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念只管搂着他后颈,似撒娇一般靠近他,虽然没应声说有没有吓倒,但明显将头藏在沈辞颈间,就是一幅害怕模样。
周遭都清楚,也就三四岁模样的小丫头一个。
眼前这么多人,各个身着戎装,手持火把,大半夜的来搜苑中,怎么不会被吓倒!
驻军首领心中唏嘘,不怪刚才沈将军反应这么大。
但凡只要仔细端详一二,就能看出沈将军怀中抱着的小丫头,同沈将军挂像——是沈将军的女儿无疑!
而眼前的……眼前的貌美女子,怕是沈将军的外室。因为不想让旁人知晓,所以特意挑了晌午时的那种小路走,还特意选在那种不起眼的地方歇脚,没让旁的奴仆跟着伺候,而是沈将军亲自照料马匹,一路同行。
有些东西无需多言,一看就知重视。
而夜里,竟也宿在这样不起眼的村落里,分明这一路都是有意避开了大道,而专门挑选了一条小路避开旁人,结果,竟又在这种地方遇上他们……
像沈家这样的豪门世家,哪家的后宅里没有几桩绮丽温存的香艳事?
沈将军正值这样的年纪,身边的女子又生得如此明艳,沈将军这么藏着护着,一路又没有旁的侍卫跟着,多半是身份见不得光,不能让家中知晓,才事事小心。
如今,应当是两人连女儿都有了,看沈将军方才的模样,怕是将女儿当成了掌上明珠供着。
宠都来不及,岂容旁人冲撞了?
但他们偏偏在这种时候冲撞上了……
若不是沈将军怕节外生枝,他们恐怕要吃不了兜着走,还会走漏了这一趟的风声。
幸亏‘夫人’及时出来缓和,否则以沈将军的性子,冲冠一怒,怕是不好收场。驻军首领心中暗叹了一声,终究是运气不好,但到底将人都惊扰出来了,沈将军这里也得罪了,当作的事情还是需得做完。
驻军首领拱手,“公子,夫人,失礼了。”
见沈辞没有阻拦,驻军首领更加确认了沈将军方才是怕他们惊扰了屋中母女,。既然眼下人都在此处,驻军首领连忙使了眼色,身后的驻军很快入了屋中搜查。
驻军首领低吼了声,“都动作快一些。”
驻军赶紧加快速度。
沈辞并未没有出声,当下,正单手抱着阿念,另一只手牵着陈翎。
陈翎和阿念都在这里,而驻军的注意力根本不在他们两人身上,而是真的在屋中搜寻。
驻军得了首领的意思,搜得很快,不多时,就一个接着一个的出来,在苑中旁的地方搜索的禁军也都陆续回来,口中全都是,“头,没有!”
驻军首领心中也松了口气。
真要搜出些什么才骑虎难下。
驻军首领拱手,再次道了声,“失礼了,公子夫人莫怪。”
见沈辞没有开口,又朝身侧的人吼道,“走,继续搜!”
言罢,驻军首领率先转身往苑外去,其余的二三十余人顷刻跟上。
泳村不大,整个村落也就几十余户人家,从邓翁苑中出来,其中一个驻军问道,“头,怎么方才这么避让着?”
驻军首领正恼着,他不说尚好,一提,顿时火气不打一处来,“张口闭口就活腻了!我看你才是活腻!你知道他是谁吗?”
“谁?谁呀?”驻军心虚。
驻军首领腻了他一眼,“闭嘴,继续搜人!”
***
苑中,终于见这群驻军走远,邓翁也好,沈辞也好,陈翎也好,甚至阿念都松了口气。
邓翁方才是吓坏了,眼下连忙快步上前,看了看陈翎,又看了看沈辞,不由笑道,“原来你们是……唉,糊涂了糊涂了,一上年纪,连眼神都不好使了,你们连孩子都有了……”
沈辞:“……”
陈翎:“……”
邓翁笑道,“眼下没事了,二位就赶紧歇着吧,子时都过了好久了,隔不久就天亮了。”
沈辞的脸色还红着,低声道了句,“好。”
邓翁原本就睡下了,是被唤醒了,拢了拢身上的衣裳先回屋中去了。
陈翎没有看沈辞,而是看向阿念,“回屋吧。”
陈翎言罢转身,但阿念是在沈辞怀中的。
阿念朝沈辞道,“沈叔叔,让我们回屋。”
沈辞又才从出神中回来,一面走着,一面看着眼前那道背影,纤腰窄窄,身姿绰约,忽又想起她方才唤了声“夫君”。
他的呼吸和心跳都似停了一拍,而后,整张脸又再次红透。
她没带面具。
就是她自己的模样,但略施粉黛,反倒比面具更自然。
沈辞替床上的阿念换着衣裳,陈翎在铜镜前用手帕擦嘴角的胭脂,沈辞余光瞥过,恍然觉得眼下的场景,是一对平常夫妻,男子在照顾孩子更衣,夫人慢慢取下发簪,卸下脸上的妆容。
铜镜中的‘她’,还有方才的‘她’,都很美……
美到让人心猿意马。
阿念看他,“沈叔叔,弄错了。”
沈辞尴尬。
余光瞥到陈翎转眸,沈辞开口,“你怎么会有……”
他是想问怎么会有女装和脂粉,邓翁家中没有旁人了,不会是邓翁备的。
陈翎嗓音恢复了早前,不再是方才的轻柔婉转,沈辞一时有些不习惯,却听陈翎道,“在雀城的时候,我让小五帮忙准备的,这一路上怕遇到意外,总要有准备稳妥些。离开阜阳郡还要好几日,若是我和阿念扮女装安全些,就一直扮女装,能省去不少麻烦,你说呢?”
陈翎说完,转身看向沈辞,见他有些怔。
沈辞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低声道,“要是方便也好。”
陈翎看他,沈辞避开她的目光,转了话题,“驻军在搜人,我怕晚上还有事端,你同阿念睡吧,我在苑中守着。”
“沈辞。”陈翎开口唤他。
他驻足,回头看她,陈翎沉声道,“非常时期,不得已而为之,你要是把朕女装的事情说出去……”
沈辞轻声,“我不会。”
陈翎微楞,沈辞已出了屋中。
***
屋里,忽然只剩了陈翎和阿念两人。
这些日子仿佛习惯了出处同沈辞一处,阿念同陈翎都觉得有些不习惯。
但阿念今晚没找沈辞,是因为觉得好玩,也一直盯着陈翎看。孩子天生好奇,也会一直打量着陈翎,然后忽然唤一声,“娘~”
这是之前陈翎教他说的,阿念觉得新鲜好玩,好像又莫名贴切,就鬼使神差,忽然又唤了一声。
本该睡了,床榻上,两人各自窝在一床被子里,听完阿念这声,陈翎一脸严肃看他。
阿念当即改口,怏怏道,“爹~”
陈翎方才收起了脸上吓唬阿念的严肃神色,不让他叫习惯了,尤其是私下里……
只是阿念又凑近道,“爹,你刚才好好看~”
阿念还小,不会那么多言辞表达,也说不出所以然,就是觉得方才的爹很很很好看……
陈翎伸手抚了抚他的头,轻声道,“日后这种话不能随便说,记住了吗?”
阿念听话点头。
陈翎又温声道,“睡吧,爹看着你。”
阿念又望了望屋外,轻声叹道,“沈叔叔不回来睡了吗?”
陈翎眸间微敛,同样轻声,“不了,他还有事,你先睡,明日还要早起赶路。”
“好。”阿念懂事。
眼看着阿念躺好,很快,均匀的呼吸声响起。
陈翎也有自己的思绪,便枕着手没有入睡。
——是来搜人的,看模样整个村子都会搜,走不了,傅叔还没驾马车回来,这里有二三十余人,不能拼硬,你和阿念在屋中候着别出来……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动手,稍后用桌子将门和窗都堵住,如果对方要硬闯,这二三十人我能对付。
但对方是二三十个带刀的驻军,她知晓他口中的能对付是什么意思,她不想他冒险。
一路女装,原本也在早前的打算中,否则她也不会让小五去准备,这样是最安稳的。
陈翎起身,熄了夜灯,也躺回了床榻上,慢慢阖眼。
***
沈辞靠坐在苑中的大树上,不似地上冰凉,还可以双手抱头,靠在枝干处空望着天空出神。
脑海中都是方才陈翎的身影,陈翎唤他那声“夫君”,还有他牵着她时,心底的踏实稳妥……
记忆中数不清的念头如浮光掠影,譬如小时候的陈翎总斯斯文文,树枝划伤了手都会哭,若是换成一身女装的陈翎,便丝毫未没有违和。
明知陈翎今晚是解燃眉之急,怕他同那二三十个驻军动手,但他心底还是忍不住蛊惑,觉得好像……好像玉山猎场那个时候,但那个时候帐中没有亮灯,他也浑浑噩噩,但他觉得应当是陈翎,后来又觉得是场荒唐,真实,又满足的春梦。
要陈翎真是……
他不敢想。
脑海中蛛丝马迹也好,不断的肯定与否定也好,都一直陪着他,一直在原处坐到拂晓,天边泛起鱼肚白……
***
傅叔是晨间回来的,“二爷。”
沈辞原本也没怎么睡,傅叔见了他,叹道,“昨晚走夜路有些地方没顾着,木匠修葺了好些地方,不好修,再加上昨晚有驻军搜人,耽误了好些时间,一直弄到夜深,就没回来了,在木匠处歇着,晨间才回来。”
“眼下好了吗?”沈辞问。
傅叔点头,“好了,都检查过了,随时可以上路来了。”
沈辞点头,又恰好邓翁上前,“二爷,准备了些干粮,可以带着路上吃,都是些粗粮,将就用。”
“多谢邓翁。”沈辞接过。这一路从泳村绕路要些时候,路上还不知道有什么情况,多带些干粮稳妥些。
言辞间,屋门处推开,一身女装的陈翎抱了阿念出来。
昨日睡得晚,眼下时辰尚早,没睡醒,便不肯起来,一直让陈翎抱着。
邓翁昨日是见过陈翎女装打扮的,傅叔怔住。
沈辞看着她,忽然知晓无论昨晚想得再多,都在见她的一刻,陡然无用……


第020章 君臣
阿念很沉,平日里陈翎抱就有些吃力。
现下一身裙衫,仿佛看起来还要再重些。
沈辞收起思绪,快步上前,“我来抱。”
陈翎轻嗯一声。
沈辞从她怀中接过阿念,陈翎怕吵醒他,稍稍躬身,沈辞再次见到她颈后的一抹莹白,耳根子又不由一红,遂而避开目光,“上马车吧。”
陈翎不知情,应好。
“有劳邓翁。”沈辞和陈翎都与邓翁作别,邓翁又看了看趴在沈辞肩头,一面睡着一面皱着眉头的小阿念,有些不舍。
应当是小孙子走的时候也是这般年纪。
邓翁多看了两眼,温和道,“都走吧,别迟了。”
晨间风寒,沈辞抱了阿念先上马车,陈翎留在最后。
“邓翁,这个留给您。”陈翎上前,将手中的那个竹编蚱蜢递给邓翁,昨晚吃阳春面的时候,邓翁看了阿念手中的那个竹编蚱蜢许久,虽没开口,但陈翎看得出来,也猜得到应当是早前邓翁的孙子有一个。
邓翁眼眶有些,接过的时候手微微有些颤抖,“多谢了,主家。”
陈翎温声,“邓翁保重。”
陈翎知晓日后应当是不会照面。
邓翁颔首,“主家保重。”
等陈翎上了马车,傅叔才驾了马车缓缓驶离村落。
再看陈翎,仿佛也习惯些了,除了换了身女装之外,神态语气都同早前一样,应当是为了路上安稳的权宜之计。
马车中,阿念安稳睡在沈辞怀中,也习惯伸手挂在沈辞后颈处,应当是不怎么颠簸了,也睡得安稳了,小小的脸蛋上愁容尽散。
陈翎上了马车,沈辞低头避开陈翎目光,没敢多看。
昨晚和今日,陈翎都上了些许淡妆,所以是陈翎,但又看不出是原来的陈翎,分明是同一个人,但全然两幅模样,不仔细看根本认不出来,比带那张面具还要稳妥。
只是这幅模样的陈翎,他还有些不适应。
他抬头稍许看了她一眼,见她正好在低头牵了牵绣花鞋上的草屑,应当是方才在邓翁苑中沾的,因为低着头,所以眼眸微垂着,羽睫倾覆,藏了春色几许。
她要抬头前,他及时收回了目光,没让她看见。
但想到这一路她都要一直女装,沈辞的目光有些不知道往哪里放……
陈翎也明显察觉沈辞的话少了,在马车上的时候,基本不做声,也会特意避开她目光。
终于,陈翎忍不住,“沈自安!”
沈辞才不得不看她——眸间的熟悉眼神,睿智明锐,声音也同早前无异,但凡认真,便携了君王威严。
陈翎沉声道,“你要看不习惯我扮女装,你自己来?”
沈辞:“……”
陈翎看他,“沈辞,你要别扭到什么时候?”
沈辞喉间轻咽,一语带过,“我是在想昨晚的驻军……”
陈翎微顿。
沈辞继续道,“有没看出来,昨晚那批驻军我们昨日晌午在凉茶铺子遇见过?”
轮到陈翎意外,晌午?凉茶铺子?
陈翎是有印象,在凉茶铺子遇到的那二三十个驻军都是自怀城方向来的潭洲驻军。
她当时怕惹对方生疑,所以特意避讳,没怎么看这些驻军,所以不曾仔细留意过这些人的模样。
昨晚在泳村,气氛有些紧张,都险些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她当时怕沈辞同手持火把的驻军起冲突,在着急给自己和阿念换女装,反倒没多留意旁的……
若真是同一批人就未免太巧合了些!
晌午和夜间的两段路,都是特意挑得偏僻的道路,接连遇上两次,怎么都不像没干系的事……
而且,陈翎有印象,他们明明是去曲城送信的,怎么会忽然绕道泳村来搜人了?
沈辞道,“我确认是同一批人,其中好几个我都记得,不会认错。但昨晚太晚,又怕阿念吓倒,所以没有继续细说。他们昨晚是在挨家挨户找人,阿翎,我想我们之前可能想错了……”
沈辞说起要事,反倒没有留意口中的称呼换成了阿翎。
他自己没有察觉,陈翎却明显听出,但也没打断。
沈辞一直都唤她阿翎,即便后来在东宫,他在旁人面前会唤她殿下,旁人不在,他唤的一直都是阿翎。
这称呼于沈辞而言很熟悉,熟悉到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她如今已经是天子……
陈翎收回目光,继续听他说道,“我们昨日都以为这批驻军是去曲城送信的,也想过这消息肯定很重要,才会保险起见,让二三十个驻军一起送信,而不是走信鸽。但昨晚他们忽然出现在泳村寻人,便怎么都说不通,既然是送信为什么要绕道,不走近路?但若是我们早前想错了,他们不是去曲城送信,而是送人去曲城,但人在泳村附近丢了,便都说得通了……”
陈翎的思绪也跟随到沈辞的话中来。
“这么多驻军一道,要送去曲城的人混在这批驻军中根本不起眼,也没人会怀疑,所以这批人和我们一样,都选择了偏僻的路,掩人耳目。昨日晌午,我在马厩处听驻军抱怨去曲城送信的事,说明驻军中知晓实情的不多。但刚好,他们要押送的那个人在途中逃跑了,就在泳村附近,所以他们不得不整村排查,又因为此事保密,不能乱说,所以只能一处一处搜,不能声张……当时他们搜查,直接避开了你和阿念,说明他们要搜的人就是之前在驻军中的人,所以熟悉,知道不是你。”
陈翎眸间微滞,这么说便说得通了,但是还有一点,“你怎么知道是押送?”
沈辞笑道,“不是押送,他跑什么?我同你在一处,你用得着跑吗?”
陈翎:“……”
稍许,陈翎轻声叹道,“这类比不合适,别拿我做比喻。”
沈辞不开玩笑了,继续道,“还有一事,昨天那批驻军的首领应当认出我来了,所以处处避讳,怕同我起冲突。但即便避讳,还是冒着同我、同沈家起冲突的风险也要进屋搜人,说明这人很很重要,但又不能声张,不能中途跑掉,必须要找到。所以我在想……这批驻军秘密押送人是谁?”
听沈辞说话的时候,陈翎便一直双手环臂,低眸看向某处思量着。
沈辞说完,陈翎默契接道,“这批驻军是从怀城出发的,说明攻陷怀城的时候,谭进就带上了这个人,这个人也一直留在怀城城中。但谭进去结城的时候并没有带上他,还是让他继续留在怀城,所以这批驻军才是从怀城出发,送人去曲城的。”
沈辞颔首,“是。”
陈翎继续道,“站在谭进的立场,当初他带兵攻陷怀城,是胸有成竹我肯定在怀城;但后来他虽猜测我在结城,但不确定我一定在,所以他去结城的时候,并没有贸然将这个人一道带去……眼下,我消失的时间越久,谭进其实越发不确认我在何处,也不确认最终能不能找到我,所以便将这个人送去了曲城……自安,谭进是在做两手准备。”
陈翎说完看向沈辞。
沈辞似是也忽然想明白。
陈翎又道,“而且有意思的是,这批驻军在晌午遇到我们时还好好的,但等到晚上,他们押送的人就忽然逃了,在泳村附近挨家挨户找。我想,这个人晌午在凉茶铺子的时候就见到了你我,也认出了你我,所以才逃跑的。”
陈翎深吸一口气,轻声道,“我猜到这个人是谁了……”
沈辞诧异看她。
陈翎笃定道,“我二哥,陈宪。”
沈辞意外。
陈翎轻叹一声,“难怪谭进当日会这么果断攻打怀城,怀城一旦攻陷,他就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用我来对付陈修远,对付敬平王府。但若是我不听他的,有陈宪在,他会先杀了我,然后扶陈宪上位,让陈宪做他的傀儡,等日后对付完敬平侯府和其他与潭洲敌对的势力,他再让陈宪退位。”
沈辞心中唏嘘,谭进做事果真滴水不漏,早就留了陈宪这道后手。
陈翎继续道,“但他没想到我不在怀城,而且他没找到我,所以陈宪这张牌就迟迟不能拿出来,怕陈修远知晓会有所准备,所以他才要把陈宪神不知鬼不觉送往曲城,为什么是曲城我还没想明白。但陈宪怕我,我告诉过他,日后若是让我再见到他,我就杀了他。他惯来胆小,也多被身边的谋士怂恿,这趟谭进找到他,他未必愿意,昨日应当是见到了我和你,吓得没命跑了……”
陈翎羽睫轻轻眨了眨,“眼下,也顾不得陈宪了,他比兔子跑得还快,驻军未必能找得到他,他也不会自己出现。等再隔几日,谭进后院起火,自顾无暇,陈宪更不敢出现了……”
沈辞沉声,“我在怀城的时候听说谭进的儿子和孙子都跟着他在军中,要怎么后院起火?”
陈翎温和道,“谭进还有一个侄子,名唤谭伟明。谭明为同谭进一直有矛盾,被谭进边缘化到眉州,我之前让人留意过。前几日,我让小五送信去了眉州,同谭伟明说,谭家祖上承蒙恩德,祖父才封了谭进做异姓王,这个恩德是谭家的,不是谭进的。谭家是要留下这份恩德,还是伙同谋逆葬送先祖的声誉,让他选……谭进自负,自负的人往往看不起不如他的人,尤其是自己眼皮子下的人。谭进小看了谭伟明,他会在谭伟明身上栽跟头。”
沈辞看向陈翎,陈翎也看他,“我还让小五送了信给曹之都,霍连渠,褚平舆,安允白,他们一定会来救驾,也会有人同谭伟明一道将潭洲搅乱,让谭进腹背受敌,只要过了这几日,旁的只是时间问题……”
沈辞看向陈翎,忽然意识到,眼前的陈翎,无论是不是女装,无论是不是女子,都是运筹帷幄的天子。
是君王。
已经不是早前那个被树枝划伤指尖都会鼻尖微红,走不动路会让他背的陈翎。
而他,也同曹之都,霍连渠,褚平舆,安允白一样……
都是侍奉君王的臣子。
沈辞淡淡垂眸,君君臣臣。
恰逢怀中阿念醒了,动了动,应当是他身上比陈翎热,阿念有些出汗了,陈翎上前,“我来换着抱会儿。”
沈辞应好。
陈翎起身,在他跟前俯身抱阿念,青丝斜垂,正好根根拂过他脸庞,他避不开,只好侧过脸去……
只是阿念睡熟了,忽然蹬腿踢到陈翎胳膊,他伸手扶住陈翎的胳膊,抬头看她,“没事吧?”
“没事。”陈翎正好回眸,他唇间刚好沾上她脸颊。
两人都怔住。
他忘了松手。


第021章 刀(一)
四目相视,陈翎羽睫微微颤了颤,沈辞不由喉间轻咽,脸色再度红透至脖颈处,“我,我……”
仿佛除了这句,他竟也不知道解释旁的什么好。
更或者,其实什么解释都欲盖弥彰。
陈翎就在他跟前,要是真想躲过,真躲不过去吗?
边关沙场的刀子都躲得过去,怎么会躲不过身前一个回眸……
他是魔怔了,才会杵在原处。
他是特意的,没有躲……
马车继续向前,车外是车轮轱辘碾过凹凸不平道路的声音。近处,陈翎眼中都是他,他眼中也都是陈翎,只是这次,他没有移目,心里隐隐蛊惑。
从方才起……
也许是从昨夜起,那股经久却消融不散的蛊惑,他想,也许他应当问清楚。
就是眼下。
但真要问吗?
沈辞拢紧眉头。
“松手。”陈翎沉声。
沈辞怔忪,眉头下意识松开,而后听她的话,掌心不觉缓缓松开。
陈翎心中长舒一口气,但这口气不长,他的指尖又再度握紧她。
陈翎羽睫不由再次轻轻颤了颤,他果真看着她开口,惯来温和醇厚的声音里带了些低沉和沙哑,似是思忖千百度才出口,“陈翎,我有话问你……”
陈翎仿佛会意猜到什么,心底忽得一滞,似心跳骤然停了一拍,厉声打断,“沈自安,你脑门被夹了是吗?”
沈辞彻底僵住。
她言辞间带了天子的威严气度,不容置喙。
沈辞也似忽然清醒过来,他在做什么……
沈辞愣愣看向她,而后慢慢松手。
又恰好,阿念似是迷迷糊糊醒了,刚好没看见,也没听见刚才一幕,否则他不知道多尴尬。
“爹~”阿念醒了,第一个开口唤的人是陈翎。
他一直跟着陈翎,心中最亲近和依赖的都是陈翎,要找的,也始终都是陈翎。
陈翎也顺势抱起他,温和道,“我在。”
陈翎抱起阿念在对侧落座,阿念莫名拥紧她,她本能反应,糯米丸子今日有些奇怪……
沈辞没看出端倪,陈翎轻声,“怎么了,阿念,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沈辞意外。
却见阿念搂着陈翎有一个劲儿点头。
陈翎一面轻拍着他后背安抚,一面柔声道,“哪里不舒服?”
阿念似是没睡醒,又似是尤其依赖陈翎,半睡半醒的声音靠在她肩头道,“父皇,我梦到大监了……”
声音不大,但是睡懵了,也确实没睡醒,才会直接将“父皇”和“大监”两个词唤了出来。
陈翎心头一沉,其实,她早前就在想阿念该挂念起大监了。但是一直没有,应当是这两日见了沈辞,时时处处都和沈辞黏在一处,既新鲜,又好奇,便一直忘了去想大监的事。眼下,睡了一觉,做了一场梦,便忽然想起大监来了。
果真,阿念的奶声奶气里带了些发抖,“父皇,我想大监了他们了……大监他在哪里呀?”
这些年,朝中一直事忙。
她既要照看他,又要照看朝中的事,根本分身乏术。
阿念身边,多是大监和方嬷嬷在照看,阿念同大监亲厚……
阿念搂着她后颈,似懂事,又似是有些害怕朝她道,“是到安稳的地方就能见到大监了吗?我上次还让大监给我找山楂糖,但大监说父皇不让多吃,他也会跟着一道挨父皇骂……我现在不想吃山楂糖了,我就想见大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