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片破败不完整的茶叶与叶梗,竟也能萃出如此口感绝佳的茶汤,令她都有些迫不及待晓夷山能制茶的那日了!
被夸赞得不好意思而搔搔头,莫绍憨笑道:“爷又不是不了解我,没工事可做闲得慌啊!”
晓夷山大致规划完成,连制茶处所都兴建完工,原先随着姑爷来到庐县本想着有事儿能做,未曾想贼匪闹腾得连他都染了几分血腥。
如今姑娘来了,指不定能重操旧业啊!
颜娧轻轻蹙眉,摇头叹道:“这次可能难了些啊!”
心知窑场规划建造没那么容易,建造大规模龙窑光是取点就并非易事,如何找着倾斜度够斜率又不会太高的山坡,可是门学问吶!
除去烧窑所需的大量燃料,连草木灰都是极为重要的附加产物,如若她猜测无误,此处必定有含铁量高,能形成析晶的胎土与釉料。
只是此处的人们还不知如何善用这些得天独厚的上天御赐。
“爷说过,只有做不做,没有难不难,在下记得清楚。”莫绍自信地挑了挑眉眼,自负说道,“爷从来没叫在下失望过,相信爷什么都办得到。”
对于此等推崇颜娧竟莫名得嘴角抽了抽,不知道自个儿在莫绍心里有如此高的评价。
不过,听得陪伴自个儿存活三世的信念在他人口中阐述,对于那份信念的执着明显又超然了几分。
“看来留在这儿还真委屈了莫叔,可否带本王再观一回山?”话说到这儿,颜娧也没点客气了。
她的莫叔本就将工事放在第一位,宁可入工房劳心又劳力,也不愿闲在宅子里受人供养,即便两鬓也有了斑驳之色也不改其志。
“怎么不行?再背着爷去也行!”莫绍拍了拍阔实肩背保证着。
颜娧难掩唇际笑靥,明快令道:“行吧!备上两匹快马。”
“爷......”立秋一听仅有两匹马儿,不禁凝眉制止道,“不带上护卫,多带个我行不?”
倏地起身,颜娧双掌重重地落在立秋纤弱肩膀,慎重交待道:“这张脸面在这应当还吃得开,姑姑有更重要的人得守护。”
把昏睡的承昀交与立秋方能无后顾之忧啊!
带着厉耿脸面在此处还能遭遇什么不测?如此不得民心,也算白耗了这大半年的光阴了吶!
明了了主子言下之意,立秋也不再推托。
那个得藏首蹑尾小娃儿,竟在这一年瞬间长大,或者该说她本就聪慧质仁,等待成长的期间,懂得藏巧于拙,不露锋芒。
能遇上此等主子,受其信任与托付,何止三生有幸?
立秋睇了憨直的莫绍一眼,语重心长地说道:“王爷一路奔波,未能好生歇息又要出门,你可得看好王爷了。”
“成!”莫绍拍着胸脯保证道,“即便没了命也会保王爷逃出生天。”
捂着发疼的额际苦笑,突然想不起来自个儿要作甚?
如果没记错,不是地勘?
怎么被说得像得入虎穴般可怕?

第403章 龙潭
带着经师兄们批注的地志,由莫绍领路解说下,一连走过了几个乡镇,草木生长似乎受了什么抑制般,萎蔫得十分蹊跷。
掘了几株任何环境皆能恣意生长的马齿苋,亦是根茎深褐短小,叶片综绿凋萎蔫蔫,腹地广大的绥吉镇更是植物生长状况最凄楚之地。
取出小锄头深掘了数寸,挖掘出一抔抔酡颜红壤土后,颜娧反而舒展了原先的忧心眉宇,郁闷得扬不起浅笑的唇际,也勾勒了令莫绍匪夷所思的笑靥。
瞧着这满山遍野枯黄了无生气的草木,又见着那令人隔应的笑靥,莫绍没好气的嘟囔问道:“雨下成这样,这片土地还是焦黄之色,爷还能笑得出来?”
“归武山十数年前连草都长不出来,莫叔还不是带着人花两三年把地给整饬了。”颜娧勾着淡雅浅笑提醒。
这片萎靡的荒草之地不正是绝佳的草木灰来源?
起身回望如踏垛般平稳渐高的山势,不正恰好能兴建龙窑?
“这儿的胚土干燥时便容易变型开裂,连附近陶业世家都瞧不上眼的粘土,真有用?”
虽说颜娧仍未有令众人失望的决定,可这次可是丝毫不熟悉的荒山野岭啊!
能从这些被各处窑业弃置不用的荒土里寻得此处活路?
虽然心中有许多疑问,也没忘上个同她打赌此事的谷雨足足翻土翻了一载,禀持着相信姑娘所有吩咐的心思,连忙随着颜娧脚步爬上小山坡。
凭借长年积累经验默下了地界高度与坡度,在心中默默推算龙窑规划,打从选碎瓷矿、淘洗配料练揉泥、陈腐拉胚修坯、素烧上釉、装窑焙烧等十三道繁琐工序缺一不可。
她再爱看杂书也十分有限,尤其传承千年的文化遗产,真要于此重现谈何容易?得找时间探访封地内的窑场建制吶!
如何寻得一个能够信任的把桩师父,仍是个头疼得问题呢!
“万物都有存在的意义,指不定这片叫人嫌弃的胚土,能活出一片无人能及的美好光景。”颜娧踏上山坡至高处,回望山岚轻悬的几座不及翠绿的山头,扬起一抹赞叹。
如若承昀一路行来真能找着野生大白茶树,那她对此处遭人嫌恶的红土更是抱着极大希望。
莫绍一路以钻孔工具探测深层土壤,带出了不少石英与长石,更加笃定此处可能真是那块未被开发的瑰宝之地。
“莫叔,在那座山上起间道观如何?”颜娧指着不远处地势较高,林叶相较茂盛翠绿的山峰。
莫绍嘴角不禁抽了抽,主子兴庙观兴上瘾了?
平安寺神迹虽已久远,仍叫北雍百姓津津乐道,如今想再来一次?
“除去生存必须,百姓要的不过是个心灵寄托,既然二师兄在东越吃得开,那么在这儿兴座有神迹的道观如何?”
颜娧缓步下山,又回头一望开始盘算,如何将周遭环境也做个改动,偌大龙窑场地,需做得规划可多了。
为颜娧撑着伞跟随在后的莫绍嘴角又禁不住抽了抽,神迹说有就有的?
“神迹说有就有?”
睥睨不屑的嗓音由身后传来,莫绍吓得转身四处寻找声源,居然有人将心声说了出来能不吓人?
闻声回身,颜娧不得不为粗心扼腕,着实忽略内息尚未恢复,无力感知周遭事态,竟叫人把她的盘算听了去。
“敢问阁下方才所言是否当真?”冒着雨丝袭身也不忘恭谨揖礼,扶诚言语虽不露心急之意,仍难掩眼底急促求证之意。
“殊不知这荒山野岭也难防隔墙有耳。”骨扇空点了来人几下,敲了敲自个儿脑壳几回,淡漠笑道,“恕在下唐突,忘了这儿连墙也没有。”
扶诚蹙起英挺墨眉,深知窃听他人对话亦是德行有亏,然而事关家族兴衰怎能随意放任可行之法?不得不鞠躬揖礼,道歉道:“是在下唐突,望请海涵。”
“在下并非乐意为他人做嫁衣之人,对合作朋侪挑选更是慎之又慎,公子此番作为不符君子所为。”颜娧向来不喜咬文嚼字,未曾想终于遇上得卖弄之时。
正想拂袖离去,扶诚竟不顾沾惹泥淖,扑通一声跪落在她面前,眼看头便要磕在泥浆里前。
终究看不过眼的扶了把,没敢叫主子淋着雨而是莫绍出了伞外,不由得无奈摇头,叹息说道:
“有所为而有所不为,公子踩着我们爷的点上了。”
偷偷睇了眼主子,分明也不是坏心之人,偏偏原则把持得刚正不阿,踩了界线便半点不心软吶!
“怎么说我们扶家也曾为一方望族,如今落难有求于人,受再多冷眼皆是必然,旦凡有机会拯救扶家于水火,定然身死不惧。”
扶诚作势又要跪,又被莫绍死死拉着不放,提醒道:“要是再跪就真什么机会都没了啊!”
错愕抬眼看向莫绍,扶诚心神领会得一喜,赶忙起身来到颜娧面前,再次揖礼道歉说道:“在下深知德行有亏,望请公子高抬贵手,拯救扶家于水火。”
颜娧不置可否地冷冷睨着扬着憨笑的莫绍,骨扇轻敲着掌心,久久不发一语,继续端详着周身好山好水。
待扶诚弯得腰都发酸,忍不住稍稍起身瞟了眼底尽是冷意的贵公子,不得不又匆匆弯下腰,陡然有种陷入龙潭虎穴的错觉,分不清背上冷意是细雨抑是冷汗造成。
颜娧勾着不以为意的浅笑问道:“莫叔这是什么人都帮?”
也不知莫绍哪跟筋不对,竟对突来的陌生人抱持同情。
“年轻人行差踏错在所难免,爷不是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也不是帮不了,爷怎不先问问怎么帮?”莫绍瞧着面前肯为家族下跪的男子,怎么看也不像不学无术之人。
相信肯为家族荣耀奉献己身之人,必定不会坏到哪儿去。
“都能为他人跟我舞文弄墨啊?”颜娧勾着凉薄浅笑,长这么大岁数也难得听见莫绍这般引经据典的为他人说话!
莫绍不好意思的搔搔头,嗫嚅道:“爷不也舞了一下?不跟着舞岂不是丢了爷的脸面?”

第404章 喘息
闻言,颜娧又气又好笑的摇头叹道:“难不成我还错在多话?”
不清楚来人究竟听去多少事儿,怎么都得在心里留个底。
再次抬眼窥看心思一向敞亮的莫绍,规训在前慎防身份错漏为要,更不理解为何会坚决帮忙?
“爷,他看着不像坏人。”莫绍深信人的眼神骗不了人,如同幼时对颜娧深信不疑般的确信。
“我看着像坏人?”颜娧不禁笑了笑,黯淡无味地瞥了扶诚一眼。
莫绍面有难色,着急捆窘地捏撮着伞柄,若不是她眼底不见睥睨,差点儿连自个儿都跪了下去。
第一次分不清颜娧言下轻重在何处,何时见过这般笑里藏刀?
颜娧没再理会不知所措的两人,径自沿着平缓坡道下山,想起地志里所载地籍划分,轻蹙剑眉纳闷问道:“此处全是扶家地界?”
方才想动人家祖上土地,主人便送上门来?
此等运道也不知该说啥了。
莫绍急急追上主子脚步,不忘伸手招来扶诚回答问题。
“几座山占地约莫十五亩地,扶家历经千年传承而来,先祖说待有缘人来定能再创扶家辉煌......”
无奈回身睇了眼不耐神色,吓得扶诚收了所有话语。
扶家先祖话说得叫颜娧心惊啊!
何谓有缘人?
莫不是识货老乡交待后世子孙不得擅卖?
能识得此处蹊跷又无法活用资源会有多扼腕?
亦是扶诚口中的先祖便是自身?
颜娧自然牢记自身出处,思及此,又加快离去脚步。
不顾一身泥淖,扶诚赶忙又追上前头,也不管差点叫颜娧撞下山,心急揖礼,恳求说道:“求阁下救我扶家于水火。”
回身瞧了一脸尴尬,莫绍撇撇大花胡子下厚唇,还耸肩表示无辜,再看向伞也抛到山下去的扶诚,不由得嘴角抽了抽。
真是带错人出门吶!若是立秋,此人应当早飞去十万八千里之外了。
“我应当没有拯救扶家上下之要,更没有为他人做嫁衣的好心肠。”颜娧不忘再次提醒。
祖上能如此交待,想必知道这片山野的实际用处,顶着厉耿脸面又不好显露商人本性,扼腕得她不知该如何将到手之物,不心疼地奉送出去。
“扶家上下愿效犬马,但求一息能存。”扶诚再次揖礼恳求。
偌大扶氏一族落魄至斯,已非三言两语能说得清,自从兄长染了赌,多数家产田亩已质押给了赌坊,如今扶氏今非昔比且风雨飘摇,如若再寻不得出路......
颜娧远眺不远处荒颓十里长亭,又淡然端详着扶诚,负手于后往长亭走去,实在不清楚究竟何事能将他口中的千年家族,逼得只求一息能存?
莫绍抬抬眉眼追了上去,不忘示意扶诚也赶紧跟上。
径自落坐长亭凭栏,等着跑了半条命而上气不接下气的扶诚缓过来,随着山风细雨窥望迷茫天际,连莫绍也不知为何颜娧勾出了抹未明浅笑。
人家但求一息能存,她便将文弱书生搞得上气不接下气,这不是要人命了?
从袖袋中取出玉瓶,想也没想得抛予插着腰仍缓不过来的来人,吓得扶诚手足无措地差点没接上。
又好心抓了玉瓶一手,莫绍协助掀起瓶盖,稳当递予扶诚。
扶诚接手便醉在少见的茶汤幽香,无法理解应当过了饮用最佳时机的茶水,为何仍能香气四溢得令人垂涎。
在莫绍示意后轻啜了口色泽莹透的茶汤,宛若喝着琼浆玉液般,心意神驰地瞪大双眼,赞叹说道:“好茶!”
见天色渐晚,颜娧没打算浪费太多宝贵时间,直言问道,“先说说,何事叫扶家覆灭?”
“扶家在郜县也能算得上有脸面的士族,未料家兄继任家主后,交友不慎染了赌,不听家母劝阻,将这片山野质押给了正凯赌坊,为此家兄被撤了家主之位,如若在五日内交不出欠债,这片山野便只能......”
扶诚声声叹息,说得只差没落下一把男儿泪,如今没点家底的扶家,如何拿得出巨额欠款?若非心中亏欠也不会在此时登山求告先祖原谅。
听得能在此处塑造神迹而起了求助之念,本以为遇上救命恩人,未曾想郎心似铁难打动啊!
颜娧轻靠凭栏,听得正凯赌坊不由得嘴角抽了抽。
如若没记错,郑恺师兄不就也正巧在郜县?
不是这么巧吧?债权人是师兄?
师兄居然用自个儿本名当赌坊名字?
这也太不低调了点啊!
“赌坊本就十赌九输,你兄长心里没点数?”颜娧长指轻托下颌,细细打量着面前男人。
师兄虽经营赌坊,对于沈迷赌客也是禀持着劝世心态,鲜少逼得倾家荡产或是卖儿卖女,不由得瞟了大花胡子藏不住憨笑的莫绍。
难不成师兄有意安排她成为扶家救世主?
似乎能解释为何莫绍今日如此反常,原来还藏着这份深意?
“沈溺赌海的兄长若是有法自拔,也不至于被摘去了家主之位,如今家主之位落在在下头上,怎能不为扶家求得生路?”
颜娧思忖着该如何解决此事,想来师兄亦是考虑到,以靖王之姿处理相关事物多有不便,更不想有朝一日靖王回归,所有努力全得双手奉上。
别说鳄军得奉上,复苏的千年茶山也得奉上,更别说庐县所得的各类矿产,几个师兄深怕最后竹篮打水啊!
不知此事睡在府衙里的男人又参与了多少?
目前看来扶家已然空有千年虚名,除了输光殷实家底,连最后先祖叮嘱之地也得双手奉上,借着赌坊之名牵扯千年世家,书香世家风骨名声虽毁未败,想来也是师兄安排的好手法。
眸光越过不停抹泪的扶诚,勾了抹意味深远的冷笑觑了莫绍,心里也有了个底,想占扶家一个大便宜,又不想诸事都挂名在厉耿之下。
全然没有事先告知,全叫憨直莫叔一个劲儿的拼命大发善心。
难道这些人都不担心她没懂得这些弯弯绕绕?
抿了抿唇际,颜娧不着痕迹的一声叹息,冷然问道:“所以,扶家想要何种喘息之法?”

第405章 登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