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扶了扶额,给自己倒了杯水喝。“所以…所以你决定回去嫁给那什么大少爷?那你和七爷的婚事呢,怎么办,还要不要继续?”
莫之恨扶他坐下,低声道:“我就是来找您商量此事。说实话我不知道要怎么向他开口,我也不想开这个口…今日你们提起了婚事,无奈之下,我只能答应下来。我想…我想在成亲的时候离开。”
“可是你要如何离开?”师父咂咂嘴道:“婚礼当场,新娘子失踪,七爷定会疯了。”
“我想送他一场梦。”莫之恨眼眶红了,声音也开始哽咽。“我想…让我们全情投入去准备这场婚礼,然后在成亲的时候…分开。这个梦醒来,他就会知道一切,就会开始恨我,就会…慢慢忘了我。”
师父看了看春儿,眼角也有些湿润。“成亲的时候分开,你已经有了法子?”
“是,我知道有一种迷药,人吃下后不会马上失去知觉,要过一段时间药效才会起作用。”
“所以你想要让七爷在成亲那日服下此药?”
莫之恨点了点头,对师父跪下。“请师父成全。”
“快起来!”师父站起身扶她,叹着摇头。“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啊…好,为师答应你,到了…到了那一日,我会全力配合。”
“多谢。”莫之恨凄然一笑,无力地跌坐到一旁。她记得她看过一阕词,词上说,“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江头潮已平”。她曾经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而如今,她终于是懂得了。
这三日的时间仿佛过得比往日都还要快,真的似乎一转眼,就是成亲之日了。莫之恨换上了凤冠霞帔,静静端坐于梳妆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不过十几日之前,他们两个还在这儿画眉、说笑,可为什么欢乐的时光总是容易过去。
不过她还是庆幸,就算婚礼不能办成,总算她第一次穿上嫁衣,是为了七爷。
春儿敲了敲门从外头进来,神色凝重。莫之恨知道她已给七爷下了药了,心里愈加空了。半个时辰之后药效就会发作,那个时候,她就会离开。
他们,还有半个时辰。
案上的香渐渐燃尽,师父在外头放起了鞭炮。莫之恨盖上喜帕,由春儿搀扶着一步步走向礼厅。喜帕并不厚,透过它,她已经可以看见七爷笑容满面地站在门口等着她。
由他牵过绣球,二人并肩慢慢向着上座的师父那边儿走去。莫之恨望他一眼,见他额上有些微的汗水,脚步也有一丝不稳,便清楚迷药已经开始发挥功效了。
前尘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他们的初相识,他们的争锋相对,他们的日渐交心,他们…他们来之不易的感情。片刻之后,这所有的一切都会化为灰烬。
“一拜天地——”春儿站在一旁喊出这句话,却带了浓浓的鼻音。
莫之恨与沈世珩一起跪下、叩首,心脏渐渐紧缩。
“二拜高堂——”
转向师父,沈世珩已经有些站不稳了,晃了晃脑袋,似乎也看不清晰了。
跪下,再叩首,莫之恨咬紧了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夫妻交拜——”
再次跪下,莫之恨望着沈世珩,他苍白无力地笑了笑,身子一歪便倒了过去。
春儿已经在旁呜咽出声,莫之恨抓紧了衣摆,深深拜了一拜。这是她一个人的“夫妻交拜”,她已经对他实现了自己的诺言,他们之间…再无瓜葛。
眼泪终于滚滚落下,莫之恨伏在地上,放肆地哭出了声音。对不起,对不起七爷,这就是她的命运,她数次想逃离又数次沦陷的命运。
如果还有来生,她一定会在人海茫茫中第一个找到他,跟着他,再也不离开。
只是这次…对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阿门…不许打我…我虐了七爷…
我下一篇文绝对不虐了…我保证…春迟如果我虐了我就…我就…我就…顶锅盖跑好了…咳…
【正色】我真的学习着不虐了…
第三十三章
如何能够三人行——莫之恨苦笑着摇了摇头,看向沈世珩。“命运就是这样不公平,可是我改变不了它,从小就改变不了。七爷,你扪心自问,我方才说的你能接受吗?我们三个做一家人?多么可笑。”
阳春三月,积雪消融,处处鸟语花香,春色正好。
长乐城中一派喜庆安乐之象,三月初七,莫之恨生辰当日,这位顾丞相的义女将嫁入沈园。届时,皇帝赵焕不仅将亲自主婚,更会大赦天下。
百姓对此多有猜测,但大多认为是皇上感念顾孟启一心为国,所以以此机会对他表示谢意。否则,区区莫之恨与沈继谦又怎么有能力如此兴师动众。
喝完手里的燕窝,莫之恨木然地将碗递给站在一旁的莺儿,便又呆坐着没了动静。从她那一日回到府里开始,她就一直是这样,不哭、不闹、不笑、也不说话。但是不管大家要她做什么,她都会好好地配合,量制嫁衣,清点嫁妆,她全都一一照办。
可她意识是清醒的,她知道沈继谦来找过她数次,但是她全都避而不见。见他做什么?他除了会惹事生非,除了会等着她去救他,他还会做什么?他也不能抗旨。
自然,她也知道七爷来过。不,不仅仅是来过。
她回到丞相府的第二日七爷就赶来了,可是莫之恨把自己关进了屋子里,不听不想不问,不去管那个人是不是在数九寒冬里站在府外整整三日,不去管那个人是不是病了很长一段日子,不去管那个人是不是恨她是不是要她一个解释。该说的,她想,师父和春儿已经全都告诉他了,那么她不再见他或许就是最好的决定。
急什么呢?不用多久,他就会是她的二叔了。就让他恨她吧,然后才好忘了她,重新开始他的人生。
“之恨呀,宫里头把改好的嫁衣送来了,快来试试合不合适。”丞相夫人亲自捧着嫁衣进来,同时向莺儿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莺儿微微摇摇头,示意莫之恨还是那样,毫无一丝生气。
叹一口气,丞相夫人依旧笑着走向莫之恨。“你瞧瞧你,才不过几天就瘦了这么多,难怪明明照着你的尺寸做的衣裳还会嫌大了。这回改好了,你穿给我看看。”
莫之恨顺从地点点头,起身接过嫁衣走到了屏风后头。她其实根本就不在意这嫁衣是不是合身,是不是好看。如果是为一个自己不爱的人披上嫁衣,其实穿什么都是一样的吧。她最美的那一天,只要七爷看过,那便够了。
丞相夫人还在絮絮叨叨说着什么,莫之恨没有注意去听,只是兀自换好了衣裳才走了出来。丞相夫人看着她眼睛一亮,赞道:“好好好,这回终于是合身了!再不合身恐怕宫里头的师傅都该哭了,你明日就出嫁,哪儿还来得及改。”
莫之恨一震,闭了闭眼。她没有再去关注过日期,转瞬间居然已经要到大婚之日了,也就意味着,她终于还是要看到那一个人…
“你别这样,我看着心里头也难受。”丞相夫人拽起她的手,眉头深锁。“那天沈世珩来找你,我就明白了这中间的一切。可是你要知道,皇命难违,事已至此,你再这么折磨自己又是何苦?更何况,自古以来,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其实好多人都与你一样,心里头或许有一个,却不得不嫁给另外一个。”
莫之恨略动了动嘴角,还是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又能说什么。丞相夫人说的那些她都明白,不然她也不会回来接受这一切,可是…她可以承受,却不能欣然。
“傻丫头啊,”丞相夫人叹着气摇摇头,“你这样做,除了会伤害自己之外,还能怎么样?我知道,那沈世珩也是个识大体明道理的人,我想他一定能体会你为什么要嫁给沈继谦的心情。他不会怨你的。”
“我希望他怨我。”这么久以来,莫之恨终于开口说话。“我真的,希望他怨我、恨我,永远不再原谅我。”
丞相夫人拥了拥她,轻轻拍着她的背。“我明白,我真的明白。可是之恨,你还年轻,难道你这一辈子就这么过了吗?不肯说话,没有悲喜,每天活得像一个木偶。你要就这么葬送自己的一生吗?”
“已经葬送了。”莫之恨闭上眼,“从我离开宁城…不,从我知道到自己的身世,从沈园落难,从我不得不去救沈继谦的那一刹那开始,我就应该预想到这个结局。”
“这个结局或许不美好,但至少也不是太坏。”丞相夫人继续宽慰着她,“我记得你说过,你对沈继谦也不是没有情,否则他差点儿死掉的时候你也不会那么不顾一切地去救他。在你的心里,沈世珩的分量固然很重,沈继谦却也并不是没有的,对不对?”
莫之恨怔了怔,不知道要如何作答。是这样吗,沈继谦一直都住在她心里的某个角落里,从来不曾离开?是这样吗?
不,不是这样。
她摇了摇头,否定了丞相夫人的话。就算沈继谦还在她的心里,那个位子,叫做朋友。从她愿意接受七爷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彻底不爱沈继谦了。
长夜漫漫,莫之恨在床上呆坐一夜,听着三更时分外头想起了细密的雨声,到五更又停了,直至天亮,竟然又一天的阳光灿烂。她出嫁的日子,老天爷也要跟着喜气洋洋吗。
很快丫头婆子轮番进来,为她更衣、上妆、梳头。她听着喜娘说“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堂,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时,她情不自禁地扬了扬嘴角。这句话,本该说给她和七爷听的。
反反复复,一个个礼数行过,她终于被盖上喜帕,扶进了花轿。莫之恨感受着轿子起了步,轻轻揭开了头上的喜帕。一会儿就要到沈园,只要再一会儿,她就是沈继谦的妻子。
小的时候她曾经对此期盼过无数次,也无数次失望、难过、哭泣。可是现在,她发现自己的心里就像一块大石头压着,怎么都喘不过气来了。她想要惊声尖叫,想要跳下花轿拼命地逃跑,就这么痴了傻了什么都不管了。
鞭炮声越来越近,熙熙攘攘的人声也阵阵传来,莫之恨闭上眼苦笑一下,又将红盖头好好地遮了起来。对她来说,从前的莫之恨在这一刻就已经死了。
出花轿,入礼堂,一拜天地,二拜高堂,莫之恨一一照做,却在喜娘高喊出那句“夫妻交拜”时生生顿住了动作。这一拜下去,就真的什么都结束了。
礼堂上已经有细碎的耳语声,似乎都不明白新娘子怎么忽然停住了动作。喜娘脸上有丝尴尬,赶忙又喊了一声“夫妻交拜”。莫之恨心里大力一抽,清醒过来。是了,交拜吧,她还等什么呢,再给自己希望一分就是伤害七爷一分。
横了心向前拜下,她听到众人松一口气恭贺的声音,亦听到一声很浅很浅很浅的叹息。莫之恨握紧了拳,任由长长的指甲掐入掌心,因为她听得出那是七爷的叹息,他也在场。她真是一个坏到极致的女子,就这么让他看着自己出嫁,看着自己成为他的家人却不是妻子。
不知怎么被送入了洞房,也不知道有昏昏沉沉地等了多久,终于等得人声渐消,一切都沉寂下来。耳畔响起沈继谦的声音,是一句喑哑的“对不起”。莫之恨幽幽吐出一口气,自己揭开了喜帕。
满屋红烛摇晃,一对对大红喜字贴满了房间。沈继谦身着喜服,就如那傅粉何郎,只脸上不见笑意。
莫之恨静静望着他,想要开口说两句话,但张张嘴却又闭上,什么都说不出来。她能说什么?骂他打他还是怨他?他也没有做错什么,错的是自己,错的是命运。
“我知道你此刻想看见的人一定不是我。”沈继谦苦笑了下,走至门口轻轻打开了门。那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入,眉间微澜。
莫之恨心头一跳,顿时从床上站了起来。她怔怔地望着七爷,面如死灰,末了终于狠狠心唤了声:“二叔。”
沈世珩浑身一颤,大步走到她面前。“什么二叔!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装得一副若无其事!继谦难道什么都不知情吗?他不是外人,他什么都知道,你要演一场戏骗我们还是骗自己?”
莫之恨一闪身远离了几步,咬了咬牙道:“我没打算骗谁,我只知道我刚和他拜了堂,我已经是他的娘子。我还知道皇上赐婚,我和他都不能不从,只能接受。我更知道就因为这样,他此生都不能休了我,否则就是死罪。请你告诉我,我能怎么做?”
七爷转过身来,知晓她说的都是道理,面上也是沉痛。“那你也不必在宁城那般骗我,你为什么当时不说,为什么回来后也不肯见我们二人?”
“如何说?”莫之恨动了动嘴角,“如果我那时说了,你会让我回来吗?你能接受吗?对,我是骗了你,也不打算要你原谅我。”她说着呵呵笑了起来,眼神却失了焦。“我和你不可能的,永远都不可能了。我曾经答应要和你远走高飞,我也兑现过了,不欠你了,不欠你了…不欠你了…”眼泪刷刷地掉,但什么都已是定局。
“之恨…”沈世珩向前两步,伸出手去想要拥住她。莫之恨飞快地躲到一边,指了指门口。“你走,长痛不如短痛,我求你走。”
“别这样,”沈继谦走过来,摇了摇莫之恨的肩。“傻丫头,嫁给我不过是走个形式,演戏给皇上看罢了。我知道你已经不爱我了,我也知道这场婚事不是你的意思。其实在这之前我就已经和二叔说好了,我不会对你有非分之想,不会和你有夫妻之实。”
“所以呢?所以我们三个还能像从前那样生活吗?所以我们三个就这么绑一辈子?”莫之恨苦笑着摇了摇头,看向沈世珩。“命运就是这样不公平,可是我改变不了它,从小就改变不了。七爷,你扪心自问,我方才说的你能接受吗?我们三个做一家人?多么可笑。”
沈世珩移开了眼,深深吸了口气却未说话。
莫之恨看了他一会儿,低下了头。“所以丞相夫人有句话说得是对的,我们毕竟还年轻,还有时间从头开始。我以后…我以后会和继谦好好过,七爷,你一定能找到那个…真正可以和你共看云卷云舒的人。”
“我不要别人,我只要你。”
“别说傻话了。”莫之恨强忍住泪意,背过身去。“莫之恨不值得你爱,也不值得你等待和牺牲。她就是懦弱而自私的人,请你忘了她。”她的一辈子就是这样了,她不能再葬送了七爷的一生。他那么好,只要他愿意看一看身边的风景,一定会找到更好更值得的人。
沈世珩静静望着她,良久之后终于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好,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说完,他闭了闭眼,僵着身子缓缓走出了屋子。
莫之恨听着门渐渐被关上,终是浅浅笑了。就这样吧,很好,很好。任世人骂她恨她怨她都好,至少七爷还能有重新开始的机会,那便足矣。
(第三卷完)
作者有话要说:吃完饭开始写第四卷,嗯~看来10号写得完~
话说,一次性好好回答,是HE结,历经这段波折,还是会HE的,不BE
另外,请理解莫之恨,真的到了那个境地,还能怎么样…她真的宁愿让七爷恨她忘了她,也不愿意绑住了他的一生。
第三十四章
作者有话要说:第四卷开始,先听我啰嗦一两句…
借用dz_2001的评论:
“其实,如果不是为了一个让大家心里舒服点儿的结局,这篇文章到这里应该结束了。如我曾经写过的一个评,有多少爱情能赢得了岁月?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这生死相许的,也只是那一刻的念头,而对于这长长的一生,那一刻一定会越来越淡,再深的伤疤毕竟也只是伤疤,也不会有受伤那一刻的痛了。如果当时放手了,再回头一定已经物是人非。
如果这份情感要定格,就定格在这里吧,再把它强成喜剧,那么就把从前之恨的执拗,换成今后七爷的执拗,只是执拗,无关爱情。而七爷也好,之恨也好,都已经是过尽千帆,走过青春的无知了。看的应该是痛之后的云淡风清,而不是无意义的痛在其中了。所以如果仅为了给个美丽的结局,也许可以继续。如果是人生,就到此为止了。
最最真实的是再见面时的落叶满地,儿女成群了。”
这个评论深得我心,看得我呆怔了很久
她说得很对,也是我一直在想一直在犹豫的问题
从开始写浮生,我就知道市场不会多么多么好,因为它不够小说,不够美满,可我当时就是想写一些现实的无奈,于是才有了它的诞生
构思第四卷的时候,我一直在想,把它写成现实还是把它写成童话,想了很久之后,我决定在二者之间取一个平衡点
所以我承诺了会HE结,不把结尾写成我最初设定的悲剧
但是我也想说,即使是HE结,它也会是个情理之中的HE结,而非强制成喜剧
今晚花了一个多小时细细构架第四卷的情节,我想,应该还是会经得起推敲的
呼…啰嗦完了…
哦,还有,反正一写完就发,我第四卷就不分章节上下了,索性一章多一点哈~
粉饰太平——一旁站着服侍的丫头听着嬉笑出了声,莫之恨瞥她一眼,便也笑着低下头去用膳。原来粉饰太平,她也可以做得如此出色。
“今年秋收情况甚好,农户收入颇丰。另,城中几家商铺利润较上月略有增长。”
莫之恨坐在窗旁,手里轻轻捏着这么一张薄薄的纸,纸上就这么寥寥数语,甚至没有落款。她反反复复地将这只言片语看了数遍,终于露出了一丝浅笑。
看他的字迹,她猜测他落笔的时候心情应该是舒畅的,再看内容,近况也应该不错,这样就好。
服侍的丫头敲了敲门走进来,瞥了一眼她手里的字条,问道:“是七爷写来的?看您的神色,这个月宁城那边儿应该赚了不少。”
莫之恨笑了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道:“大少爷呢,我瞧他一大早就出门了,这会儿还没回来?快用午膳了。”
“已经回来了,正在书房和吴伯商量事情,就是让我来请您一会儿去用膳呢。”
“好。”仔细收起手里的纸,莫之恨拢了拢头发,神情淡然地向外头走去,眼中却有一抹怅然。
她该怎么来描绘这半年来的生活?从何说起,又要怎么说。
就在她与沈继谦成亲的第二日,七爷就离开了。他没有向任何人辞行,只是提了笔款子留下一封信,说他看好宁城那个小地方,想要去那儿发展沈园的家业。
莫之恨是第一个看到信的人,看到之后她平静地告知了沈继谦和沈世尧,然后遣走了园子里所有原来的家丁,重新找了一批人回来伺候着。七爷决定走,说明他愿意给自己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她便也安心了。只是日子还要过,她不想对着园子里那么多知道他们过去的人,索性一次全换了。
在这些新来的人眼里,沈园里多么安宁,多么祥和。大少爷与大少奶奶从来没有争执,相敬如宾,举案齐眉;老爷和夫人虽然身体不好,但却和蔼可亲,平易近人;还有个十五岁的小少爷,一点儿都不似平常大富人家的纨绔子弟那么骄纵,性情温和,略带腼腆。这样的一大家子,长乐城里又能找到几户?
莫之恨乐得他们有如此感受,原本就都是假象,能让看的人舒坦也算尽到了假象的职责。
一个月后,她收到了七爷从宁城寄来的信,只有几句话,交待了一下他在那儿“开荒”的情形,便再也没有一句问候。莫之恨也不需要别的问候了,她只要每个月守着这样的来信,知道他平平安安好好地活着就足矣。
走到前厅,沈继谦已经在屋子里候着,桌上摆了四五样菜,虽然不多但都做得很精致。莫之恨对他笑笑,冲立在一旁的吴伯道:“您既然来了就一块儿用膳吧,菜色不多,但我和继谦两个也是吃不完的。”
吴伯未作推辞,爽快地坐下。这所有人里头,知根知底的也就剩下他一个了。举起筷子,他问道:“这个月来信儿了吗?”
莫之恨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点了点头。“早晨收到的,我已经看了,一切都很好。”
“唉…”吴伯摇了摇头,神情有些怅惘。“一个人在外头总不比在园子里,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愿意回来。”
“这样不也很好。”莫之恨拿起汤勺亲自为沈继谦盛汤,“其实宁城虽然地方小些,但是风土人情都不错,是一个适合一个人生活的地方,您也不必太过担忧了。”
把汤放到沈继谦跟前,她又自然而然地夹了些菜到他碗上,接着道:“对了,城中绣坊分铺开张的事情忙得怎么样了?”
“一切都好,”沈继谦道:“只是织造坊刚刚开始自己做,又要开绣坊分铺,偶尔有些□乏术。不过我还应付得来,暂时不需要你出马。”
“但也快了,”吴伯接过话来,“七日之后就要开张,大少奶奶总要到场。”
莫之恨笑道:“这是自然,到时候我一定会和继谦一块儿出席。我倒是也想看看,顾守德若那日来恭贺我们会是什么神情。”
他们此次新开的分铺地址就是从前的顾氏粮铺,莫之恨派人放出了风声,说顾家结党营私,把官粮当私粮卖,才能抵抗去边的冰雹之灾。这种谣言向来传得最快,百姓们你说我说的哪里还查得到源头,可事情却是传遍了长乐城。很快,就有人带头抵制顾氏粮铺,一来二去之下,他们就没了生意。
粮食这东西根本就没法儿积压,顾守德赔了一大笔,不得不将铺子转手卖了来填这空缺。莫之恨知道后立刻高价赔偿了想买这块地的其他人,自己则压低了价格找人从顾家手里买了这块地。虽然亏了些银子,但也总算出了口气。
当时若不是拜顾守德和他那当贵妃的女儿所赐,沈继谦不会入狱,她不会不得不救他,他们也不会成亲。是那姓顾的一手拆散了她和七爷,她绝对不会让他好过。
“大概脸都会气绿了。”沈继谦笑着喝了口汤,“他还真以为自个儿本事大得不得了,能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了?想和咱们沈园作对,门儿都没有,我就要叫他打哪儿来回哪儿去。”
莫之恨瞅他一眼,笑着摇了摇头未吱声。沈继谦想得还是太简单,顾守德又岂是那种会被轻易打倒的人?她现在这么做只不过是想出一口气,却未曾想过真要将他赶出长乐,因为根本不可能。只要他的女儿还稳稳当当做着贵妃,他这个当爹的就能如那松树四季常青着。
“少爷您也别把话说得太满了,我看这顾家就不是好对付的。”吴伯泼了他一盆冷水,“如果顾守德那老狐狸还头脑简单,少爷您当初还能上他的当,又成什么了?”
沈继谦干咳了两声,忙岔开了话题。“对了,继皓那小子又跑哪儿去了,昨儿不是都肯和咱们一块儿用膳了吗?”
莫之恨道:“早上来我房里说了声,这会儿出去了。他也毕竟十五岁了,咱们不该总管着他,得让他自己闯闯。想想,咱们十五岁的时候,还不是成天撒丫子在外头。”
“可是他…”沈继谦皱了皱眉,“我总觉得他性子不对,也不知道是不是当年晗儿的事情影响了他。之恨,你若有时间就替我多教导他一些,我怕他走了歪路。”
“那倒也不至于吧?”吴伯用筷子敲了敲碗沿,“我看小少爷就是沉默寡言些,别的地方看起来也和正常孩子是一样的。大少爷,走歪路,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沈继谦扬扬眉,“防患于未然总是要的。”
“可是…”
“行了行了,我会多加注意的。”莫之恨打断了还欲喋喋不休的吴伯,“用膳吧,食不言寝不语,别一个两个都絮絮叨叨个没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