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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她没有再给她说话的空当儿,转身出了院子。
她一路行得甚快,管事地见她神色不好,又不能打紧地问。只能一道沉默地跟着出来。
外头正上炊烟,青白色的烟线从远处人间的院落里腾起,刘宪的宅子在白马山寺的下面,远远地离开人境,却又与人间遥遥相对,不论是外面的人看这里,还是这里的人看外面,似乎都看不真切,管事的让人去传轿子,来的却是一辆马车,驱车的人,青衫一身,却是刘宪。
殷绣看到他,却莫名地忍不住眼泪。但她不肯在他面前失态,忙取出帕子,转身背了过去。
“知都不是迎程大主子去了么,怎么回来了。”
刘宪靠在车外面,“程主子安置地快当,想起今日东市送花神,带你去散散。”
殷绣忍回泪,回身道:“那哪里有宫里的事打紧的,回去吧。”
刘宪向她伸出一只手。
“别犟了,上来吧。你从前喜欢吃的那家糕饼铺子前两日迁到东面儿去了,我昨日叫那的师傅连夜做了些豆黄儿,不取就要糟蹋了。”
“刘知都,绣儿很怕您这样子。”
她这样说,刘宪倒是怔了怔,伸了一半的手也僵在那里。他自顾自地低头笑了笑,方收回手,食指与拇指又捏扣在了一起。
“怎么说?”
“您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问。明明什么都没有问,又把我所思所困,都一一周到。您这样的一个人,何事不能随心,不要如此待我,殷绣受不住了。”
刘宪轻轻摇了摇头,“我问你做什么,我知道,你已经答应她了,至于我要怎么对你,那是我的事情,你也说了,我这样的一个人,何事不能随心,既然如此,对于你,你就让我随心所欲。”
说着,他从车上下来,慢慢走近她,“殷绣,你我所站的这一方天地里,谁都不容易,刘宪从不高尚,对着你,也不过是从你身上找到一丝生而为人的应证罢了。”
他一面说,一面抬头凝向她。
“走吧,我也就能陪你逛那么一个时程,夜里官家给了差事,要送冯太后。”
殷绣从东市回来,走至延福宫时,魏钊并不在。
杨嗣宜站在庭中,正与珠灵说话,见殷绣进来,杨嗣宜忙引着珠灵过去。
“绣姑娘,您快站一站,让珠灵姑娘给您磕个头。”
珠灵听着杨嗣宜这样说就要跪下去,殷绣忙扶住。
“这可怎么的。”
杨嗣宜在旁道:“官家去看了周娘娘,内侍省提了好些人过去伺候,官家就让珠灵姑娘过来了,让伺候绣姑娘您。”
殷绣扶珠灵立好,“我都是个伺候人的奴婢,又行这事做什么。”
珠灵道:“绣姑娘,这是官家待您的好。跟着您,也是我的大福气,从前在长春宫,那么苦的日子,您撑着周娘娘,带着我们一路熬过来,您是珠灵眼中了不起的人,珠灵愿意陪着您。”
她这样说,到让殷绣自在许多。
“嗯,杨供奉,那我就谢官家的恩了。”
说着,她往里头望了一眼,殿内的灯影子一动不动,宫人们也都候在外头。
“官家还未回来么。”
杨嗣宜回道:“回了,后来徐大人进来,就又去垂拱殿议事去了,这会儿应是刘知都陪着,在福宁宫那边。”
说着,他的声音细下来,走得离殷绣近些,“今儿啊,前朝的事情就要了干净了。官家恐怕回来得晚,您要不去后面歇着。奴婢在这儿守着。”
殷绣望着那窗上映出的一只春瓶影子,修长的瓶颈宛如美人妖娆的腰肢,不知什么时候,被什么人有心无心地挪到了窗户边上,此时万物关情,她想起当日郑嫔宫中抱瓶而入的殷茹,身上竟有一分被时光所牵引的震颤。
“不了,我还有事要回官家,我进去候着。”
谁想那夜魏钊并没有回来,一早杨嗣宜带了人过去福宁宫服侍魏钊盥洗,而后就径直去垂拱殿议祭天事宜去了。
第24章 无光地 但是我听出来的,却还是坦坦白……
接连下来几日就是祭祀及登基的大礼。内侍省要安排的事甚多,刘宪却几乎不在宫里,只看见杨嗣宜前前后后的,忙地晕头转向。这几件事情安定后,接连着又是程灵册封皇后,周妃封太后的几件大事,大陈宫的宫室从新休憩分配,各处人手也裁得裁,添的添,杨嗣宜忙不过来,连着好几日地把殷绣也求过去参详,殷绣竟寻不到一个合适的时候与魏钊说殷茹的事。
转眼已经到了大暑的天,这日过了午时,天暗得厉害,不多时便响了雷声,大雨倾盆而至。程灵靠在窗边儿看书,雨声哗啦啦地在耳边响着,她到不觉得烦躁,看得十分入神,因着殿里暗得很,手边还点了一盏灯。
宫人从外头打起帘子,回了一句。
“圣人,魏夫人过来了。”
程灵“嗯”了一声,并没有抬头。
自从程灵封后以后,所有人都以为殷绣会得个妃位,却不想,魏钊把自己的姓冠给了她,仍让她在身边住着,并没又刻意地迁入一宫。杨嗣宜起了个头,宫里的人也就都跟着杨嗣宜一道,唤她作“魏夫人”。
天闷得很,殷绣只穿了一身天青色的襦裙,手上握着一把聚骨扇。
程灵抬眼看了看她,目光却落在那把扇子上,她到认得,那是男人手中把玩的扇子。
“你坐吧,这么大的雨,怎么还过来。”
殷绣行过礼,在她对面坐下来,珠灵接了扇子站在后面,替她轻摇。
殷绣像是未睡得好,眼睛有些青肿。
“怎么了。”
“有事,过来求圣人。”
程灵放下手中的书,端端坐正。
“你都能得那样的扇子,还有什么事要来求我呢,直接求官家不就好了么。”
殷绣迎着她的目光笑了笑,“这事不易,只能求圣人。”
程灵眼底也起了一丝笑意,手指掐捏着那本书的页角。
“说吧,我能做的,我都为你做,就当是报答你,把我父亲从地狱里拽了回来。”
殷绣看了一眼周围伺候的人。
程灵倒也体谅她,抬手让人都退了,殿内只留下了珠灵一人答应。
“究竟是怎么了,你如今的处境也会有为难的事。”
殷绣起身,端正地跪了下来。
“我羞于启齿,但我又不得不跟您开这个口。我想求您,接我的妹妹殷茹回宫。”
程灵低头回想了一下这个名字。
“你说的,是先帝的婕妤吗?”
“是。”
程灵低头凝向殷绣,良久,方将手从书面上挪开了。腕上的玛瑙佛珠儿划过黄花梨木的案面儿,声音琐碎。
“你让我来提这件事么,由头呢,迎前朝的太妃回宫奉养?你应该知道,当年宫中流传的是,官家为了这个女人才火烧翠微殿的,如今,这事不提就罢了,如果要提,恐怕会害了她。”
殷绣的声音极细,“我明白的。生死福祸,她和我来承受,只求圣人,给她一条进来的路。”
程灵往后靠了靠,这样到更能看真切眼前的人。
“你……没有把话对我说干净啊。”
殷绣垂着眼睑,“奴婢说了,羞于启齿。”
程灵止住了话头,她原本就是个不爱过多言语问是非的人,但她也多多少少听出了这其中的腌臜味道,正因为这样,她便不想再开口了。
“魏夫人,我将才答应了帮你,我不愿食言,但我程灵向来眼底干净,接她进来可以,但我只能将她放在慈安宫,周太后身边住着,若有入不得我眼的事情,你就是大陈的罪人,我不会因为你的关系,而纵容过去。”
殷绣伏身叩拜下去。
“是,多谢圣人恩典。”
程灵欲言又止,基于某种她自己也说不明白的立场,她想劝一劝眼前的人,可再话要出的一瞬,她的口中突然又生出了一种与殷茹的荒唐恰恰相反的苦涩。人性自由,欲望生动,而她背脊僵硬,说不出软语,得不到爱人,竟然开始体会不到高尚干净的愉悦了。
“你回去吧,事办成了,你再来谢我。”
殷绣从明仁殿走出来,雨仍就没有停。
暑天遇暴雨,所有的草木几乎都在疯狂的欢呼和雀跃,大陈宫常年幽静,树木森然,哪怕换了主人也还是如此。殷绣搂着自己双肩,珠灵抬头望了一眼如晶莹珠子一般往地上倒来的雨水,轻声道:“夫人,站一会儿再走吧。您这会儿冷吗?”
殷绣望向不远处福宁宫殿脊,那些精雕细琢的兽形在乌暗的天色中,几欲腾走。
“不冷,就是觉得有些疲倦。官家呢?”
珠灵将伞收起,搁在一旁。
“听杨供奉说,今儿早朝上,胡相和徐大人驳了官家裁改枢密院的意思,官家心里不好受,下朝后去书楼那边了,也没让人跟着。 ”
殷绣点了点头,“这件事,到是从前父亲一直致力于推行的,官家读过很多父亲的政论和随笔,他认父亲的道理,这可真是我殷家最大的尊荣,我哪怕一辈子赔在这宫里,或者把殷茹的一辈子也赔进去,都是应该的。”
珠灵邹了邹眉,“夫人,您不该说这样的话来消解您心头的悲,这件事,就是茹姑娘对不起您。什么叫您把她赔进来。再有,您也不是赔在这里面,从前,我劝您离了刘知都,行您自个道理,如今,见官家如此待您,就知道,您的道理,就在眼前。”
殷绣侧头冲她笑了笑,“知道的,我日后也不这样说了。去书楼看看吧。”
珠灵摇了摇头,“您最好啊,先别过去,临来的时候,杨嗣宜遣人过来与我说了,礼部的人过去了,这会儿,恐怕是在说给管家选“良人”的事儿了。您去听着又有什么意思。”
眼见得雨渐渐小了,狭殿旁开得花被打得七零八落,剩下的,却是最坚强新鲜的,两三个宫人撑着伞过去,殷绣回头,程灵正立在窗户边。
“雨后的花最韧,我送你一些,回去插瓶。”
殷绣屈了屈膝,“您都听到了。”
程灵声音很淡,“听到了,但不在意,我在魏家,是水面上的无根萍而已。花送你,也自勉于己,我劝你和我一样,淡淡地看,慢慢地过。”
说完,她亲手叩了窗,宫人送上花枝。是盛开地广玉兰。珠灵伸手接过来。
“夫人,圣人的话是什么意思。”
殷绣低手取了伞,自个撑开。
“自从她册封后,官家来过明仁殿吗?”
珠灵摇了摇头,“宫里人都说,她是从前皇帝都不碰的女人,官家把她摆在明仁殿,全都是为了程太师。”
殷绣不自觉地笑了笑,“原来朝廷的事,这么好看穿。”
珠灵道:“夫人,您还没告诉奴婢,圣人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殷绣走入细雨中,“在我眼中,她与殷如似乎是两个极端不同的人,但人的本质,其实又有什么区别呢,圣人无非是告诉我,别在情路之上走得太远,但是我听出来的,却还是坦坦白白的女人寂寞。”
说着,她看向珠灵,“你未出嫁,你不会明白的。”
***
殷茹入宫是在八月初。程灵果真将她安置在了慈安宫,魏钊从杨嗣宜那里听说这件事,只是说了一句,叫好生伺候,不得怠慢。然而朝堂上却响起了一些极为难听的声音。魏钊沉默地听着,却没有在殷绣面前提任何一句。好在临近中秋,礼部又在着手后半年选秀的事情,加上不论是殷绣还是殷茹,一个没有名分,仍是个体面的宫女,一个又看似安安分分地去照顾病中的太后,那些要命的文人,才渐渐消停下来。
八月初四,内东门司在宫中集桂花。
明仁殿里有一片品种极好的金水黄,这日徐牧带着夫人梁氏入宫,一道过去看花,魏钊在慈安殿请过安,也带着殷绣过去。程灵在庭中开了一席,备的是九盏菜肴点心,殷绣知道,那是照着前朝在集英殿宴请金国使节的例子做出来的,虽叫九盏,却有二十样之多。
魏钊到的时候,徐牧已经同夫人入席了,魏钊下了辇子走进去,程灵和梁氏都起身来行礼,徐牧却气定神闲的坐着。
“钊儿,今儿朝上的事你不要介怀,朝廷银子要发放出去,总得走几个外放官的手头过,他们不干净,吃刀也是迟早的事。”
魏钊倒看似是没有介怀他的做派,反而向他拱了拱手,“舅舅看得比朕清楚,合该听舅舅的。”
徐牧夹了一筷子“瓜姜”,“礼部选的人就要送进来了,你这段时日大可逍遥些。”
魏钊仍然没有坐,静静地听着徐牧说话,但他也没有叫起,梁氏在旁也只能一直跪着。如今她也听出了其中的不妥当,悄悄伸手拽了一把徐牧的袖子。
徐牧侧头看了她一眼,方放筷道:“官家坐。”
魏钊点了点头,落坐后顺势扶了梁氏起来,随口道“舅母身子好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读者说接受不了殷茹。
其实我有一点难过。
在故事里,她是被笔者践踏得最惨的一个,
无亲人,无爱人,只有满身荒唐和疯狂。
所以,恨她可以,别抛弃笔者。
第25章 藏祸人 伤了舅母,也是个罪过,去殿外……
梁氏是徐牧的续弦夫人,原来的正夫人唐氏,在唐既死后一病不起,不久之后就撒手去了,徐牧又娶了梁凡的女儿,梁凡在冯太尉死后补了太尉的空缺。梁氏是她的小女儿,如今才十八岁。
殷绣听着魏钊这一声“舅母”,实在忍俊不禁。梁氏也有些不自在,毕竟年轻,脸皮儿又薄得很,对着魏钊这样年岁正好的男人,脸上竟起了一丝红赧。
“托官家的鸿福,都好了,今儿跟大人进来,也是想跟官家圣人请个安。”
正说着,宫人来献茶,殷绣接过亲自服侍,庭中花鸟明丽,桂花香浓,四人饮过一回茶,徐牧端着手中的青玉盏细端详,一面向殷绣道:“近来钊儿是不是不舍得累你点茶了。”
殷绣正在旁伺候撤换点心,听徐牧这样问过来,便将一碟桂花糕放置徐牧手边,声在其耳边到也应得自然,“大人哪里的话,那是做奴婢的本分。仍是时常点的,只不过,龙凤茶奢靡,官家在外头尝过农家放姜蒜的糙茶,感民之所苦,近日到饮得少了。奴婢手也生得很。”
魏钊接过她的话。
“前日刘宪从南方寻回来一种茶,□□凤髓,朕饮过了喜欢,舅舅若觉得如今的茶无趣,倒是可以一尝。”
徐牧展开手中的牛骨扇,“嗯,品上一品。”
魏钊对程灵道,“去备上。”
程灵应是,招手命人去取茶,又摆了茶案茶器,殷绣净手煮水,不多时茶汤浮银絮,絮上点山水,浮沫上作画,细如核桃雕,众人正看得入神,杨嗣宜过轻声道,“官家,刘知都来了,说是有事要回。”
魏钊还未应话,徐牧却开口道:“让他过来,正好我也有事要问他。”
杨嗣宜心思快,知道这个时候魏钊不点头不能应话,便悄悄看了一眼魏钊。魏钊下颚一点,他方满脸堆笑地冲着徐牧答了一个“是”。
刘宪进来的时候,殷绣的茶将将点成。
她抬眼看他,刘宪近日穿的是紫色的内官宫服,手腕上却挂着一串她有些眼熟的佛珠,殷绣闭着眼睛想了想,却想不起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他在魏钊面前跪下行礼,叫起的却仍然是徐牧,刘宪并没有像杨嗣宜一样去看魏钊的意思,而是顺着徐牧的话,便站了起来。
“官家,各州府选出的良人子,如今已入掖庭。”
魏钊只说了了一句:“劳圣人照看。”便再无其他的话。徐牧将手上的扇子一开一合,那扇上名家所绘的猛虎图开闭之间,更显凶狠之相。
“刘宪,南边一巡,共清了多少朝廷的雪花银子出来。”
这一句句几乎都是戳着魏钊的眉心去的。
四月,刘宪又下了一回南方,这次回来,拿了南边淮洲四个地方官吏,明目就是贪收朝廷赈济水灾的官银,这四个人都是在魏钊命吏部拟的提拔进京的官员名单之中。朝上徐牧并未驳斥,底下刘宪却行出了这样一手。
这隐秘于水下的争斗,还有刘宪神鬼不分的立场,令殷绣心惊胆战。刘宪此时就站在她面前,肩头静静地躺着新落下来的茉莉,目光清透,静静地望着亭中无名一角,开口似乎说着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二十万,已归国库,人也收在刑部,等议了罪,交官家裁夺。”
魏钊的手微微握住,身旁的程灵低头,看见了他渐渐发白的关节之处。气氛微妙,人声却一个比一个淡然平静,魏钊面色如常下掩藏着在场众人都心知肚明的失落和悲痛。
程灵轻咳了一声。
“绣儿,上茶。”
这是一个缓和之举,程灵愿意替魏钊思虑,也在殷绣意料之外,她稍怔了怔,忙端茶起身,奉到徐牧面前。
徐牧用扇挑开茶盏,却没有接。
只向侧道:“先奉与夫人一品。”
殷绣应“是。”正要转身,手中的茶却被一人替接过来,手指与手指相触,虽然在初秋天气里,那人的手仍然寒凉。
殷绣抬头,接茶的是刘宪。
他目光无波,面上带着一丝如常合适的笑容,“奴婢来侍奉。”
接着,他隐去了声音,嘴唇开合,吐出的两个字分明是“松手。”
殷绣心里一颤,多年默契告诉他,此时凶险,但他并不明白,刘宪要做什么,犹豫了一瞬还是松了手。
刘宪低头看了一眼那茶汤,银絮将散,汤色深浓。再抬头时殷绣也正看着他,那眼中的焦虑和担忧真真切切,刘宪的牙齿不觉轻轻咬合,这世上把他逼到进退两难狼狈境地的就是这一双坦诚的眼睛。
但他仍然淡淡地笑了笑,试图与她一两分的安心。而后转身,行了几步,弯身将茶端至梁氏手边。
徐牧手中的扇子停顿下来,眯了一只眼,静静地看向刘宪手中的碧玉盏,梁氏稍稍坐直了身子,她抬头看了一眼刘宪,刘宪头垂得很低,神色却无异。
梁氏又看向徐牧,徐牧手中扇复摇,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梁氏这方有些怯怯地一只去接茶。
二人同触杯盏的一瞬。
刘宪突然一手反扣下来,茶盏翻叩,滚烫的茶汤一下子泼洒出来,刘宪的手指立刻烫红了一大片,余下的茶汤泼到了梁氏的膝上,梁氏轻叫了一声,慌得站起了身。
场面一时有些混乱,宫里伺候久的人都明白,刘宪这个人平时行事有多滴水不漏,哪怕是奉茶奉水这些事上,他也从不准底下人露半分的错,如今这一行径,令人着实不解,众人都有些恍惚,没有一个人上前去。
殷绣低头去看地上的茶渍,深黄色的茶汤渗入泥地,一行蚂蚁爬过那处地方,竟渐渐不动了,她心中大骇,猛然明白过来,刘宪这个“失手”的目的。
抬头时,却看见程灵也将从那块地上移动开目光。两人相视一看,心中所想不一,也都不大清明,但都有与大祸擦身而过的余悸。
此时不能多想,殷绣忙上前去替梁氏擦拭。茶水大半泼在了刘宪的手上,梁氏膝上只湿了手掌大小的一滩,但因为茶汤滚烫,殷绣撩起她下裳查看时,见也是红了一片。
刘宪没有辩说什么,只是跪了下去。正跪在那一地碎瓷之上。他皱了皱眉,身子忍不住往前一倾。他忍痛一手撑地,还是跪直了身。
魏钊看了刘宪一眼,只侧面对程灵道,“传太医过来。”
徐牧的目光一直凝着地上的残茶,牛骨扇的扇柄儿一下一下不急不慢地敲在禅椅的扶手上。庭中人的目光都集到了他的身上。
“刘知都啊…做不来本分上的事了。”
“是,请大人责罚。”
徐牧笑开,手中扇一下重敲,“知都是伺候官家的,我责什么,刘知都如今是坐得大了,罪都不会请了。”
这个话抛向了魏钊,魏钊此时脑中也正千头万绪,一时之间,他还并没有理顺其中的道理,但他唯一感觉出来的是,这件事上刘宪在逆徐牧的意思。
其实比起徐牧昭然若揭的野心,刘宪的亦敌亦友,更让魏钊不敢掉以轻心,这段时日,他不是没有试探过刘宪,但他刻意卑微和恭顺的姿态,无不表明他对魏钊的戒备和疏离。
如今他跪在他面前,不惧不疑,仍是那副无所忧患,成竹于胸的模样,魏钊无端回忆起了长春宫的那个夜晚,殷绣站在刘宪身边,回头对他喊出的那一句:“您的姓,如今救不了殷茹。”
一时胸口莫名气闷。
他坐直身子,隐隐吐出一口气,强然平息下来。
“伤了舅母,也是个罪过,去殿外跪。”
刘宪伏身叩了一首。
“是。”
说着,撑地起身,膝上的伤疼引他一个趔趄向前,殷绣忙去扶住他的手臂。
“绣儿。”
魏钊唤了她一声。
刘宪侧目看向她,借着她在身边,轻声道:“回去,把茶换了。”说着,侧身撇开了她扶在臂上的手。
殷绣怔了怔,回头看向那一抔茶叶,心中懊恼,自己素来谨慎又知茶懂茶,竟未察觉其中有异样。
等她再回头时,刘宪已经出了殿,背影深褐色的殿门前闪过。殷绣抬头望了一眼天,秋日的艳阳当空,天高云淡,袅袅腾空一行雁儿。那情景像极了她第一次在宫中遇到刘宪的那一日,他紫衫浮动行在宫道上,停在她面前,头顶也是一行雁掠过。
他问她,“去哪儿。绣姑娘。”
去哪儿啊,那个时候的她真的不知道应该去哪儿,甚至不明白以后的路要如何走。但多年从不离弃,她如今的一切,都有他的帮衬。怎么还啊?
她很害怕。
第26章 无边月 殷绣……刘宪希望一生归于你。……
梁氏经此一事,早已对赏桂失去了兴趣,太医看过伤口说并无大碍,梁氏听后便要回府。徐牧起身,魏钊与程灵也跟着一道起身。二人将徐牧夫妇送至殿门前,刘宪独自跪在道旁,见梁氏则拱手弯腰,又道了一回罪。
梁氏失了仪,只觉丢脸面,见他如此也不愿意再多说什么。徐牧对魏钊道:“钊儿,做个样子也就算了,舅父知道,你仰仗刘知都的地方,不止在一杯茶上。”
话中语义不明,魏钊稍一蹙眉,而后仍是平和道:“舅父放心,朕有分寸。
送走徐牧,日头已将偏西。
魏钊走时,并没有意思让刘宪起来。日渐西照,将他的影子缓缓投向宫墙。
青白的墙,灰色的影,程灵立在宫门后面静静地望着这个情景,白与灰之间,他这个人恰到好处的处在中间,比所谓人间清白,又或者世上污秽,都要真实坦然。
程灵也立得久了,绯红色的大袖角儿染了黄昏因风而起的尘埃,满园风送桂花香,偏迁出高墙,墙内墙外的人共在花香之间,程灵闭上眼睛,庭中深寂,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能听到门外人平静的呼吸之声。
宫人载荷出来与她送衣,见门开一缝,程灵立在门后已久,出声劝道:“入夜就要起风了,圣人进去歇着吧。”
程灵接过载荷手上的披风,低头一看,竟也是青灰相间之色,染入眼中,混成一片混沌,她的心莫名的一阵悸动,托衣的手也在颤抖,她说不上来为什么,但她却回想起了刘宪迎她入明仁殿的那一日。
那时的她,几乎陷在地狱里,前朝没有名分的皇后,今朝乱臣贼子的皇后。好似主人之女嫁了底下的奴人,高贵的人生如同被玷污一般,十几年伦理纲常的教诲使她受不了这个身份的转变,她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把她逼到这样的境地,也不明白是活着残喘好,还是死了干净好。
直到慈安宫的殿门被打开,刘宪独自立在那个耀眼的光洞里。
他告诉程灵:“人生一路,不求得知己,但求同己。但凡有一人同己,就有相依相靠,并肩而行的欲望。这也是刘宪,立此残身的原因。望圣人亦能得一同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