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月抬手,那剑就静止在了半空:“放弃吧,你伤不到我。”
“不错,我伤不到你,”洛音凡冷声道,“你是神,我是近神之仙,论法力我不及你,但要论对仙界万物的掌控力,你却始终不如我,此岛本属神界,必是你立了天誓借来仙界的,倘若不能及时回归……我有没有这个能力,你最清楚,也明白后果,不要逼我。”
“那我真的会很惨,”亡月叹了口气,“好在我的皇后还能给我陪葬啊。”
洛音凡差点气得再吐血:“你敢!”
“你心有挂碍,只有我威胁你,你怎么可能威胁到我,”亡月又笑起来,“不如我们换个方式解决,你可以试着和我谈条件。”
洛音凡立即问:“什么条件?”
亡月道:“摧毁六界碑。”
洛音凡沉默片刻,道:“不可能。”
亡月道:“还是不愿意为她放弃吗,相同的情形,你仍然不会选择她,想想吧,她有多么失望,这就是她离开的原因。”
“不……”真的再次放弃她?怎么可以?她一定不会再原谅,这么多年,她果然还是介意的,知道他的答案不会变,所以才选择了亡月?可是她难道还不清白,他心系仙界没错,但是他的心早已在她身上,要是失去她,连心都没有了,仙界又算什么?
执剑的手逐渐握紧,洛音凡苍白着脸,“我只要见她一面,你便是取我性命也无妨。”
亡月道:“我不要你的性命,你并非我的子民,我更不能取你性命。”
绝望袭来,洛音凡艰难地开口:“我……求你不要带她走,把她还给我,我愿意入魔!”
“让你成为我的子民,只会给我带来麻烦,嗯……”亡月想了想道,“那么换个条件,这座岛上有一枚地灵眼,你已经见过,它原本不应该出现在仙界,因这次机缘巧合才降生,数万年后,它将完全成熟且能用于仙界,届时此岛将再次出现,成熟的地灵眼也许会被仙门卜知,而引起仙魔两界争夺,你是人人敬仰的仙盟首座,在此岛上留下遗训,令仙门弟子放弃它,这便是我给你的第二个选择。”
洛音凡愣了下:“就这个条件?”
亡月道:“没错,你答应了,我就将她还给你。”
犹如死灰复燃,眼神再次明亮起来,洛音凡总算恢复理智,先松了口气,半晌又皱眉道:“此事原不难,但根据典籍中的记载,地灵眼原是神界之物,只能用于神界之土,如今它降生于仙界,也就成了仙界之物,纵然仙门肯放弃,魔界拿去又有何用?”
亡月沉沉地笑:“典籍中定然没有记载,魔界本出于仙界,同一片土地孕育着仙与魔。”
魔界出于仙界?洛音凡微惊,忽然想起了什么,沉吟道:“这个交易倒令我想起一件事,我苦思多年,至今仍未得其解。”
“哦?”
“六界人人尽知,魔族之所以凶残嗜血,乃是由于自身阴煞之气太重,这应该与他们常年吸取凶煞浊气修炼有关,导致清气阳气不足的缘故,所以他们常常靠吸取凡人与仙者的阳气加以弥补,以平衡自身,也因此害了无数性命。”
“嗯……”亡月没有表示。
洛音凡道:“虚天魔界相比仙界,浊气与太阴之气极重,阳气清气虽不足,却也不是完全没有,何况魔族并非只能在虚天修行,他们也每常行走人间与仙界,要取天地清气并不难,近年我留意到,他们分明自知修行缺陷,却从不主动吸收外界的清阳之气,而是靠取活人体内的阳气来加以弥补,据重儿说,魔族修行方法与天地清阳之气有所冲突,凡有擅自吸取外界清气修炼的,都会受魔神惩处。”
“不错,”亡月道,“只要他们发誓入魔,便由我亲自为他们剔除自身所拥有的天然灵气,授予魔族修行之术,也让他们明白一些禁忌。”
洛音凡道:“但是我曾仔细了解过魔族修行之术,并未发现此道与清气有何冲突之处,明明天地清阳之气可以补足他们的缺陷,魔神为何弃之不用,耽误子民前途,致使他们为害人间?”
“仙盟首座,这不是你考虑的范围,”亡月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方才我提出的条件,你可以考虑,但是时间不多。”
地灵眼原非仙界之物,虽然能转化地气为类似日精的阳性灵气,但仙界人间阳气本就充足,实非必需,惟有魔界……果真将它用于魔界,虚天多了那股清阳之气,魔族若能靠吸收它来平衡修行,不至出去害人性命,对六界来说或许反而是件好事……
这个条件无疑已经很低了,无论魔神有何用意,他洛音凡都必须答应,作主放弃仙门的利益,说他徇私也罢,他要见她,至少要问个清楚,她若果真执意要走,他便散尽仙魄罢了!
洛音凡断然道:“好,我答应。”
亡月道:“与神的交易从现在开始生效,你不能将此事告诉任何人,包括她,否则必受天罚。”
洛音凡道:“我答应。”
亡月笑了:“很好,朝着这个方向往前走,你会看到昨日的那个树桩,此乃镇岛神木,风雨不摧,万年不毁,可以保存你的手迹。”
洛音凡什么也不说,毫不迟疑驭剑而去。
☆、魔神归来6
他二人这一番较量不提,这边万丈地底,通往冥界的大道上,一道高高的门巍然屹立,红黑两种颜色的柱子撑着牌楼,上面刻着“鬼门关”三个血红的大字,阴森诡异。
事实上,大名鼎鼎的鬼门并不是指这道门,而是指鬼界外围一层类似结界的天然屏障,神仙妖魔人谁也不能活着闯过去,面前这道门只不过是冥界通往人间的出口而已,算是形式上的鬼门吧,门里黑漆漆一片,根本看不到任何东西,不时有惨淡的黄色烟雾和凄厉的鬼哭声飘出来,那是冤死魂魄们不甘发出的抗议,只见鬼差和魂魄不断出入其间,飘飘悠悠没有声息,毕竟鬼都是没有实体的。
被亡月作法送到这里,可惜再也不能前行了,除非想结束如今的一切,再入轮回。
重紫望着面前的大门苦恼万分。
鬼门她是断不能进的,一滴血又不能自己跑进去转世,就算它能自己进去,这可是神血啊,辅助修行的绝佳材料,这种好东西谁不想要,别说阎罗鬼尊,就是她自己都想踞为己有呢,只不过亡月是朋友,她才没好意思那么做而已。
进不去,可怎么办?
时间一点点流走,重紫依旧徘徊在鬼门之外,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掌心,红艳艳的神血如同露珠般晶莹美丽,散发着独特而危险的气息,简直就是一种无声的诱惑,最开始的时候,许多鬼魂嗅到灵气,纷纷朝她围过来,眼睛里或多或少皆有贪婪之色,只是碍着她法术厉害不敢过分靠近,谁叫鬼界实力在六界中算是弱者呢,幸亏后来重紫意识到不对,作法掩盖住了这股灵气,鬼魂们才疑惑地散去——鬼族抢不走,不代表安全,万一引来许多厉害的妖魔,她可不想被围攻。
天快亮了,再想不到办法的话,先前所做的一切就白费了……
耳畔忽然响起吵闹声,重紫下意识转脸看,却是鬼差从人间押解了许多新魂归来。
通常情况下,新魂大都留恋着生前的人和事,很难接受自己已死的事实,所以哭闹着不肯进鬼门,有的甚至赖在地上不走,鬼差们早就习惯了,毫不客气地抽着鞭子,拖着链子,半拉半赶,强行带他们往门里走。
“放我回去,我不想死!”哭声。
“滚,放开我!”
鬼差边抽鞭子边骂:“死都死了,还闹个屁!”
“你才死了,我要找我娘!”娇脆的声音,听起来气焰极高,令人不得不留意,重紫很容易就找到了说话之人,发现那是个十一二岁、长得很美丽的小姑娘,穿着锦绣衣裳,此刻正对着鬼差又打又踢又骂,满脸嚣张之色,可知生前出身必然不差,被宠得无法无天,才养成这般娇纵蛮横的性子,只不知什么缘故早早夭折了。
这么厉害的小女孩很少有受得了的,鬼差们也头疼得很,无奈早先收了她爹娘烧的冥钱贿赂,倒也不好为难她,惟有耐着性子哄劝。
“这世上不是有能进鬼门的独特种族吗?”亡月的话忽然回响在耳边。
脑子里灵光一闪,重紫乐了,暗骂自己太笨现在才想到,她尽力忍住心中激动,镇定地走过去,热情地跟鬼差们打招呼:“差大哥们好忙。”
鬼差们正在头疼,闻言仔细打量她,看出她修行不低,加上人又长得美丽,顿时脸色好转,纷纷回礼:“仙姑有事?”
“没事,路过而已,”重紫看看苦恼的鬼魂们,“这种差事真是难办,冥间公务多,辛苦差大哥们了。”
“可不是,要是没按时完成公务,阎君必会重重责罚我们,”鬼差们抱怨叫苦,“这些新来的都麻烦得很,一点也不知道体谅我们!”
重紫笑道:“我也来帮帮差大哥吧?”
鬼差正是求之不得,连忙作礼道谢,转而去拖其他人。
“过来。”重紫趁机将小女孩拉到旁边。
“你是谁!”小女孩满脸警惕,用力地推开她,高高地昂起头,“谁跟你走,你和他们是一伙的,想骗我进那个门,呸!”
“我不骗你,我是来帮你的,”重紫悄声道,“你难道不想见你娘吗?”
小女孩愣了下,将信将疑地打量她:“你认识我娘?”
重紫正色道:“当然,只要进了那道鬼门,他们就会带你去见阎君,阎君定会问你愿意留下还是转世,你必须说转世,他们就会让你回去,那样你不就能去找你娘了?”她一边说话,一边自然而然地抬起手,不着痕迹地拍了下小女孩的额头。
小女孩瞥嘴:“我才不信,你想骗我!”
眼见那滴血慢慢地隐入小女孩的额间,最终消失不见,重紫心中大定,因为撒谎也有点内疚,她当然知道怎么对付这种小孩子,于是直了身拍手道:“真的,别人我还不告诉她呢,要不是看你长得这么可爱乖巧,我才不管,随便你信不信。”说完,她就转身走开了。
小女孩“哼”了声,别过脸。
重紫暗笑,装作不理会的样子,去劝其他新魂。
见她并没有再上来哄自己,小女孩不由又悄悄拿眼睛瞟她,等到鬼差再上来劝时,她只是小小地反抗两下,最终还是顺从地跟着进了鬼门。
重紫这才松了口气,知道她是相信自己的话了,方才成功地将神血藏在她身上,灵气已经被自己作法封住,冥界法力高的鬼差没有几个,估计不会有谁察觉到,阎君鬼尊又那么忙,哪有时间去注意一个小女孩,何况这个小女孩性子并不那么讨人喜欢,神血在她身上应该是安全的。至于小女孩究竟会不会按照自己说的那样,乖乖地选择入轮回,重紫自己也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是目前只有这个办法才能将神血带入轮回,至少任务已经成功了一半,对亡月也算是有个交代啦。
眼见鬼差满头大汗地过来道谢,重紫笑嘻嘻地说了声“不客气”,化作银光离去了。
☆、魔神归来7
天色已经蒙蒙亮了,黑森林里还是如同黑夜般,树枝挡住了天光,周围静悄悄的,野兽的叫声不知何时也消失了。
黑斗篷拖垂,亡月依旧站在树根上一动不动,好象亘古以来他就保持着那个姿势,从侧面看,高高的鼻梁更加挺秀立体。
旁边银光一闪,重紫出现在他身旁,拍拍手:“喂,我回来啦!”
亡月勾起唇角,道:“会有这样的神情,看来你已经顺利地完成任务了。”
重紫多少有点心虚,轻轻咳嗽了声:“总之……差不多吧,其实我是……”
办法是想到了,却没有把握一定能完成,事实上这个任务她只是做了能做的部分而已,他先前给出的提示,她还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理解正确了。
“不用告诉我,”亡月及时竖起修长的手指放在她唇边,制止她往下说,“这样会违反天地规则,我将不能再进行后面的事了。”
重紫疑惑:“可是不告诉你,你就不知道那滴血怎么样了啊?”
“我能找到它。”
“那不是一样吗!”
“不同的,你不告诉我,由我自己找到,就不算违反神则,”亡月抬手摸摸下巴,“你看,我钻研了这么多万年的神则,怎么可能找不到它的一两个漏洞呢?”
重紫失笑:“你真会作弊!”
亡月道:“这个不算作弊,作弊是会受惩罚的,我没有违反规则,就不会受天谴,这座岛将在半个时辰后消失,回归神界,你必须在此之前顺利离开。”
他已经算是个好朋友了,就这么匆匆见上一面就分别,重紫还是有点不舍的,她轻轻拉住他的斗篷摆:“你……这就要回冥境里去了吗?”
亡月反握住她的手,紫水精戒指闪烁:“皇后在留恋我吗?”
重紫脸一红,连忙抽回手:“我只是觉得,你一个人在冥镜里多寂寞无趣啊,难得出来走走,多留几天不好吗?”
亡月笑道:“事情完毕,我没有停留的理由,你也不会丢下洛音凡来陪我。”
重紫忙问:“那你什么时候再出来啊?”
“五百年一转世,是我当初与他们立下的约定,”亡月道,“但是为了这次的事,我放弃了未来万年转世的机会,等到数万年之后,那个时候你们应该已经不在了。”
仙有仙劫,修行越到后面越危险,极少有真正修成后天之神的,更何况神也有神劫。重紫明白这个道理,也没想过强求长生,只是感到有点难过:“那我不是再也没机会见到你了吗?”
亡月叹了口气,摸摸她的脑袋:“无论如何,今日你帮了我和魔族一个大忙,作为回报,我会在不违反规则的前提之下告诉你一些秘密。”
重紫忙问:“什么秘密?”
亡月道:“七千年后,将会再次爆发仙魔大战……”
重紫惊得打断他:“为什么又有仙魔大战?”
“种族因争斗而延续,世上没有永远的和平,目前的和平只是暂时的表象,”亡月道,“有值得插手的利益存在,仙与魔的冲突就永远存在。”
重紫道:“那……造成大战的原因是什么,仙与魔谁对谁错呢?”
“没有对与错,我的皇后,”亡月道,“争夺资源,仅仅是一场为了生存的争战,参与者是你的同类,和我的子民。”
重紫喃喃地问道:“那谁会赢呢?”
亡月摇头道:“争战带来的损失,早已远远超过了他们所获得的利益,所以准确地说,谁都没有赢。”
“难道就没有办法避免吗?”
“战争与和平,是他们必然的经历。”
“可是……”重紫紧紧抓住他的手,望着他,“你难道就不关心你的子民吗,他们那么信奉你,仙魔大战爆发,一定会死伤惨重,你不想阻止?”
亡月道:“没有办法的事,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我不能阻止他们求生求强的战争,因为当初你的心软,如今他们仍然艰难地生存着。”
重紫内疚,低声道:“我和师父也不想杀他们的,可是……谁叫他们做坏事呢?”
“他们有做坏事的理由,”亡月摸摸她的头,叹道,“皇后,这场大战只是灾难的开始,万年后,日月相逢之日,便是仙魔大劫降临之时,你和洛音凡届时不妨去人间避祸。”
“不是大战吗,怎么又有仙魔大劫?”重紫面如土色,“难道是天罚的传说是真的?”
仙魔大劫乃是古仙籍中所记载的天罚,但也仅限于听说而已,从未有人经历过,据说当年神界一场大劫,天罚之前,神族自恃神力以为能保全,没有离界避祸,结果便是神族全体覆灭,仅仅留下虚天冥境里的魔神,幸亏神皇事先将六界碑移到了仙界,才没有演变成六界灾难。
亡月道:“结束即是开始,在那之后,一切将是一个全新的开始,我的血将带给我的子民们未来的希望。”
“有你的护佑,魔族当然不会灭亡了,”重紫咬了咬唇,急切道,“可是仙门怎么办呢?谁来救他们?”
亡月笑了:“我的皇后,你还是那么笨,生命消亡是六界里的必然过程,连神都有神劫,纵使没有仙魔大战,仙与魔也没有恒久的生命,魔就是对应仙的存在,有仙便有魔,有魔便有仙,守护者与破坏者都永远不会消失。”
“就算仙门不会消失,六界碑呢?”重紫道,“神皇已经不在了,再也没人有能力移走它,仙魔大劫到来,它怎么办?”
亡月道:“我是魔神,不该为仙界的事操心,更不会插手仙界之事,你和你的师父可以带仙门中人去人间避劫。”
重紫沉默半日,摇头,语气轻而坚定:“我和师父不会离开仙界的,不管谁对谁错,仙门的本意都是守护天下,六界碑绝不能倒,我们会留下来守护到底。”
亡月“嗯”了声,似是叹息:“那么,我只有祝你们好运了,时间不多,你最好尽快带洛音凡离开。”
重紫吓了一跳:“师父这么快就醒啦!”
亡月笑得有点奇怪:“他来找你,我们已经见过面了。”
“真的?”
“他对我好象有所误会,对你的行为也非常生气。”
重紫慌了:“早知道他会生气的,怎么办?”
亡月道:“他的确很生气,可是他更害怕你离开呢,所以不会有心情责怪你,你只要好好地利用这点就对了,时间不多,他就在昨日的地方等你。”
没等她再问,一道蓝色光束自头顶泻下,飘渺壮丽,最后带着他的身影消失了。
重紫连连跺脚。
别以为她不知道,看他方才那表情,肯定是捉弄过师父了吧?哼,她也不会告诉他,她用了什么办法把他的血带进鬼道的!
☆、魔神归来8
巨树桩依旧在黑暗中沉寂,周围景物没有多大变化,此刻一名白衣仙人正站在树桩下,手指已破,他竟是以鲜血为墨,极其认真的、一笔一划地在上面刻着字,血迹随之侵入树木内,再也抹不掉。
这块看似寻常的树桩,凭借顶尖的仙术竟不能留下任何痕迹,他心急如焚,试了许多次才终于找到这个办法,总算可以完成亡月的嘱托,她很快就会回到他身边了!
写完最后一个字,所有的字迹忽然都亮起来,光华闪闪,紧接着隐入神木内消失不见。
不得已将这桩利益让与魔族,他心中有愧,可是绝不后悔。
“师父!”
熟悉的呼唤声,抹掉他心里最后一丝愧疚,与魔神交易,就算让他放弃性命也是在所不惜的,他只求能再见她的面,她果真回来了!
洛音凡猛然转身,上前几步将她紧紧抱住:“重儿?重儿?”
瞒着他替亡月办事,原本还担心他会生她的气,想不到他比她更加紧张,重紫松了口气,心里有点甜,点头道:“是我,师父。”
“你肯回来了?”
“嗯,我回来啦。”
“你骗我,”他却忽然推开她,双手紧紧扣着她的臂,声音冷了下来,“你还是在怪我?你要跟他走?”
“没有啊!”重紫连忙摆手,“我……我只是去……”突然想起答应过亡月要保密,她立即打住,竟想不到该怎么跟他解释了。
脸色变得苍白,洛音凡盯着她半晌,双手无力地垂落,眸中瞬间一片死寂——他猜对了,亡月说得没错,她是自己愿意跟亡月走的,她还是想要离开,是了,她一直都恨他,只是没有机会逃离他而已。
他缓步后退。
重紫摸不着头脑,有点被他的模样吓到,连忙上前两步唤道:“师父?”
“你就那么想走?”麻木的语气,恰如他脸上的表情。
“我……没有啊……”她莫名。
“那就走吧。”
重紫本来还在担心,绞尽脑汁想该如何跟他解释才好,哪知突然听到这句话,顿时她整个人都呆住了:“你说什么?”
他木然道:“不是要走么,走吧。”
怕了,真的怕了,这些年他无时无刻不在害怕,怕她再受伤,怕她仍恨他,怕她离开,怕她突然消失……这些都是他不能承受的后果,可是现在她还是想要离开!原来他早就失去她了,如此,他强留她这么多年又有什么意义?
既然难以挽回,那就一切到此为止吧。
眼神空洞,他面无表情,一字字道:“想走,那就走吧。”
这瞬间,重紫几乎怀疑自己听错。
他这是什么意思!竟然敢让她走!他竟然还敢放弃她!
“你……叫我走?”
“是。”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重紫紧紧地咬住唇盯着他许久,果真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她负气离去,背后的人一动不动形同僵木,只是望着她的背影,身上散发的绝望气息越来越浓。
一步……
十步……
没走出多远,重紫到底还是忍不住慢慢地停住了脚步。
他无缘无故跟她说这种话,她当然生气了,原本是打算做做样子,他居然没有追来,就这么放她走?难道他真的不打算再留她了……
察觉不对,重紫倏地转回身。
白衣仙人依旧站在原地,身形有点模糊,仙魂已有抽离之势。
“师父!”重紫吓得面如土色,再也顾不得什么,连忙扑过去抱住他,“你做什么,快停下!停下,你给我住手!”
“要走,”他喃喃道:“你就走吧。”
“我骗你的啊,我不走,我永远都不会走,不许你这样!”
无论她如何哭喊,他始终恍若未闻,根本不理会她。
怎么办?她赌气竟然会害死他?他要是死了,留下她一个人怎么办?重紫既悔又怕,恨不能立刻杀了自己,自从得知仙魔大劫是真实的存在之后,她就发誓要更加珍惜与他在一起的每一日每一刻,直到仙魔大劫之日来临,她知道他绝对不会放弃守护六界碑,没有关系,那时她会和他死在一起,哪知道……她现在就害死了他!
明知道他有心结,明知道他放不下当年!她还故意这样!
绝望之下,重紫倏地举起手,咬牙看着他:“洛音凡,你要是再敢继续,我立刻就死在你面前,魂飞魄散,立刻!”
听她说“死”,他这才清醒了点,下意识制住她:“不要!”
总算将他唤回神,重紫大大地松了口气,有点虚脱地倒在他怀里:“那你也不要这样,不许你丢下我。”
“我……不要这样?你……不走了?”他这才慢慢地反应过来,低头看着她的眼睛,难道亡月说谎了?她还是担心他的,还是在意他的?
“我从来都没想走啊,”重紫用力地瞪他,“我不走,永远都不会离开师父!”
他忽然推开她:“你又骗我!”
“没有!”重紫连连摇头,“亡月骗你的啦,我就是遇见了他,然后……在一起说说话而已。”
他愣住了:“真的?”
重紫跺脚:“你明明知道他不是好人,还信他!”
是因为心里没有把握,所以才会轻易相信了亡月吧,看小徒弟这副模样不是在说谎,洛音凡终于松了口气,咬牙道:“亡月!”
果然是被亡月捉弄了,重紫好气又好笑,问道:“他怎么骗师父了?”
洛音凡轻声咳嗽,转脸看树桩。
修行这么多年,到头来居然被亡月骗得团团转,还答应了这场不公平的交易,他自是有些尴尬,但无论如何,魔神的允诺不会有假,以后他再也不用担心她被带走了,其实也算是好事吧。
他移回视线:“没有,以后不可再瞒着我办事。”
重紫忙点头:“我若是再骗你,叫我……”
没等她发誓发完,耳畔就响起一阵轰鸣声,脚底下的土地忽然剧烈地震动起来!
师徒二人都没料到会发生这等变故,同时愣住。
洛音凡最先回神,心下一凛。
此岛生于神界,被亡月临时借来仙界,如今怕是回归的时候要到了,两人倘若再不离开,定然会被一起带走,以自己的修为去神界原本是无妨的,但她的修为还欠些火候,倘若被强行带去,何等危险,后果将不堪设想!
不行,他必须尽快带她离开此地!他必须保住她!
重紫尚且糊涂,拉着他问:“师父,这是怎么回事?”
“此地不宜久留!”洛音凡恢复冷静,打横抱起她,挥手召来长剑。
法力催动,长剑以最快的速度载着师徒二人上升,瞬间冲破头顶密密层层的枝叶,往岛外窜去。
二人刚离开没多久,岛上的震动就平息了,再无任何动静,须臾,一片叶子从高高的树冠上飘飘悠悠地落下。
“主人,时候好象还没到吧?”一个粗沉的声音响起,语气恭敬。
“嗯,你没记错,是我弄出来的动静,”亡月现身树桩下,抬手接住那片落叶,“我化解了他们师徒两人的误会,让洛音凡从此安心,她居然还骂我不是好人,太不公平了。”
“你别忘了,他们的误会本就是你造成的。”
“是么?我忘记了,”亡月抚摸身旁的树桩,霎时上面的血字再现,他满意地看了两眼,道,“这次出来原本只打算完成一件事,看看我多聪明,这么容易就让他们各替我做了一件,彼此还不知情,但愿洛音凡留下的这些话将来会有用。”
“主人,你扮演了一个可恶的角色,太有损神的形象。”
“形象可以替我办事?”
“多数时候,形象还是必要的。”
“此事除了你我再无人知晓,为了我的形象,我在考虑是不是让你从此禁言。”
“其实你说的对,形象其实无关紧要可有可无,主人。”
……
(这个番外是《奔月》的引子,写得不咋样,但能引出后面的故事就行:)
☆、师兄太坏
南华仙山,流云飞掠,瑞气千条。数千弟子聚集在主峰大殿前,脸上都有喜气。
“刚接到消息,洛师兄今日归来!”
“他这些年跟着雪仙尊四处走,听说术法又精进了。”
“雪仙尊没收他当徒弟?”新弟子兴奋地问。
“重华尊者原本要让他拜雪仙尊为师,雪仙尊却说紫竹峰术法更高明,不过天山剑术亦有独到之处,可以让他跟着学几年。”
……
议论声中,一道银光如从天降,眼见快要撞到地面时又骤然止住,御剑的竟是一名十一二岁的女孩,乌黑的发,瓜子小脸,大大的眼睛,粉妆玉琢般可爱。
“洛宜!”众大弟子见惯不惊,纷纷围上来拉她,语气里满是疼爱。
“是我啦!”女孩十分乖巧,一一问好。
这边热闹,惊动了那边一名白袍青年,他转过身朝这边看来,声音沉稳而有磁性,极为好听:“是谁?”
女孩连忙往众人身后躲,连连比手势,别人面前无妨,惟独这位首座师兄,她总有点害怕,因为他来头太大,又很受父亲和掌教看重,她也就轻易不敢去惹他。
那白袍青年却发现了她:“洛师妹?你怎么过来了,尊者可知晓?”
女孩无奈探出脑袋,陪笑点头:“知道,父亲知道的。”
“还敢撒谎!”白袍青年沉下脸。
女孩垮了脸。
怎么每次撒谎都能被他看出来,明明别人都被骗过了的!
白袍青年教训:“还不回去,让尊者知道必会重重地罚你!”
“首座师兄,卓师兄——”女孩忙跳过去抱住他的手臂摇晃,“我都很久没见哥哥了,我要去接他……”
平日里她撒娇对谁都灵,白袍青年偏偏不吃她这套,抬手。
破空声中,一柄紫色的长剑穿云而至,带起一片紫色光晕,如同绚丽的云霞,落在二人面前,旁人只见那剑身晶莹如紫玉,却不知它实际坚韧非常。
女孩眼都直了:“这就是卓师兄的九嶷剑?好漂亮……啊——”
对她的抗议视若无睹,白袍青年毫不客气地拎起她的后领,潇潇洒洒地御剑而去。
足底云烟飘荡,眼见紫竹峰快到了,洛宜真的急了,真回去,肯定被父亲责罚,她还要去迎接哥哥呢!
扭脸看身后,她不由一愣。
双眉斜扬,俊目清亮,举止更是无处不透着潇洒,常听人夸这位首座师兄,往常不觉得什么,如今离得近,才发现当真好看,跟神仙一样的父亲和哥哥完全不同。
她试着唤:“卓师兄?”
送顽劣的小女孩回去,白袍青年显然也只是当成任务,敷衍性地“嗯”了声。
洛宜小声道:“我是悄悄跑出来的。”她边说边抽抽鼻子,长睫有湿意,小模样煞是可怜。
白袍青年果然放软了语气安慰:“罢了,我会替你求情。”
洛宜弯了眼睛,一把抱住他:“卓师兄真好!”
狡诈!白袍青年并未上当,眼明手快扣住她的手腕,警告:“师妹再闹,休怪我如实禀告尊者。”
这位首座师兄厉害是出了名的,洛宜心知跑不掉,顿时气道:“卓师兄对女孩子不是有求必应吗,怎的就为难我?”
脚底剑倏地停住,白袍青年被口水呛住,咳嗽。
洛宜见状大乐:“被我说中了吧?”
白袍青年面色古怪:“这种话你听谁说的?”
洛宜得意:“他们都说首座师兄风流成性,喜欢长得好看的女孩子,我早就知道了,看烟师姐她们天天围着你。”
白袍青年嘴角抽动:“这与你何干?”
洛宜扬起脸:“我长得也不丑啊!”
白袍青年闻言愣了下,似乎明白了什么,双眉一扬,眼底掠起戏谑的笑意:“难道师妹也想讨我喜欢?”
他一边说着,一边打量她。
这样的他与印象中完全不同,洛宜看着那张扬的笑,看看那流转的眼波,再看看那被山风掀起的白袍,第一次真正明白了“风流倜傥”的这个词,她顿时莫名地脸热起来,却又不明白缘故,只是支吾:“你对那些师姐都好说话得很,偏就对我不好!亏我母亲还是你师父!一点都不讲情面!”
小女孩居然会有这等娇羞之态,白袍青年终于忍不住大笑,敲敲她的脑门:“没错,师兄对漂亮的女孩子有求必应,谁叫你还是个小孩呢。”
好感刹那间变作羞恼,洛宜跺脚:“你敢欺负我年纪小!我告诉父亲!”
因见她年小说话可爱,故而忍不住露出本性戏谑两句,此刻听她说“告诉父亲”,白袍青年这才猛然醒悟,记起这女孩身份特殊,顿时心里一凛,冷汗冒出来,若是叫重华尊者知道爱女被自己调戏了,一封信去青华宫家里,自己还不倒大霉?何况自己目前是南华弟子,只怕他不用告诉,直接动手收拾了也说不定。
想到这,他迅速敛起笑,收回手负于身后:“好啊,告诉尊者你不敬师兄?听得些闲言碎语来骂我?”
洛宜果然不说话了。
料定她不敢提,白袍青年驭剑降落在紫竹峰前,恭声道:“尊者,我送小师妹回来了。”
“有劳你,带她上来吧。”淡淡的声音响起。
听到那声音,洛宜顿时变得垂头丧气。
白袍青年似笑非笑:“小师妹,走吧。”
四海水上轻烟飘散,庭中地面白云动荡,古老的殿宇映翠竹,幽静美丽。
大殿里,白衣仙人坐在案前,旁边一名少妇在替他磨墨,眉宇间皆透着安宁之气。
眼前情景美丽如画,冲淡祥和,白袍青年看得愣了下,方才上前作礼:“尊者,师父。”
白衣仙人点了下头,很快将目光移向洛宜,洛宜此刻已是变得规规矩矩,低着头不作声,倒是那少妇笑着丢开墨:“卓衍,又劳烦你了。”
卓衍笑道:“师父何出此言,我既是师兄,原该照管师妹。”
白衣仙人淡淡地命令:“出去跪着。”
洛宜终究不敢反抗,气呼呼地站起身,大声应道:“是,师祖——”
白衣仙人的脸顿时黑了。
洛宜得意极了,飞快溜出门。
卓衍连忙移开视线,暗暗发笑,重华尊者与师父本是师徒,两人结为夫妻,称呼上难免尴尬,此刻被女儿给气得够呛。
少妇忍住笑劝道:“罢了,跟小孩子生什么气,自淇儿离开,兄妹两个都五年没见了,也怪不得她心里惦记。”
白衣仙人无奈地摇头:“你看看她干的事,前日才将灵鹤染成乌鸦,昨日又擅移路记,害弟子们走错路,若是放她外出,不知又要生出多少事来!”
少妇也知道女儿顽皮,并不求情,转向卓衍问道:“下个月你祖父大寿,青华宫来信了么?”
卓衍笑道:“正是,他老人家定然已下贴请尊者和师父了。”
少妇道:“我们自然是要去的,淇儿马上回来了,你师兄弟两个自小感情深,索性过几日就叫他陪你先回青华宫吧,正好给老宫主拜寿。”
卓衍道:“我正想说呢,祖父在信里还问起淇师兄,见了他必定欢喜。”
白衣仙人问:“前日教的术法练得如何?”
卓衍尚不及回答,少妇便嗔道:“我当师父,你就这么不放心,我的徒弟倒被你抢去了,三日一问五日一考的!”
卓衍忙道:“尊者肯指点,卓衍求之不得,学好术法也是给师父长脸。”
“就你会说话,”少妇笑道,“也罢,你们慢慢说,昆仑新送了两个五行瓜来,我去切开准备着,等淇儿回来一块儿吃。”
白衣仙人点头正要说话,门外面忽然响起了低低的哭声,慢慢地越来越大,听上去甚是凄惨可怜。
“父亲,我……我错了……”
“疼……我的腿好疼——母亲……师兄……”
……
卓衍愣了下道:“师妹她……”
白衣仙人微皱了眉,看向少妇。
少妇脸一红,心虚地移开视线:“与我有什么干系,看我做什么。”
卓衍略作迟疑,开口求情:“师妹还小,尊者饶过她这回吧?”
白衣仙人与少妇对视一眼,无言。
“你没住在紫竹峰,近年闭关的时候又多,所以不知道她,”白衣仙人轻咳了声,“罢了,淇儿回来了,你先去接他吧,改日再考你。”
门外,洛宜边哭边竖起耳朵听里面的动静,不料被出来的人撞个正着。
小脸上看不见泪痕,卓衍顿时明白过来,自言自语:“果然知女莫若父。”
洛宜见了他哭得更响:“师兄——”
卓衍极力忍笑:“师妹有何吩咐?”
“我的脚好疼……”
卓衍正色道:“师兄那里有上好的伤药,这便替你取来。”
“喂喂,你跟我父亲求个情啊……坏师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