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守俨线条锋利的脸上便浮现出复杂的神情,他没说话,就那么沉默地看着她。
初挽歪头:“是不是因为我坏心眼,逗弄几个哥哥,还欺负九哥,让你看不惯?”
陆守俨道:“没有。”
初挽笑着道:“可是七叔你眼里只有你的亲侄子,想来我到底是外人,关键时候,还是亲疏有别吧。”
陆守俨微抿起薄唇,看上去眼神有些冷:“挽挽,你这样说,是不是有点坏良心?”
初挽:“是吗?你看我这样的,我的良心曾经好过吗?我不是一直都坏心眼吗?”
陆守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沉声道:“挽挽,跟我过来这边,我们聊聊吧。”
说着,径自往前走。
初挽站在那里,看着他挺拔的背影,过了一会,才跟上。
陆守俨走到了一处营房后面,那里背风,但是临着崖边。
此时暮色已至,南口驻地的营房陆续点亮了灯火,深深浅浅地点缀在隐约的山脉上。
陆守俨脱下外套,递给初挽:“挽挽,穿上,别冻着。”
初挽意外,不过到底是接过来了。
一种干燥醇厚的温暖将她单薄的身子裹住。
陆守俨站在那里,望着夜色中犹如剪影一般的山脉。
夜风吹起他的短发,他抿起唇,神色冷峻地看着远处,道:“那座山的后面,就是永陵村通往北京城的路。”
初挽顺着他的视线,看着那个方向,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路。
她道:“我看到了。”
陆守俨:“挽挽,在你父亲去世的时候,你才不到两周岁,你父亲曾经把你交托给我们家,当时我就在他身边,他握着我的手说——”
他低声道:“说一定要照顾好你。”
初挽陡然转首,看向陆守俨。
陆守俨:“可是我们并没有做到。”
他深邃而冷漠的视线,穿过那座连绵起伏的山,落在那条隐隐显出的公路上。
“后来,就在那条连接了永陵村和北京城的公路上,你说你不想留在永陵村,你说那里虽然有太爷爷,但是没有你的家。我答应过你,雨儿胡同就是你的家,让你等等,我会想办法把你接回去。”
初挽看着他,心里茫然,她并不记得这些,但她知道,那确实可能是她曾经说出的话。
她知道当年她差点被陆家收养,不过太爷爷希望亲自抚养她,她还是回到了永陵村。
永陵村有太爷爷,那是她最亲最爱的人,是她唯一的依靠,但她好像从来都知道,她并不可能永远属于那里。
总有一天会离开那里的念头,一直徘徊在她心里,不知缘由。
在许久的沉默后,陆守俨一贯平稳的语调中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挽挽,你后来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你更喜欢住在永陵村,你忘了你曾经的眼泪,你也不需要我去接你了,就算进了城,你也总是有理由,不想去雨儿胡同了。”
初挽低头,不愿意说话。
其实那次她进城遇上陆守俨,他应该知道她只是找个理由推脱吧,就是不想去而已。
心知肚明,只是没有戳破。
陆守俨:“说这些,我并没有责备你的意思,这都怪陆家做得不好,也怪我做得不好。”
初挽:“七叔,不怪你们,你们已经很好了,是我自己不知好歹。”
说完这话后,两个人一下子陷入了沉默,耳边仿佛只有远处呼啸的风声,以及深山里夜间才会响起的不知名的鸟叫。
陆守俨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挽挽,我会一厢情愿地想,我的承诺会以另一个方式实现。”
初挽听这个,便明白了,她转首,盯着他的侧影:“所以你很上心这份婚约。”
这件事,两边老人显然把具体操办交给了他,让他来负责几个侄子的种种。
陆守俨敛眸,薄薄的眼皮垂下,在这凄清的夜里,他冷得仿佛连呼吸都停止了。
许久后,他终于缓慢地掀起眼,视线再次投向远方,那条几乎淹没在星星点点灯火中的路。
黑暗中,他的声音透着异样的冷静:“初家和陆家的婚约,是上一辈的约定,也是两位老人家对你最好的安排。他们兄弟几个,你可以选,选一个最合适你的。”
初挽咬唇。
陆守俨侧首,看向她:“挽挽,有些话,本来我不该和你说,但你长大了,就要结婚了,等你结婚后,作为长辈,我更不方便说什么。”
初挽:“嗯,七叔,你说吧。”
陆守俨深邃漆黑的眸子直直地看着她:“如果那天我说了什么话让你不高兴,我向你道歉。其实那天我的话并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任何时候,陆家都是你的家,都希望尽最大的努力照顾你。”
初挽有些恍惚。
她低下头,终于道:“七叔,我也不是故意要耍弄他们,我只是没什么想法,我问爷爷,爷爷说应该选九哥,但我不想。”
陆守俨侧首看向她,她眸底带着一丝罕见的茫然。
就如同许多年前,那个在枯寒的冬日里站在荒芜公路上,仰脸看着他的小姑娘。
他幽深的眸子便掺入了异样的温柔,声音也格外地轻:“这件事,其实老太爷也和我谈过,我留下建时,就是因为这个,但你如果实在看不上,就算了,他也确实没什么出息。”
初挽抬眼看着他:“七叔,你对你这几个侄子应该足够了解吧。”
陆守俨沉默。
初挽:“你觉得哪个更合适?”
陆守俨:“挽挽,你是老太爷倾尽心血养大的孩子,你一直都有自己的主意,我未必懂你的心思,我的考虑也未必合适你。”
初挽:“我就是想听听你的意见。”
陆守俨默了半晌,才道:“建晖,他是他们兄弟几个最本分踏实的那一个,也没别的什么心思吧。”
初挽无声地看着远方那星星点点的火光。
陆守俨:“建晨不适合你,他骨子里的傲气一辈子都磨不平,建昭倒是可以考虑下。”
初挽侧首看过去。
寂寥的夜色中,她看到他抿着薄薄的唇,锋利的下颌透着说不出的冷峻。
她想起来上辈子那个对自己一直有求必应的陆守俨,也想起这一世初见,他把她从拖拉机上带到了吉普车里,给她塞吃的喝的,给她零花钱。
其实为什么后来对他很有情绪,也是因为最开始,他好像给了她一些温暖。
结果一遇上他亲侄子,也就那样了。
她看着他,突然道:“如果我嫁过去,七叔一定会照顾我,会疼我,对我好,是不是?”
陆守俨颔首:“是。”
他略默了下:“上次我过去永陵村,老太爷和我聊了很多。我和他说过,无论你选哪个,我都会尽一个长辈的责任,好好照料你,不会让你在我们家受半点委屈。”
他垂下眼,低声道:“这是我应下他老人家的,希望这一次我能做到。”
初挽:“如果我和九哥闹矛盾,你会向着谁?”
陆守俨听到“九哥”这个字眼,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不过还是道:“当然是你。”
初挽盯着陆守俨:“真的假的?”
陆守俨肯定地道:“真的。”
他补充说:“你看,如果我们有一件大衣,那一定是披在你身上的。”
初挽微顿,之后便笑了:“七叔说话,想必是算话的吧。”
夜色朦胧,陆守俨看到了小姑娘清亮的眼眸中泛起一丝说不出的意味。
他疑惑,温声问道:“挽挽?”
初挽却将视线投向远处,她望着夜空下的十三陵山脉,轻笑:“七叔,这次过去城里,我会好好选一个,毕竟对待感情要认真,谈朋友找对象不是过家家,我也不能总耍着你几个侄子玩,对不对?”
这是他对她说过的话,现在,她一字不差地背下来。
陆守俨略怔了下,之后,才缓缓地道:“好。”
第31章
前往羊儿岭是驻地的司机开车,一路上陆守俨和司机静默无声,初挽靠在座椅上打盹,只有陆建时兴致勃勃东看西看。
偶尔他还会问起问题。
“七叔,你看这一定是昨晚被暴雨冲的。”
“挽挽,这是不是柿子树?到了秋天就能吃柿子了吧?十三陵柿子挺有名的!我好像闻到香味了。”
初挽没搭理他,陆守俨也没搭理他,司机更是纪律严明专心开车。
本来这条路就不好走,或者是山路,或者是农村的羊肠小道,时不时还遇到一群羊,或者赶着牛车的,走走停停的,况且昨天才下过暴雨,有些路段冲刷过了,走起来就艰难,好在没遇到山石挡路的情况。
十点多的时候,总算到了羊儿岭村,这羊儿岭村位于八达岭长城脚下,其实已经出了北京地界,属于张家口了。
这一代在明朝时候也是防御外侵的要地,老远就能看到残留的老城墙,城墙修建比一般城墙要高,除了用城砖,还是五劵五伏的修筑方式,这在明长城中颇为罕见。
暴雨过后,白桦林和海棠树都已经冒出嫩芽,一片欣欣向荣。
陆建时吞了下口水:“据说这里的海棠果挺有名,是八棱海棠。”
吉普车驶入村内,村子里见到有吉普车来了,都揣着手看稀罕,还有小孩追着吉普车激动喊叫,吉普车又惊动了村里的鸡鸭,闹得鸡毛满天飞。
初挽之前来过,便给司机指路,左拐右拐的,最后终于停到了一处。
那房子看上去有大几十年了,用的石头和青砖,瓦当上雕纹精美,狮子鹰嘴,莲花如意,也有人脸,或哭或笑的,栩栩如生。
大家打开门下了车,便有人迎出来,是一个穿着斜襟大褂的老人,白头发只剩下一撮,用头绳扎在后脑勺,手里拄着一根拐杖。
他见到初挽,便咧嘴笑了:“挽挽来了啊……”
他没牙了,说话漏风。
初挽忙上前见过了,又给陆守俨和陆建时叔侄介绍,说这是易九爷,易九爷倒是热情,请他们坐,又让晚辈给他们拿来了晒好的果干和牛肉干。
寒暄一番后,初挽便跟着易九爷进了屋,看那汉罐。
陶器是瓷器的鼻祖,事实上宋代青瓷在发展到成熟时期之前,是瓷陶混合的,而在瓷器的历史断代上,元朝以前的青瓷都被称为高古瓷。
陶器并不好保存,年代久远,流传至今的可能性并不大,所以存世的陶罐一般都是出土的,眼下易九爷得的这几个,看样子应该是汉代的陪葬品,有两千年历史了。
瓜棱形圆腹,束腰颈,喇叭形口,胎体厚薄适中,造型古朴端庄,透过那斑驳的历史痕迹,可以看出本身流畅的线条和精致的做工。
易九爷道:“这是岱云去陕西乡下铲地皮得的,那边有个将军墓被人挖了,到处都是破陶片,问了问那边的老百姓,各家估计都捡了几个,根本不当好玩意儿,说是不吉利。有人用这个腌咸菜了,岱云收了一些,随便放家里玩玩吧。”
这种陶器从学术上来说很有价值,毕竟是几千年前的,对于考古学家研究历史文化很有帮助,但是在古玩市场上,根本卖不出来钱。
一个东西在古玩市场的价值如何,关键看有多少人喜欢。
这种瓷器的前身相对来说到底是古朴粗糙一些,没有后来瓷器的精致华美,收藏的少,没人追捧,价格也就上不去。
况且现在还好,以后这种汉代陶器就属于二级文物,不允许买卖,更不可能卖上价了。
不过初老太爷让初挽过来,其实是想让她练手。
高古瓷的胎体比起后世的青瓷,有个特点,是逐条成型的,这就和后来青瓷的整条成型不同,修补自然也就不同。
初挽先研究了一番,又和易九爷商量着,用泥巴搓成条,混合了草糠麦麸和沙粒,用这种搓好的泥来修补,这就需要把泥条和原本的接缝捏在一起,要精准地掌控原本陶罐和新泥条的热胀冷缩,以达到最完美的修补效果。
同时还要考虑到胎体和陶罐釉水的收缩力问题,不能影响现有釉水,以免产生龟裂纹。
这自然是慢工出细活,很需要一些功夫。
易九爷在这里陪着初挽,慢条斯理地修补,那边陆守俨和陆建时便坐在东屋,由易家的儿子陪着,随意吃几个海棠果干。
陆守俨叔侄二人坐在那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从这屋可以看到旁边的杂物间,摆得满满当当,有不少瓷器,酒坛子筷子篓调料罐什么的,瓦缸瓦盆,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诸如银锁牛角梳子什么的。
这易家儿子叫易岱云,看着一脸和善,见陆建时往那边杂物间看,便笑着说:“都是一些粗货,不是什么好玩意儿,这些黑瓷都是晚清时候的,大部分也都破损了,没办法,经过那些年头,好东西都没熬下来。”
陆建时纳闷:“这么多老玩意儿,怎么不去开个店来卖,倒是堆在这乡下?”
这显然是外行话,易岱云憨厚地笑了笑:“现在虽然改革开放了,但是这行当,也不是谁都能开店的,我们这样的人家哪敢随便想这些。现在的生意,就是有些老交情,打老远过来,好歹挣口饭吃。”
这么说话间,突然就听那边骡子叫声,大家猛地看过去,却原来是村里的骡子被惊到了,正往这边跑,后面跟着几个村里农民吆喝着追。
大家也就起身出去看看,可谁知这时候,就听到一个孩子“哇”地尖声哭了。
那些追赶骡子的,还有易岱云几个,一时都惊到了,那骡子正跑着,不知怎么斜地里窜出来一个孩子,四五岁大,正惊恐地站在那里,已经吓傻了不知道躲了。
大家也都吓到了,一时竟然做不出反应。
却就在这时,就见一道人影,迅疾地冲过去,就在大家都没太看清楚的时候,已经将那孩子抱起。
那骡子踢腾着腿狂奔而过,尥蹶子踩踏着的泥土四溅,而就在一旁,几乎是擦着那骡子,是紧抱着孩子的陆守俨,他单膝微屈,另一条腿稳稳地扎在地上,两只有力的臂膀牢牢地护着孩子。
孩子完全没反应过来,在他胳膊弯里往外看,一眼的惶恐茫然。
陆守俨抬手,帮孩子挡住了四溅的泥点子,不过还是有星星点点落在孩子脸上。
村民有的继续去追骡子了,孩子的父母跑过来,都吓白了脸,陆守俨放开孩子,孩子哭着扑进了亲娘的怀里。
那父母对陆守俨自然是感激不尽,其它几个村民也都敬佩,有人就好奇问起来,觉得他动作真是敏捷:“看都没看明白,人就跑过去了。”
陆守俨没多说,只是简单地道:“我以前在部队,受过训练,不过现在转业了。”
大家一听这才恍然,原来是退役军人。
初挽此时已经差不多完工了,接下来便是重新晾晒烧制,这些易九爷可以做,她详细地交待着要留意的,一个不好,若是出现火道斑,那便前功尽弃了。
两个人这么说着话,冷不丁听到外面骡马声,也就从窗子看过去,却恰好看到陆守俨矫健飞奔过去,将那孩子捞起。
她也是意外,没想到他那么稳重的人,行动起来这么迅疾敏捷,力量十足。
易九爷打量着窗外的陆守俨,颇为欣赏地道:“这小伙子不错,这是陆家排行第几的?”
初挽一听,笑了:“这是长辈,顺道把我们送过来的。”
当下便把陆守俨身份大致讲了讲,易九爷听了,有些意外,再次看向陆守俨:“原来是他。”
初挽:“九爷爷认识?”
易九爷笑了:“不认识,不过你父亲在时,我听他提起过,是陆老爷子最小的那个儿子吧,你父亲倒是很喜欢他。时间过得真快,都这么大了。”
初挽听着,也怔了下,再次看向窗外的陆守俨,却是想起他说过的,自己父亲临终前的事。
这么说话间,两个人走出去,易九爷亲自谢过了陆守俨,并且表示,想送陆守俨一样东西:“你看我那间屋子里,都是老玩意儿,不见得值钱,不过挑一挑,也许有可你心思的,你挑一件吧。”
陆守俨便客气地婉拒了,他自然知道这里面看似不起眼的,拿出去也许也值一点钱,他当然不会随便要人家的东西。
不过易九爷却很坚持:“我们羊儿岭的村民,都是最热情好客的,你今天既然救了一个孩子,这是功德,我总得表示下我老头子的心意,你如果不挑,反倒是看不上了。”
旁边初挽见此,也就道:“七叔,九爷既然说了让你拿,你挑一件便是了,家里别的没有,这些老玩意儿多,留着也没什么意思,你如果执意不挑,倒是嫌弃了。”
陆建时听得很有兴趣,已经开始打量了,他看中了一个玉枕头,觉得不错,便给陆守俨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拿那个吧。
陆守俨听初挽这么说,也就接受了,当下谢过了易九爷,目光扫过那杂物间。
易九爷笑呵呵地道:“陆同志,甭客气,咱们这些东西就随便堆这里,也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以前那会儿,没给咱招横祸,咱就知足了,这几年光景是好些,但也卖不出什么钱,小玩意儿也就是几块钱的,你千万别当回事,挑一个你可心的。”
陆守俨环视过屋子一遭后,视线最后落在角落一处,那边的箩筐里随意放置着几个物件,看上去烟熏火燎的,上面蒙了一层尘土,倒像是许久没人碰了。
易九爷看了看陆守俨:“陆同志看中了哪件?”
陆守俨便随手指了其中一个道:“就这个吧。”
那是一个圆柱状的物件,应该是石头的,不算太大,油腻腻的,陆守俨估摸着这应该是放在桌上的镇纸,或者是压窗的窗台石,应该不是什么值钱东西。
易九爷呵呵笑着:“好,那就这个。”
说着,示意自己儿子易岱云过去拿了来,易岱云便用老旧的黄纸包住,之后交给了陆守俨。
陆守俨谢过易九爷,收下了。
初挽从旁看着那物件,便扫了陆守俨一眼。
陆守俨敏锐察觉到了,只觉她的目光有些古怪,不免疑惑,便看过去。
视线相触,初挽不着痕迹地别过眼,一脸淡然地看向窗外。
一直到重新进屋的时候,她终于有些忍不住,唇边抿出一丝弧度。
第32章
这时候已经中午了,易家热情留饭,却也不好推却,几个人便也接受了邀请,准备在这里吃饭。
易家伯母过去采野菜,初挽也跟过去,采了野菜,就在石磨旁边的水井提了水来洗。
那边易岱云喊易家伯母有事,易家伯母先过去了,初挽便自己打水,旁边陆守俨过来了。
他站在她身边,颀长的身影几乎将她整个笼罩。
初挽微怔了下,便招呼道:“七叔。”
陆守俨径自从她手中接过来打水绳子,毫不费力地把水桶提上来,之后道:“这种费力气的活,不要自己干。”
初挽:“谢谢七叔。”
陆守俨视线缓慢地落在她脸上:“我挑的那块石头,是不是不合适?我也不太懂这些,就随便挑的。”
初挽听着,略想了想,之后便笑了。
她就那么笑看着他,慢悠悠地道:“怎么会不合适呢?既然九爷说了让你随便挑,那你怎么挑都可以。”
她明明在笑,陆守俨却觉得她说话别有意味。
陆守俨神情微敛:“挽挽,你应该知道我的意思,如果这个比较贵重,那我也不好直接白拿人家的东西,我们来得仓促,也没有给人家备什么回礼。”
初挽也就收了笑,认真地道:“七叔,那个应该不是什么值钱的,你见谁家值钱的物件就那么随意放着,还蒙了一层灰,油腻腻的不知道被熏了多久?我估摸着,这个拿到市场上去卖,也就几块钱,就算遇上好这一口的,顶天了也不超过十五块钱?”
陆守俨:“这是做什么用的?”
他这么一问,她倒是顿住了,难得蹙眉想了一番,才道:“我看着,应该是早些年的,目测应该是史前母系社会后期的,或者是摆件,或者是一种图腾信仰?这个具体做什么用的,还是得细看,我刚才也是大致扫了一眼。”
陆守俨自然知道她是这方面行家,她现在都拿不准,想来比较麻烦,也就不问了,其实他只要知道这个不是什么贵重物件就是了。
当下也就道:“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拿了人家的,我也不好再退回去。”
初挽颔首:“七叔,这就对了,九爷要谢谢你,你一味推脱,反而拂了人家好意。”
陆守俨微微抿唇,再次看了初挽一眼。
他还是觉得她说话有些古怪,不过也知道自己问不出来什么,只好罢了。
要开饭的时候,易铁生背着竹筐回来了,现在初春,他出去修剪苹果树枝去了,他看到初挽,便走过来:“挽挽,修好了?”
初挽见到是他,便招呼他过来,笑道:“是,差不多了,你今天去修苹果树枝?现在苹果树都长这么大了?”
羊儿岭的苹果有名,彩苹果,明清时候还是皇家供品,易家承包了一些山林来种苹果树。
陆建时一看初挽对易铁生笑,那脸色顿时不太好了,这小伙子虽然看着土,但明显和初挽关系好,这让他很不舒服。
当然这种不舒服也是因为自己的计划落空,本来想着深山老林孤男寡女,结果全都泡汤了!
易铁生见家里除了初挽,还有别的客人,便忙打了招呼,之后大家分宾主坐下,准备开饭。
易铁生:“今天我才去别村采的香椿,新鲜着,挽挽你尝尝。”
初挽笑道:“好,我赶上这桩巧宗了。”
旁边易岱云笑道:“你们开着车来的,正好,回头提一桶葡萄酒回去吧。”
怀来这边特产多,除了彩苹果八棱海棠,还有香椿和葡萄酒,那葡萄酒和苹果一样,以前每年都要专供到宫里去。
陆建时见他们说得热络,自然是满心警惕,便和初挽搭话,又说起下午回城的事,矢志要把这话题抢过来。
那易铁生见此,也就不说了,反而多看了旁边的陆守俨几眼。
陆守俨感觉到了,对易铁生微微颔首,之后又叮嘱自己侄子:“吃饭。”
他对这个侄子的性子也是心知肚明,藏不住事,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到底年轻。
初挽对于这饭桌上的种种,根本没搭理,埋头吃饭。
吃过饭后,初挽一行人便要离开了,易家好客,不但准备了一桶葡萄酒,还有各样果干以及黑木耳,陆守俨婉拒,不过架不住易岱云一直往车上拾掇。
吉普车开出羊儿岭,一路往城里过去,其实这里距离德胜门大概也就五十多公里,不过路并不好走,况且昨天才下过暴雨。
初挽便有些昏昏欲睡,靠在座椅上打瞌睡,谁知道陆建时突然叫起来:“快看快看。”
初挽蹙眉,陆建时下一句却是:“那不是你表姐吗!”
初挽一听这个,眨着迷蒙的眼睛看过去,果然,前面一辆驴车正艰难地走在路上。
这一块有周围山上被雨水冲刷下来的碎石和泥土,驴车走得艰难,她表姐陈蕾也溅了满裤腿泥巴。
她打了一个哈欠,之后继续靠在座椅上装睡。
陆建时却已经和陈蕾打招呼了:“表姐?”
初挽听着,一时也是诧异。
这男人怎么这么事儿多,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是他表姐呢。
陈蕾一看到陆建时,也精神起来了,忙拢了拢头发,笑着打招呼:“挽挽,建时,你们进城呢?”
他们既然打招呼,吉普车只好先停下来了。
初挽继续闭着眼睛装睡,亲戚关系有什么大不了,睡觉才是最要紧的。
陆建时跳下车和陈蕾说话,陈蕾一双眼睛直接往车上瞄,又说起昨晚的经历来,说是坐着驴车没多远就遇到暴风雨,雨水冲得太厉害,驴不往前走了,只能跑到附近一户山里人家躲避,一大早雨停了这才重新出发。
陆建时听着,也是感慨连连,说起自己昨晚的遭遇。
陈蕾:“还是坐车好,我这是报名了城里的补习班,我真怕耽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