则亮着灯,从窗口依稀可见她在房中踱着步。为谨慎起见,上官紫燕蹑手蹑脚走到慎行窗前,在窗纸上以手戳了个小洞向里望去。借着月色的微光,依稀只能看见慎行盖着被背对自己躺在床上的身影。
上官紫燕回到自己的卧房,打开窗望着外面,凝神注视两个房内的动静。令她感到疑惑的是,谨言似乎一直焦躁不安地来回在屋里走着,足有半个时辰,都未有停下的意思。
上官紫燕终于忍不住,走到谨言房前敲了敲门问道:“谨言,见你这么晚还难以入睡,我来看看你是否有事,需不需要我帮忙。”
随着上官紫燕的话音,谨言像是被吓了一跳,猛地转身,发出咚的沉闷声响,屋子里旋即陷入了黑暗之中。
“谨言,怎么了?我进去了。”
“别,只是不小心打翻了烛台,屋里黑,你莫入内,以免磕碰。”谨言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喑哑,多了些许浓重的鼻音,“我没事,只觉得身体略感不适,许被慎行传染了风寒,别再传给你,我想休息了,你回去吧。”
“那好,你好生歇息。”
谨言这样说,上官紫燕也不好强行闯入,只得安慰一句后转身离开。行至院中,她又转头望了望谨言的房间,里面不再见到烛火燃起。这时,谨言旁边,慎行的房门被从内打开,慎行披了件衣裳走出,蹙眉询问道:“我似是听到了响动,发生何事?”
上官紫燕将谨言的话重复一番,安抚她:“没什么,慎行你也去睡好了,夜寒风凉,莫又病重了。”
慎行应了一声,回身重又走向自己房内。上官紫燕目光忽而一闪,神情流露出一抹若有所思。她的视线在谨言和慎行相邻的两个房间上巡视,总觉有一丝异样,却又难以想出个究竟。她摇了摇头,决定暂且继续观察,明日再找青翊一起讨论。
未及上官紫燕找到青翊,第二日天才蒙蒙亮,太监小山子火烧眉毛一样匆匆跑来,说是来了人告知,浣衣局的人今早在常打水的井里,发现了谨言的尸首,问青翊是否需要过去看看。青翊顿感意外,忙叫上上官紫燕一同来到离浣衣局不远的井旁。
旁边已围了几名宫婢和太监,议论纷纷,却无人敢上前。见青翊到来,众人行礼后自动让开,青翊与上官紫燕一眼便望见躺于地上的尸首。谨言双目圆睁微凸,面色紫黑,但露在外的手和脖颈却是抽离了血色的惨白,且被水浸过之后,已开始肿胀,更与脸上颜色呈现出鲜明对照。她身上依旧穿着昨晚的衣衫,赤足,鞋则被单独捞出,孤零零地扔在一边。她长发宫髻未散,可发丝间和衣服上滴出的水已在周围沁出了一片水渍。
“三皇子,您看是不是赶紧将尸首抬往殓房去?”一名太监上前问。宫中有专门停放和处理宫人尸首的殓房,一般若死了宫人,大都不细问因由,直接送去,择时候草草掩埋。
青翊摆摆手:“不急,将浣衣局主事给我唤来。”
他话音刚落,一个年纪稍长的宫婢从人群中走出,恭敬地行礼道:“三皇子。”
“听说是你浣衣局之人发现的尸首?为何人?”
“乃是宫婢柳儿。”主事答罢,向人群中一指,一个站在前面的年轻宫婢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吓得浑身忍不住颤抖。
“柳儿,你无须害怕,我只有几个问题,起来答话。”
柳儿谢过青翊站起身,仍旧不敢抬头。青翊沉声问道:“你怎知井中有人?”
“回三皇子,今早轮到奴婢当值,负责打水,奴婢一早到井旁扔下水桶,却感到被何物阻住,再向上使劲拉,竟隐约见一人手臂,奴婢忙叫了人来,打捞出之后才知是谨言。”柳儿声音很轻,还带着些许哽咽,看来是受惊不小。
“你初见井内有人时,可确定她是否已死?”
“奴婢叫了几声,都不见有反应。”
“你们将尸首捞出时,头与脚何者在上?”
“奴婢记得是头下脚上。”柳儿如实回答。
青翊想了想,又继续追问:“你打水前,可见井水与平日相比,有何不同?”
柳儿摇了摇头,复又不确定道:“似是比平常多了些水沫,许是奴婢多心了。”
询问罢柳儿,青翊踱步到尸首前蹲下身,反复翻看片刻,又将尸首侧覆卧,再次仔细观察,这才挥手命人上前,抬走了谨言尸首,并叮嘱,暂将尸首放置于殓房,没有他的命令,不可掩埋。
返回翊祥宫的路上,上官紫燕一直显得疑惑不已:“昨晚我明明看守了一夜,谨言是何时出宫去,还落入井中的?”
“谨言并非落井,而是被杀之后,丢入井内。”
青翊的话让上官紫燕一怔:“为何如此笃定?你可是查验到什么端倪?”
“凡自投井,被人推入井,失足落井的尸首,大同小异,皆是头目有被砖石磕擦痕,指甲、毛发中有沙泥,肚子胀,使尸体侧覆卧,便口内水出。但谨言尸首侧卧后,口中并无水流出,可见腹胀也非涨水所致,乃为死后入水。”青翊面色微沉又补充,“且大凡有缘故入井,须脚直下,如头在下,怕是被人赶逼,或他人推送入井。”
“你方才询问柳儿,莫非觉得她可疑?”
“不,柳儿并未说谎,凡井内有人,其井内自然先有水沫,以此为验,她与谨言之死无干系。”
上官紫燕了然地点了点头:“那谨言究竟是如何而死?”
“应是被闷致死,如是被人用东西压塞口鼻,出气不得而命绝身死的,眼开睛突,满面血荫赤黑色,腹部干胀,我查看谨言尸首,正符合此种情形。”
“暂不论谨言是否为你身边泄密之人,怎好端端一个人就死于井中,变作一具冰冷尸首了呢,昨晚我们尚且一同吃过晚膳。”上官紫燕一叹,心下不免有些感慨。
“这便是宫中,一条生命消逝,不过眨眼之间,且不会有人深究。”
“难怪哥哥、师兄和你,皆言宫内险恶。”
青翊停住脚步,目不转睛凝视上官紫燕,抬手温柔地抚过她面颊,语带坚定道:“小燕子,无论发生何事,我定会保护你。”
两人回到翊祥宫,太监小山子早已候在门口,禀告道钱思仁大人来访。青翊一直肃然沉重的面容之上,这才稍显露出一抹笑容。他向上官紫燕道:“我同你引见一个人。”说罢,便加快了脚步往殿内走去。
上官紫燕顿觉有些好奇,自入宫以来,青翊思虑颇多,鲜少见他展现这般轻松愉悦的神情,想必与来人交情极深。她跟在青翊身后步入殿内,见里面坐着一位与青翊年纪相仿的男子,一身紫色锦衣,衬出他剑眉星目,硬朗挺拔。在他不远处,则有一名黑衣人垂首而立。
“思仁,你来了。”青翊同那人打招呼,又转向黑衣人道,“暗影也在。”
“主人。”被唤作暗影之人跪地行礼。
“快起来,如今你保护我的任务已完成,你真正主人亦在此,不必这般。”
“唉,你堂堂三皇子,岂不比我来得更加尊贵?”钱思仁半开玩笑开口。
青翊掀袍在他对面坐下:“你又拿我说笑了,你我之间,还需谈何身份?”
这时,上官紫燕正端了茶奉上。钱思仁打量上官紫燕片刻,含笑问道:“这便是你殿中私藏之佳人?上次匆匆让我帮你找套宫装,还弄得颇为神秘。”
“这不就为你介绍了。”青翊拉上官紫燕坐在身边,“小燕子,你可还记得我曾提及,宫中有一可信任之人?来认识一下钱思仁,宫内锦衣卫统领,也是我儿时伴读,自小一同长大。”
“钱大人。”上官紫燕礼貌唤道。
钱思仁摆摆手:“青翊没同你说过吗,和我大可不必如此拘礼。其实我从暗影那里,也对紫燕姑娘你之事,闻听了一二。”
上官紫燕疑惑地望向一旁的黑衣人,青翊为她解释道:“暗影是思仁培养的影子护卫之一,便是他到封地去给我送信,并暗中保护我回京,思仁帮了我不少忙。”
“只可惜,我即便人在宫中,却做不得什么。”钱思仁叹息,“甚至眼下,都还未查出太子下落。”
“这急不得,只要大皇兄还活着,我们便尚有机会。”
钱思仁关切道:“对了,我来时听说你宫中死了一名宫婢,到底怎么回事?”
“你可记得谨言?我和紫燕怀疑,她与慎行之中有一人为二皇兄派来,潜入翊祥宫打探情况之人,我们设了计,紫燕刚暗中监视,谁知谨言便送了命。”青翊把昨晚刻意放出风声,自己要有所行动引泄密人上钩一事叙述一番。
“没想到我选人入你翊祥宫时,还是有所疏忽了。”
“不能怪你,这等事防不胜防。”
“听你之意,谨言似乎非正常而亡?”
青翊点头道:“我观察过尸首,料定她是被闷口鼻,窒息导致死亡。”
“她既是二皇子派来,有无可能是二皇子知她暴露,杀人灭口?”钱思仁猜测。
“眼下尚无法定论,我与紫燕调查之事,应无人知晓才对。”
“青翊,我们去查清谨言死因可好?”上官紫燕忽而问道,“昨晚我便感到,谨言和慎行皆有些许不对劲,若不探得真相,心中难安。”
“也好,谨言算得上我翊祥宫之人,总不能让她无端枉死。”
“可在朝中要与二皇子势力抗衡,我们时间亦不多了,可否会额外分了神?”钱思仁面带忧虑。
“反正最近诸事也无太大进展,如谨言是二皇兄的人,说不定追查下去会有意外收获。”
钱思仁仿佛也觉得青翊所言有理,转而问道:“你打算如何做?”
青翊略一思索,“昨日晚膳时,我还见过谨言,小燕子,你最后一次看到她,是在何时?”
“若说真正见到她本人,亦是在同吃晚饭时。”上官紫燕回忆,“那之后我曾与在房中踱步的她对过话,但只是隔门交谈,谨言像是染了风寒,说想早些睡下,之后便未有过动静。”
“看来谨言是死于昨晚到今早这段时间。”
“不如我先从慎行处打探一下。”上官紫燕提议,“她与谨言更为熟悉,且那时我觉得她也有点奇怪。”
“小燕子你要旁敲侧击,莫惊扰了她。”青翊叮嘱。
“那今日我便先回去,你们有何发现及时知会于我。”钱思仁起身,向暗影点点头。暗影立即会意地上前,呈上一卷纸笺,钱思仁解释道:“这是暗影所查到的近日常出入二皇子处的朝臣名单,我送至此,希望能有用途。”
钱思仁将纸笺交与青翊,带着暗影离开了翊祥宫。
上官紫燕返回住处第一件事,便是敲响了慎行的房门。
“请进。”慎行的声音由内传来,听起来有些哽咽。
上官紫燕推门而入,见慎行坐在桌边,虽然她马上极力掩饰,略显红肿的眼睛和颊边未干的泪痕还是泄露了她此刻的心绪。上官紫燕立时明白,慎行定是也听闻了谨言死讯。
她在慎行身旁落座,小心问道:“慎行,你可是已知晓谨言之事?”
慎行轻点了点头,交握于桌上的双手,手指不安地扭动,语中透出深深的难过:“谨言和我到翊祥宫之前,便在一处共事,她性子比我好,对人也颇为照顾,不承想…”
“你是否觉得,谨言之死未免太过突然?”上官紫燕试探道。
慎行动作一滞,有片刻失神,又缓缓开口:“宫婢之命,一向轻如鸿毛,人一死,便成过往云烟,不会有人深究。”
慎行一番话,却使上官紫燕想到了琳琅。同样的身不由己,命若浮尘,有多少坎坷女子,就是因此而无声陨灭?她望着慎行,坚定道:“我会去查,怎能让谨言死得这般不明不白?”
慎行闻言,惊诧地转头与上官紫燕对视,有一丝莫名的光亮从她眼中一闪而过,但旋即黯淡下去。她又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紫燕,你若听我一句劝,就莫要淌这潭浑水,宫中许多事,非你我所能左右。”
“听慎行你之言,关于谨言的死,你是否知道些什么?”
“不,我只是随口说说罢了。”慎行慌乱地摇头,不小心失手打翻了桌上的茶杯,溢出的茶水顿时流了满桌。慎行站起身,取来帕巾,擦拭着桌子,并不看上官紫燕一眼,只轻声道:“我帮不了你,你回去吧。”
上官紫燕看着慎行的动作,慎行拭水渍时袖口被桌上残余的茶水浸湿了些许,染成一片阴晕。顿时,有个情形自上官紫燕脑中浮现,但她却难以理得更加清晰。
见慎行不再多言,上官紫燕起身准备离去。走至门口,她停下脚步,回首再次开口,决然道:“慎行,我明白宫中险恶,但不论遇到任何困难,我亦会找出谨言之死的真相。”
慎行没有回答,上官紫燕拉开门走了出去,在房门闭合之前,她似乎听到慎行几不可闻的叹息:“我若有紫燕你这般勇气便好了,只可惜当初…”
慎行的话,到这里便未再继续。上官紫燕悄然回望,见慎行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凳子上,思绪不知飘向了何处。她知道,慎行定是有所隐瞒,眼下她无法逼慎行说出口。可她能感受到,慎行内心的动摇。也许等慎行想通了,便会自己说出口,那时一切皆会真相大白。
可惜上官紫燕始终是低估了隐于幕后那双手的残酷,更加没能想到这是她最后一次同慎行坐在一起交谈。
自慎行处未探知任何线索,青翊决定借看望皇上诊治情形时,试试二皇子的口风。自有白清远每日入宫为皇上医病,青翊颇为放心,连日来,自己并未在皇上寝宫出现。一方面,是为证实他身体确实不适,以免引起二皇子对他们上次会面以及白清远的怀疑;另一方面,亦是让二皇子放松警惕,认为他因病不再诸事关切,今后行动才更自由些。
青翊带着上官紫燕来到皇上寝宫,白清远正在书写药方,抬头见上官紫燕,目光一闪,却未敢表现出过多关注,复又低下头,继续做着自己的事。二皇子南玄礼交叠双腿,悠然坐在不远处的红木椅上,闭目养神,看不出分毫为皇上病情忧心。
听到脚步声,他才慵懒地睁开眼,看着青翊,招呼道:“三弟来了?快坐。”
青翊未着急落座,而是径直走到皇上龙榻前:“父皇病情如何?”
“我看了几日,都是那样。”南玄礼指了指白清远,“还是让他给你说说吧。”
“皇上周身毒气浸染,现已侵入五脏六腑以及头部,因此头脑中血行不畅,导致昏迷不醒,草民已用药维护住皇上体内各部分正常活动能力,但要彻底解毒,恐时日不详。”白清远行礼回答。
白清远所言,基本与那日在翊祥宫中无异,看来也未有过多进展。青翊站在榻边望去,皇上依旧脸色苍白,紧闭双眸,气息微弱,显得憔悴衰老了甚多,不见有任何清醒之迹象。尽管早知如此,青翊心中仍不免有些凝重。
他走至南玄礼对面坐下,沉声问道:“既然父皇乃中毒至此,我们是否该追查下毒之人?”
“这我早已想到。”南玄礼不以为意地答道,“不过我查了几天,也没发现甚为可疑之人,索性一个都不放过,将原先在父皇身边近身服侍的那些宫人全杀了。”
南玄礼说这话时,语中不经意带出的戾气,使得上官紫燕不禁一寒。她和青翊自然明白,既是南玄礼授意给皇上下毒,那么他这般做,不过是为了杀人灭口,不留下证据罢了。服侍皇上的宫人何其多,他一个命令,便不管有无干系,悉数丧命,又何差谨言一人?难怪慎行会言,宫人之命,轻如鸿毛。
南玄礼的做法已在青翊预料之中,他面上依旧做出谦和状道:“辛苦二皇兄了,在我休养的这几日,也多亏二皇兄在父皇处照料。”
“都是一家人,何必见外?”南玄礼流露出一抹看不出真诚的关切之情,“倒是三弟你身体怎样?”
“已无恙,多谢二皇兄挂记。”
“那就好,保重身子最为重要,三弟若有不适,就无须为宫内大小事务操劳,我自会处理。”
任谁一听便知,南玄礼假意关心,实则暗指青翊干涉太多,警告他莫要凡事插手。青翊佯装不明白,牵唇轻笑道:“身为皇弟,本应为二皇兄分忧,又岂有让二皇兄一人操劳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