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完妆,黎枝在休息室里看剧本。冬天拍夏天的戏,她里面穿着破旧的短衫和薄料阔腿裤,外面裹着军大衣,把脸衬得都快没了。
毛飞瑜递给她保温瓶,“暖暖手,待会儿有的受。”
黎枝接过,喝了一口热水。
毛飞瑜看了看四周,没什么人,便出声提醒:“今天第一次跟时芷若搭戏,你状态保持住了。尽量别出岔子,明白?”
黎枝深吸一口气,“明白。”她眼神露怯,往外看了眼,“她到了吗?”
毛飞瑜抽出她手心的剧本,用力罩着她脑袋一敲,“你给我把这丧气表情憋回去!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别说是我带出来的!”
黎枝抿了抿唇,眼睫低垂,没吭声。
五分钟后,毛飞瑜出去了一趟又回来,拎着人就往外边儿走,“时芷若在化妆了,跟我去打招呼。”
黎枝慢着脚步明显不情愿,奈不住毛飞瑜的力气劲儿。快到门边时,她竟用力挣开了,撒腿就往旁边跑。
周围工作人员多,毛飞瑜不好发作,凶狠瞪她一眼,只得自己进去。
化妆室里空调暖,还点着两座香薰蜡烛。时芷若坐在化妆镜前。毛飞瑜殷勤叫人,“芷若,待会儿对戏,还得辛苦你多指点黎枝了。”
时芷若笑意温和,“小毛哥客气了,互相学习。怎么,她没来?”
毛飞瑜客客气气答:“去导演那儿了,待会儿让她过来。”
时芷若笑了笑,“没事,反正马上就能见到。”
毛飞瑜走出房间,越想越气,时芷若这种咖位,没有半点架子多难得。黎枝那个怂包,跟耗子见了猫似的。
中午一点,第一场戏。
黎枝早早侯在机位旁,深呼吸。时芷若在导演那边,看见她,也没什么多余表情。之后入镜、调试,都相安无事。黎枝轻轻松了口气。
“第1场第一幕1,action—”
黎枝饰演的农村妇人王梦花,丈夫大她二十岁,典型的包办婚姻。婚后五年,未有生育,所以被全村人瞧不起,更被夫家动辄打骂,丈夫于去年死于矿难。
这是王梦花与张宝玲在村口的第一次交集,两个同样富有悲情|色彩的妇女,同是天涯沦落人。
这场戏台词不多,但基于影片的社会背景,所以全程都用淮北方言进行拍摄。
黎枝入情入境,淡忘所有干扰,零下温度里,不觉冷。对面是时芷若,也忘记了恐惧。此时此刻,她就是王梦花本人。她感同身受她的遭遇,她的悲惨,生活之于她,是游不出的苦海。
一场在河边洗衣服的偶遇,五句对词。
黎枝已经开始洗,时芷若从对面山林提着桶子走来。
冰冷的河水,她毫不含糊地伸进去,看张宝玲一眼,“这边水急,你那边去。”
“卡!”导演从机位前探出头,“黎枝,台词不标准,重音落得不对。”
黎枝点点头,“抱歉。”
“第1场第一幕2,起—”
黎枝还算稳得住,迅速入戏,“这边水急,你那边去。”
“卡!”又喊停,导演说:“咬字太重了。”
“第1场第一幕3—”
“这边水急,你那边去。”
“黎枝,语速快了,眼神呢,眼神跟着芷若走啊。”
三番五次地打断,很能毁坏演员的状态。黎枝本还淡定处之,现在肉眼可见的慌乱了。毛飞瑜在一旁看着,心里有了数,这场戏,黎枝是拍不好了。
第四遍。
第五遍。
到第七遍时,导演都快没脾气了,黎枝自己也快崩溃了。
“先停着吧,让演员再去练练台词,找找状态。”一旁的助理走过来,对毛飞瑜冷漠道。
毛飞瑜示好,试图勾肩搭背攀近关系,“对不住了,但她这台词功底是不是……”
“效果在这儿摆着,不行就是不行。”对方隐隐不耐,打断。
黎枝人虚了,忙不迭地道歉。
导演客气一笑,“没事儿,多用心,去吧。”转过身,便和一旁的时芷若对视一眼,熟稔道:“芷若,辛苦了。”
时芷若娉娉然而去,视黎枝如陌生人。
回酒店,黎枝垂眸低头,气儿都蔫了。
毛飞瑜在窗户边沉默抽烟,难得的,没骂她。他在圈内这么多年,看过这么多演员,平心而论,黎枝刚才的表现,不至于那么不堪。
半支烟的时间,他掐熄烟蒂,“回头我跟公司申请点经费,关系什么的,也得走动走动。”
黎枝站起身,说:“出去帮我买斤核桃。”
毛飞瑜瞪她,还有心情吃核桃。
“去不去?”她眼神是平静的,语气也是平静的,但这一眼罩下来,特慑人。
出一趟村不容易,来回一小时都算快。核桃买回来了,毛飞瑜冷呵,“吃吃吃,馋不死你。”
黎枝没搭腔,拿起一粒核桃就往嘴里塞。
毛飞瑜:“喂!没剥皮就这么吃?你这口味够独特啊!”
黎枝背过身,走去窗户边,字正腔圆的开始念起了台词。
毛飞瑜愣了愣,这才明白,她这是对自己下狠手了。
黎枝当年在电影学院的专业分名列前茅,被很多老师看好。她的台词功底没有任何问题,这一点,毛飞瑜明白,她自己也清楚。
核桃坚硬,磕嘴,尖锐的壳角刺破口腔,一点点的痛,一点点的苦。舌尖尝过,咽下去,是黎枝不曾说出口的辩驳。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咬,腔调沉下来,将淮北方言说得浑然天成。
毛飞瑜当然知道,方才在片场,是下马威。但此刻,他不想把话戳破。
这样的黎枝,有一股韧劲儿。对这个世界心知肚明,却依然我行我素,哪怕踽踽独行。像悬崖缝里倔强开的花儿,争阳光,抢地盘,管你疾风还是恶雨,姑娘我就要把花开美了。
毛飞瑜捏着两粒核桃在手心,忽然就这么笑了。
几十遍的倒腾,黎枝吐了核桃去漱口时,血丝乍隐乍现。她洗了把脸出来,元气满满道:“可以了!”
剧组却临时来了通知,说下午暴雨,这场戏暂时取消。
北城也跟着变了天色,下午四点不到,云层厚重下压,高架桥上车尾灯渐亮,串出了流动的灯带。
宋彦城刚从会议上下来,站在落地窗边,神态平平。
季左走进来汇报工作,末了,提醒说:“您大哥那边,在查黎小姐的资料。”
意料之中,宋彦城并不放在心上。
往亲密了说,是女友,是女伴。往通俗里讲,又不结婚,在她身上拿不住什么把柄。宋彦城也不怕他查到什么,黎枝的资料干干净净,过去更是乏善可陈。
季左思虑片刻,说:“黎小姐是在拍戏?宋总,万一她事业更上一层楼了呢?”
那俩人的关系就是进退两难了。黎枝应该不会牺牲前程,对外公开。但宋锐尧和关红雨,显然也不会就此放过。
宋彦城扯平心头这团麻纱,不去想。而是忽然问:“六年前……”
季左不明所以,“什么?”
宋彦城摇了摇头,“下班吧。”
季左手上还有点事,晚半小时才去车库取车。边走边想,忽然记起宋彦城那句没说完的“六年前”。
六年前,季左从斯坦福工商管理系毕业,初入职场,成为宋彦城的行政秘书。算起来,宋彦城还比他小一岁,年纪轻轻,神态疏离,做事老成。
六年前,宋彦城周旋于宋家各长辈、集团各董事之间,随叫随到,做小伏低,毫无威信可言。
哦,对了。
六年前的宋彦城,性格虽阴鸷冷傲,但奇妙的是,他十分热衷公益。那时候,季左也是偶然才发现,宋彦城是很多慈善机构的志愿者,以他个人之名,捐钱献力不是小数,并且相当低调。
他是一个矛盾体。怎么形容呢,像烈日里山旮旯里的冰块,倔强着不肯消融。也像寒风里的白杨树,树干笔直,野蛮生长。
正因如此,宋彦城身上有一种反差感。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却也教人无法忽略。
—
天气作祟,路况也差,宋彦城开车到家比平时迟了二十分钟。
明姨给他打来电话,说是明天给他煲份鸡汤送过来。天冷路滑,也是上了年纪的人,宋彦城便拒绝了。
电话挂断,他在车里坐了很久。
电台歌声婉转低吟,自小到大,明姨是唯一关心他的人。也就这时候,才能给予他内心片刻温宁。
黎枝早上去的贵州,估计没个三五天不会回。
家里清锅冷灶,一如从前。不用进门,宋彦城已经能想到是什么光景。
下车前,他把手机从充电座上拿下,顺手翻阅了短信,数条信息,有广告,有理财清单,稍早一条,是训狗师发来的,说是金毛已经完成所有课程,随时可以来接。
宋彦城将手机搁大衣口袋,坐电梯上楼。摁开密码锁,门开,亮堂的灯光扑面而至。
他愣了下,有人?
再一看鞋柜,一双小白鞋工工整整放在最下层。
宋彦城皱了皱眉,什么情况,贵州一日游?
客厅八百年没开过的电视屏打开了,放着一部国外小众电影。画面里,夕阳、草原、临海,镜头悠远深长,极富美感。
耳边有配乐环绕,宋彦城竟从不知道,自家的音响系统如此美妙。
一天沉浮之心,在这热热闹闹里,忽然尘埃落定。
黎枝不在客厅,她卧室的门虚虚掩着,因为放着电影,所以听不见外头的动静。宋彦城慢慢走近门边,能隐约听见她的笑声。
那种熟人相见的亲切感,瞬间填充心田。宋彦城放松下来,甚至连心情都莫名变好。他发现,能在回家的时候,被人闹腾,也不是件坏事儿。
黎枝的笑声渐大,清脆悦耳,紧接着,是一阵响动以及……狗叫。
宋彦城皱了皱眉,意识到,训狗师是不是将金毛亲自送上门了。
那也不错。
他的狗回来了,他的人也回来了。
隔着门板,黎枝笑着说:“别舔我,蹭我一身毛。”
宋彦城很淡的一抹笑悬在嘴角,手握门把,轻轻推门。黎枝全然未察觉,逗狗到不可自拔。
她摸了摸它的头,笑得明若朝阳,“宋彦城趴下。”
金毛听话趴下。
“宋彦城握手!”
狗子很给面子,大爪子放上去,还伸舌头舔了舔她掌心。
黎枝感动,“呜呜呜,宋彦城你是什么绝世小可爱,一教就会也太乖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宋彦城:我还行,我可以,我OK。(努力脸)
☆、年会
第二十三章
门口的宋彦城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他屈起手指,指节敲了敲门板,节奏很慢。
黎枝见着人, 笑容也僵在嘴角。
金毛看到了主人, 一个劲儿地朝宋彦城身上撒欢。
宋彦城摸了摸它的狗头以示安慰,之前那些温情想法销声匿迹,此时此刻, 只想喂它吃一箱梨子。
之后宋彦城带着狗回书房, 黎枝跟过来, 从门后冒出脑袋,心虚说:“我炖了汤,你要不要一起吃点?”
宋彦城正在摆弄手机, 闻言抬起头。
黎枝立刻换上讨好的笑脸, “你喝两碗, 我半碗就行。”
宋彦城走过来,擦肩而过时,落下话,“一口都不给你留。”
黎枝挠了挠鼻尖,看着他冷酷无情的背影, 忍住了笑。
做错事良心有愧,黎枝表现得格外殷勤,主动拿碗勺,主动盛汤,没话找话聊, “我那场戏因为天气原因延后了, 所以我就飞回来了。知道你没吃晚饭,特意多炖了点。”
宋彦城慢条斯理地吹散热气, “那还不如不回来。”
“我不是故意的,训狗师把它送上门。我这不是,睹狗思人,情不自禁嘛。”
宋彦城问:“你思我干吗?”
黎枝脑子一空,话全给堵死了。
宋彦城从来都是不吃亏的哥儿,明里暗里总要讨回来。见她无言又红脸的,那点温情畅快的心情便又重聚了。他低头喝汤,薄唇贴着汤匙,淡淡的笑意融进清香的汤水里。
黎枝不太自在地左看右看,宋彦城的手机就搁在桌面。屏幕朝上,还未熄屏,停留在微信列表页面。黎枝一眼看到她的头像,跟着的名字是:
三无产品。
宋彦城改了她的微信备注名,打击报复可真行。
黎枝真有点无语,“你这人怎么……”
“睚眦必报、小心眼、心狠手辣、没有人情味。”宋彦城平声说,“对,我就是这样的人。”
黎枝:“你还挺光荣啊。”
宋彦城点点头,“客气。”
黎枝作势握拳,朝他挥了挥,“你真不是好人。”
宋彦城从容答:“去掉那个‘好’字也没关系。以及,你在乱取名的时候,难道是个好人了?”
黎枝想了想,“问你一个问题。”
宋彦城看着她,“嗯。”
“你的物理成绩是不是很好?”黎枝说:“天天研究如何以一己之力杠起整个地球。”
宋彦城:“……”
黎枝发自内心的忧愁,“同样是人,为什么差别这么大。”
宋彦城冷声,“你觉得这世上好人多?那你入行这么多年,何至于连个配角都被人截胡。”
黎枝不在意,“那也还是好人多。”
宋彦城微眯眼缝,一夜降温般,神色迅速冷下来。
“你说的这情况,哪行哪业都有发生,有赢就有输,有占便宜的就有吃亏的。但我现在吃亏,不代表以后也吃亏。”黎枝笑着说,“没准儿明年就拿影后,一张签名五十块。”
宋彦城冷呵,“这点志气。”
黎枝神色淡淡,说话时,眼睫跟着轻轻眨动,“你没经历过,所以你不明白,五十块钱意味着什么。我高中的时候,才走出福利院去学校住宿。一周的生活费就五十,吃最便宜的菜还得紧巴巴。”
这是黎枝第一次说起她过去的生活。
孤独、苦难、悲惨,她的青春期,都被这些填充包裹。
“后来好心人资助,我这样的人,都能读完大学。”黎枝微笑时,眉间舒朗如清风,那种积极与乐观,在她眉梢眸底蓬勃发芽—对命运从未失望。
萤火微小,却能蹭亮现实嶙峋。
黎枝看向宋彦城,“所以,怜悯之心,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安静数秒,宋彦城问:“那位资助你的人,现在怎么样?”
“不知道。”黎枝无不遗憾,“不透露姓名的,我找不着。”
宋彦城神色平平,自然而然的,就给这场聊天画上了句号。他进书房前,黎枝冲他背影嚷:“你把我微信名快改掉!”
不然你明天就要掉钱包……黎枝心里默默撂狠话。
毛飞瑜的电话就是这时候打了过来,让她赶紧看微博。
《指间月光》官方微博晚上八点正式官宣主要演职人员。他们之前拍摄的定妆照逐一展现。各大营销号联合转发。一直瞒着的男主角也揭开谜底。
黎枝自己都震惊了。
姜棋坤,三届百花奖影帝得主,如今是半退圈状态,重心转向幕后。这是他时隔三年接拍的第一部影视作品。在这之前,除了导演和独家投资方,任何人都未曾知晓他会参演。
热搜后面立即升起“沸”字:
-姜老师这气质绝了卧槽!霸道总裁他爸本爸。
-人间瑰宝时芷若,演技大花时芷若,无限可能时芷若。
-期待演员芷若!
-我一路人,都觉得时芷若最好看。
-时芷若的粉丝能不能别控评了,哪儿都是你家主子,烦死。
毛飞瑜:“前几百条评论里没你什么事儿,存在感太低,公司安排一批水军给你,我给拦了下来。戏还没上呢,不认识也正常。这么上赶着上去搞营销,最败坏路人缘。脑子有坑么。”他骂。
毛飞瑜虽脾气不好,但圈里的套路见太多,一分析一个准。
黎枝明白,真心实意道:“谢谢你了,毛哥。”
“别矫情。”毛飞瑜低骂一句,“真他妈的过年了,老子的人终于光明正大上热搜了。”
黎枝眼眶微热,指尖按在手机背面,也抑制不住地轻颤。
“毛哥。”她说:“我会努力的。”
沉默片刻,毛飞瑜嗯了声,“我知道。”
郁郁不得志这些年,有怨有恨,但这一条道上,他们终将会是并肩作战的人。
“对了。”毛飞瑜提醒说:“剧组那边来了通知,5号拍你的戏,4号下午你就去贵州,航班信息待会发给你。”
《指间月光》的热搜久居不下,第二天还能在前排引领。
还是早上听季左提起,这会儿,宋彦城也跟着看了几眼。黎枝的角色发布在中间,贴合人物,她的眼神怯生懦弱,微妙的传神。
这时,敲门声响,刚汇报完工作的季左又折返回来。宋彦城抬起头,见他神色微慌,问:“有事?”
季左关上门,“王副总那边来的消息,明天集团年会,老爷子也参加。”
宋彦城皱了眉头,“可靠?”
季左点点头,“我问过明姨,昨天晚上王副总去家里看望,说到公司事时,老爷子忽然说也要去年会。”
宋彦城:“他清醒着?”
季左压低声音,“王副总跟我提了一嘴,老爷子的状态,似乎并没有那么差劲。”
一瞬安静。
宋彦城面容冷峻,眉峰跟着下压,思虑片刻,他看向季左,屈起手指,有意地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季左会意,极小幅度地摇了下头。
共事这么多年的默契,不用言语都能明白彼此的心思。
设想与猜疑不是当下重点,季左把话直说,“老爷子既出席,是不是要把黎小姐带上一起更合适?”
宋彦城自然清楚,这是当然。
宋兴东对黎枝的好感值,便是宋彦城的最大优势。他费尽心思弄契约情人这么一出戏,就是为了铺这条路。
季左说:“那我给她打电话。”
“不用。”宋彦城抬手看了看时间,起身说:“你下班吧,我来说。”
集团正处市中心,宋彦城今天换了条路线走的高架,没有堵车。到家,就看见敞开的次卧里,黎枝蹲在地上收拾行李箱。
“回来啦,跟你说一声,我明天去贵州拍外景。”黎枝把一件外套压进箱子里,头也不抬。
宋彦城顿了下,问:“明天什么时候走?”
“五点半的飞机,后天赶大早的戏。”
安静太久,黎枝侧过头看向他,“怎么?有事?”
话到嘴边,几度脱口而出,可一对上她的眼睛,又不自觉地咽了下去。宋彦城说:“没事。”
黎枝冲他笑了笑,“一周吧,一周我就能回来。”
宋彦城转身离开,“不用向我交待。”
黎枝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这人今天有点奇怪。一处屋檐下这么久,她也摸清了几分宋彦城的脾性。嘴上说没事儿,那就是有事。他真没事儿的时候,压根不会这样搭理你。
正想着,手机提示新信息。
竟是季左发来的。
厨房里,宋彦城倒了水正准备回书房。一转身,黎枝就把他堵在了门口。
宋彦城不悦,“干什么?”
黎枝:“爷爷明天也去年会啊。”
宋彦城神色如常,冷声问:“季左跟你说了?”
黎枝穿着淡紫色的毛衣罩衫,淡紫色软糯,把她衬得像是自带柔光。她抬起手,不自然的用指尖挠了挠鼻子,“剧组也是临时通知,我这时间错不开,人微言轻的,也不好意思让剧组那边儿等我。”
宋彦城心说,不错,还挺有自知之明。
看得出来,黎枝是真愧疚为难,都不敢看他,声音也越来越小,“要不,你找别的人陪你出席年会?”
宋彦城声调平平,“怎么,要给我再找个女朋友?”
黎枝深吸一口气,“要不,这个月的钱,我就不要了。当是……罚款。”
不知为何,宋彦城不太喜欢看她这逆来顺受的卑微姿态,多大点事,搞得他跟吃人魔王似的。
心里服了软,嘴巴却不服输,撂下一句,“你还不值这个钱。”
黎枝点点头,没错,是熟悉的感觉,宋彦城不太做人,长了一张毒毒嘴。
她一点头,宋彦城蓦地紧了紧手指。他好像总是让她受这些言语攻击。
于是心一软,大有弥补安抚解释的意思,再次开口:“…你不值这个价,你比它贵多了。”
“???”黎枝不习惯了:“您能不能正常说话。”
宋彦城:“怎么才叫正常?”
“看着啊。”黎枝立刻双手搁腰侧,学得惟妙惟肖:“姓黎的我告诉你,就你这种,买一送一我都不要!!”
宋彦城无言,目光落雨一般在她脸上,心里默默说……那还是要的。
作者有话要说:不用怀疑,一定是城城先动心。
这章揪200只小红包。
☆、宠粉
第二十四章
好在已经习惯了此人的辛辣作风, 黎枝已很能抗击打。这事就算敲定, 一个去贵州, 一个不在意,皆大欢喜。
再回卧室整理行李箱,黎枝却分了心。
他爷爷临时决意去年会,宋家就是个豺狼窝。宋彦城早年担着小白兔人设,早被白眼儿轮了一遍。现在也算有点起色, 集团年会如此绝佳场合, 不干点什么打脸事儿, 都觉着惋惜浪费。
拍戏是后天早上四点, 毛飞瑜给订的明儿下午的机票。
情绪天秤一旦加码失衡, 便自然而然有了答案。
黎枝在油炸火煎的自我斗争里,忽然找到了一个天理昭昭的绝妙借口。她给毛飞瑜发短信,那边几乎秒回,气吞山河就是一顿辱骂:“发什么神经!万一最晚那趟航班取消, 万一你赶不到贵州,难道让全剧组等你吗?!赶紧把这混账主意给我撕了。你敢乱来就给我等着!”
次日, 宋彦城如常去上班,走时, 他问黎枝:“你经纪人来接你?”
黎枝摇摇头, “他有事,我下午自己打车去机场。”
宋彦城想了想,没再说,准备出门。
黎枝欲言又止, “你……”
他侧过头,眼神示疑。
唇齿上的话又齐齐怯了胆,黎枝只冲他笑了下,“祝你年会顺利。”
宋彦城微微颔首,走了。
中午,毛飞瑜给黎枝打电话,让她早点去机场,别误点。
黎枝三点坐上出租车,这位司机师傅开得快,估计还能早到。黎枝心不在焉,窗外景色枯枝无味,手机屏幕熄熄亮亮好多次。
再过一个红绿灯就是机场高速,黎枝在反复看了航班信息后,下定决心道:“师傅,麻烦您调头。”
——
宋彦城被一个会议临时拖住了脚,赶去年会酒店时时间凑紧。他在办公室里换了衬衫,司机提前去工作室取回改好的西装,季左直接拿上了楼。在电梯里,往宋彦城身上披。
“老爷子已经到了酒店,您大哥去接的人。”季左边汇报,边递上袖扣和领带。
宋彦城动作熟练,微仰下巴,“老爷子状态如何?”
“没有太大区别。”
宋彦城又问:“提到过我吗?”
“没。”季左迟疑了下,说:“但几次提到了黎小姐,老爷子很想见她。”
宋彦城动作一顿,默然。
司机早早候在门口,全程提速,掐着点赶到了酒店。
宋彦城边下车边系马甲的暗扣,行政部的负责人已经迎上来。就在这时,后边跟上来一辆出租车。保安拦了下,似乎不让进。季左往那边瞥了一眼,不敢置信,“宋总,黎小姐。”
宋彦城愣了愣,转过头。
黎枝已经下车,正急忙忙对他招手。
季左反应快,亲自过去接人。过来的这么一截距离,黎枝不停问,“我没迟到吧?”
季左感激道:“刚刚好,谢谢你了,黎小姐。”
到宋彦城跟前,黎枝歪着头,颇有深意地对他眨了眨眼睛。
宋彦城皱眉,“你不是飞贵州?”
“贵什么州。”黎枝说:“没你贵。”
宋彦城没理会她的玩笑,声音压低了些,“不拍戏了?还是大牌到能让全剧组等你了?”
“没事儿,”黎枝向前半步,离他更近了些,“晚上十一点还有最后一班飞机,我改签了。”
不知如何形容这一刻的感觉,心头像是被指腹掐住揪了半圈儿,有点痒。
“大可不必”四个字刚要脱口,黎枝扬起嘴角,笑得俏皮又温暖,“不能让我们家小孩儿被恶长辈欺负了。”
宋彦城警告,“谁是你家小孩儿?”
黎枝立刻道歉,“对不起。”
宋彦城无言,看着她,是真没法儿了。半晌,才沉声纠正,“叫宋总。”
她十分自然地挽上他的手,头又偏过来些,几乎要挨上他肩膀,“好的,宋总。”
事发太突然,黎枝来不及换礼服,好在她的常服品味一直不错,羊皮靴配长裙,外套是羊绒托卡。快到旋转门时,她把头发放下来,悉数撩在左肩,气质瞬间就很“红毯”了。
宋彦城拖了她一下,“等会。”
黎枝侧头看他,“嗯?”
宋彦城低头,将食指上的一枚白金指环取下,直接套在了她的大拇指上。黎枝手白纤细,稍一点缀,便显贵气。
宋彦城说:“女明星可以寒酸。”
黎枝无语,又来又来,一刻不毒舌不能活了是吧这个狗男人。
她的手被猛地夹在臂弯间,宋彦城领着人迈步,说:“但我的女朋友不可以。”
这一刻,黎枝觉得自己走得不是路,而是软糯糯的棉花糖。
欧式风的罗马大门被侍者拉开,音乐灯光扑面而来,黎枝有些眩晕,宋彦城的力道一直在那儿给她撑着才不至于踉跄。栢铭集团的年会,是真真的人间富贵。
有了黎枝,宋彦城便能理由充分地在老爷子面前露脸。如他所料,宋兴东见着黎枝后万分欣喜。他坐在轮椅上,一群人寒暄伺候,年老病态又如何,辉煌摆在这儿,只要还有一口气,就是宋氏说一不二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