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他正是这样想的。”
徐千屿冷笑一声。
徐千屿现在已知徐冰来是自己亲爹,却并没有太多激动之情。
在家里, 外祖父几乎承担了“爹”的全部功能。在外面,同那些纨绔子弟在赌场花楼撒野的时候,过来骂骂咧咧、揪着耳朵把孩子拖回家的都是娘,从没见过谁的爹。哦, 倒是也见过一些爹, 他们也在桌上玩儿, 耳朵也被娘拧着。还有她骑马过街, 不许小孩看, 自己却伸着脖子看得起劲的, 那些也是“爹”。
所以, 爹对她着实没什么用。
回想前世,师尊平日该教她的时候爱答不理,骂她的时候倒是正襟危坐,比对谁都严格。她不由得冷哼:
徐冰来,他“不愧是爹”!
但走出半日,耳畔热闹远去,徐千屿心里毕竟涌上些闷闷的难过。
她将沈溯微交予她的芥子金珠贴身佩戴。
她虽然烦水微微,但一想到这是与她一并从家里来的“东西”,便把金珠握紧,难得地生出了一种相亲相依之感。
脑子里响起一道声音:
“那个……你还有我qwq”
对,差点忘了。还有可云。
徐千屿发现沈溯微仿佛在远处看她。
这盛夏蝉鸣,没有给他沾上半分暑热,他的衣襟发丝都挟着清寒剑气,日光下仿佛有一层浅浅的光晕,不像尘世中人。他站得极静,瞳仁如一泊墨玉,看不出喜怒。
他看人的目光很轻,淡漠游离。师兄一向如此,唯准备杀人的时候才凝神注视对方,甚至会笑一笑。但若是平常的注视,你甚至不知道他到底在看人,还是在看身后的树叶,还是只是单纯在看着虚空里的尘埃。
这种时候,最好的办法便是视若无睹,省得万一他真在游神,自讨没趣。徐千屿便把脸扭到一旁。
不过沈溯微确是在看她。
徐千屿着织金堆花上襦,裙摆散在树下,热得两颊通红,正拿手不耐烦地扇风。
她在家里,有锦绣花海将她簇拥,造成了一点张牙舞爪,声势浩大的错觉。将她单独剥离出来,放在树下的时候,不免孤零零的,忽然显得势单力薄起来。
沈溯微觉得自己撷下了一朵现下还生机盎然的富贵之花。
只是离壤之花,不知道能存活多久。
但这感觉只停留片刻,便烟消云散了。因为缀行的家丁们从马车上下来,开始训练有素地搬箱子,不一会儿便在小姐身旁堆出了巍峨高山,又将她衬成一个张牙舞爪的小姐。
徐千屿随行携带万两黄金,珠宝、衣裳无数。
他委婉地跟徐千屿说过,这些东西在仙门不流通,带了没用,但徐千屿目光冷傲,置若罔闻。
毕竟是水如山一片心意,他未再阻拦。
但这些东西……沈溯微将箱子排了又排。他随身携带的储物囊全部填满,发现仍差得远。排到一半,他又把面无表情地把它们全部取出来,将箱子拆了,只将内容物填进每一个缝隙。
最后,一缕剑气探入芥子金珠内,在水微微额心轻轻一点,叫她躺在床上沉沉睡去。随后大量的金银哗啦啦地淹没了水微微床边的空地。
沈溯微身前温驯地蹲着一只约莫一人高的灵鹤。灵鹤羽毛光洁,仿若隐隐生辉。沈溯微此行没有用巨鸢。巨鸢一路烧灵石,灵石不便携带,而灵鹤平时可以自己捕食憩息,用之招之,带一个人是足够了。
眼下灵鹤背上已堆上十二箱,以沈溯微的经验,差不多是到了极限。
但地上仍然还剩一箱。
沈溯微沉默片刻,将它拿起来,轻轻放在了灵鹤背上,灵鹤“嘎”地发出了一声哀叫。
沈溯微:“……”
灵鹤:“……”
半晌,灵鹤挣扎着支撑起一双细腿,又缓缓地站了起来,头上的翎子也支了起来。
沈溯微从袖中掏出一块上好的灵玉喂它。
剩下最后一步,沈溯微叫千屿过来,将她抱起来放在箱奁旁留出的空位中。他自己可御气而行,就不给灵鹤增加负担。
然而未等灵鹤拍翅,徐千屿坐在灵鹤背上,闻到禽鸟羽毛的味道,便狐疑蹙眉,手扶胸口:“呕。”
沈溯微:“?”
在她“呕”第二声之前,他已一把将她抱下,放回地上。
他弯腰握了一握徐千屿的手,她体内的灵气分明已经调理得运转顺畅,身体也无大碍。随后沈溯微拉着她,在那树荫下来来回回走了几遍,意图叫她放松。然后又将她一把抱上灵鹤的背。
徐千屿:“呕。”
下来之后,她登时发起脾气,指着灵鹤道:“我不坐这只鸟,它一股鸟味。你就不能把我放进芥子金珠内吗?”
谅她刚离家,沈溯微忍了忍:“那芥子金珠是普通法器,只能承托凡人。你有灵根,灵气持续灌入,它承不住。”
他倒是如不少修士一般,以高深剑意塑得自己的灵界空间,称为“境”。
但他的“境”,朔风吹雪,冰封万物,从不装人,而只是用来在近身斗法中取了对方性命。
若是随他御气而行,她断然承受不住彻骨寒气,启程没多久便会直接被刮成一只篓子。
沈溯微忽然感到一点轻微的压力。
以前他亦带着徐千屿外出过,但徐千屿吃住都在家中,和全部依托给他是两码事。对他来说,带人头回去,和带人回去,也是两码事。
凡人实在脆弱。
何况徐千屿,是脆弱中,最娇贵的一种。
沈溯微从储物囊内拿出观娘给他的盒子。
观娘说,那是小姐最爱吃的桂花冰皮月饼,外面是扑粉糯米,里头是桂花酒酿甜圆子。若是心情不好,便给她吃这个,但也不能带太多,夏日东西易坏,要加冰储存,顶多带两盒。
打开盒子,有十六隔档,每个格子里一枚月饼,雪里透鹅黄,精巧可爱。
喂一点从家里带的东西,该是不会有错的。
徐千屿吃了一个,果然怒气渐消,眉头松动。但她吃完,还要一个。
沈溯微垂眸看着盒子,眉眼冷寂。
这东西一日能吃两个吗?
这个却忘记问。
在徐千屿不耐烦的催促下,他想了一想,又容她取了一个。
徐千屿吃完第二个,解了热,拍干净手上糯米粉,便愿意走了。
沈溯微问她:“好了吗?”
徐千屿点点头,他便信了她。
然而那灵鹤刚刚离了地,便听得身后“呕”的一声,它约莫也是极其害怕脏了翅膀,踉跄一下,当场踩落回了地上。
沈溯微面无表情将徐千屿拉下来,叫那灵鹤托着行李自行上天。心道:果然是不能吃第二个。
这世上既有人晕船,那确实可能有人晕灵鹤。只是灵鹤都坐不成,往后御气御剑,更是天方夜谭。
沈溯微不觉得徐冰来带她回去是为修炼。
徐千屿是身负灵根,可放在天才辈出的仙门之内,只算得天资平平。何况她十四岁尚未入门,仙门之内少有先例。
修道之人大多天赋和勤奋兼并,日夜兼程,数年时间,已够做很多事。错失良机,便往往难以追赶。
但他也不觉得,十四岁入门就完全不可能。若他是徐千屿,他能做到,所以此事能成。
端看她自己的造化。
但这件事就与他无关了。他的任务,只是将徐千屿带回宗门为止。
既坐不成灵鹤,那便走吧。坐船坐车,走上半个月,约莫也能到。
刚出得城门,金色蝴蝶上下翩飞,迎面而来,沈溯微伸手一接。那信蝶本是传信符纸所化,在他手中,扇动两下翅膀,便渐化为信笺一封。
师尊问他打算何时返回,又婉言同他说,出秋功绩已是上佳,不必恋战。
显然,徐见素回去后又说他坏话了。
沈溯微指尖挟笺一转,放了信蝶,没有解释,单回四字:找到千屿。
他没说千屿是谁,徐冰来却已懂了,之后数日再未催促。
徐千屿跟在沈溯微身边漫行,心内却同系统道:“现在约莫有十几天时间,你知道蓬莱多少事情,赶快给我讲讲。”
系统:“?不是,你刚才装的?”
徐千屿冷哼一声:“让我回去我就回去?我偏不想那么快回去,要你管!”
*
灵越山下的一处面馆,一名佩剑的少年男修取了一双筷子,灵力化两条细细的水龙交错缠绕筷子,清理一遍,方递给坐在矮桌上的帷帽女子:“陆师妹,给你。”
“谢谢李师兄。”声音细细的,帷帽白纱之下,隐约可见一个局促绽开的酒窝。
李青源心中一动,不敢多瞧,又给她夹菜:“多吃些。”
那女子撩起帷帽吃饭,一张小巧可爱的瓜子脸,正是陆呦。
但她吃着东西,细眉微微蹙着,一双眼睛却看不出多少喜色。
“我听说近日宗门内有人说你,师兄往后就少来些吧。若有消息,我们可以传信蝶通信。”
“不要理她们。平日里不好好修炼,净多嘴多舌,哪里像是仙门弟子。”李青源嫌恶道,“我行正走端,不怕人言说,师妹你也不要害怕,她们再欺负不了你了。”
他又温声安抚道,“你在这客栈多住几日,直到你有处可去。这点钱师兄出得起。知道吗?”
陆呦颤巍巍地点了点头:“嗯。待我赚了钱,早日还给师兄。”
事情要从月余前讲起。
陆呦在灵越仙宗的灵田内等了五年,始终没有捡到魔王,疑心这一世的故事线发生巨大偏移,便不得不暂且跳过这步,继续下面的剧情,开始在灵田内认真培育灵草。
她接下以前没接过的支线任务,以灵草救治病重的长老。她只是小小一个外门弟子,宗主虽然狐疑,但也派人提供了各种法器良种以辅助,她的灵田被专人保护起来,外面挤满了想看她热闹的同门弟子。
这本是她的特殊技能,经她照料的灵草,能解百毒。后来,蓬莱掌门徐冰来为她所种灵草解救,蒙她大恩,才将她带回蓬莱仙宗。
那里才是她的大本营。
但这一世,收获前夕,她忽而惊悚地发觉:她培育不出治愈灵草了。
无论她如何细心照顾,抚摸它们,跟它们讲话,种出来的,顶多就是肥硕一些的普通灵草。
按着《诛魔》的时间线,她本因为同门排挤,被逐出灵越仙宗。这回都不必排挤:时间已至,她夸下海口,却种不出灵草,在讥讽声中,直接被宗主丢出了仙门。
如今她身份上不再是仙门弟子,作为凡俗女子,只得以帷帽遮面。
支线任务也同步失败。
系统告诉她:锦鲤女主【治愈灵草】这一技能,在这一世因长久不用而“退化”了。
陆呦大吃一惊,她这五年确实因为太急着找谢妄真,无心种灵草,每日的割草播种,机械乏味,她都是叫天道气运代劳。但没想到,连主角的“金手指”也会退化。
没想到这个世界,连每日基础任务也是重要的,不能完全挂机。
“那我还能再有吗?”她急切地问。
这是一个关键技能。她虽是剑修,但攻略多个书中人物时都用到灵草,尤其面对经常失控的魔王谢妄真,这是她无可替代的治愈力的一部分。
系统道:“你可以通过‘学习’再次获得,但要拿一部分‘爽度’兑换。现在你的爽度不足。”
陆呦叹了口气。
《诛魔》第一卷 ,她受尽欺辱,但有黑兔作伴,始终乐观善良。等她睡去,晚上谢妄真会悄悄现出魔身,帮她报复欺负过她的那些弟子。
谢妄真毫无善恶观念,只做有利于她的事,他本就是魔王,又以兔身为掩匿暗中,那些弟子哪里是他的对手,被他捉弄得颜面丢尽,却不明缘由,甚至有些不明不白地丢掉了性命。
她前世只用刷谢妄真的好感度,是谢妄真负责剧情的爽度。
现在她捡不到谢妄真,便只剩受气,爽度自然不足;没有爽度,便不能兑换技能,用以刷谢妄真的好感度。
这竟是个闭环。
幸而系统告诉她,她这些年照顾兔子耐心,失去一个技能的同时,又“进化”出一个新的技能【治愈动物】。只要她接近受伤或病重的动物,便能使得它们脱离苦海,快速复原。
但陆呦不是很喜欢这个技能。
灵草尚能给人进补,这个金手指却只能治愈动物,不能用于人。实在有些鸡肋。
但它也不是毫无用处。
她本就生得灵秀纯洁,为人又软糯,自有这个技能后,她在田间劳作,便常被各色毛茸茸的狸子、田鼠簇拥,那画面十分可爱。她将受伤的兔子放在裙上解救,连烈马被她抚摸鬃毛都低头。
在李青源这样的正直热心的同门弟子眼中,陆呦简直就是月下仙子。
这样一个善良心软的师妹被驱出宗门,李清源认为,是宗主因为损失长老而心怀郁气,师妹纯属遭了池鱼之殃。她本是孤女,无依无靠,他们怎能坐视不管?
虽然陆呦被宗门除名,他仍然让她当作师妹。几个师兄师姐凑了钱,将她安置在宗门下的一家客栈里。
只是,因李青源出来给她送东西太频繁,宗门内渐传出风言风语,说陆呦在山下,做他的外室。
李青源十分恼怒,觉得传言对陆师妹不公平。
他自己倒是浑不在意。
即便那是真的……少年瞥向对面,有些脸红地想。
这样的陆师妹,谁又不想一直保护她呢。
对面的陆呦,却听到了“叮”的一声:【李青源】攻略成功。
她的筷子停了停,这意味着,这个人此后都会忠心耿耿地爱她,为她所用。
李青源在书中只是个出场一两幕的路人,但他很显然对陆呦很有好感。陆呦蒙他照顾,远比在宗门内受欺负要舒服得多。支线任务失败后,她受到打击,不敢松懈,凡有机会送上门,哪怕那是她从前看不上的角色,她都会主动攻略。剧情的爽度开始缓缓回升。
只是升得太慢。
但没办法,SSR抽不到,抽到了一堆普通卡,那也得攒着。
二人正吃着,背后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陆呦捏紧了馒头。那脚步声不紧不慢,宛如闲庭信步。
坐在桌前的李青源,原本专注地看陆呦吃饭,忽而感知到一股危险的力量靠近,身上剑意迸现,警觉回头。
但来人不是修士,不过是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唇红齿白,眼中含笑。他一手托着买来的包子,一手拎着饼糕,停在陆呦凳子背后,笑道:“这是谁啊,怎么单请你吃,不请我吃呢?”


第23章 赴蓬莱(二)
李青源:“我请我师妹吃饭, 小兄弟是谁?我又不认识你,怎么请。”
大约觉察这少年和陆呦之间关系不一般,他的话里带了些不客气。
陆呦等二人眉眼争锋了一段时间, 看着爽度缓缓向上飘了几星, 才开口:“师兄别见怪, 这是我的朋友,他叫谢……”
谢妄真却踢开凳子,坐在陆呦身边,冲李青源笑道:“我叫小乙。”
陆呦不知道谢妄真何时改了代称, 但他现在的身份是个表演杂耍的幻术师,约莫是记忆觉醒前,拜师学艺时的艺名吧。
多年前, 魔王和蓬莱仙宗的无真师叔大战一场, 本体被打散, 散落在不同地方。她这个锦鲤女主和魔王的感情发展脉络, 就是不断刷谢妄真不同马甲的好感度,再在过程中, 驱动几个马甲拼合。
前世此时,她抱着黑兔被赶出宗门,背着行李,戴着帷帽, 跌跌撞撞在街上走时, 黑兔忽而从她手中蹿了出去。
那路上人山人海, 等她喊叫着黑兔的名字追到它, 它已扑在一个人脚下, 没了气息。皮囊瘫软下来, 被一只骨节优美的手托起。少年谢妄真背着一箱焰火和道具, 一双璀璨的黑眸望着她道:“你在找这只兔子吗?”
这少年见她伤心欲绝,便以欠她一只兔子为名,跟在她身边不走了。
其实陆呦心里清楚,那兔子根本不是死了,而是两块靠近的魔魂瞬间汇聚,兔子皮囊也便空了。幻术师谢妄真继承了当兔子时的全部记忆,从此以后,他便能以人形和她相恋。这少年会变戏法,神出鬼没,她一路去了蓬莱,他就在暗中一路陪着她,继续帮她打脸。
而第三块魔魂,刚好就留在蓬莱的无真师叔的皮囊内。
待魔魂齐聚,谢妄真也便在无真的身份下,恢复了当日魔王的全部实力。
这一世,她虽然没有等到兔子谢妄真,但却在人群里一眼看到了身穿黑色短打,背着焰火架子,手里摇着一个拨浪鼓的幻术师,当即大喊一声:“谢妄真!”
谢妄真果然惊而回头,慢慢走到她面前,含着好奇看着她的眼睛:“你认得我?你知道我的名字。”
陆呦告诉他,她是他从前的朋友,谢妄真便跟着她走了。
幸而,除了没有黑兔的记忆,第二块魔魂仍然愿意与她亲近。陆呦看着面板内爽度飞涨,欣慰不已。
这剧情终于逐渐回到正轨,只是顺序稍变。
不过,幻术师小乙的经历,似乎不像上一世那般一张白纸。
陆呦曾看到他在夜里咳嗽,手抚胸口,唇色苍白。他身上似有剑伤,是被修士攻击过。
这一世,他居然提前跟修士有了瓜葛。
但问起来,他却不肯详说,只笑一笑,推说忘了。
陆呦不再深究,只抓紧时间刷小乙的好感度。
小小的修罗场没能持续多久。李青源见了小乙,有些不高兴,僵硬地跟她说了两句话,便见礼离开。
谢妄真倒是全然没受影响,闲闲坐在她身旁,眼看着李师兄走了,笑着问陆呦包子和饼糕吃哪个。
他应该是吃醋了罢,陆呦想。魔王的漆黑眼瞳,总是有不达眼底的笑意,璀璨却森然,难以捉摸。
陆呦笑道:“都好。”
谢妄真垂睫,却默默。
都好。
怎么会都好。若是那个人,恐怕会当场选出一个,叫人丢掉另一个。或者全都不能讨她欢心,大骂他,叫他立刻去重买。
谢妄真抬眼看着陆呦,眼前的少女有些无措地看着他,嘴唇微微抿着,眼眸明亮湿润,楚楚可怜,倒映出他的模糊影子。她和小姐,完全不一样。
当日他听到陆呦的声音,便一惊。因为那是他残缺的记忆内唯一记得的声音,伴随那声音,有一种令他记忆深刻的痛感。
但当他靠近陆呦的时候,感觉到却不是痛,而是一种奇异的舒适:如同被光晕温柔包裹,源源不断的泉水抚慰,头痛、骨缝内的旧伤旧痛,似乎都消失了。但是一离开她,这种作用便逐渐失效。
虽然身为魔王,他能辨别,痛和舒适是不一样的两种感受。但生物大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这总不会错,所以他跟着陆呦走了。
这是他要寻的人。
至于发生了什么,以后总会深究。
“你选一个。”少年温柔地对陆呦说。
陆呦迟疑一下,小心翼翼地牵起嘴角,露出个明媚的笑:“我真的都可以,妄真你喜欢吃什么,给我剩下另一个就好。”
谢妄真又是一怔。
陆呦身上的治愈力像浪潮一般冲过来环绕着他,但他在这个时刻,却不合时宜地想到了小姐。想到了拍筷子的声音,喝令、忍耐、嘲讽、蹬过来的一脚,面纱下勾起的得意的唇角,最后停留在一枚红艳艳的朱砂上。
那是不相干的人,恐怕早就在庙内被吃了,如今骨头都化成灰。没吃到食物而已,又何必去想。
谢妄真有些不快,勾起唇角:“看来你都不喜欢。我再去给你买别的。”
说罢竟真的起身离去。
凭什么那个人可以如此得意,挑拣,嚣张,而旁人和她都不同。
陆呦既是他要寻的人,那她应该也要有同等的待遇。
陆呦见他离去,吸一口冷气。
这修罗场,怎么会把谢妄真刺激成这样?吃个早餐也要发起疯来。
但等她打开了系统界面,却有些失望:爽点是向上飘了一星,但谢妄真的好感度,竟然分毫未动。
她不禁晃了晃界面。
约莫是谢妄真不在,系统顺势被晃了出来,恭喜她与第二块魔魂相遇,爽度有所积累,现在可以把她的【治愈灵草】金手指兑换回来。
不过陆呦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兑换。
一则只要谢妄真在她身边,便不愁爽度上升,以后迟早还可以再兑换回来。二则,她觉得谢妄真需要的暂时不是灵草,他应该多受点今天这样的刺激,以便于好感度提升。
陆呦在“锦鲤商城”里逛了逛,用现有的爽度兑换了另一个道具【溯光镜】。
这五年闭门造车,令她心里很是很是没底。一启用【溯光镜】便立刻将它照向蓬莱。
别人她不担心,主要想看看徐千屿这五年的进度。
这个女配很是难缠,她不是那种胸大无脑的恶毒角色。怎么说呢,蓬莱上下别的师姐一见她就亲切,每天送衣服送灵宝,把她当成个团宠,而徐千屿……是个杠精。
她跟徐千屿在一起,总是战战兢兢,感到一种很不舒服的压迫感。
那大概就是靠作弊上来的学渣和学霸坐在一起的感觉吧。而且这个学霸,还时常瞄一眼她的考卷,面露狐疑,仿佛下一秒就要站起来,报告她作弊。
关她什么事呢……陆呦常悲愤地想,就不能当看不见吗。
没办法,徐千屿处处找茬,自然也叫她次次打脸。
更爽的是,徐千屿难得喜欢一个人。她还不知道,她喜欢的人,其实每天都低声下气,不择手段地想着怎么占有她陆呦。
然而溯光镜在蓬莱内门转了一圈,又转向外门,山脚,甚至在戒律堂都走了一遍。一切如常,却唯独没有看见徐千屿的影子。
怎么回事?难道她还没上山?
陆呦再度确认,不由松了口气:看来世界重启,大家都受了点影响。
比起徐千屿,她的进度不算慢,倒可以暂放下心了。
*
徐千屿在哪儿呢?她现在还在路上走着。
走过江南城门时,沈溯微又伸手挟住一枚信蝶。
徐冰来金色字迹现出,笔迹钝重潦草,持笔时似有些不悦:“何日归?”
沈溯微无声地叹了口气:“再五日。”
徐千屿一天只愿意走两个时辰——日落后不热,天又还亮着的那一段,其他时候便宿在客栈,或者下馆子,或看些新鲜戏法。她随身携带大量金银,毫不吝惜,一掷千金,竟一路从南陵玩到了这里,把她从前没逛过的地方都狠狠逛了一遍。
其间沈溯微教了她一些简单的术法,如清洁术;还教她打坐,引气入体。这是入门弟子的第一课,有许多人还未入门便已习得,但是她一点基础也没有,故而是第一次感知到灵气循环的奇妙感觉。
有灵根之人,虽能自然吸收灵气,但那概率大致相当于春日走在路上,额头刚好碰到飘飞的柳絮。而引气入体,便是以风将散空气中的柳絮抖成一列,令它们排着队从双肩流入身体,流转五内,再储存于丹田。期间经脉血液,都被冲刷一遍,芜杂消除,故而心明气清。
她白天玩儿,晚上的时候便打坐,打着打着,便歪倒了,问了师兄一个致命问题:“打坐,一定要坐着吗?”
随后便慢慢躺下了。
“你要是困了,便干脆睡吧。”沈溯微见到此状,往往帮她拨下帘子,直接离开了。大约是觉得她不可教。
但这个问题的答案是,躺着也可以引气入体。
徐千屿看似天一黑便睡下,一天睡六个时辰,睡到晌午才起。有好些时间,实际是在边打坐,边从系统那里了解蓬莱相关的事。
她这一世和沈溯微相差得太远。
所以她不太想当着师兄的面打坐,表现出勤勉修炼的样子,那让她感到羞耻,所以只是背地里偷偷用功。
如此一来,赶路的进程便慢了。
沈溯微请她多走些,她便说脚疼,冷着脸不肯行进。
沈溯微不是那种会强人所难之人,他处事甚有君子之风,尤其是对方还是个弱小的凡人小女孩,故而他没强行抓她上灵鹤,只是静默跟着,隐忍尚未发作。
只是这日刚走到半路,忽而头顶一暗,什么东西轰然坠下,幸得沈溯微立刻用灵力将其裹住,没叫它掉下来。
灵鹤挣扎着,又“嘎”地叫了几声。
连灵鹤都飞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