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当夜他就对她逼问了两句,可换来的是她重重的一巴掌加三道血痕。
第二日,霍殷是黑着脸去上朝的。
沈晚在府内补了大半日觉后,觉得身子爽快了不少。
让人拿了些新鲜瓜果,少吃了些许后,沈晚觉得精神稍霁了些。看了眼盘中的瓜果,皆是产自淮南地区,前些日子她随口说了句想吃,今日就能盛放到她面前。如此看来,她也得到了一骑红尘妃子笑的待遇。
沈晚突然莫名轻笑了下。
旁边的仆妇惊异,自打她伺候这位晚夫人起,她是很少见这晚夫人笑过的,可是因为喜欢这果子味道?
沈晚令人放下了床帐,重新躺会了床榻,隔绝了其他仆妇若有似无的窥探。
她刚一瞬只是觉得有些可笑,霍殷如今待她可算是百依百顺,便是她几次忤逆他都隐忍不发。他似乎可以对她奉上所有,只要她想要,便尽己所能的取来给她……除了她的自由。
转过年三月份,沈晚坐足了胎,这日院中散步时,腹部一阵痛意袭来,院里顿时就兵荒马乱起来。
她,发动了。
霍殷此刻正在官署,得信后当即推了公务,竟是来不及乘坐马车,直接扯过一匹骏马,踩蹬上马后就挥手扬鞭,风驰电掣的朝着侯府方向奔去。
瞧着霍相如此急迫,官署内众官员暗下交头接耳,得知是公主临盆后,不由纷纷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纷纷内心忖度,这霍相嫡长子的满月礼,要送何等恭贺之物才好。
霍殷入府的时候,被告知沈晚刚发动了半个时辰,此刻正在屋内生产。刘太医此刻在外间候着,他禀道之前他已入内把过脉,查过胎相,并无异常,如今亦有两个经验丰富的稳婆接生,不出意外定能安然生产。
霍殷的心微定了些。
可待时间过去了一个多时辰,里面还是没有结束,他在外头听着从里间偶尔传出的那几声隐忍的哭声和痛呼声,光听着他就觉得痛。
不由心下郁燥。尤其是刚听她哭过两声又似被什么堵住似的,瞬间没了声,霍殷当即恼怒,隔着门冷声厉喝:“你们在对她做什么!为什么不让她哭喊出声!”越想越不对,说着便惊怒的要抬脚踹门。
张太医赶忙拦住,忙解释道:“妇人生产是力气事,这是让晚夫人省着点力气,好用在产子之时,否则光是哭喊都用光了气力,待真要产子时没了劲,岂不是危险?”
霍殷方罢了此厢。
可愈发烦躁的在屋前反复踱步。
从午时一直到子时,沈晚在产房足足待了六个时辰,隔着门霍殷都能隐约听到里面虚弱的喘息。
霍殷觉得自己的手微微有些颤。
“多久了?”
本有些困顿的张太医赶紧回了神,忙道:“六个时辰了。”
霍殷搓把脸,六个时辰了,算起来也有一天的时间了。
“妇人产子大概需多久?”
“这个……”张太医迟疑了会,方道:“不一而足。也需根据妇人的体质等情况来看。有快些的不足一个时辰,也有慢些,可能一天,两天,甚至三天的情况都有……晚夫人体质稍弱些,所以所需时间也就长了些。”
三天……霍殷的脸色黑沉的骇怖。
他又开始烦躁的在屋前反复踱步,对旁人劝他回去休息之类的话一概不听,脑海中不知怎的,来回反复的出现些不妙的念头。他的心也随之越跳越快,神色也越绷越紧,胸腔有种郁燥,想发泄却无从着起。
在天破晓时分,屋内传来一阵孩童的啼哭声,响亮,清脆,瞬间令外间等候的所有人精神一震。
屋内稳婆的惊喜的声音传了出来:“恭喜侯爷,是个小公子呢!”
霍殷大喜。
可没等他再开口询问其他,稳婆惊恐的声音紧接着传来:“不好了,晚夫人……晚夫人她血崩了!!”
霍殷踉跄了下。
张太医此刻顾不得什么,脸色一变就赶紧提了药箱进了产房,血崩是妇人生产大忌,一旦有此等征兆……十不存一。
霍殷推开了过来相扶的秦九,咬着牙几步冲进了产房,甫一进入,浓厚的血腥味激的他差点站不住脚。
“候,侯爷?!”产房里的稳婆惊讶大呼,然后反应过来惊骇的连声道:“使不得,使不得啊侯爷!产房污秽,您这等身份贵重的,进不得啊……”
霍殷赤红着眼将拦路的人一脚踹开,三步并作两步,近乎是奔到沈晚所在处。仓皇的抬眼猛地一扫,但见她身下被褥已然猩红了一片,顿时就有些头晕目眩了起来。
趔趄几步,直到掌心撑在案几上,方勉强站住了身体。他蠕动着唇想说什么,可发现此刻竟一个字都吐不出,两眼死死盯着那片猩红不断扩大的被褥,只觉身体忽冷忽热,有种身处尸山血海想要杀人的冲动。
然后他就将目光寸寸上移,待见了那面若淡金隐约开始透着青白的脸庞时,便从脚底慢慢开始腾起丝冷意来。冷的他发抖,冷的他心颤,更冷的他恨不得能放一把火,烧光这里所有的一切。
他死盯着那张脸,他不相信她会死,他不相信她敢死!!
“救活她!她生你们活,她……死!你们谁也别想活!”


第84章
沈晚走在一片漆黑的地方,隐约觉得前方有什么在召唤她。
她得上前去看看是什么。她心里这般想着,便在黑夜中摸索着,继续前行……
后面在这时隐约传来几声孩童的啼哭声。
沈晚摇摇头甩掉脑中的疑惑,还是前行。
孩童的啼哭声越来越大,撕心裂肺的仿佛在扒人的心。
紧接着又有两声哭声加入其中,有男童的,有女童的,他们哭着,喊着,刚开始嘴里有唤‘晚姨’有唤‘娘’的,可后来,全都换做了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娘’……
沈晚忍不住向后看了眼。
后面的哭声愈发的大,一声盖过一声,扎的她头痛欲裂。
还是回去看过一眼罢,一眼便好……
“侯爷!止住了!血止住了!”产房中顿时一片喧哗。
沈晚再睁眼时,四周围了一圈的人。
张太医看了看她的瞳孔,又仔细号了脉,终于松了口气,道:“无碍了,剩下的只需精心调养。这两年静养的时间尤为重要,切不可费神劳心,只要精细着好好调养,将来晚夫人的身子定能恢复如常。”
周围其他人也暗暗松了口气。
霍殷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瞬间消散了其间黑沉戾气。
沈晚强撑着眼看向声音的来源。
霍殷见她目光朝他这方向处扫来,激动的刚欲凑上前去,这时却见她的目光从他脸上一扫而过,转而在其他人的脸上略有茫然的一一扫过。
沈晚觉得她似要找什么,却又记不起想找什么,目光堪堪扫过一周后便再也撑不住倦意,合了眼便沉沉昏睡了过去。
霍殷脸色大变。
张太医忙道:“侯爷莫急,晚夫人只是倦了睡过去罢了,待我再开些补气补血的药方子,血气补回来了,便不会再轻易困倦的。”
霍殷脸色稍霁。
张太医开了方子后,霍殷就挥退了下人令他们下去熬药。待药熬好了送过来,他则亲自端过,搅动汤匙慢慢将汤药搅凉,然后坐在床榻外侧,舀过汤药喂到床上人的口中。
陷入沉沉睡意中的沈晚隐约觉得喉间有热流滚过,她不舒服的拧了拧头,可下一刻却好似感觉脑袋腾空了,紧接着被人箍在了某处,动弹不得。
霍殷将她半抱在怀里,一手握住她下巴箍住,一手持着汤匙喂药。
周围下人皆深深躬了身,垂了头。
待一碗汤药见了底,他搁下空碗,接过下人递来的锦帕仔细给她擦过唇角药渍。
将人重新放躺在床榻上,他拉过衾被仔细给她盖好。掖了被角后,又在那张煞白的小脸上反复流连了很久。
在起身离开前,他忍不住伸手在她的鼻间探了探。
温热的鼻息轻而浅,犹如她整个人一般。霍殷轻吁口气,手间的触感莫名令他心安。
“好生照看。有什么情况立即来报,听清楚了没有?”
下人们无不应诺。
待霍殷起身离开,余下众人方长长松了口气,相互看看对方,皆有种死里逃生的庆幸。
刘细娘紧紧攥着阿虿的手,坐在窗前的小榻上,掌心里仍旧不断朝外散着冷汗。
从他们被侯府的人悄然送回府已有大半日功夫了,可她仍旧觉得心有余悸,如芒在背,令她如惊弓之鸟惶惶不安。
想起在侯府待的一天一夜,刘细娘只觉得毛骨悚然,她毫不怀疑,要不是最后关头那刘太医终于将血止住,他们母子二人只怕很难活着走出侯府。
那个男人简直就是个丧心病狂的疯子!
沈晚昏昏沉沉躺了七八日,这期间霍殷每日都会抽出时间来看她一次,有时候握着她的手低声细语的自顾自的说会话,有时候只看着她沉默不语,可每每走时总要伸手探下她的鼻息,直待感到手指间有温热的气体传来,方能放心的离开。
沈晚的精神一日好过一日,待第十日已然能半坐起身,也能和人大概说几句话。虽一日时间里有大半时间在沉睡,可较之以往已然好了太多。
见沈晚的精神气好些,每日过来时霍殷都会抱着孩子一道,还坚持令她也抱会,多则一刻钟的功夫,少则一炷香的时间。
沈晚只能依言抱着孩子。小小的一团粉粉嫩嫩,此时的他面上的五官有些舒展开,不似刚出生那般褶皱,这般瞧着那模样,肖极了霍殷。
沈晚觉得手心有些烫。可那小小一团又哪里明白大人内心的复杂,只隐约闻到母亲熟悉的味道,不由伸着双手犹带几分开心的挥舞着,晶晶的眸子一闪一闪的看着上方的母亲,嘴里咿咿呀呀的不知说些什么。
看着那般纯真的模样,沈晚的态度也渐渐由抗拒变成了默许。只是每次抱着他的时候,神色中总有几分仿佛游离世间的茫然。
孩子满月之礼举行的异常隆重,霍殷携着四公主答谢各位高朋来宾。
四公主含笑招待众多官眷,只是脸色瞧着不好,人也摇摇欲坠的瞧着甚不爽利。没待过一会,霍殷就让下人扶着四公主回去歇息了,对外只告罪一声,道产后身子虚弱。
众人忙道理解理解,自不敢多置喙半句。
霍殷抱着孩子在席宴上走过一圈,收获了众多诸如‘人中龙凤’之类的赞叹话后,大声笑道:“此子肖我!”
众人又是连声赞叹。
霍殷又道此子落地之时,恰逢朝阳升起之际,故取名霍曜。
曜,日出有曜。这字,尊且贵。
知道的意有所指的夸赞此子将来定然不凡,不知道的一个劲的夸赞此名甚好,将来小儿郎定如霍相般英明神武,光耀大齐。
此间事情,沈晚一概不知,霍殷下了封口,任何人不得向她透露只字片句。她自不会主动打听,下人们自不敢主动提起,因此她尚且不知,她九死一生产下的儿子,莫名其妙的就变成了别人腹中的孩儿。
直到两个月后的一天。
这日霍殷抱着孩子刚走不久,一丫鬟模样的女人躲过了侍卫的严密排查,一股脑冲进了沈晚所在的院子。
院里仆妇们大惊失色,一股脑的冲了上去要将此人捂着嘴拖走,奈何这丫头大喊大叫,口里直骂沈晚是祸国妖妇残害公主等等诛心之言,里间沈晚已闻声出来,仆妇们再想阻止已然来不及。
沈晚扶着门框稳住身子,她看着院里挣扎不休的丫鬟,已然从她急速脱口而出的几句骂声中整理出事情的始末来。
原来,如此。
仆妇们疯了似的去堵那丫头的嘴,然后不由分说的就将她往外拖去。被狼狈拖下去的时候,那丫鬟死死盯着沈晚,眼里迸射出的目光仇恨而恨毒。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霍殷匆匆而来,脸色沉凝步伐紧促,带着惊怒,亦带了些难以言说的慌乱。
推开卧房的门,霍殷目光一扫,便紧紧攫住床榻上安静倚着的娘子。
迅速在她面上扫过一眼,见她精神还算好,似乎未受到惊吓,霍殷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快步走到床边,他俯下身抬手搭上她的肩,认真的看向沈晚:“莫信旁人的只字半句。你只需记得,爷所做一切均是为了你和曜儿。”
沈晚隐约笑了笑,却未多说什么。
当日,公主身边的一贴身婢女被杖毙。
公主那日起开始缠绵病榻。


第85章
天福九年。
“姨娘~”拖着长长语调的甜滋滋声音从门口传来,接着只听蹬蹬蹬的小马靴踩地的声音,沈晚还没来得及抬头,一身着撒花大红袄的小人就小炮弹似的冲了过来。
沈晚就被他撞了个满怀。
双手早已快于意识的将他托着腋下抱了起来,来不及收拾满案的颜料和纸笔,沈晚将小人抱在腿上,伸出手指恨恨点点他的额头。
“说过你几次了,凡事别那么毛毛躁躁急急火火的,都忘了上次摔个狗啃泥的模样了?”
阿曜睁着两只如黑珍珠似的眸子,满眼尽是欢喜的仰脸看着她,嘴里甜甜直唤:“姨娘,姨娘~”说着就伸出两只小胳膊去揽她的脖子。
沈晚就托着他屁股将他擎高些,阿曜如愿以偿揽过,不由开心的咯咯直笑。
见他头顶的攥成小辫的胎发上沾了些泥,沈晚就抬手将那些泥给拂去,佯怒道:“今天又去哪儿疯去了?”
“大马,骑大马了!驾,驾!”阿曜扭糖一般往她怀里扭,说着还咯咯直笑。
沈晚便知道定是那霍殷又带着阿曜骑马去了。他那厢是恨不得阿曜能一夜之间就长成个文武双全的全才。
这两年里阿曜一直长在她的膝下,开始那一年里霍殷还强制令她每日里抱着阿曜哄上一段时间,可待阿曜会爬会走了,压根就再也不用那霍殷再命令什么,因为阿曜会自己扭糖一般钻进沈晚怀抱中,一抱就不撒手,霍殷那厢扒都扒不下来。
两岁的孩子天真无邪,单纯可爱,因为从生下就在她跟前养大,所以对她充满了眷恋和依赖。可能连沈晚自己都未曾察觉,这两年来她的精神一日好过一日,每每看见阿曜,她眼里都有会出现光,盈盈如水,一不小心就淌进人的心底。
霍殷负手踏进屋子的时候,正好听见阿曜奶声奶气的背书声:“人之初,性本善……”
霍殷就停住了脚。其实对于她所谓的适合稚童启蒙学习的《三字经》,他是不赞同的,其中内容适合平民百姓,却不适合他们的阿曜。虽然心底不予赞同,他却未反对她对阿曜的启蒙教育,毕竟他们之间的关系,好不容易因为阿曜而稍微见到些缓和的苗头,要是因这厢再惹她心里不快继而又开始对他抗拒疏远,那未免得不偿失。
至于阿曜……回头再教便是。
阿曜口齿伶俐的背完后,就伸出个小胖手指,指指自个的脸蛋,示意沈晚亲亲。
沈晚凑到他脸蛋上亲了下,以示奖励。阿曜又偏过头指指自个另外一边脸颊,沈晚失笑了下,到底也亲了亲。眸底的宠溺与温柔简直能流淌出来。
霍殷看着,只觉得心跳加速,骨酥筋软。
“霍曜,爹有没有告诉过你,男子汉要自力,刚毅,你扭扭捏捏的像什么样。”霍殷打不过来,板着脸就要去扒那黏糖一般不肯下来的阿曜。
阿曜自是不肯,仗着有他姨娘在,两只小手揪着他姨娘的衣襟攥的紧紧。
霍殷抬手对准他的屁股,暗含威胁:“霍曜。”
阿曜只得不情不愿的松了手。
被下人抱下去的时候,还两眼含着泪包,依依不舍的冲着沈晚挥手。
里间的门一经关上,霍殷就迫不及待的抱着沈晚上了榻,边扯着她的衣衫,边喘着粗气道:“张太医说你这身子已经大好了。今个就让爷尽兴一回,如何?”
这两年因她身子虚弱,在床榻之间霍殷每每不敢放力施为,唯恐她受不住伤了身子,回回都是小心翼翼的控制着力道,每次大抵是不尽兴的。
如今听闻她身子已然调养大好,他哪里还能忍得住?这两年光景,着实令他忍得有些难耐。
大概只堪堪给她缓了不过片刻功夫,他便开始大张挞伐起来,又凶,又急,带了些激狂。
两年来的和风细雨的对待,让她已然不适这般的疾风骤雨。她急促喘着,伸手胡乱朝他拍打着,破碎泣声令他慢些……却依旧无法阻挡他征伐的进度。
霍殷抓过她的手放在唇边细吻,嘴里不住轻哄着,说着各种疼惜的话,可力度不减分毫,哪怕是她耐不住哭出声来,他也只让她再忍忍。
这一回,霍殷终于酣畅淋漓。
云雨初歇,他抱着她满足的喟叹,往后余生若都如这般,便已心满意足了。
如此又过了一年平静的时光。
这一年霍殷越来越忙,十天半个月不见他人是常事,沈晚隐约猜得到他想做什么,却从未出口问过半句。
沈晚在教授阿曜时愈发用心,她给他讲前世历史名人的一些故事,给他灌输仁爱、宽容、正直的理念,告诉他生命的可贵,告诫他不可随意轻贱他人的性命。
阿曜似懂非懂,但不妨碍他扭糖一般钻进沈晚怀里,向她讨寻一些有趣的故事来听。
沈晚不急,孩子还小,以后的时间她慢慢来教便是。或许她改变不了这个□□集权的社会,可她不想阿曜成为这个时代的刽子手,更不想他长大后成为自私、冷血、为了一己之力可以不择手段的怪物……
床榻之间,霍殷一如既往的火热,急切,凶戾。
偶尔几次,沈晚敏感的察觉到他眸光里那种压抑不住的兴奋,他似乎是想跟她透露些什么,可最终将话头统统都收了回去,只化作更凶狠的驰骋。
沈晚也察觉到,他几次看向窗外的目光中都透出几分暗沉沉的狠辣来。那窗外所在方向,遥指公主的院子。
在一次云收雨歇后,沈晚缓了缓后,到底没忍住开口:“你要杀人,杀谁,我都不管。可只希望,其源头不是因为我。”稍顿,方道:“我怕折寿。”
正抱着她闭眸回味的他瞬间沉了脸。
按着她肩将她拉开些距离,他盯着她脸上的每寸表情,难掩怒意道:“爷最听不得这般糟七杂八的话,以后休得再说,听到没有!”
沈晚的肩膀被他按的发疼,不由微微蹙了眉。那霍殷真是岁数越大越迷信起来,素日里不许她这院里的任何人说哪怕一个字的不吉利之言,别说个‘死’字,就是个没多大含义的‘没了’两字,他都听不得。害的下人们素日说哪样物件没了,也不敢提这两字,只用还差些几字来替代,其迷信程度简直令人发指。
见她抿唇不说了,霍殷脸色方好些。
他揽臂又将人抱紧了些,过了会,方沉声道:“每次阿曜唤你姨娘,你当爷心里好受?爷,不想委屈你。”
沈晚轻笑了下:“侯爷多虑了。”然后面上的笑一寸寸收敛:“阿虿不也唤我晚姨?”
霍殷猛地将手臂揽紧,咬牙:“爷就知道,你一直因此事恨着爷。可你为何不想想,可是爷让你弃子而逃,一逃就是整整五年?若你真疼惜阿虿这个儿子,当初又何必任性妄为?说到底,今日这番局面都是你一手而为,又怪得了谁?”
沈晚呼吸开始急促,心底有种熟悉的声音想要发声,想要清醒,可皆被她强行压了了下去。
就这般吧,就这般昏沉着吧,在这个世界,每一刻的清醒都是痛苦。
霍殷感到他话一落,她身上的气息由愤懑到愤怒,再到急转直下的萎靡,不由又有些暗悔,唯恐她忧思伤身,忙又开口道:“罢了罢了,你都不着急让阿曜开口唤你娘,爷又急个什么劲?阿虿那边你也莫多想,吃穿用度皆是最好,早几年就进了南书房读书,前些日子刚过了府试,现已是童生。南书房教导他的老师为当世大儒,对他都赞赏有加,直言他天资聪颖,智慧过人,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
沈晚脸上慢慢浮现了层浅笑。
霍殷便搂过她,不让她看清他此刻的脸色。他没说的是,那当世大儒对阿虿还有另外一层评价。
这日刘细娘带着阿虿入府。
其实这三年来,他们入府的次数不多,算起来十个手指加起来也能数的过来。每次来也就坐会,最多不过两炷香的功夫。
有大概那么两三次,他们过来的时候正赶上阿曜也在,阿曜是个活泼性子,见着阿虿很欢喜,就邀他一同去院子里玩。见阿虿也愿意,沈晚也不阻止,就放他们出去玩,只让下人们好生跟着,莫要磕着碰着。
其实不必她说,下人们自然看阿曜比看眼珠子还仔细。霍殷甚至还给阿曜配了一队护卫,走哪跟哪,寸步不离。
这日他们来时,正赶上了阿曜也在。
阿曜自然记得这个跟他玩耍过几回的顾家哥哥,见他今日过来很是开心,便央求沈晚答应他们出去玩耍。
沈晚自是答应。
见阿虿牵着阿曜的手越走越远,看着这一大一小的背影,沈晚唇角缓缓勾出了抹笑意来。
刘细娘看着她,觉得岁月仿佛格外优待这个女子,一晃十年过去了,现在看她似乎还如初见般干净,通透,似乎这尘世的污垢从不曾染脏她半分。


第86章
沈晚和刘细娘在房里静静喝着茶,正相顾无言的间隙,屋外隐约传来了杂乱的喧哗声。
这些年因她需要静养的缘故,她这小院从来都是清清静静,下人们做事都鲜少有毛手毛脚慌慌乱乱的时候,更何况这般的喧哗?
沈晚的心脏突然疾速收紧了下。
尤其是听得那喧哗声响过短短一阵后就骤然没了声,仿佛被人突兀掐断了一般,这就格外令她猜疑起来。
刘细娘也坐立不安,眼睛直往房门口的方向看,神色难掩焦灼和担忧。
没等沈晚唤人进来细问,这时她院里的一仆妇垂眉低眼进来,说是一下人粗手粗脚不慎打碎了瓷瓶,此刻正跪在院子里请罪。
刘细娘长长松了口气。
沈晚却猛地按了桌子起身,目光如炬,令那仆妇近前。
等仆妇一近前,沈晚便盯着她厉叱:“说实话!”
那仆妇咬死只说之前的一套说辞。
沈晚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我这院里何曾出现过请罪的奴才!你还不说实话?”
懊恼之色在那仆妇脸上一闪而过。她这才猛地反应到,他们侯爷为了能让晚夫人静养,为避免扰她清净,犯了错的奴才素来都是让她们直接悄声拖出院子惩戒的,又哪里会跪在院里等着请罪?
饶是这般被戳了底,那仆妇却依旧是那副说辞,似乎打定了主意死扛到底。
沈晚头晕目眩了一瞬。
刘细娘隐约察觉到什么,手指猛地揪住了衣襟,整个身体都开始发颤。
沈晚抓住桌沿,死盯着她面部表情,喘着气一字一句的问:“小主子他们人呢?说!”
那仆妇就不吭声了。
沈晚猛地就往屋外冲去。
“晚夫人!”那仆妇反应过来,惊慌失措的就忙追了出去,焦灼的疾呼:“晚夫人您快回来——”
刘细娘手脚发凉,也呼的站起身,跌跌撞撞的跟了出去。
刚冲出院子的沈晚不期撞进一坚硬的躯膛中,没等她反应过来,来人就伸手将她一把揽过,紧紧将拼命挣扎的她箍在怀里。
沈晚发了狂般扭动挣扎,愤怒的要抬手扇打跟前禁锢住她的人,却在抬手的瞬间,猛然看见被他抱在怀里的阿曜。
阿曜似受到了惊吓,小脸犹挂着泪,扒在霍殷的肩膀上,怯生生看她:“姨娘~”
沈晚的抬起的手就僵在了当处,砰砰直跳的心脏在猛地落下后,霎时间就猛地被揪起。
仿佛要印证她心里那不详的猜测,恰在此时,刘细娘凄厉的声音乍然轰响在她耳畔:“阿虿——!”
沈晚的腿当即就软了下来。
霍殷忙将她用力揽住,低声安抚:“阿虿性命无碍,你莫要慌乱。”
沈晚猛一吸气,顾不上此刻心脏处陡然升起的那细密频繁的痛意,手指死死按住霍殷的胳膊,死命侧过身,大口喘着气看向他的身后。
刘细娘跪伏在阿虿的身侧凄然大哭,而阿虿被四五个侍卫用门板抬着,染了半身的血,右边胳膊用木板固定着,虽进行了紧急处理,可依旧能看出里面的血肉模糊来。额头也破了,饶是包了层层的纱布还是隐约透出些血迹来。
此时阿虿昏昏沉沉的躺在木板上,听得耳边的哭声,动了动眼皮勉强睁开些,见是刘细娘伏在身旁痛哭,蠕动了下嘴唇,弱弱的喊了声阿娘。
“阿娘在,阿娘在……”刘细娘胡乱擦了把眼泪,惊慌失措的想要抬手抚他的脸,可待见了他脸上的血,冰凉发颤的双手都不知该往哪放。
阿虿苍白着脸艰难的扯了抹笑来,示意他没事。然后他的目光慢慢越过刘细娘,艰难的抬眼看向她的身后。
刘细娘突然就僵住了身子。
阿虿那个背对着他的高大男人,左臂抱紧受惊的稚儿,右臂揽着他的晚夫人,他所珍视的,全都被他护在羽翼之下。
阿虿的目光划向阿曜,看他此刻满脸惊惶的扒在男人肩上,奶声奶气的说着他如何如何害怕等等。那男人低声哄他两句,低沉的声音里透着掩饰不住的宠溺,完全不似往日他所见般的冷酷淡漠。
又慢慢将目光转过,阿虿看向那旁人口中的晚夫人。
他突然冲她笑了下,眼眸却含着泪。
阿虿再也撑不住,眼睛一闭就晕了过去。
沈晚也晕了过去。
这一日,晚风苑一阵兵荒马乱。
沈晚醒来的时候,看见霍殷正坐在她床前,眼底青黑,面色憔悴,正皱着眉似有烦心之事。
见她醒来,他神色一震,忙俯身靠近她些,低声询问:“身子可有哪里不适?”
一见到他,沈晚很难不想到阿虿,想到他反复流连的看向他们的目光,想到他含泪的笑,顿时就觉得胸口就开始密密麻麻的刺痛起来,胸间又仿佛压了什么堵了什么般,呼吸又开始有些困难。
霍殷见她如此,便想到张太医说她怕是患上心疾之症,一颗心顿时就慢慢下沉。
他抬手给她抚着胸顺气,低声道:“你莫要思量过重,阿虿现已止住了血,剩下的就是细细调养,并无甚大碍。爷已令人单独给他收拾出一个院子来,近些段他且在府上养伤,等伤好些了再让他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