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他看出画上门道这片刻功夫,徐冰来和折鹤忽而讨论起了徐芊芊和他的婚事,随后徐冰来撩帘送客。沈溯微在折鹤走到面前的几步中,飞速地以指将那纸对折,压在案上,随即静默跪下。
待折鹤走了,徐冰来侧头瞥见那页整齐折起的纸,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
折起便代表任务他接下了。以往沈溯微以这种无言而默契的方式帮掌门办事不计其数,他过分聪明、沉稳、果决,如掌门手上一把趁手利剑。故而徐冰来极倚重他。
沈溯微已明白,掌门要对太上长老的指令阳奉阴违,他想私下寻那少女。
内室的话是留给他听的。
风吹纸落是刻意给他看的。
徐冰来想要将这个烫手山芋交给他。他可以不接,但偏赶上徐芊芊这事同时朝他压来。
这是拒绝徐芊芊婚事、叫徐冰来站在他这边的代价。
不过这事和以往用他不同,不是为了门派利益,乃是掌门自己的私事,还是因错误导致的私事。徐冰来便难得有些赧意。
“这件事也不急……尽力即可。不行便算了。你看着办吧。”徐冰来留了个活话头,说完便走了。
如今沈溯微隔着白纱看徐千屿的脸。
修士五感敏锐,隔一层纱,仍见清晰世界。徐千屿的年纪也恰好对得上,但容貌却和那画上少女不同。她的眼睛偏大,偏圆,看人的时候神气得有些盛气凌人。
不过,画像不准。
因为想来师尊也不知道,这个孩子会长成什么模样。
徐千屿已经爬上岸,山中热风从袖口钻进去,慢慢地把亵衣烘干。她也不想穿衬裙了,就偷懒低头直接围上两片襦裙。王夫人静静坐在她旁边,似在望着她,素白的衣摆当风而飘。
王夫人道:“小姐是哪一家的千金?改日妾当带礼上门拜访。”
徐千屿忽而睁圆眼睛,盯着她看了半晌,说:“你又是哪家的夫人?”
“南陵南王长史府,王夫人。”
“哦。”徐千屿点了点头,“那我是南陵北蔡公府的蔡小姐。”
徐千屿此时已经不生王夫人气了,且见她温柔雅静,还有几分亲近之意。其实她不介意和这夫人事后相交,她纨绔阔绰,相交的人可海了去,连狐狸都交。
但没办法,谁叫王夫人看见她游野泳了呢。为了观娘辛辛苦苦维持的脸面,还是江湖不见罢。
作者有话说:
谢妄真:她是谁?(完全记错人)
小岛:救命啊!!(尖叫)(闭眼)(玉净瓶砸脸)
火葬场逐渐升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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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沈溯微奉师尊之命带着小岛修炼,一松手。
师兄:“你……”
小岛:哒哒哒哒哒哒……(跑没影了)
师兄:“听我……”
小岛:哗啦哗啦哗啦(游了回来)“你说。”
师兄:“讲一下注意事……”
小岛:“有鱼!”噗通……(潜下去了)
师兄:……干啊。
(开玩笑,实际不是这样,上一世可惨了)


第17章 生辰(十二)
水府夜深寂静,小冬提着裙子快步行走。
她拿着小姐的令牌去找娘,娘见了她,高兴极了,但听说她是从小姐房里跑出来的,又露出担忧神色,责备她太孩子气,坏了规矩。
娘说,因为年纪大,她在绣房活计不重。而且领头的婆子知道她的情况,每五日给她放一天假,并配发令牌。以后她可以常过来找小冬,就不用母女分离了。
娘借用厨房给她煮了寿面,两人吃完了,说了一会儿话,娘就催她快回小姐房里。小冬赖着娘的怀抱不走。娘还是心疼她,便抱着她睡下。这样和娘在一块儿呆了两天,倒是幸福,但小冬开始逐渐思念起小姐来。想到小姐孤零零的一人在闺房里,烛光下,她的眼神那么孤单,小冬心里不是滋味。
这日,小冬四更天就睁眼了。她把准备的生辰礼物留在了娘的床铺上,帮娘盖好被子,便一骨碌起身,决定摸黑回了。
小姐不叫她半夜回来,但她还是决定轻手轻脚地回来,这样徐千屿一睁眼就能见到她。
但等她回到小姐闺房里时,发现屋里冷寂寂的,好像有些太静了。
她战战兢兢地等了好久,鼓起勇气掀开床帐,大吃一惊:床铺是空的,小姐真的不在房里。
这么晚了,小姐去哪儿了?
难道睡在别处?但为什么床铺要摆成这样凌乱的样子,还放了帘,好像人在里面一样。
难道是出去如厕了?但又为什么迟迟不归呢。
小冬在床边地走来走去,忽然看见黑暗里面,那送风水车早就蒸干了水,停住不转了,更是骇然:
小姐怕热,这送风水车是常要丫鬟添水的,午夜添一次,能转动一宿。那便是在午夜之前,房里便没有一个人了。
“小姐……”外头大魔肆虐,小冬越想越慌张,转身便出门去,想去知会观娘,弄清怎么回事。哪怕搞错了骂她一顿,也好叫她心安。
小冬裙角匆匆扫过门槛,门边黑影一闪,正是那狐狸跳到了门后隐蔽处,龇牙咧嘴地看着小冬的背影。
徐千屿闺房的人是它调走的,之后它便一直看守在这里,防止小姐失踪叫人发现。方才它打个盹儿的功夫,竟叫小冬进到了闺房。
四更天了,小姐未归,估摸是凶多吉少。但毕竟尚未天亮,一切还有余地。万一惊动府上人,以观娘和水如山的性子,恐会立刻快马出城去寻。
若是真不凑巧从那魔物口中夺走了人,那魔物发起怒来,它和三娘可就都完蛋了!
狐狸眼看小冬连跑带走的背影,用爪子捡起几颗石子儿,飞快地在地上摆成一道迷魂阵法,随后一拍,大喊一声“去”。
小冬傻眼了。
她记得方才自己分明是出了院门,怎么一眨眼,又站在了院中。
小冬揉了揉眼睛,继续往前走,随即她慌乱地发觉这水府的格局变了:犹如一个四四方方的天井,将她围起来。往东走,往西走,往北走,无论她往哪里的院门走,穿过了门,都会回到原地。
这四面宅邸静静的,夜里看来,影影绰绰,有点鬼气森森的味道。
“小姐……”小冬登时发出了一声细弱的哭腔,整个人吓得手足无措。水府夜里一直有人值守,她方才回来时候,还有人查看她的令牌呢。现在怎么会一个人都没了?
随即,她提裙朝随便一个房子走去,拍门大喊:“有人吗?”
那阁子里面是黑的,竟无人回应。
小冬又跑向另一个房子:“有人吗?小姐不见了!”
拍了半晌,也是一片死寂。
小冬慌了神,带着哭腔一个个宅邸拍过去:“救命啊,救命啊!有人吗!”
也不知这样胡乱拍过几间,忽而便有一间阁子,从里面亮起了光,随后传来了梨花木凳擦地的声音。脚步声由远及近,仿佛有人拖着步子走到了门口。
半晌,门内传来了一个甜而柔和,却十分陌生的女声,静静道:“你在喊什么?”
终于见了活人,小冬喜极而泣,忙道,“奴婢是小姐房内的丫鬟小冬,小姐,小姐好像不见了!”
“小姐?”那女人语气缓缓的,带着疑问,“你叫我。我一直在这儿啊。”
小冬一怔。她刚来府上不久,又大多待在小姐房里,不能确定是否有其他的小姐。但她肯定,这不是徐千屿的声音。
那屋里的女子又道:“你刚才说,你是在寻小姐吗?”
“是啊!”
“我在这儿啊。”那女人急切地说,“你是仙君派来的人,要来接我。”
“奴婢不晓得仙、仙君……”小冬的眼睛睁大,有些迷糊了。
但那女人却急切起来,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在匆忙地收拾东西:“小冬,快点帮我把门打开,让我出来。”
“我……”小冬拽了拽门,忽见得门外有一把锁,随着她的举动晃荡,“这门是锁着的,打不开。”
“我晓得。”那女人忽而变得镇定,那声音循循善诱,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钥匙就在右边第三个花盆下面,你把它捡出来,给我把门打开。”
小冬掀开花盆,果真看到一把钥匙,拿来在那大锁上一转,抖着手把锁卸下来。
“我还要令牌。”门内人说。
“啊?”
“快点啊。”那女声催促道,“把我的金箔令牌给我从门缝塞进来,我出来,帮你找小姐。”
小冬求告无门,慌乱之下,只能指望这夫人帮她,便含着眼泪把手里的金箔令牌从门缝塞了进去。
然而还没等到这扇门打开,狐狸这边石子“咔嚓咔嚓”碎成了粉末。它到底修为不够,迷魂阵维持不了多久便失效了。小冬感觉自己面前景象忽而扭转蜷曲,像隔着火上烟雾看去,像在做梦一样。
她呆呆地仰头看着,待烟雾卷到了她脸上,她承不住这力量,终于昏倒在了地上。狐狸追过来,见小冬跑了西厢房这边,警觉地四面瞅瞅,拖着小冬的脚踝,将她拖走了。
小冬醒来时候,晨光熹微。
她反手一摸,发觉自己躺在徐千屿闺房,自己那张小床上。
她急忙翻身而下,踉跄几步,掀开小姐的帘子查看。
帐子里面,徐千屿正好好地背对她睡在床上,睡得很熟,以至于她掀开帐子,她都没有惊醒。
“小姐……”小冬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肩。
“真吵。”徐千屿拧起眉,胡乱拍开她的手,睫毛颤动,眼睛都没睁开,便又昏睡了。
昨儿天快亮了她才甩脱王夫人,回来躺下,她快困死了。
小冬松了口气,放下帘子,却握着被拍痛的手笑了。她确定自己昨夜应该是做了个极为可怕的梦,梦到小姐不见了。她还梦到自己半夜去叫人,结果走不出院子,四面房子都变成了一个样。
她忽而想到什么,摸摸自己腰间,不禁茫然。
小姐给她的金箔令牌,却是真的不在身上,不知道掉在了何处。
*
徐千屿这一觉睡到了中午。
她是叫鞭炮声惊醒的。那炮声如雷炸响,喜气洋洋,持续时间极长,她烦闷地捂着耳朵,然后把被子蒙在头上,最后还是被强行叫醒了。
她叫小冬去院里叫人,把放炮的人捉住打一顿。
小冬俯身在她床边,为难地告诉她,打不成,因为是城外在放炮。
清晨一位姓徐的仙君,宣布肃清了城中大魔。
南陵城现下解禁了。
故而全城都在放鞭炮、游街,庆祝一段时间的安宁。
“姓徐的仙君。”后来,待徐千屿清醒了,坐在妆台前一面梳头,一面喃喃。
徐,徐见素,二师兄,黑红二色的凌波剑……
就这么巧吗?
又思及那庙中妖魔,白陶泥,还有王夫人诉说“叫花鸡”,徐千屿开始跟那野鬼搭话:“喂,你真是野鬼吗?”
系统已默了有十余日,这一刻,它悲愤的声音顿时如滔滔江水冲垮了堤坝:“你说呢!!我不是跟你讲了吗?不是讲好几遍了吗?徐千屿,你为什么不信?啊?”
“你不信我,却信那狐狸,我真的不明白!你知不知道,你差点被她做成妖魔的小甜点了?啊?”
“我是可云,我要发疯.jpg,啊啊啊啊!”
徐千屿皱着眉聆听,很是嫌弃的模样,半晌,她的唇瓣冷冷一动:“原来你叫可云啊。”
系统:“我……”
它死了算了。
至于水府后院那只狐狸精,见小姐全须全尾地回来,惊骇不已,又闻恰好有修士路过南陵,荡平妖魔,不由又喜又忧。喜的是,那魔物再也威胁不了它这脉狐族了;忧的是,这桩事若是叫小姐知道了实情,它就惨了。
故而,自徐千屿一回来,这狐狸对她俯首帖耳,极尽谄媚,只说三娘感激不已,只是忽然受伤,等养好了便立刻来给小姐驱鬼。徐千屿也如往常一般,给予些小小的金银赏赐。但狐族到底敏锐,它还是隐隐有些不安,感觉小姐看它的眼神,仿佛带着些微冷意。
它觉得自己最好还是收拾包袱细软,趁早离开水家为妙,但却不舍立刻动身,因为过两日便是小姐的生辰。每年徐千屿生辰都有丰厚赏赐,它贪恋那些金银,还想在小姐身上捞最后一笔。
徐千屿的生辰将至,水家上下也热热闹闹装点起来。
年年都在城中大办,这次在府里过生,人人都很重视。府上也在试炮,噼里啪啦的,将徐千屿吵得心烦意乱,以至于小冬忧愁着脸跟她说金箔令牌丢了,她摆摆手说没事,不就是一个令牌,回头叫观娘留意,若是谁捡到了,叫他们立刻交上来。
花厅里,观娘悄悄问水如山,给徐千屿准备了什么生辰礼物。
无论她怎么问,水如山都但笑不语,只摇摇头,意思是保密不说。
观娘道:“唉,老爷,您就告诉了我吧。什么好玩意儿,也叫我观瞻观瞻。”
她哀求半晌,水如山终于没忍住:“我见千屿对生意还是有点兴趣。不如把南边那两个商铺送给她,叫她顽去,赔了算我的;赚了算她的。”
观娘转念一想,脸色变了:“那两铺子一个是卖首饰,一个是卖衣料子兼裁衣的。”
“是啊。”水如山道,“她不就喜欢这些。”
“不行,你换一个吧老爷!”观娘顿时哀嚎,“我也是准备了珠花和新裙子,你看这不是撞上了。”
她挑了好几个月才精心挑得一件裙子,哪成想水如山直接送一个衣料铺子。
水如山听得原因,笑得差点呛水,任观娘拉扯,摆摆手坚决道:“不换。要换你自己换去。”
这时徐千屿睡醒进来,二人双双敛了笑容,正色起来,只是水如山还淡然擦着溅到嘴边的茶水。
吃午饭的时候倒是十分安静悠闲。
观娘言说起来:“现在解禁了,这路上,嫁娶的和夫妻骂仗的一样多,连王长史家也鸡飞狗跳。可见封禁这段日子,夫妻整日待在一块,再好的感情也待得相看两厌了。”
水如山奇了:“你还知道官家的事。”
“咱们附近不就这一个要紧的官,不看他看谁。”观娘道,“也不是我探听的,还不是小厨房的梁厨娘成日里宣扬,想不听都不成。”
徐千屿忽而插话道:“为什么闹?”
两人都惊讶地看她。
观娘笑道,“都是些鸡零狗碎,小姐不必知道。”
“想要我不问,那你别提啊。”徐千屿扬起下巴,“快讲。”
观娘一笑,宠溺地“是”了一声,才道,“这不是王夫人瞒着王长史带府上人,深夜出门去白露寺上香吗。那时王长史昏着,等醒了知道,大为光火,要责罚他夫人。”
水如山道:“危险期间出门,确实应该知会家主一声。不过这王长史何必发火,人家还不是一片好心为了他。”
观娘冷冷道:“王夫人出身寒微,几年前才从乡下接出来,太拿不出手,怕不得王长史喜欢,他早想换了人罢。谁知道这理由是真是假,说不定是借题发挥。”
徐千屿忽而一惊,才觉察手里的筷子断成了四截,只得悄悄抖在了帕子里藏好,站起来又拿了一双。
自从泡了那个山上的池子,她身上这股力量更充裕了。稍微心情不好,便是摸什么坏什么,不能吓到外祖父和观娘。
徐千屿听得王夫人原来是为丈夫祈福才冒险上山,心里很不爽。她想起那极为安静的白裳夫人,这一路惊险,遭了魔不说,还在庙里差点被人轻薄。那王长史什么也不知道,却还想着换新人。
她心烦意乱,忽而觉得王夫人好可怜,又觉得,得叫人去打一顿那王八蛋。
作者有话说:
此后千屿叫系统:“可云。”
系统:???你最好说清楚谁是可云!!
N次后
徐千屿:“可云。”
系统:“诶,我在。”(平静)(放弃挣扎)


第18章 生辰(十三)
徐千屿手下的丫鬟们在院子里乌泱泱地聚在一处。
刚才小姐说,她要去王长史家,谁随她一起,奖励十两银。说完大家一窝蜂地排上了队。
松柏拉着徐千屿衣袖苦劝:“小姐,虽说解了禁,可有人说,昨夜里又看见妖魔影子了,还是观察一下,先不要出门吧。”
“妖魔影子?”徐千屿不为所动地点着人数,“不是说徐仙君把他们都消灭了吗。”
徐千屿觉得,比起“有人”,她更相信二师兄和凌波剑。
“哎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自小乙走后,小姐对男丫鬟们一夜间失去了兴趣,这些少年便都被安排在了别处。松柏如今归在观娘手下跑腿,从此继承了观娘的意志,希望徐千屿先安安生生地在家度过十四岁生辰。
徐千屿转向丫鬟,下颌一抬:“你们听到松柏说的了吗?可能会有妖魔,谁不敢去,出列。”
丫鬟们一个个面无表情,把下巴抬得高高的,以表现视死如归的坚决,没一个人动弹。
开玩笑,都解禁了,那可是十两银。
松柏看看小姐,又看看丫鬟,气不打一处来,顿了顿,恨恨地道一声“好”,随后自己也跑进队列,站到丫鬟们旁边,梗着脖子肃立成了一个兵。
徐千屿憋着笑,没有讲话,眼梢在人群中一扫,勾勾手指,精准地把混在里面的小冬挑了出来:“你,出来。”
“为什么啊?”小冬揪着裙带,委屈极了,“小姐,我能随你去的。”
徐千屿依稀记得小冬是个曾被魔吓破了胆的,既有妖魔影子,那还是不要冒险的好,便专断地替她做了决定。
“哪儿那么多废话。”徐千屿冷冷道,“你就是不许去,留在家把我的屋子擦一遍。”
小冬委屈巴巴应一声,从队列中出来,垂着脑袋地回了阁子里。
徐千屿道:“再问一遍,你们是哪家的丫鬟?”
丫鬟们齐声道:“蔡家的。”
徐千屿满意点点头,带着剩下这些丫鬟,浩浩荡荡地杀去了王长史府。
到底是官邸,王长史府的苍青色院墙,比水家高些,还有气派的雕砖,顶上抹了平,没有玻璃片。那样乱七八糟的不好看。
还未靠近,徐千屿便听到里面嘈杂声音。
“你我夫妻一场,我也不想太难为你。东西都收拾好了,知你娘家清贫,房契银两都给了你,今夜便动身吧。”
等了一会儿,见对方默然不语,那偏冷的男声又道,“怎么,你还跪着不起,难道非要让我把你关进柴房里?”
“……”
“来人,把夫人拉进柴房去。”
随即是一阵乒乒乓乓,夹杂着男人的一连串濒死般的咳嗽,那男声虚弱道:“一群废物。连个女人都拉不起吗?”
院墙外,徐千屿拿眼睛一瞅松柏,松柏就条件反射地蹲在了墙根,徐千屿撩起裙子便往墙上爬。
“……你一个妇道人家,深夜上山,又甩脱家丁独行,彻夜不归。你说你没做那等事情,可是别无旁证,我王家的清誉,可担不起你这般败坏。”
“谁说别无旁证?”忽而一句娇叱从头顶横出。
站在檐下的男人惊而抬头,叫徐千屿看清了他的面容:王端二十多岁,果然有一张温文隽秀的面孔,可以想象他年少时打马游街时的潇洒模样。只是病了月余,他骨瘦伶仃,长衣松垮,伴随着咳嗽,额角青筋如蜘蛛网一般忽显忽隐,眼眶也微微发红。
院里站满家丁,围着一个孤零零跪坐在地上的白影,正是王夫人。
家丁们见高高的院墙上爬上来人,纷纷一惊,忙要操持武器护院,王端却手一抬,将他们制止。
随后大家看清那墙头上趴着的是个打扮富丽的少女,她竟不以帷帽遮面,还着裙子爬坐在他人墙头,王端朝她看去,她也不羞不躲,直直瞪了回去:“那天晚上,你夫人没会旁人,是跟我在一块呢。”
“你是谁?”王端咳嗽两声,皱起眉,估摸怕丢人,压低声道,“这我家内务,关你何事。”
“我是水家的小姐。”
松柏在底下苦着脸欲言又止,拽了拽小姐的裙摆。
不是,我们不是蔡家的吗?
徐千屿反手拍他一下。他们看不着,院子里站着十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到这个地步,信口诌的蔡小姐便压不住人了。
众人听到徐千屿身份,面色都一变。
水家小姐在南陵是出了名的纨绔,有一个诨号叫“南陵菩萨”,她和那些富家子弟混迹一处,打马上街都不换骑装,除了不杀人放火,好像什么都干,出格事儿干多了,倒也觉得见怪不怪。又见这少女年纪小,倒也跋扈得可爱,家丁们便垂手而立,全当看个热闹。
“原来是水小姐。”水如山是南陵首富,生意广布,王端的语气客气了几分,“你……你坐在那里怕是不妥,若是想跟某说话,来人,把小姐请进来一叙。”
家丁打开大门的功夫,水小姐已从墙头一跃而下,随后十几个丫鬟鱼贯而入,整整齐齐涌到了她背后,看上去显得人多势众。
徐千屿歪头瞥了王夫人一眼,对方垂眼看着地面,面色平静,没有看她。
王端道:“怎么,你现在说吧。”
“你夫人不愿走,你便想把她关进柴房。”徐千屿张口便骂,“王长史,你是人吗你?”
这下不光是家丁骇然,连王夫人都忍不住抬头瞧了她一眼,只是那眼神有些莫测。
王端脸色变了,一阵猛咳,好容易缓过气来,抚着胸口虚弱道:“水小姐,谅你年纪小,我不同你一般见识。我们两家素无来往,我夫妻间事,没你一个外人置喙的道理。”
“你要是娶了别人,我自是外人。但你夫人是我的姊姊。”徐千屿哼道,“你敢凭空污我的姊姊清白,我当然要过来为她主持公道。”
“哦?”王端怔了,半晌,却看向王夫人,语气有些凉凉的,“你什么时候,还同水家小姐沾亲带故了。”
徐千屿见王夫人要张口,怕她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忙道:“就那天晚上认的。”
“既如此……”王端看着王夫人,唇边现了一个浅浅的冷笑,“我们王家是容不下这尊大佛了。水小姐和月吟情谊如此深厚,怎么不干脆把你‘姊姊’接回水家去?”
徐千屿没想到世上还有这样不要脸的男人,毫不认错便算了,还敢当面挑衅她,眼睛都瞪大了,半晌,一抬下巴,冷道:“好啊。”
王端:“……”
沈溯微:“……”
他在王长史府布局良久,就差最后收线一步,谁能想到半路杀出这么一个丫头,这个节骨眼儿上要将他带走。
松柏从背后狂拽徐千屿的裙摆,这是什么烫手山芋,就敢往家里揽?
徐千屿任他暗示,纹丝不动,半晌,王端额角那青筋闪了又闪,也赌气一般笑出了声:“好啊。左右东西都装好了,那,走吧。”
然而,徐千屿却朝他伸手:“和离书拿来。”
徐千屿顿时感觉松柏快把她的裙子拽掉了,揪住裙头用力地往上提了提。
松柏整个人都快站不住了:常言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若是观娘知道,小姐莫名地跑到别人家去,把人家夫妻当场闹和离了,他还有命吗?何况和离书一出,王夫人可就回不来了,到时真成了送不走的菩萨。
王端立在檐下,半面阴影笼在那张苍白的脸上,神色有些难辨,他思忖了片刻,竟真的招手:“来人,把和离书拿来。”
和离书到了徐千屿手上。
她看了看,左下角签了王端的名字并盖印,但旁边空着,大约是留给王夫人的。这和离书竟是备好签好的,可见王端对这件事早有打算。徐千屿神色嫌恶,立刻替王夫人做了决定:什么狼心狗肺的脏东西,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