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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多久,便看到旁边的魏登年正跟苏觅说话,还拉了一匹小白马来。
“苏姑娘,你选的这匹马太野,身子不好还是不要尝试,太过危险,骑这匹温顺的吧。”
苏觅温温柔柔地笑着道谢,接过他递来的缰绳。
李颐听心里那个气啊,就跟天后知道她大儿子把她专为洗脚辟的生姜地里的姜都挖了送小天婢差不多了。
旁边的宋戌突然大大地“哦”了一声,胳膊肘捅捅她,一副全都明白了的样子:“为了多和我相处,还特意弄出如此排场,炽儿真是用心良苦啊。”
李颐听抬腿,踩了他一脚狠的。
“咱们人数不够,反正也不是正规比赛,你的身子也不能打太久,便不设那么多规矩,时间场次都不必管,三球定输赢,如何?”李颐听讲完规矩冲苏觅一笑,
“这么多年了,不知姐姐的马术有没有精进,不如你我一人为一队,比一比吧?”
“好啊,小炽数年前输给我时可还哭了鼻子,今日我也想看看呢。”苏觅欣然接受,“既然规矩你定了,姐姐便先问你要太子殿下这个队友如何?”
还翻旧账,呵,伪善的女人!
“行,他就跟你一队,那个张隽,你跟我一队,还有你和你,跟我一起。”李颐听一口应下,又点了三个侍卫加入。
苏觅也随手指了两个。
宋戌:“……”
怎么谁都不问他?
被李颐听完全晾在一边的魏登年有一瞬间蹙眉,转瞬即逝。
马球场长三百码,宽两百码,两队参赛者各四人,持杖共击一球,打入对方球门得分。
八人换了飒爽的窄袖锦袍,男子头扎软巾,李颐听和苏觅都嫌难看没戴,只是换了马靴。
木质马球大小如拳,外表镂空,还涂了七彩颜色方便辨认,上面绑着一绺红色丝带更显玲珑。
魏登年将马球放置到中线后走开,第一下鼓声落下,李颐听便先人一步出了棍。七彩的木质马球在空中划过一道圆润的弧线,数人朝着马球追去,骏马飞驰争抢
一球,晃得人眼花缭乱。
前世李颐听没少跟皇子公主们打马球,表现得不能太弱让人轻视,也不能喧宾夺主过于抢眼,要让人看起来觉得尽了全力却又输得不动声色才好。
此刻却不必再藏拙。她本身就会骑马又有些武功底子,轻轻松松便拿下第一球。
第二球却是宋戌进了。
忘了这小子一直都是玩物丧志的主,马术倒也不赖,李颐听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第三球苏觅抢到了第一杆,驾着小白马巧妙地左右穿梭,绕过了两个侍卫,却没躲过张隽——他挥杆接住球后朝着李颐听一记长传,一直在苏觅方球场等待机会
的李颐听立刻接下,驭马前冲。
苏觅紧追不舍,两道纤丽身影几乎并肩。李颐听有所感知,侧目过去,光影从右边一寸寸磨亮她的肌肤,如明珠生晕,灼灼其华。
“苏觅抢球啊!”
宋戌一声大吼。
苏觅急急出杆,李颐听却在她面前突勒缰绳快速回转,掉头到了苏觅身后躲过了球杆,随即反手一击,流畅漂亮地拿下了第三球。
胜负已分。
李颐听朝着前方娇俏挑眉,却听见身后苏觅惊呼——她的白马被李颐听惊到,仰天嘶鸣一声,把她从马背上甩了下来。
李颐听立刻叫停了马,翻身下去查看她的伤势。魏登年比其他侍卫来得更快,长臂一伸,竟把苏觅拦腰抱了起来往凉棚里跑去,路过她时还急吼吼地丢下句话:
“快叫太医。”
还没从大展雄风的喜悦里回神的李颐听顿时五官扭曲,挤出回答:“???”
分手!
苏觅的脚只是扭了一下,太医赶到时已冰敷许久。
李颐听没有想到率先恭贺她的竟然是苏觅,人家脸都疼得煞白煞白的,坐在席间露出一只纤细白皙的脚腕,格外惹人怜惜。
“这些年养病把身子都养虚弱了,竟没想到输给了小时候的爱哭鬼。”苏觅笑眯眯的,语气就像哄小孩,“小炽今日真厉害。”
宋戌的手搭上李颐听的肩:“可以啊炽儿,你又引起老子的注意了。”
李颐听连打闹的兴致都没了,勉强笑笑:“你既受了伤,也没法继续打了,便让太医好好瞧瞧,今日便到这儿吧。马车留给你,我还有事先走了,等会儿让……
”她看了眼头也没抬,还在给苏觅仔细包扎的魏登年,“就让他送。”
苏觅嘴快,接口道:“便劳烦太子殿下送我回去吧?”
李颐听道:“随你。”
正跟着她走的宋戌只能折返了回来,眼巴巴看着李颐听翻身上马远去。
-3-
月光如水,星罗棋布。
都说做神仙好,可是九重天上没有人间的美酒,因为神仙都是喝不醉的。
再世为人,小酌才是人间快意事。
可是天底下的凡人喝酒,大多都是举杯消愁愁更愁。
李颐听独自在房中喝得醺醺然,身子半撑着桌子才勉强坐直了,看着手腕上那碍事的冰蓝色丝带越发不顺眼,一把扯了下来一顿揉搓:“月老,给我出来挨打!
”
未几,浅淡的光芒从丝带中溢出来。
她身子软成一摊水,趴在桌上嘟囔:“不是你说早早接近培养感情吗,为什么那个苏觅一来,魏登年就像丢了魂似的?你白看那么多戏本子了吧!”
半晌却未听见有人接话。
抬起头,眼前惊见一位清润俊逸的男子,周遭仙气郁郁缭绕,眸光流动,凝神看着她,嗓音如同三月的清风过境,带着微微的怅然伤神:“你终于肯找我了。”
她看得愣了,大大“咦”了一声,气都忘记撒:“月老你怎么变成个小公子了?嘿嘿嘿,还挺好看,长得像我一位故人。”
“那是你的故人好看,还是我更好看?”
“大抵是他更好看吧,见过我那位故人的,都说他是九重天上最好看的仙人。”
司白眼睛弯了弯,替她倒了杯茶:“是什么伤心事让你喝成这副模样?”
一想到这个李颐听又来了气,把杯子往前一推,冒着热气的茶水立刻在她手背上倾溅一片水渍。
李颐听还没喊痛,司白已急急拂去了茶水,捧住她的手蹲着吹凉气:“有没有烫到?你小心些。”
李颐听晕晕乎乎道:“什么汤?我不喝!月老呢?你叫月老来!”
司白抓住她乱晃的爪子,掌心变出一管伤药:“你别乱动,不然你这凡人躯体明日该痛了。月老他老人家事忙,便托了我下来。有什么事你跟我说,我来替你解
决。”
“那你替我问魏登年,他为什么不喜欢我,是我做得还不够好吗?”她气势汹汹地质问他,低着头,微红的眼里却滚出一滴泪来,语气忽然间就弱了下去,“他
怎么还不喜欢我呢……我都累了。”
“啪嗒。”
司白手指一僵,手背上那颗轻飘飘的眼泪震得他胸口发紧。
他挤出个勉强的笑来,问道:“你下凡前特意绑了条红线,却不知,是绑在他和苏觅身上,还是绑进了你的心里?”
李颐听猛地抽回了手,惊站起身,旋即破涕为笑:“我怎么忘记了,这么重要的事情我怎么忘记了!他身上绑了红线,还是加粗的,仙力极盛……他不是不喜欢
我,他是被控制了!”
魏登年那些丢了魂似的突兀言行一朝全有了依据。
她转身将司白拽了起来,剔透眸子里全是欢喜。
司白静静看着,也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来,轻声道:“我的襄安这样好,自然谁见了都会喜欢。”
李颐听高兴得咕噜噜灌了半壶酒下肚,司白急急去抢壶,却是晚了,晶莹的酒液从嘴角漏了些许,染得唇色潋滟。她伸手推他:“小公子你快回去,回九重天告
诉月老,让他赶紧给我把绳子砍断!”
司白未动:“一会儿回去我就转告。”
“不行!”李颐听撒泼道,“你现在就去,要不然就把我和魏登年也系上!”
她一拉衣袖,伸出一截白花花的手腕。
司白顿了顿,帮她把袖子扯下来一寸:“好。”
他唇动了动,李颐听的手腕上便凭空多出一条红绳来,自发打了个结系上,还露出一截长长的线,尽头在他的腕上。
司白轻轻一抚,便隐去了红绳实体。
盯得正仔细的李颐听揉揉眼睛,他又收来了桌上的丝带,原样给她系了回去:“我明日便要出战了。魔族猖獗,战事越发激烈,怕是有些时日不能再来,这条红
绳便送你,权当附身符吧。”
司白手一挥,盯着手腕出神的李颐听身子一软睡了过去。他伸手将她抱上了床榻,轻柔地拂去脸上的碎发:“向来不胜酒力,也不知道少喝些。”
李颐听翻了个身,梦中嘟囔道:“绳子,告诉月老……”
他面上重又现出怅然伤神的表情,丝丝缕缕的悔意将他整个人裹住缠紧。
司白懊恼地闭了闭眼,消失在她房中。
李颐听从前便不大能喝酒,这算是她与桦阴国诸位皇子有明显差距的地方了,可没想到凡人宋炽比她酒量还差,一醉竟然酣睡了三日。
醒来时红豆还双眼通红跪在她床头,告知了一件让她一下床就险些摔着的惨事。
她被宋帝赐婚给藩王之首张鹤了,她被封为公主的诏书也已经送至王府。
李颐听喝了几杯茶水,又掐了红豆一把,听她痛得嗷嗷叫唤,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
张鹤曾跟魏家一起帮宋帝打天下,是开国重臣,为人嚣张跋扈又特别迷信。大师说住宫殿不吉,那四四方方的院落高墙会束缚住他亨通的官位财路,他便学着外
族部落,自己在翼都开了山头搭建宫帐。
已经身在藩王高位,却还想再升,可见其野心;而且他那连绵的毡包,占地竟有皇宫一半大小,毫不避讳。
不过张鹤的兵权不及魏家,对当时的宋帝来说并不是第一大威胁。
魏家被灭后,张鹤安分了很多,但是最近废立太子搞得朝堂动荡,他便又起了心思。
起因是他的一个侍妾死了,于是找府上的大师算卦,算出他最近将有血光之灾,如果能娶一位贵人就可转危为安,冲了凶卦。
那货立刻一封折子,夹了大师的卦象,快马送到了宋帝面前,求宋帝救命莫让他横死。
竟然因为死了个妾侍就要求娶卺朝的公主!
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不知是真迷信还是要试探宋帝待他的心思,好有进一步举措。
可他跟宋帝一般年纪,已经五十岁了啊!
李颐听安抚了一把红豆,去见了濮阳王和王妃。
王妃已经两天没有用饭,就躲在屋子里哭,谁也不见;濮阳王又是个没主意的,为难地看着她,只一遍又一遍道已经接了旨,不能不遵啊。
李颐听注意到濮阳王的眼睛也湿湿的,她不愿意为难这对和善的父母,沐浴更衣,决意进宫面见宋帝,求他收回成命。
宋帝对宋炽一向不错,李颐听把最后的希望放到了这个人身上。却没料想,她连宋帝的面都不曾见到就被宋帝贴身的宦官拦了下来,宦官说皇帝正在与大臣议事
,李颐听便在殿外等待。
一下午过去了,好不容易里面的臣子都出来了,李颐听再次求见,却被人请得更远,说是宋帝累了要休息,晚上还要去章贵妃那里用膳,没空见她。李颐听算是
明白了。
她头也不回地朝宫外走去。
皇宫大内,却听见有人驭马奔来,在肃穆静谧的宫墙内格外清晰。
蹄声渐近,在她身后一路疾奔而来,李颐听刚刚回头,便被人一手拦腰截起,稳稳地放在了马背之上。
宋戌的胸膛贴着她,手掌将她搂得紧紧的,李颐听都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月麟香味道。
他的气息环绕着她,眉目间一派果决坚定,朝着宫门冲去:“那劳什子公主咱们不当了,老子带你私奔!”
李颐听道:“宋戌,谢谢你,我很感动,但是……”
宋戌打断她:“没事,就算不当这个太子,就算被父皇打死,老子也要带你私奔,这次是皇帝过分了。”
李颐听道:“不是,我是说,你要带我私奔也不带点细软盘缠什么的,我们俩这样冲出去不得饿死穷死?”
“啊?”宋戌有一瞬窘迫,他确实没想到这层,但这情绪很快变成了痛心疾首的指责,“宋炽!你还有没有一点私奔的期待感、紧迫感、神秘感!现在是说这种
破坏气氛的话的时候吗!”
李颐听耸耸肩,笑着闭了嘴。
宋戌的马穿过内宫,他此刻只想抛开太子的身份,抛开他所拥有的荣华富贵,抛开那些代表他无上尊荣的东西。
宫人们起先还扛着仪仗追赶,渐渐地便跟丢了,虽然仍在继续不管不顾地追,可宋戌的马将他们都抛在了后头。李颐听听见身后那些呼喊声越来越小,听见巡查
的御林军大叫禀告陛下。
但宋戌一直没有停下。他怀抱着她穿过皇仪门,穿过门下后省,经过长青门,最后到了北侧门。
从这里出去,宋戌或许再也回不来了。
他回头往云华宫、他母妃的宫殿方向看了一眼,然后抬手欲扬起马鞭。
李颐听心中微动,叫他:“好了宋戌,就送我到这里吧。储君不得随意出宫,放我下来。”
宋戌没有吭声,甚至更加大力地策马奔驰。
李颐听轻轻回头。他的侧脸离她很近,下颚线绷得笔直,带着一丝决绝的味道。
直到北侧门的守卫看见他们,远远大声呵斥——
“何人驭马闯宫?再不停下,就地诛杀!”
宋戌:“哦。”勒住了缰绳。
李颐听:“宋戌你到底行不行啊?”
宋戌:“宋炽你不要随便质疑男人行不行!”
李颐听跟他对视一眼,彼此都笑了起来。
她翻身下马便要离去,宋戌追了几步,推开上来盘查的守卫,紧张地拽住了她的手腕。
“炽儿。”
李颐听笑着回头,他神色一动,手却被她一点点掰开。
“我原本便没想过和你私奔,你这样闹一闹,我心中好受了很多,谢谢你,宋戌。”
宋戌摇头,艰难地问道:“你要去哪里?”
李颐听道:“我们都没办法为了自己割舍掉身边重要的人,别为难自己。至于我,当然是回家啦。”
宋戌有片刻迟疑,便是这片刻,御林军和宫人们赶来,将他拦下。
瑰丽的夕阳缓缓下移,家宴那日也是这样一片暮色。宋戌看着她衣袍上的光束不断移动变窄,直到掠过那道宫门,泯灭不见。
只是上次是叫住她奔向她,这一次是目送。
“炽儿,老子不会让你嫁过去的!”扑上来按住他的宫人越来越多,宋戌拼命挣扎着冲她远远地喊,李颐听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
身为皇子,拥有着天底下少有的重权,他却头一次觉得自己讲出来的话,如此心虚和无力。
第10章
既是上了九重天,就不该再动凡心
-1-
宋帝很快知道了这场闹剧,为免夜长梦多,他派了御龙营的人去王府,名曰保护,实为看守;又把宋戌叫去,本是想责骂一顿再关禁闭,结果他还没开口,宋戌
先撂了挑子闹着自己也不当太子了,让皇帝赐他个藩王当,被宋帝一鞋子打出了门。
王府外重兵把守,被围得水泄不通,李颐听墙也翻了,狗洞也钻了,正门侧门自不必说,每次出逃,最后都被逮了回来。
早知道就先不回府了,她暗暗焦急,一定要在出嫁前见魏登年一面才行。
她正在房中来回踱步想法子,许久没看到人影的红豆却眼睛红红地回来告诉她,王府里有一条暗道直通城外。
李颐听大喜,立刻叫她带着去了。
刚一推开房门,便看到地上躺着一串名贵的金丝香木崁蝉玉珠。她捡起来道:“这是谁丢的?还挺好看的。”
红豆道:“奴也不知,大概是夫人的东西,既然好看,小姐便戴上吧。”说着就往她手上套。
李颐听没有多想,又继续跟着她走。出院子时又捡到一个紫玉藤花玉佩;穿过游廊时捡了一条玲珑翠珠串;过大堂时捡了一支玉銮金凤步摇;再走几步,得了一
袋沉甸甸的物什,打开来一看,干脆是一整袋金叶子。
李颐听诧道:“什么情况?”
“噢,今儿下午奴帮夫人整理妆匣首饰,把不常用的都收去库房了,许是路上掉的。”
“那也掉得太多了吧?”李颐听满脸诧异,“这一路还没人捡……哎,咱们府里不是挺多下人的吗,怎么一路走来,一个人都没看见?”
红豆“哎呀”一声,把捡来的东西往她头上、怀里招呼:“小姐不是急着走吗,别管了,都先拿着,拿着。”
李颐听被她半推半催地继续往前走。
她也曾想过暗道是什么样的,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堂堂王府的暗道竟然挖在膳房里,还是个米缸子里。
好吧,一想到是逃命用的,越出其不意越好,李颐听又释然了。
正是饭点的时候,却没见到膳房有厨子大娘烧菜生火。
她有些奇怪,但没时间多想,便要钻进去。一直神色蔫蔫的红豆忽然就朝她跪了下去,凄厉地痛哭出声:“小姐,你带我一起走吧!”
李颐听吓了一跳,连忙扶起她:“你这是干什么?”
“小姐带我一起走吧,就当是多带一件衣服一条珠串在身边,奴绝对不会成为小姐的累赘!”
李颐听啼笑皆非,替她仔仔细细地擦了眼泪:“这是怎么了,你什么时候这么脆弱了?我并不是嫌你累赘,只是这件事你帮不上忙,人越多越容易被发现,你就
好好留下吧。”
红豆虽然已经猜到她的想法,却还是忍不住失望,整个身子都坠了坠,哭哭啼啼地看着李颐听钻进米缸子,脚步声渐渐消失。
王府的暗道直通城外,李颐听看着斑驳石壁上的蛛网,想来这应当是有些年头的,用作得罪了皇帝逃命或者兵变避祸是再好不过的,只是对于一心想去见魏登年
的李颐听来说,着实有些麻烦。
她好不容易从城外的破庙香案下爬出来,又一刻未停地往回赶。
去魏登年府上的那条路很好认,门前那一整条小吃街的食物香气过了眉淑桥便径直往鼻子里钻。
她以为如魏登年那样的人是不喜欢这闹市的,上次她随魏登年回府问过一次,二九年岁的魏登年却答,夜不安枕,听着外面的烟火气才能入眠。
他说得委婉,但是李颐听却晓得,这个人是没有安全感。
不知道他听说了她要下嫁张鹤的事情作何感想,会不会一时冲动,做出什么大逆之举?
一路惴惴不安。
魏府看门的仆人认出了她,行了大礼,答大人还未回府。
李颐听不想叨扰府里上下为了接待她瞎忙活,便没有进门,干脆趁着下人不注意,翻墙爬上了那棵快要伸出院外的大樟树,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卧下等他。
李颐听等啊等,等到月上枝头,仰头数星星数得快要睡着,终于听见门口下人见礼的动静。
魏登年此刻才在宫中轮值回来,风尘仆仆,宫服却没有一丝褶皱,并未在下人面前显露疲态。
李颐听欢喜地坐起来,想要去吓他一吓,却见他身后跟上来一道纤弱的女子身影。
竟是一日未见的苏觅。
李颐听愣住。魏登年还一路吩咐下人给苏觅上茶,苏觅道不便有人前来搅扰,魏登年未曾答话,却清退了下人,两人一前一后去往书房。
竟未察觉,这两人已经如此熟络。
李颐听坐在树杈上吹着热风,心中越发不畅,窸窸窣窣地摸下树,也跟去了书房。
现在他府上来了客,她再现身也不便,又耐不住好奇,终是绕到后面,想听听这位苏姑娘到底是有什么事情要找他一个小侍卫。
李颐听扒着墙根,却好半晌没听见里面的动静,一如那日在皇寺一般,捅穿窗户纸偷偷去看。
这一看之下,整腔血液都涌到了脑门。
书案前,两道身影交叠到一块儿。
黛色罗衫勾勒出前面那位窈窕的身形,她踮着脚,抻长了线条好看的脖子,贴住了他的唇,面覆绯色,又有一丝羞怯,压在他胸前的拳头攥得紧紧的。
正是苏觅。
被她推在书案上的人,官服还没有换下,明黄和黑色两相纠缠,搅到一块儿,从苏觅的臂下露出一片袖角,单手扶住她的腰际。
那小腰称得上盈盈一握,刚好撑满了他的虎口,他揽着身前的人,力道之大,手背的青筋都一条条凸起。
就好似,极热络用力地回应。
李颐听晃了晃身子,盛夏的夜里,全身的血液却冷了下去,跌跌撞撞地跑了。
魏登年胸口猛烈地几下起伏,眸中似有情动,可是钳住她腰际的手掌用力更甚,终是完成了把她推开的动作。苏觅紧攥的拳头被惯性带着松脱,露出刚刚一直紧
攥着他衣襟的手指,划出“刺啦”的一声。
魏登年狠狠擦了把嘴角:“苏姑娘请自重!”
苏觅笑着叹息:“我还以为魏侍卫喜欢我,看来是自作多情了。你也别误会,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奇怪的是,看到魏侍卫却有些情不自禁,或许是你太好看了
。”
她笑得无奈,这话旁人听起来大抵会觉得十分轻浮浪荡,可魏登年只是复杂地瞧了她一眼。
他盯着苏觅,胸口火烧似的感觉忽然涌上来。
魏登年立刻旋身,连退几步坐到主位上,半个身子隐在书案之后,缓缓闭眼长舒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淡漠。
“说正事吧。”
“我是替太子殿下来找你想办法救宋炽的。”
苏觅往前走了几步,魏登年立即提高了音调:“你就站在那里。”
她步子一顿,嗤了一声:“怎么,你还怕起我了?”
魏登年不答,也再未看她,只是面无表情盯着前方,眸色如雾沉沉,看不出所想。
苏觅终是没再上前,转了话题:“你跟小炽有交情吗?要是没有就别救了。”
魏登年道:“你很讨厌她?”
苏觅道:“恰恰相反,我只是不喜欢太子救她。我也不知道太子怎么会觉得你一个侍卫能阻止堂堂郡主的婚事,就凭你皇寺救驾的那点功夫吗?”
她轻笑一声:“好了,太子的话我已经带到了,我的话你也可以好好考虑。你若是答应了我,会得到很多钱,即便你离开皇宫离开都城,平生都享用不尽。至于
小炽,我会想别的……”
魏登年忽然打断她:“臣做不到。”
“什么?”
魏登年凉薄的眼直视苏觅:“臣这一生都是为了权力和郡主而活。”
苏觅因为他的话微微蹙眉:“如果权力和郡主,非要择其一呢?”
魏登年忽然笑了,泪痣灼灼,晃得满室烛火都黯淡无光。
“这世间任何东西任何人和郡主比,我的选择都是郡主。”
苏觅脸上的神情几番复杂变化,良久才道:“你要怎么救小炽?”
“这便不关苏姑娘的事了。”魏登年伸手送客,“还请姑娘替我转达给太子殿下。”
苏觅嗤了一声:“告辞。”
魏登年面色如常地看着她跨过门槛踱过花圃,直到拐去长廊再看不见人影,身子微微终于塌了下去,撩开衣袂,将扎在大腿上的匕首冷静快速地拔出。
细密的血点刹那间在眼尾甩出一道弧线,跟那颗肉粉色的泪痣相连成线,绝艳妖异。
魏登年快速压紧伤口止血包扎,行云流水地做完一系列动作,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收拾妥当后才靠在椅背,仰着头露出一截颀长的脖颈。
喉结赫然暴露在空气里,随着他吞唾液的动作上下滚动了一瞬,坠在喉头那颗圆润的汗珠终于在支撑良久后一路滑过脖颈,砸进了衣襟。
魏登年的身体比他的思想要来得诚实,忍痛片刻,里衣早就湿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