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您这是在害我。您这样做,孙招虽入狱但也罪不至死,事后您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可小的呢?您让小的以后还怎么读书上学?以后哪个私塾还敢要小的


“您今日也看到了,孙招上头有县令罩着,若小的说了真话,以后他指不定怎么报复,您让小的怎么在郸城活下去?”
“无知,愚昧!”
“是是是,小的愚昧,小的无知。”
李颐听气呼呼地张了张嘴,但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失去了突破口,李颐听一路上闷闷不乐。
“到底是什么让他改口的呢,真的只是单单一个县令吗?他就不怕我处置他吗?”
郑易瞧着她的脸色不好,反而安慰起她:“孙招在郸城开私塾已有十年之久,根深蒂固,说不定还有更大的势力保着他。私塾人来人往,一批走了又来一批,保

下他就等于保下了一棵长盛不衰的摇钱树。
“郡主此番让孙招与我爹同吃同住,让我爹不必吃苦,草民已经很感谢郡主了。”
电光石火间,李颐听立刻抓住了重要线索,她侧目看向红豆:“上次我给你的那根簪子你怎么没戴?”
“奴舍不得戴,收在房中了,等会儿就给小姐找出来。小姐可是想到了什么?”
李颐听点点头。
回府后她就抓着那根翠亮的簪子在手心里翻来覆去地看,做工材质越看越觉得像是从宫里流出来的东西。
周家家主就是个县丞,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东西?就算是县令为了堵他的嘴,这贿赂未免也太过贵重了。
除非,周家还知道更多的秘密。
李颐听沉吟片刻。
或许一开始就不该将重点放在孙招和郑鸿的矛盾上面。那郑鸿前脚写信给当地通判,状告县令和孙招勾结,后脚就被逮捕。
或许,通判本身也是贿赂中的一环呢?
如果顺藤摸瓜把这条线给拽出来,她岂不是就能名正言顺挖掉周家这块烂肉,还不让魏登年手上沾一滴血?
她心中微动,渐渐兴奋起来。
若是将军府还在,魏登年没有遭受灭族变故,他现在应当像天底下所有风流的世家公子哥那样吧。跟着父亲征战沙场,手腕翻转剑光闪动;回到都城纵马过市,

又是风姿飒爽的少年郎君。
这些都是他原本的生活。
如今他失去了,她想帮他找回来。
想象一下,日后他再纵马过市,偷取芳心,但身前依偎着娇滴滴的她——
那场面,该羡煞多少妇女。
妙啊。李颐听一下子从凳子上蹦起来:“红豆,去找套夜行衣过来。”
郑易吓了一跳:“郡主?”
她显得有些激动,整张脸都熠熠生辉。
“周家一定知道什么,而且县丞家一定比别的地方更好下手去查。我要夜、探、周、府!”
红豆应了一声,这样的事情小姐前段时间可没少做,于是她转头就去找衣服去了。
郑易却着实惊慌了:“郡主不可啊!您、您身份高贵,万一出事或者被发现……再说君子岂能私闯民宅翻墙入室,我、我、草民不值得!”
“值得值得,我本来就不是君子。”李颐听期待地搓起小手。
郑易难以言喻地看着她,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坚定道:“那草民便与郡主一同前去!”
李颐听摆摆手:“不需要,你又不会武功。”
郑易:“郡主不也不会吗?”
“啊?哦!我的意思是,我已经轻车熟路了,你就乖乖待在府里,等我把他们的罪证搞到手,替你父亲鸣冤。”
“郡主……”郑易心下震动。
“哎呀哎呀,你不必放在心上,我此行并不是为你,而是为了……为了惩奸除恶,帮你只是顺带的事情,放心吧。”
郑易努力平复心绪:“草民绝不会让郡主独自涉险,请郡主许郑易一同前去!”
李颐听看着他好生奇怪:“你以为这是去逛窑子吗,有什么好争的,你去了,我还要照顾你呢。”
郑易顾不上脸红,急急肯定道:“草民绝不会拖郡主后腿!”
“不带不带。”
要是被他发现宋炽有一身功夫的话,说不定又会惹出什么事端。
李颐听已经决定了,郑易却还在旁边不依不饶地争取。正争执不下的时候,“噗”一声,一个白花花的东西冲破窗户纸,夹着道凌厉劲风砸在了郑易的后脑勺上


似饱含怒气一般,脾气之冲,手劲之大,飞啸着砸过来,当即就把郑易砸得泪花一溅,“嘶”地痛叫一声,蹲在了地上。
李颐听立刻冲过去推开了窗子,却连个背影都未捕到,窗外只剩下摇晃不止的树影。
“没事吧?”李颐听回身扶起郑易。
他捂着后脑勺摇头:“不必……嘶,方才是什么东西?”
李颐听捡起骨碌滚到桌下的一锭银子,上下翻了翻,摸了把底部凸起的字眼,又咬了一口:“是银子,而且是官银。”
“这是何意?”
“我也想知道。”是谁,又是为何,在此刻送来这么一锭官银?刚才他们说的话,又被听去了多少?
等等,官银。
李颐听忽然想起那一日在周府替魏登年挨板子的时候,他面前就有这么一箱东西,好像也是官银。
周府,官银。
一个县丞,家里怎么会有官银呢?
“他在提醒我们!”
红豆捧来了夜行衣,李颐听一把接过丢开,眉毛都扬了起来:“不用去周府了。红豆,你立刻吩咐下去,帮我查查最近这十年来以郸城为中心,周边县城乡镇里

有没有发生过天灾人祸,严重程度就按照朝廷有无拨过灾银、数量多少计算;再查灾银流向,每一笔不清楚的款项我都要知道它的去处!多派点人手,调度方面

我会去跟外祖母禀明的。”
红豆不疑有他:“是。”
“郡主的意思是,他们私吞了灾银?”郑易头上的疼痛缓了一些,终于从地上站了起来。
“我猜的,但应该八九不离十了。”
郑易一头雾水:“那是谁在帮我们呢?”
能轻易进入守备森严的太师府里,又清晰知道他们动向的,李颐听脑子里几乎在一瞬间便得到了答案。
除了他,谁会处心积虑藏好周家的把柄,又隐忍不发呢?
李颐听低低笑起来。
“郡主,郡主?”
郑易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她“啊”了一声:“我也猜不出来是谁。你脑袋要紧吗?要叫大夫吗?这一下砸得有点狠啊,先前我还以为是来谋杀你的。”
郑易道:“幸好证物不是把刀子。”
李颐听深以为然:“今日你便再在这儿宿一晚吧,房间已经让人给你收拾好了,明日我再让几个府卫与你一同回家,守在郑家护你周全。”
郑易朝她深深一躬身,拱手:“多谢郡主。”
翌日,李颐听还是偷摸去了一趟周家。
在这之前,她特意与红豆分头协作,让她出场转移视线。
周家大房的院子比其他地方难进多了,丫鬟婆子加起来便有十六个,恐怕宫里低阶点的妃嫔都没有这种待遇。
小心地避开了这些人,李颐听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周家一家子都被召去门口接驾,李颐听趁此机会在卧房里摸摸瞧瞧,找出了床底下的暗盒,果然一箱子全是官银。
她不动声色地退出去,回了太师府,又派人把红豆找回来。
被打发去的府卫在红豆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小丫头“哎哟”一声,懒懒地从周县丞搬来的凳子上起身,笑得十分讨打:“郡主说突然身子不爽利,不来喝茶了

,你们都回吧。”
跪了两炷香的县丞和大房努力笑得不太勉强:“是,姑娘慢走。”
李颐听原本不用这样大张旗鼓的,她大可以搜集好证据,直接打着她外祖母的名号去周府搜查。
可她更想在魏登年的人生拐点到来之前料理了周家,让他对周家的恨积攒得不那么足量。
但她没有想到,拐点来得那么快。
卺朝重武,每隔两年就会在各地挑选一些不错的苗子作为皇帝的亲兵储备,分营分地地历练培养。在营中期满三年后,赏赐相当丰厚,而十分优异的则会留在朝

中,保证卺朝武将不绝。
募兵事宜在郸城西头操办。御龙营副将刘悬带的一队人马入城后,迅速搭好了高台,方式也新鲜粗暴,并非报个名就能上,还要先经过三轮考验。
第一轮为两两一组对擂,立刻便能筛去一半想来军营混吃混喝的废物,以及小商小贩之类的瘦弱男子;
第二轮是剩下的比试者抽号对擂,仍然一对一,此番之后,便又去了一半糟粕;
最后一轮则是由刘悬带来的兵卒和仅剩的比试者对擂。他的人马都是练过几年的,所以这一轮输赢不算结果,由他的兵卒比试过决定对手是否有资格留下。
这样的筛选其实很容易出现包庇贿赂,但刘悬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急性子,上午搭台下午便操办起来。他也不挑,没有让人额外搭建什么上席,搬了把凳子往

台子一角放下,便坐在了那处。
随后,踊跃报名的人便将擂台围了个水泄不通。
-4-
“怎么,你们难道还怕我跑了不成?”
魏登年脸上还带着小睡后的异样红润,漫不经心地倚在门边笑着,身后一整室的光亮仿佛都及不上这一抹笑。
院子里围了十几个家仆,还有大房派来盯梢的丫鬟。
两年一次的募兵,每次都是这样的排场,也就这个时候,他可以在宋炽不光临周府的情况下回到假院子里,被家仆们轮流看守,直到募兵结束。
“露之,你是叫露之吧,现在什么时辰了?”
他垂着眼,风轻云淡地拂了拂衣襟,狭长的眸子定定落在面前丫鬟的脸上。小丫头刚来周府两三年,还没被江湖的险恶鞭笞过,没一会儿就被盯得脸红心跳。
“到、到申时了。”
“嘶,你回他做什么!”旁边的家仆扯了她一下,伸出只手指着魏登年龇牙咧嘴,“你这厮想死是吧,还不乖乖滚进房里待着,小心我揍你。”
魏登年好似闻所未闻,漫不经心地笑起来:“这么晚了啊,周映又去赌马了?”
“少爷不在府里。”
露之一对上魏登年的眼睛就不自觉地回答他的问题,就像被摄了魂魄似的,怎么从前没见到他这样笑?
“跟你说话呢!还跟我在这里磨磨唧唧,我看你是找打!”
家仆指着魏登年扬起手来拉开架势,然而还没有碰到魏登年的肩膀就觉腰间一空,雪亮的刀刃在他面前闪出道寒光,手指头跟着一凉,一截肉色在地上滚了圈停

下,鲜血立刻汩汩喷涌出来。
周家的家仆本来是没有配刀的,今日是为了防魏登年才有此准备,此刻反倒是自食恶果了。
魏登年出刀太快,痛感后知后觉地从身体里钻出来,家仆撕心裂肺地叫起来。其余人没料想过魏登年这儿真能出变故,皆是愣了一瞬,又立刻呼啦啦围成一圈,

试图将他困在里面。
“就凭你们?”
魏登年冲着面前的家仆踹了一脚,那人被震飞了数米,落地后张嘴吐出一口浓稠的血来,肋骨寸寸断裂,爬也爬不起来。
魏登年飞身上檐,留下个嚣张轻慢的背影:“给他止血,别让他死了坏我事。”
六年来,魏登年第一次堂而皇之地走出了周府,人来人往的街市看似和他在周府里窥见的并无不同,但无人知道,每走一步,于他都是山呼地动。
城西的募兵刚刚结束第一轮。魏登年走到报名处敲了敲桌子,昏昏欲睡的小将托着脑袋的手撑得一歪,瞬间惊醒过来,打着哈欠道:“已经结束了,两年后再来

吧。”
魏登年微一拱手:“家中有事误了时辰,能否通融?”
小将为难地皱起眉头:“这不合规矩。”
“规矩又如何?你们最终的目的不是要募兵吗?”他笑道,“我能赢。”
进入第二轮的人不少,各有各的狼狈,可唯独有一人,不论对手如何出招都应对自如,如一棵挺拔的青松不离脚下方寸之地。
进入最后一轮,比试台上只剩下三十来号人。一直松松懒懒坐在高台一角的刘悬忽然坐直。
那人似乎是精神不大好,脸色苍白,身似弱柳,像是一拳就能被打趴下。可刘悬只看他利落从容的步子,便知道他不是只会点拳脚的莽夫,甚至他的身手远远高

出跟他对打的小兵,然而他却似有意隐藏,并不急于一举将对方击败,而是迂回地避开,在小兵必败的局势里刻意给对手制造赢面,直至周围有两三人陆续胜出

,他才好像遛够了,准备出手。
刘悬看了一会儿,提气几步蹿过去,推开小兵,接了他欲定胜负的一拳:“畏首畏尾有什么意思,跟我比试比试!”说着手刀化利刃,带起一道疾风,向他腰腹

逼去。
魏登年并不想张扬,可对方动作太快,他的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他半身猛地后仰避开,腿脚滑蹿出去,跟刘悬擦身之际,拂去一掌,招式轻柔无力,宛

如一条游走的白绫,然这“白绫”攀上人的手腕竟如有万钧之力,以柔制刚,刘悬几番用力都像是卷进了棉花堆里,几个推转间被生生逼退两步。
刘悬没想到自己这一把年纪了还能被个毛小子制住,愣了愣,气得要再来。
魏登年忽然开口,语气微惊:“刘叔叔?你是刘悬叔叔吗?”
刘悬收招,盯着他看了半晌,愕然:“小年?”
他两步过去,一把抱住了魏登年,抓着他晃了晃,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大笑:“你都长这么高了,样子也变了些,更好看,不,更俊了,我差点都没认出来你!


魏登年被他晃得咳了几声,露出个苍白的笑来:“这么多年了,我也该长高了。”
刘悬欣喜的神色顿了顿,让人搬来张椅子放在台上,叫其余人继续比试,他则迫不及待地和面前的少年叙起旧来。
“我当年听说你住进了远房亲戚家,此后便再无你的消息,没想到今生还能叫我再碰见你!小年,我真是太高兴了,等会儿叔叔定要与你痛饮一番!”
魏登年温声道:“小年自是奉陪。”
“你一身武艺没丢,反倒见长,将军在天之灵若是知道定会高兴!不过你可别怪我没认出你来,你这招数似乎不是出自将军啊?”
刘悬一辈子雷厉风行,此刻见到故人之子,却一下子成了个絮絮叨叨的半大老头,说个没完:“还有,你怎么看上去身子不好的样子?还穿个……这是下人衣服

吗?你那亲戚呢?你怎么会在这里?”
“说来话长,刘叔叔一下子问这么多,叫我先答哪个好?”魏登年虚弱一笑,“近年来,不知为何身体每况愈下,爹教的打法不太适合我了,迫不得已改变了路

数。”
“好好好,适合自己才最重要。那你现在住哪里?”
“周县丞周家,他们都对我很好。刘叔叔别光顾着问我了,你呢,你怎会……”他斟酌了一下用词,“突然募兵呢?”
刘悬能征善战,曾是他爹麾下主力副将,风头最盛时曾一人带着百姓守下一城,可如今却变成个募兵的将领。
说将领都是夸大了,募兵处归御龙营管辖,御龙营只是卺朝兵部一个小分支,更别提刘悬只是募兵处其中一个小头头,说白了,就是那八品的何县令都压他一级


刘悬叹了口气,往日的嚣张锐气似在这一息中去了大半。
“当年将军辞世后,咱们陛下就将三十万大军打散重组,塞往各个兵营,要不就是把不同的队伍各抽出些人来,换个领头的。将军身边的亲信陛下虽然一个没杀

,却明升暗降,给我们换了差事。那个张怀叔叔你记不记得?跟你爹最亲的副将,被皇帝调去当文官了,你说说这世道……唉。”
如此一来,魏家三十万大军,再成不了气候。
魏登年蹙眉道:“陛下手段真是高明。”
“呸,就咱们陛下的脑子哪能想到这些,还不是毕愁那个老瘪犊子的主意?”
魏登年道:“当年弹劾我爹的文官之首?”
“正是。”
魏登年想到什么,扯动心绪,低声咳嗽起来,刘悬立刻给他拍肩,喊着报名处的小兵:“快拿碗热茶过来。”
冒着袅袅热气的茶杯递过来,魏登年道了声谢,接过喝了一口,还未咽下,便被喉间一口急气顶了出去,喷出的一口茶水里掺着半口血水,人也往前一头栽下,

被刘悬眼疾手快地捞住。
“小年!”刘悬大惊失色,忙回头冲手下叫嚷,“愣着干什么,去叫大夫!快叫大夫!”
好几个兵卒应声跑了出去,慌里慌张地从医馆里找了四五个大夫,拉着人就跑。几个大夫被拉到募兵处,每个人上去一诊,脉象都是同一结果——中毒。
“没错了,初执脉来疾去迟,外实内虚也,且心脉声微,伴有咳疾不治,血中见黑又苔色发白,种种迹象都是中毒症状。”五个大夫里只有那位年过八旬的老医

者在魏登年指尖扎出滴血来嗅了嗅,给出了最具体的诊断,“且还是种罕见的毒药,老朽无能,不知其解。”
“怎会如此?好好的,怎么会中毒呢?”
刘悬不信,又不得不信,募兵也交给下属去管,他把魏登年背去医馆,朝着老大夫深深一躬身:“这是我故人之子,故人待我恩重,我就是死了他也不能死,还

请大夫救他。”
老大夫摇摇头:“这并非市井上的普通毒药,除非老朽知道其名,不然很难找到破解之法。”
“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刘悬来回踱步,看着榻上形销骨立的孩子,心里比在战场上挨了一刀子还要难受,将军若是知道他唯一的儿子成了现在的模样……
他给昏睡的魏登年喂了半口水,把门口几个兵卒叫进来:“抬着小年,走,去周府!”


第6章
好久不见啊,宋戌
-1-
周家那边已然兵荒马乱。魏登年逃了,两个家仆一伤一残,惨叫声传遍了整个周府。
刘悬一行人从医馆里借来了担架,抬着魏登年气势汹汹地杀上周家,看门的拦也拦不住。刘悬脸上怒意难掩嗓音凶急,逮到一个看着能做主的便质问道:“他可

是你们周家的人?”
陈氏第一反应就是魏登年刚出门就惹了祸事,眼珠子转了几圈,张口便道:“哎哟!这不是我们家里逃跑的下人吗,怎么回事啊?您是?”
刘悬忍住了发作,蹙眉道:“下人?”
“是是是,就是个干最脏最累的活的那种。”陈氏看见他腰间的木牌,客气地笑起来,“原来是募兵处的大人啊,谢谢大人给我们找回逃跑的下人。小娥,家里

来客了,请老爷夫人出来。”
刘悬道:“他果真是个下人?”
陈氏笑道:“大人是第一次来郸城吧,那您肯定不知道,这个人啊是我们家干粗活的,原是罪人之子,我们好心收留他给他口饭吃,可他却是个白眼狼,打伤了

我们家两个家仆逃跑了!”
这时候越是把魏登年贬得一无是处,越是能让来人消气,周府还能少给点好处平怒。
想到这里,陈氏笑容挤得更多了些:“周府管教不严,让这没爹娘的东西冲撞了大人,等会儿妾一定让下人把他泼醒,狠狠地罚。”
刘悬道:“如何才算‘狠狠地罚’?”
果然是上门找麻烦的。
陈氏答得格外认真:“扎针、杖责、炮烙、步步生莲,还有挑断手脚筋,然后趁他还没有流血而亡前再缝起来,只是这样魏登年就没法给周家干活了,所以一直

没实施过。”她得意地补充道,“这些可都是从宫里传出来的好法子呢。”
刘悬深呼一口气:“何为步步生莲?”
陈氏道:“用扎了刺的木棍打受罚者的脚板,罚完后脚底皮肉已去其大半,再让其人赤脚而行,每走一步,脚底留下的血迹便如红莲开放。”
“他……可有受过这惩罚?”
“自然受过呀。”
压着刀柄的手指捏得发白,刘悬强忍最后一丝理智,嗓音有些发颤:“这样严惩,万一他真就死了呢?”
这将领真是好生胆小。陈氏笃定道:“哎呀不会的,不会死的,这小子皮糙肉厚,就是受着这些长大的,大人您就放心吧,只要给他留口气,大人想怎么消气都

行,反正啊,他就是咱们周家的一条狗而已。”
刘悬气得浑身发抖,可他的底线是不打女人,这时,周县丞及大房夫人往院子里赶了过来。
“刘大人,有失远迎啊。”周县丞远远喊了一声,然而拱手的动作只做到一半,就被突如其来的一脚踹飞。
离他最近的大房吓得气势全无嗷嗷乱叫:“你干什么!你要干什么!来人啊,保护老爷!”
刘悬“唰”地拔剑怒视,周家两手空空、没见过世面的家仆们全都不敢动弹了。
“毒妇,毒妇!小年还善良地想替你们遮掩,你们可知他对我说周家买了他后待他极好,原来你们就是这样待他好的!”
周县丞晕晕乎乎从地上爬起来,只感觉脑子里嗡嗡作响,还没站稳,就又被人猛地揪了起来再摔到地上。
“老子就是不做官了,就是死,也要先搞死你们这帮杂碎!”
刘悬狠狠又往周县丞身上补了一脚,然后扫了一圈在场的诸人:“绑起来,都给老子绑起来!凡是害过小年的,老子要他们偿命!”
兵卒们领命,纷纷动手抓人,丫鬟家仆们四散逃窜,尖叫连连。
陈氏吓得和大房抱作一团,此刻才恍然——他不是来要好处,是来要命的!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你打我的丈夫,绑我的丫鬟,还乱我的家!”
周夫人跋扈惯了,头一次被人欺负到头上,惊吓过后,气得胆子都大起来,冲上去一口咬住刘悬的手腕。刘悬痛得嗷嗷大叫,又不知道怎么下手还击这个妇人,

情急之下一把揪住她插了满头金步摇的高耸发髻。
这一揪,那一大坨假发就掉在了刘悬手里,露出周夫人比常人宽了一半的额头。
依头秃的程度来看,这年头,县丞这种小官家的主母也难做啊。
刘悬拿在手里掂了掂:“别说,还挺沉,快赶上我的大刀了。”
“假发还我!”
“你先退后!”
“啊!”
又被咬了一口,刘悬手上一甩,周夫人终于松口,急吼吼地去捡她的假发髻。捡到手了也顾不上正反,立刻往头顶一戴,脑袋上沉甸甸的东西落下来,自信和气

势终于恢复了一些。
她面色赤红指着刘悬:“你一个九品的官凭什么查抄同级的家!我要去告御状,我要你不得好死!”
“凭什么?本郡主就告诉你,凭什么能抄你的家。”
一道婉丽声音随着破门而入的动静一同入耳,冰蓝色的雅丽袄裙和手腕上系着的飘逸丝带轻快地掠进众人眼中。
姿容大方的女子莞尔一笑,挥挥手,身后五十名府卫便行动铿锵整齐地将周府团团围住。
“红豆,你去把大夫人房中暗格里的官银搬出来。”
后者应了一声,招走两个府卫立即去办。
“不行,你们不能去!”周夫人急急去扯红豆,被其中一个府卫推开扑了个空。
李颐听走到周县丞面前稳稳站定:“四年前,郸城的一处乡镇发生鼠疫,死伤数千,而你们这些贪官不仅趁机卖假药大发国难财,甚至私吞朝廷派发下来的灾银

十之有七!县令已经招了,周县丞你还有要辩解的吗?”
周县丞拼命摇头:“郡主在说什么,小人不知,小人只是个县丞,大人做的事情怎会与小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