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五所,毗连着紫禁城东北的角楼,景祺阁算是其中最荒僻的一座宫殿,因为离着中宫最远,平日鲜有人至。内务府的人不来,院墙都已经败落了,屋内简陋,但好在宽敞幽静,不至于太过凄凉。
先帝爷在位的时候,据说,曾经弱水三千,唯独钟情于一个董鄂妃,尽管不曾罢黜后宫,却远远不会有佳丽三千的妃嫔。就如现在,同住北五所的,除了为数不多的几个太妃,就是前几日刚进来的福贵人了。
“东厢那边有动静么?”转着手中的碧珠,景宁问得看似无心。
“回主子,夏竹昨天来过,说是福贵人这两天身子不太好。当时主子不在,奴婢擅自做主,让她先回去了…”
景宁轻轻抬眸,看着身前这个淡然静默的美丽少女,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自作主张了呢…
昨日,她的确不在,因为她正从飒坤宫和承乾宫之间两地奔波。可当时秋静一直随行左右,寸步未离她的身边。夏竹来禀报,她不知,她却知道。
“恐怕不是来不及说,而是根本不想说吧!”缓缓地垂下目光,她轻轻转着手中的碧玉手串,眼底,含了一抹温和的了然。
秋静怔怔地抬头,眼中,划过了一抹复杂。
“主子不要怪罪秋,秋只是觉得主子对福贵人那么好,可她却不领情,如今同住冷宫,主子实在不好再去管她…”人未到,声先至,刚踏进门槛,冬漠就急急地替秋静辩解。
她手上端着一个精致的红漆托盘,盘上是盛着乌黑药汁的瓷碗。
被打入冷宫,可御药房的人依然一日一次地来送药,殷勤周到,从没有有任何的怠慢,大抵是受到了李德全的吩咐。
探病
她手上端着一个精致的红漆托盘,盘上是盛着乌黑药汁的瓷碗。
被打入冷宫,可御药房的人依然一日一次地来送药,殷勤周到,从没有有任何的怠慢,大抵是受到了李德全的吩咐。
看了几个时辰的火,冬漠的脸微微熏红,眸中染着一抹倦色。
秋静侧过目光,瞪她,低低地嗔怪:“主子并没有责怪,你不要多事…”
“你这个人,怎么不识好歹!”冬漠也瞪起眼,一双美眸晶亮冷冽,却是在与她赌气。
秋静紧紧抿着唇,瞥了她一眼,沉声不语。
景宁在一旁看着,扯唇轻笑,亦不语。自从秋静来到她身边,就一直是内敛沉默的,唯有对着冷艳的冬漠,才会略略带着脾气,而这种脾气,却满含着亲密与信赖。
深宫中,她们这样的情谊,最值得珍惜,呵护。
她很羡慕。
“主子趁热把药喝了吧…”秋静没有再争辩,只是轻轻地端过药碗给她。
景宁顺从地接过,然后,仰头,将苦涩的汤药一饮而尽。
“那个福贵人不知好歹,主子为何还要去管她呢?”取了一盘酸梅,秋静端过来,却被景宁温和地推开。
“凉药才苦口,再说,我哪有那么娇贵…”说罢,她起身,拿着巾绢揩了揩手,“我懂你们的意思,可退一万步讲,她肚子里面毕竟怀的是龙种,万一有什么闪失,谁都担待不起的。”
彤史上没有记载也好,太医告假出宫也罢,就算是没有任何的证据,可谁都心知肚明,福贵人肚子里的孩子,是货真价实的皇室血脉,纯正,高贵,即便是被打入冷宫,也没人胆敢怠慢她。
“可福贵人不是被贬谪了,她能不能出这景祺阁还难说,为何主子会这么紧张?”冬漠性子直,想问,便问了。
景宁笑了笑,摇头,“哪有这么简单呢,皇上特地将我们安置在东厢侧角的偏殿,也是为了照顾福贵人母子。否则,这偌大的景祺阁,偌大的北五所,依着内务府的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作风,是没必要将两个冤家凑到一起的…还是准备准备,我们这就过去一趟吧…”
有些人,虽然彼此牵挂,却往往天各一方;而有些人,即便是再互相敌视,互相厌恶,也总会凑到一起。
惠贵人与纳兰大人,算是前一种。
而景宁和董福兮,算是那后一种。
踏进东厢的时候,里面是潮湿而燥热的,掀开破旧的门帘,扑面而来一股子闷热的潮气,带着发霉的味道。
微微蹙眉,景宁走过去,只见那简陋的榻上,躺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全身包裹在厚厚的棉被里,时不时地咳嗽,睡得十分不安稳。
咳嗽不止,夜中盗汗,这是夏竹禀报过来的病情。景宁不懂医,可也知道,孕妇最忌受刺激,她这种咳嗽,该是气阻内由所致,现在刚开始显怀,处理不慎,很容易小产。
清了清嗓子,景宁故意轻咳了一声。
怨怒
榻上的人微微动了动,半晌,在夏竹的搀扶下坐起,可不看来人还好,一看,顿时气红了脸,败坏地剧烈咳嗽。
“谁让你…让你进来的?给我滚…滚!”董福兮披头散发,满脸的油垢,发了疯一般摔着手能够到的所有东西。
几天前还是个清丽袅娜的佳人,才两日光景,竟然落魄到如斯地步。景宁敛着眉目,低低地询问一旁的夏竹,“内务府的人不曾过来么,怎么会是这个样子?还有太医院和御药房呢?”
她明明曾经嘱咐过、打典过,可这帮人竟然光拿银子,不做事!
“宁主子,其实内务府和太医院的人都来过的…”夏竹满脸的为难,越发压低了声音,“是福主子,她将来的人统统都赶跑了…”
“不用你在这里假好心!”董福兮使劲拍着床板,瞪着景宁,眼呲欲裂,“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怎么会收留你这么一个狼心狗肺的贱人…我不要看到你,给我滚,滚啊…”
她气急大咳,夏竹上前扶她,却又被她狠狠地一把甩开。
冬漠看不过眼,欲要上前争辩,却被景宁轻轻地拦住。
“福姐姐…”她居高临下地睨着她,神情冷然,淡漠,仿佛在看一只卑微而可怜的蚂蚁,“蝼蚁尚且偷生,你又何必想不开呢?”
这样倨傲悲悯的样子,就算是再落魄,也绝对会激怒了她。董福兮见状,猛地掀开棉被起身下床,可动作太大,禁不住一阵眩晕,脚下趔趄,顿时摔倒在了地上——
这一次,没人扶她。
缓步轻移,景宁却施施然地走了过去,一袭粗布的罩衫,却难掩精致清美的姿容,“何必与自己过不去,身子可是你的,气坏了,没人会心疼…”
董福兮听言,恨恨地抬起头,深陷的眼窝中,闪烁着无法遏制的怒火,可下一刻,她却蓦地顿住了。死死地盯着她身上的罩衫,死死地盯着,半晌,忽然放声大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倒说么,怎么你会忽然来这景祺阁,竟然也是被打入了冷宫!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看来老天还是开眼的,开眼的!”
阴测测的东厢耳房,连着潮气,那股子霉味越发浓重。董福兮疯狂的笑声,回荡在空旷的房内,仿佛雾霭迷蒙,笼起了一层氤氲的阴森。
在那样张狂狰狞的目光中,景宁却轻轻地俯下身,用一种难以置信地眼神看她,三分叹然,三分嘲讽,“你究竟是怎么在后宫活下来的…我是进了冷宫没错,可你又得意什么呢,你不是也在这儿么…”
她的目光,冷如腊月寒天的霜雪,似笑,非笑,含着洞悉一切的深邃和犀利。四目相对的刹那,董福兮一下子就怔住了,心底里,那陡然生出的寒意,让她慌乱闪烁地掉开了眼。
“是有怎样?”色厉内荏,却偏偏要做出一副强硬的姿态,董福兮隐在袖中的手攥得死紧,喉头哽咽,声调依然是凌厉狠然的,“皇宠不再,可我还有子嗣;而你呢,你却什么都没有,一朝失宠,半生凄苦,还不是贱人一个…那日在飒坤宫,我早就说过你会有报应。看到了么?现在,这就是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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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点
“是有怎样?”色厉内荏,却偏偏要做出一副强硬的姿态,董福兮隐在袖中的手攥得死紧,喉头哽咽,声调依然是凌厉狠然的,“皇宠不再,可我还有子嗣;而你呢,你却什么都没有,一朝失宠,半生凄苦,还不是贱人一个…那日在飒坤宫,我早就说过你会有报应。看到了么?现在,这就是报应…”
景宁的眼角动了动,半晌,却是凉凉地笑了,“福姐姐这话,错了…”
重音在后,她一字一顿,说得玄乎其玄。董福兮眯起眼睛,冷冷地看她,“你什么意思…”
“福姐姐,何必自欺?你好好看看这里,这儿是景祺阁,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风光华丽的延洪殿了;再看看你自己,披头散发,落魄凋零,哪里还有什么贵人的模样…怎么,到了现在,难道你还在作着飞上枝头的美梦么…”
景宁说着,一把将地上的董福兮拉起,牵引推拉,将她带到那个模糊生锈的铜镜前——
妆,已经全花了;脸,满是油垢泪痕。
董福兮怔怔地看着自己镜中的模样,仅仅三日便瘦削得可怖的下颚,高高突起的颧骨,可怜,却卑微。
“不,我是福贵人,我怀了龙种,我不会一辈子呆在这儿,不会,不会…”
“福姐姐,当真想出这景祺阁?”她看着她,忽然之间,笑得股惑。
董福兮原本愤恨的眼底,忽然涌动起一抹欲明欲灭的火苗,闪烁而亮灼,汹涌着妖红的异彩,“怎么不想,我要出去,一定要出去!我要报仇,要让你后悔害我,要让所有人胆敢害我的人万劫不复…”
她说着,下意识地死死地抓住景宁的肩,纤长的指甲刺破轻薄的布料,抠进她的肉里,渗出鲜血淋淋。可景宁却仿佛没有感觉,轻轻地抚上她的手,扯唇,微笑,“那就记住这个感觉,靠着它,好好地活下去…”
“好好活下去…?”她怔怔然,半晌,却是莫名而困惑地松开手,那沾着殷红血迹的指甲,仿佛染了豆蔻丹红。
“福姐姐自己不是也说过么,你有龙种,比起我这什么都没有的人,实在是好太多。若真的想要一雪前耻,就好好地活下去,不要再拒绝任何可能的帮助和救治。将来,等你踏出景祺阁的那一天,便是你的重生之日…”
景宁的声音,幽幽的,轻轻的;眼眸,凉凉的,静静的。那一抹若有深意的微笑,恍若轻烟,却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风中,漂浮着一股干涩的味道,混在湿湿的潮气中,越发的难以分辨。微微侧头,竟是那一丛生长在角落里的野草,伞花的姿态,一盏盏的撑开,仿佛江南烟雨下,蒙蒙的油纸伞。
这时,董福兮却忽然转过身,定定地看着景宁,定定地看着,两分猜忌,三分的莫名,脸上变幻莫测,阴晴不定。
“你,为何要帮我…”
南星草
这时,董福兮却忽然转过身,定定地看着景宁,定定地看着,两分猜忌,三分的莫名,脸上变幻莫测,阴晴不定。
“你,为何要帮我…”
到现在,才清醒么?
景宁轻轻地勾唇,不置可否地淡笑,“我并不是在帮你,我是在帮我自己…”
宫中闹得最凶的时候,储秀宫那边,曾派来人对她说,她是皇后最信任的人,为皇后做事,无论发生了什么,皇后娘娘一定会保她。
来人说得真切,可景宁知道,那仅仅是试探而已。
信任,从来都不是靠说的;只有心生猜疑,才会将信赖挂在嘴上。
凉药的事,势在必行,她必要找出一个人来承担。之所以选择董福兮,不过,是权宜之计,既为了保住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为了,避其锋芒,替自己渡过难关。
“若此时,福姐姐没有被打入冷宫,依着皇后娘娘的性子,姐姐肚子里的孩子就算能够顺利生下来,也难保不会像其他皇子那样,早夭…所以,既然是件一举两得的办法,又何乐而不为呢!”
景宁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抚弄着花盘中那一簇簇娇嫩可爱的花草,顺便,微不可知地,用脚,将角落中,那一丛低矮的伞状野草碾碎。
这草,名唤生南星,若被误食,轻则小产,重则丧命…
那边,董福兮心有戚戚焉地低下头,沉声不语,可内心,却已然澎湃如潮。
她的意思,她如何会不懂!当初苦苦隐瞒喜脉的事情,不仅仅是因为无证无据,也实在是惧怕后宫无处不在的阴谋和诡计。
想来,以往诞下的皇子皇女,除了幸运如惠贵人的孩子,能够顺利长大,其余的,不是不明白的送命,就是病死。她是一介贵人,还期冀着靠子嗣飞黄腾达,怎能让旁人加害于她!
可千算万算,她也没有想到,会被栽赃诬陷,最终被打入冷宫——
她愤恨,她怨怒,但慢慢地,她却开始庆幸。身在景祺阁,那众人瞩目焦灼的视线,反倒是淡了,薄了。因为,试问,谁会对一个冷宫中的女人多加用心呢?
以前,她以为这是她命不该绝;可如今,方知,是景宁在从中穿引。
站在她身前,景宁静静地看着董福兮时而疑窦时而恍然的神色,夕照朦胧,洒了她一身,为那微微泛着白光的罩衫,平添了一抹飘渺幽静的飘逸。
“恨也好,怨也罢,福姐姐只要记得,苦,只是暂时的;只要受得起凄凉,只要挨得住寂寞,总有一日,姐姐一定会达成所愿…”她眼眸定然,眼底,透出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
董福兮面色复杂,怔怔地看着她,直到她最后告辞离开,脑海里,依然回荡着那句话。
苦,只是暂时的;只要她挨得住寂寞,受得起凄凉…
颤抖的手,不由得抚上自己隆起的肚子,那触手的温热,让她心弦颤动。她要活下去,她要好好的活下去…
交代
送景宁一行三人出东厢耳房的,是一直静立在案几旁边的夏竹,恭顺,卑微,有着和后宫成千的婢女一样的面孔。
她,原是钮祜禄皇贵妃的人。
与自己不同的是,夏竹是事先就安插进延洪殿的宫婢。当初,钮祜禄?东珠将凉药指派给自己的时候,早已经指示了夏竹,从旁监视。
可,谋害皇子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为何在这景祺阁内,还会有南星草…
绣鞋鞋底,还沾着泥泞的油绿色草汁,只是角落中那一丛花伞状的野草,已经被踩得粉碎。景宁轻轻抬眸,在踏出门廊的一瞬,若有深意地瞥了她一眼。
竟在冷宫里头做手脚,这个夏竹,如今,又会是谁的人呢…
夏末的天气依然闷热,走出东厢,迎面吹来了一阵暖风。
抚了抚额上的汗,景宁看着身畔的冬漠,低低地嘱咐,“以后,福贵人用的食材,统统要由小厨房供应…内务府送来的汤药,也要由你亲手煎制,亲自送到她手里,亲眼,看着她喝下去…”
冬漠微微有些愣,“主子,那个福贵人不是已经将前来探病的御医都赶走了…”
景宁微微勾唇,“你放心,以后,不会了…”
生命,对于一个后宫的女人来说,太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地位,是荣耀。
初入冷宫,福贵人或许会不甘心,或许还会对腹中的胎儿抱有一线希望,可那种期冀,却经不住时间的碾磨。当所有的美梦都在等待中化作了泡影,绝望,便会如鬼魅般如影随形。若是受不过寂寞,恐怕,她会很快了此残生。
用怨恨来激怒她,给她希望,给她生机,不过是想让她更长久地活着。她太了解她,她认死理,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却也倔强到了骨子,既然懂了,便一定会坚持下去。
虽然,天知道,她会不会有走出景祺阁的一天…
但,能不能重新得宠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平平安安将孩子生下来。到那时,或许会凭借着亲子之爱,春风解冻心田,化解了那一腔的悲苦和怨念。
天边,晚霞瑰丽绯然。
那一抹落日的余晖,静静地洒在院外那高矮不一的花树上,暗香疏影,带来满院怡人的幽静芬芳…
符望阁
康熙十二年九月,冷宫无事。
初来的日子,很好挨,虽然她还不习惯冷宫中清苦寂寞的生活,却也总好过那些一辈子关在这里的妃嫔,从春红等到花谢,从芳华守到白头,结果,却是眼见那屋前的花树烈烈如焚,芳草萋萋滟滟,心,却已然在苦等中,将沧海熬成了桑田。
景宁来景祺阁的这一个月内,曾去造访过这里的每一位太妃和太嫔,冷眼旁观,她们中的大多不过早已疯疯癫癫,失了心智。
可,总有一些人,是例外;总有一些事情,让人意想不到。
就比如那个身居在符望阁西厢耳房的佟太妃,她是当今纯妃娘娘的嫡亲姑姑,更是皇上生母的异母姊妹,却依然被困冷宫,不得宽免。
按照宫中规矩,太妃获罪,帝后并没有权力处分,有权力的只有太皇太后、老太妃、太上皇或者是皇太后。而有记载以来,太妃受处分的并不多见,移居冷宫的就少,只有某些犯了极大过错的,才会被压进荒凉偏僻的北五所。就如同在这里住着的,几乎都是先帝时就被已经被贬谪。
唯独这个佟佳氏芪珍,是在先帝爷死后,由太皇太后降旨,押解进来。
一个是许久不问政事的太皇太后,一个是先帝时期身份极高的皇妃,究竟发生过什么,这个佟佳氏的太妃又曾经做过什么,能令一向敦厚仁慈的太皇太后如此的深恶痛绝?
景宁闲来无事,曾多次去符望阁登门造访,却,均以主人身体不适被挡在门外。
寻觅未果,总是会让人心生更多的好奇。十月初三的这一天,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景宁决定再去碰碰运气。
符望阁在北五所的最东侧,与景祺阁的荒僻不同,符望阁极是堂皇,尤其是佟太妃住的西厢,两进院的格局,内间方砖托瓦,花树亭台,若不是平时鲜有人至,与东西六宫的寝殿无异。
宽敞的院中有口天井,井边是一棵葱茏的榕树。
景宁来拜访的时候,正好赶上内务府的宫人来送午膳,刚踏进门廊,就看见门口那尊神像般岿然不动的随侍宫人。
“孙嬷嬷有礼!”她走过去,温和地朝她点头。
孙蓉一见是她,满是皱纹的脸上不见丝毫的表情,但僵直的眼角还是抖了抖, “宁主子,又是您…”
算上这次,她可是一共来了五次了。
景宁不以为意地笑笑,“可不又是我么,佟太妃在么?”
孙蓉绷了绷嘴角,满脸生人勿近的样子,“宁主子,我家主子向来不见客,宁主子还是请回吧!”
这回,是连通报都不给通报了…
景宁抿唇,“还是烦劳孙嬷嬷再去说说吧,今日我专程带了些点心,这些可是我花了一晌午才做出来的…”
她言辞恳切,带了些许的央求,说罢,还不忘晃一下臂弯里挂着的红漆桃木纹食盒。
孙蓉低头看了看那沉甸甸的三层食盒,又抬头看了一眼景宁貌似无害的笑脸,叹了口气,真是拿她没法了,“那就请宁嫔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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纠结啊,纠结,这段情节一直在修改~~!!
拒人千里
孙蓉低头看了看那沉甸甸的三层食盒,又抬头看了一眼景宁貌似无害的笑脸,叹了口气,真是拿她没法了,“那就请宁嫔稍等…”
她说罢,转身,推开门,进了屋。
等待。
夏末时节,熏风微暖,强烈的阳光直直地晒在地上,就连地上的叶子也泛着一层淡淡的光晕。景宁踮着脚,低头一片一片地数着天井边的落叶,不知数了多久,那寝门才“吱呀”的一声被推开了。
孙嬷嬷依然沉着脸,面无表情的样子,“宁主子,我家主子说您的好意她心领了,只不过如今都是冷宫的人,守着清净过日子,实在不方面见外人,您还是请回吧!”
不仅不见,还下了逐客令。景宁搓了搓手,几次三番前来,连她都被自己感动了,可这个佟太妃却是油盐不进,当真拒人于千里。
“这样的话…那这盒东西,就烦劳孙嬷嬷交给佟太妃了…”她说着,就将臂弯中的食盒递给了孙蓉。
她不是个锲而不舍的人,却并非轻易放弃的主儿。人有张良计,她有过墙梯,偏不信,就见不到这个神秘的佟太妃。
晴朗的天气,万里无云,映着红砖碧瓦的宫墙,显得格外生机盎然。
窗外花树摇曳,景祺阁的东厢内,董福兮正坐在檀木桌子旁,拿着银质羹匙,细细品尝着小厨房刚送来的莲子羹。入口即化的莲子,甘甜爽口,齿颊留香,她一边慢慢地咀嚼,一边闲闲地看了一眼刚进来的人。
“又被挡回来了?”
天气燥热,刚走了一段路,身上就已经有了粘腻潮湿的感觉,景宁随手抄起铜架上的团扇扇凉,走到桌前,拿起青花瓷盏,连喝了两大口水。
“还是没见上…”
宫里头的人,就算是冤家死对头,世故人情,在面子上总过得去的,偏就是这佟太妃,几次三番去拜访,任她好话说了一堆,就是死活不见人。
将身上黏湿的衣裳换下,她走到铜盘前洗了把脸。
“要我说,你也够魔怔的,”董福兮又舀了一勺,放进嘴里,细细品砸,“自打进这北五所,你是拜访了一位又一位,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不是被贬谪,而是晋升了呢!况且,其他人也就罢了,这个佟太妃可是出了名的不见外人,你还非要去招惹,真不知你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掬水的手有一瞬地停滞,半晌,景宁浅浅一笑,道:“我哪儿会做药呢,不过就是好奇罢了。出身那么高的一个太妃,竟然和我们这些犯了事儿的住一起,深居简出,简直像是被软禁了一样,不是很奇怪么!”
她继续拂水洗脸,刻意不去看董福兮那若有所思的目光。
“算了,你不愿说,我不多问就是,”董福兮调开视线,一手抚上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一手拿着羹匙搅着盅里的莲子羹,“只不过还是要提醒一句,这里毕竟不比别处,我们这些没了品阶的宫人,说难熬,也不难;可说容易,这该做的不该做的,还是要多留个心眼…”
都是冷宫的人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为自己找麻烦。
“多谢姐姐提点,妹妹会注意,不会给自己找麻烦的。”景宁垂首道,是怕她给她找麻烦吧…
它山之石
这时,冬漠从外面回来了,手上还拿着一包明黄纸包的药。
“主子,这里是福主子三天的用药。”
自从上次景宁对她叮咛嘱咐,福贵人的药和日用膳食,都是冬漠亲自负责的,反倒是夏竹,也不多问,让她做的便做,不让动手丝毫不碰,有时候景宁都会有种错觉,是不是自己冤枉她了。
“御药房的人倒也精明,专程配好了药等着人去拿,下次你再去取药的时候,问问有没有安神的,要一味来,我这两天总是睡不安稳。”景宁拿着毛巾揩手,看似无心地说道。
冬漠听言,轻轻抬眼,正对上景宁那笑若平常的清眸。
一旁,董福兮不解地道:“不经过御医的诊治,就让御药房的人开药,你也不怕用错了药材。”
景宁笑笑,“太医院那帮人的眼睛向来是长在鼻尖上,像我这么一个冷宫中的人,没有身份,没有屏障的,可不敢去劳烦人家…”
她说的是事实,虽然在董福兮听来,总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的味道,可她也不甚在意了,听在耳边,也就是一笑了之。
“你这话说的可真酸,得,下次太医院的陈医官来给我请脉,给你也好好瞧瞧。”
陈医官…哪个陈医官?太医院唯一姓陈的那个医官,不是早就“告假”出宫了?
“好啊,到时候,也沾沾姐姐的光!”景宁随意笑道,但是那微微眯着的美丽清眸里有一丝一闪而过的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