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抬眼笑声已然停止,仅剩那熟悉的眸光与他交会。
陆淮抚着额际,不可置信地喊道:“小秋儿?”
这熟悉的叫喊声,令立秋猛地眼眶子染上了酸涩,泛红眼眶逐渐溢满迟迟不肯落下的泪光。
“淮师哥,秋儿老了。”立秋抿着唇瓣,忍下喉际的哽咽。
故人重逢虽不至于两鬓白发,岁月痕迹亦是不留情地刻画了许多痕迹,再次相见已是物事全非……
陆淮倏地睁大了双眸,回忆有如潮水般猛烈地涌入脑海,一个翻滚摔落地面,不停的捶打着胸臆,痛苦的嘶嚎着:
“我坏了山门大事,害得冬师兄受苦,也害得歌儿走了。”
立秋见状连忙运起内息,按在陆淮身上穴道,缓解他刚刚醒来的不适。
堂堂七尺男儿疼得在地上翻滚落泪,这一幕亦是令立秋鼻酸不已,那逝去的年华掩盖了多少痛苦?

第615章 默许
按下陆淮不断自残的手,立秋眼里含着不敢落下的泪光,不停轻声安慰道:“过了,都过去了,小歌儿与师哥都已返葬。”
原本她还在想,师兄身上的取魂针是什么时候下的,现在听陆淮这么一说,岂不是说,裴家在山门决定入越的时候,就已经被东越知道了?
裴家的东越之行完全是羊入虎口啊……
“全因为是我……”陆淮翻身跪伏在地,万般愧疚哭求着立秋原谅。
原来山门布局早被泄漏,裴家竟毫无所觉,他们的踪迹尽在东越奕王掌控下,甚至抛出星陨的消息引诱众人前往,若非立冬执意留守,只怕连救援也等不着。
那是场如修罗场般的屠杀,原本澎湃不绝的内息,竟在一次次的交锋中逐渐流失,从势均力敌到单方碾压仅在顷刻之间,待到内息损失泰半,再想撤退都慢了……
储歌为掩护他逃离,挡下了那致命的一剑,他没有能护下此生最爱,至此他的人生落入黑暗,他已然忘却那日是如何下的山?
储歌为他挡下来人,逼着他跳落悬崖,给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好好照顾小陆儿。”
待他再次醒来,立冬已因苦等不到众人回返而动身上山寻人,立冬在山涧底下寻到昏迷不醒的他,再回到事发之地,那些人竟没有要了储歌性命,而是在她命悬一线,没有任何反抗之力的状况下施以取魂针。
立冬对气若悬丝的储歌毫无防备,那一瞬储歌竟不知哪来的气力,也朝着立冬准确无误地下了取魂针。
受针当下,立冬内息未受影响,也因此毫无痛苦的挺过,而储歌也在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后恢复了神志。
她生命的终点前,没能与此生挚爱话别,仅能含泪在立冬怀中不停致歉,恨她的无能,恨她伤了同门之人。
唯有向立冬交待,将她的尸身以最快的速度送回山门,取魂针重现,且能影响裴家人之事必须尽快回报山门。
此时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不知何人竟在此时,以烈油猛火灼烧从山涧底下捞回一命的陆淮,至此立冬再不解也明白了。
一切仅是为了安排眼线,一个能受东越控制的眼线,而且是一个不能泄露,任何关于东越之事的眼线。
虽受烈火炙身,陆淮也没忘掩护立冬与爱妻尸身离去,那日他以为命该如此,该陪着挚爱一同魂归。
谁能想竟是梁王救下他,还用上圆籽荷,没几日身上肌理便有若新生,而他似乎也不再是他了。
梁王给他治病时,就已告诉知了他结局,为了不忘记过去,他将自己的名字、储歌和他们的孩子都写在了自己的胳膊上。
谁承想再次醒来,他再也想不起一身武艺如何运用,也因为肌理全部重生后什么痕迹也不曾留下,他彻底成了没有过往之人。
梁王也不知存着什么心思,恢复期间将他故意安排,在立冬返回山门的必经之路相遇,一路为立冬送上所需路引,让他不受阻碍的返回北雍。
如今想来怎能不叫人后怕?
世人皆知裴家不涉足朝堂,更不曾干预四国内政,却有着四国想尽办法想要与之有所牵扯的脉络,更竭尽所能想要挖掘出隐于世的暗探们,只为能攀扯一点关系。
唯独奕王竟是以迫害暗探的方式来企图掌控裴家……
颜娧听完来龙去脉,也不知该如何来评断梁王了,不由得一声轻浅叹息道:“这梁王真是令人愈来愈看不透。”
此番作态是担心裴家不清楚一切是奕王所为?
真是说笑了啊!
难道站在一旁看人施虐,再随手施舍自以为的善意,也能算上好人?
在听得立冬生生受了近二十载的苦楚,立秋心如刀绞地疼得闭上双眼,任由泪珠顺着眼尾滑落,而她竟也毫无察觉?
储歌之后取魂针又销声匿迹了许久,即便陆淮跟着回山也无济于事,失忆的他只不过是一个热心相助的陌生人。
他们从未想过取魂针会在立冬身上,而立冬更是只字未提,默默驻守临辉城直至山门功法全失那日。
多年来他总以淮歌之事,提醒山门并拒绝所有协助,想来也清楚着山门在有心人的监控之下,宁可一人苦守,不愿又再有山门之人受此磨难。
既然无法确定细作何人,就这么耗下去又如何?师哥直到殒命的那一刻,都不愿有任何违背山门之事,用他的命免去了山门其他人在东越可能的损耗。
若非她家姑娘硬是要往东越走这遭,恐怕至今亦是无人知晓个中诡秘。
如今这诡秘之事又试图牵扯她,立秋心底漫起的无法言喻的酸涩与苦恨,怎可能舍得她受得这番令人厌恶的算计?
颜娧悄悄瞥了眼脸色转换了好几回的立秋,不由得笑了笑,立秋这是不愿意她再留在东越了?
究竟何人在山门里扮演了出卖消息的角色,难道她不愿查究了?
“姑姑,还是先担心怎么将陆淮无声无息地送回山门吧!”来到两人身边,颜娧取出绣帕轻柔地逝去泪痕,语重心长地说道,“想来姑姑应当比我清楚,他能去的只有归武山,而且暂时不能与白露相认。”
“姑娘更该回去。”立秋抬手拭泪,没打算臣服她的温柔里,几个山门老手都没躲过奕王算计,光是他们几人又如何确保她的安危?
更何况梁王心思自始自终都透着诡异,要的究竟是什么,连她也无法捉摸啊!
说是为了帝位,老皇帝尚未入戏秘盒前便已摄政多年,奕王真要同他计较帝位,又岂是容易之事?
说是想剪去手足,处事又是事事网开一面,伺机救下厉耿兄弟,却没给过回返东越的契机。
说是与奕王势不两立,又默许厉煊与厉峥之间的私下交易,默许得甚至可以说是视而不见。
说是不待见厉耿,偏偏又依着老皇帝入盒前的交代,要大费周章地将戏秘盒迁往晓夷城境内。
她真的也看不透梁王究竟寓意何为啊?
“小秋儿,这是何人?”陆淮听着两人对答,不由得拧起清秀眉宇,离开山门前未曾听说夫人有女儿啊!

第616章 祸害
“是我们家姑娘。”立秋笃定地轻浅颌首,微红的眸光里带着一缕庆幸的感激,绽出了一抹温婉浅笑道,“如果没有姑娘出现,我应该早就不顾冬师哥的反对,毅然决然陪着他入越,没有姑娘,淮师哥与我也是相逢不识。”
能配上二十四节气之名,是多少裴家人梦寐以求之事?
那年老夫人一句“博古通今,无人出其右”的称誉,将她扶上了四立之一,总以为是离师哥最近的一次,未承想是别离的开始。
因东越之事,她受命花了数年时间游历三国,为的就是重建裴家脉络,待到她回到寄乐山已是多年之后。
那年少门主捡回了姑娘,她也借了节气的福份陪在姑娘身边,暂且将东越之事抛诸脑后。
老夫人的知遇之恩,更令她无法在知晓两人情谊后轻易离开姑娘,一晃数年也令她躲过了东越劫难,若非取魂针与西尧再次出现,她都快遗忘师哥独自在东越了。
或许,一切冥冥中都有难以逃避的注定,亏得姑娘执意查清雍德帝的家事,一步步的抽丝剥茧也叫事态逐渐明朗。
即便有机会再次见到陆淮,面貌大改的他又如何相认?如若没有姑娘,又如何结识舒赫?
更别说舒赫只为有机会能恢复他的记忆,连日来除了炼药,便是耗费心力,提取他体内残留的圆籽荷。
谁人不知圆籽荷之毒,能顺利解除之人少之又少?
听得立秋的说明,仍红着眼眶陆淮,倏地又是一个伏地叩首,懊悔不已地哭喊道:“不肖门徒处事不利,请姑娘责罚。”
颜娧葇荑撑着下颌,若有所思的眸光思虑许久,不急不徐地说道:“东越这滩浑水难又难,你们夫妻都付出了多少失去?为何还需要罚?难道你一点也不想念即将为人母的小陆儿?”
陆淮神色复杂,血肉之躯,怎可能真无动于衷?
终于在誓死如归的决绝里寻到一丝缱绻,也令颜娧看得忍俊不禁。
也庆幸宁娆拦下了满脑子想要陪着她来东越的白露,否则这会儿还真不知道拿什么劝得陆淮的心软?
“小陆儿才满十二岁,夫人便赐名白露。”立秋懂得自家姑娘用意,扬着释怀的笑颜补述,也顺道扶起眼眸里满是自责与惊愕交会的陆淮。
陆淮如何不知十二岁的岁数,想要攀上节气之名得付出多少努力?他的小陆儿竟有此能耐?
“白露在出嫁前一日,都还想着陪着我到东越来,父母之仇她牢记于心,一刻都没敢忘,陆叔当真不想了结她心中所苦?”颜娧兀自提笔在书笺写下几个字,唇间扬着泰然的唇线,将书笺交予立秋。
立秋快速将书笺看完,将书笺交与陆淮,抬眼诧异地问道:“姑娘当真?”
“自然当真,都特供的给梅珍堡两年了,也没机会用上一回漕运,这时候不用何时用?”颜娧笑得令两人感到不安,“奕王的人带着梁王的人,到靖王封地转搭西尧所属漕运到南楚,这样安排不是挺好的?”
立秋没来由的嘴角是抽了抽,突然也能明白为何姑娘会做此安排。
能运用梅珍堡漕运一事,姑娘一直未将此事跃于台面之上,如若此时掀了这张底牌,对姑娘不见得事件好事啊!
北雍的所作越干净,就越让人怀疑北雍是否就没有插手此事,然而北雍是不是傻到这种程度?为什么将自个儿摘得一干二净?
一旦到了南楚,按着陆淮那一身武艺,还需要烦恼如何回到山门?
她才正想着如何安排,姑娘已经连烟幕弹都想好了?
“有厉耿在,如今的靖王府邸应当不是奕王的人手能进得的,不如请陆叔以梁王来客的身份入晓夷城来得好。”颜娧可没忘记厉耿有多忌惮厉煊的模样。
如若梁王真要将戏秘盒移往晓夷城,那么借使者之名,光明正大的拜访厉耿有什么问题?
舒赫也不过刚炼成湘辉阵的解药,梁王便急着将戏秘盒移交,不也太过巧合?
借着靖王之名回到东越也快两年光景,真有心按着老皇帝嘱托移交戏秘盒,何必等到今日?
那日花楹阁初见梁王便已知晓,一个能掌控东越数年的男人,心思深沉只是基本,为博取她的信任亲生儿子都能往死里摔,更别说奕王参与之事都有他过手的痕迹,能轻易相信移交戏秘盒只为一个交代?
说信,这是想欺辱谁的智商?
就厉煊与承昀的交情,梁王将注意力放到这宅子里的心思也不难懂了,难道他梁王从头到尾都清楚平阳郡主未入越?
这些年的事儿,如若要叫她来做个总结,她真真只能说一句:梁王有病!
到底为了什么?要将裴家与四国搞得乌烟瘴气?
或者,梁王虽不信天谕也是仍背着奕王寻找颜氏女的踪迹?又或者,梁王被什么事儿羁绊着无法登基为帝?
颜娧怎么想都觉得无法掩下心中气闷啊!
“姑娘,是想让淮师兄救人?”立秋定了定神,终于放下心来。
有那么一瞬间,她还真担心这姑娘会不管姑爷呢!
“陆叔觉得呢?”颜娧没有直接回答,虽然对着年纪与她相仿的少年喊叔,心里挺隔应,终究还是得喊白露爹一声叔啊!
但愿白露的过度乐观不是来自爹……
“姑娘打算救谁?”看完路线的安排,陆淮心里已察觉自家姑娘不是简单人物,也难怪胆敢入越来搅动池中风云。
颜娧顿了顿,又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轻蹙柳眉,再次看了掌中绯红,纳闷问道:“姑姑,如若那位真的没了,还有没有第二个承家人能出来议亲?”
立秋听得唇际又抑不住地扬起一抹尴尬弧度,再不愿懂也懂得自家姑娘想的是什么了啊!
如若姑娘没能嫁与承世子,三代结亲这个不可能更动的遗训,承家自然会推举出另一位适龄男子来接续姻亲吶!
然而,被西尧赵太后一搅和,承家适龄的男子的确没了……
还剩下谁?不正明摆着?
立秋那欲哭无泪的神情,已给了颜娧明确答案。
她这辈子的亲,只能跟承家议了!
没了承昀,仍会有另一位承家人,难不成真要祸害承熙?

第617章 岁贡
颜娧没来由地一阵轻颤,抚着发冷的藕臂,无奈抬眼迎视陆淮,索然无味地说道:“救你家姑爷。”
救姑爷就救姑爷,为什么自家姑娘会有这么多弯弯绕绕呢?
难道是心中不愿?
陆淮求救的眼神瞟向一旁松了口气的立秋,偏头不解地以眼神询问着:这是该不该尽力营救?
看懂了陆淮胶着的不确定,颜娧不禁扬起浅笑应道:“救,得救,不能祸害了其他人。”
立秋猛地一愣,尴尬神色浮上了眼底,光想到姑爷花了近十年,只为等待姑娘出落得亭亭玉立,这才盼得婚期进入请期。
若是真有个什么万一,姑娘自觉祸害了谁?
换她家姑娘等承熙十年?
猛地一颤,立秋也不自主地摇头,暗咐:不可!不可!
不由得扬着歉然苦笑道,“姑爷虽然惹得姑娘不快,人还是得救的。”
“呃——”陆淮怎么说也是个成过亲的,夫妻吵架谁能介入?
忙不迭地频频颔首,心里清楚着,把人救了就对了!
……
戏秘盒的迁移过程,落实了颜娧猜想。
尤其见到缩小版的湘辉阵被完整送上马车瞬间,完全可以说明梁王有多不待见老皇帝。
透过京城赌坊弄来了几套军装,一行人无声无息地偷偷尾随在冗长浩荡的护卫里,几日徒步疾行下来也接近晓夷大泽的范围内。
炎夏午后雷雨歇,连峰山脉染上水色郁郁葱葱,林间草木葱茏,叶梢雨露随风轻摆飘落,虹霓清透若隐若现。
在踏入晓夷大泽范围内的瞬间,颜娧耳畔忽地传来一阵心急的呼喊声。
“丫头!小心。”
一身重甲的颜娧惊愕地停下脚步,盔帽遮掩了大半视线,无法立即看清周遭事态,能认出那焦急的嗓音正是已消失了几个月的厉耀。
催动内息,试图以异能看清周遭,来回巡视几圈无果,不由得敛眉,只得佯装若无其事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