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看不到结果却能预判结果,然而承昀似乎预判了梁王的预判,不仅阻止了南楚的进犯,甚至在第一时间利用此事,让儿子在第一时间失去民心。
一步错步步错,厉煊察觉这是个万劫不复的大坑,一切已经太迟了……
“萧楠说了什么?”即便对儿子再怎么失望,身为一个母亲,颜娧相信定是嘱咐了什么。
“希望高抬贵手,留下厉煊性命。”
虽然早已预料会被这样问,承昀还是失了一贯的神闲意定,当初萧鄢的一条命出于意外不假,仍旧在承昀心里扎了根,欠萧家的一条命,这辈子他不知道没有指望能还上,或许真的只能还在厉煊身上了。
“跟预期的一样。”
颜娧淡然的应答,反叫男人心里涌上了一丝不快,他可以不在意内息越来越浅薄,却无法不在意她的不开心。
真的到了什么都没有的时刻,还能借用东越之势运用硬气功,再不济也还有绵锦剑可以御敌,凭他的身法进出宫禁仍是轻而易举之事。
只要她不愉快,他根本无法忽视,紊乱的心头如同被巨石重压般无法喘息,只能想着如何为她驱散满天的阴霾。
“厉煊不做死就不会死。”承昀眸光里尽是不确定的试探,这是唯一能给得起的承诺,几次被踩在生死线上的冒犯,早就到了犯众怒的警戒线,偏偏却只有他在意那淡薄的师门情谊……
“合理。”
颜娧的神情愈是淡然,承昀心里愈慌,连原本开怀饮酒的莫绍,也察觉氛围不对而讪讪一笑,局促不安地四处张望,说出口的话也期期艾艾了。
“姑娘啊!叔突然想到万寿山的池水还没取到,叔…先…先…走一步…啊!”
话毕,莫绍不顾差点踉跄地跌下枝桠,头也不回地往山上的猎宫急奔而去,顷刻间连个影子都没见着,留下闹别扭也不是,不闹也不是的两口子。
毕竟,为了一个与他们毫不相干男人闹脾气,岂只是对不起自己?指不定祖上八代都得跳出来骂一顿。
承昀一脸害怕地捂着心坎,讨饶般说道,“看妳,把莫叔都吓跑了。”
“找饶过厉煊的理由还要想老半天,推坑倒是挺快的。”颜娧纤白的指节戳着硕实的胸膛,没好气地笑问,“难道我能一个巴掌拍死厉煊不成?”
承昀再认真不过的眸光,一直想着该不该颔首,却在那双清澈的眼眸睇来时,妥妥的敲了个连他都不曾敲过的退堂鼓。
现在的她存留着回春与百烈的功法,可以无须限制地随时施展术法,如今来到东越,不知道又会是什么样的光景,现在的她肯动手捏死厉煊那都叫恩德!
“妳真的想要他的性命?”承昀再次试探地问,如若她当真气恨难消,他可以完全舍下一切考虑。
“你不就笃定,我不会要了厉煊的命?”颜娧向来不喜欢被算计,更不喜欢照着别人既定的安排来做事,这些眼前的男人都是知道的,因此即便再了解她的思维也不曾戳破她的顾忌。
因此,他知道,如果厉煊殒命不是必要之事,她根本不会踏进皇城,虽然他有硬气功扛着日渐衰弱的内息,解毒之事并非刻不容缓。
只是不愿意留下这个隐患,毕竟厉煊是个连亲生母亲都能下手的狠毒之人,难保日后又会整出么蛾子来对付他们。
“我只想知道,妳究竟在推敲什么?”把顾忌都说穿了,承昀也就毫无保留地问了,“有什么事我不能知道的?”
颜娧喜欢被他懂得的感觉,话不用说太多,真的挺好的……
的确啊!经过温钊之事,她真的认真的思忖,他体内的逆脉会不会从头到尾都不是中毒?只是因为当时对着毒服了下去,就一直以为性命危矣……
尤其在知道裴绚有必须带进棺材的秘密,加上厉耀那死活不说清楚的态度,还有对承熙那截然不同的称呼,她真的有理由怀疑,一切不过是故土的呼唤。
越是不说的秘密,正代表越能够体现事实正在眼前,尤其一切在他们离开东越之后,发生的频率减缓了许多,她真的在想,是不是这代修习硬气功已臻化境的数量太少,老祖宗生气了?
反正经历过先前那些事儿,说绝望也不是绝望,而是更能坦然地接受眼前发生的变化,狐狸大仙的指示在眼前,还是他亲自翻看的叶脉书,想来应该比他更能接受可能的变化……是不是?
“等我更确定了再说,可好?”她知道怎么让眼前的男人彻底打消怀疑与不悦,几乎可以说是整个人挂在男人脖子上了。
他可以不同意?

第968章 妃嫔
没来得及表达意见,那柔弱无骨的藕臂就攀在颈项上撒娇,真让他不同意岂不是被她啃食得一干二净了?
“好。”无奈如他眼底尽是宠溺,也只能微微勾着薄唇,长臂霸道地揽入纤腰,回应她的亲昵,“可不可以透露一点点?”
除了说好,能有其他答案?不能啊!
“嗯……”颜娧为难地垂眸,得进了棺材才能说的事儿,怎么透露?而且真相被揭穿那日,还能是西尧那矜贵优雅的世子爷?
一旦揭了此事,整个摄政王府该何处何从?虽说他仍是军功赫赫的将军,然而世人能够接受摄政王一家的新身份?
不,那是不可能的,她也不愿看到摄政王府陷入流言蜚语,只求能解决他身上似毒非毒的内疾,其余当真做不得他想……
“我们居然有秘密了?”承昀说得心里一阵堵。
居然在热得额际涨红的背山风里,跟她闹脾气?
颜娧没忍住地抹了把汗水,轻描淡写地威吓道:“如果非要在这个能把人热没了的地方跟我计较,相信我,我会让你会更心塞。”
一阵阵灼人的折腾只为嘱托该嘱托,既然完事儿了,傻了才在这大汗淋漓地谈情说爱,再待下去定会热得脑袋发昏,指不定还不小心说了不该说的话。
话毕,男人脑瓜子里响起警钟,再不情愿也赶紧抱起怀中的可人儿,飞也似地跳跃在林叶之间,快速地离开了万寿山,没有理会她的抗拒,怎么也不肯放开那柔软的身躯。
搂住那一刻,他明白了为何甘冒被发现的危险,也要脱下护甲假扮他的随侍,原来已被发现内息亏空得几乎抱不动穿上护甲的她……
为了不让他难堪,她宁可卸下男装做他的丫环,体贴至斯,他如何拒绝?
鼻尖浸蕴女性特有的温婉气息里,揽着不再透着素心兰香气的娇躯,心里的比什么都来得窝心与安心。
在凤鸾令离开她的那刻,伴随了数年的香气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现在的诱人甜香,时时刻刻都想将她揉进身体里的冲动,总时不时地考验他的理智。
那时他不自主地开心了好些日子,却没想到清茴到来那日,一切又不一样了,小娃娃身上竟有了素心兰香气!
这也让他明白了,神后再世之事有了变化,绝非寻到颜娧就了事,所有的一切都有井然有序的安排……
当时他们遂了假仙们的意愿各自上车,冥冥中的安排仿佛是请君入瓮!
肇宁帝真的病了?或者百烈消失的时间比万晓来得早,使得肇宁帝完全变了一个人?
这个结果令承昀心惊得差点哽住了呼吸,他以为的宠溺,在此刻看来格外得可笑,颜娧的不服输与不认命,似乎全在命运的预料之中,反倒为自个儿安排了一条遂了天意之路……
由此来看,神后不是凭空消失,定是发生了什么连假仙们都无法应付之事,因而必须抛弃原有的躯体来达成目的?
思及这些令人无法细思之事,承昀又是微微一震,三百年前的真相似乎没有那么简单,愈接近问题的核心似乎问题愈大……
静静地被拥在怀中离开万寿山,两人怀揣着各自的心思,尤其她瞧着男人脸上几次陷入沉思的神态,心里也纠结了一小会,深怕他知道了什么。
眼下他们还得混进东宫找着温钊的儿子,解了潜龙诀还得将人给送往北境,要是这节骨眼惹得他不悦,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令人发指的事儿……
……
越城.蓝楹阁
沈寂的多年的殿阁,在新帝登基前,曾经用心洒扫了一回,奈何煊和帝并没有子嗣,又何来的东宫太子?
煊和帝姬妾成群怎会一个子嗣也没有?
有的,曾经有的,可惜至今没有孩子能活过两岁,后宫的老人们心知肚明,那是卓后的手段,不愿意让庶出子弟爬上她的头顶作威作福。
所以,她费尽心机,想要让姬妾们的孩子夭折,却没想到,有一天她也不慎误食了毒药,唯一的孩子没来得及出生就胎死腹中。
当上了皇后,卓馨更变本加厉地控制后宫,妃嫔们一日两次的请安,备下的茶水都添加了南楚弄来的好东西,使得这一年多里,不论煊和帝多么努力的作到雨露均沾,也没有任何妃子为他下过一颗蛋……
因此,东宫彻底被闲置了,然而不管有没有子嗣,那些安排在东宫里的宫人们仍得存在,因为没有主子的东宫,仍旧有从未陪伴过太子的伴读们,在殿阁不起眼的角落里驻留。
梁王挑选聪明伶俐的孩子入宫读书,就是为了能更好地控制朝堂上那些有可能成为朝堂精英的子弟。
被留在殿内当作苦役差使的温载墨正是其中一人,其余朝臣的孩子们亦是如此,几乎将东宫当成国子监来育教学子。
没有背景也没有家族作为倚仗的温载墨,更因潜龙诀所致落得日日被人欺凌的对象,日子过得比宫里的小内监还要不如,然而又有谁会在意一个没有后盾的遗孤?
温家一日无法复起,他永远都是最底层那个任人蹂躏的喽啰……
独自落坐在东宫的荷花池畔,不停攀折着已经进入枯萎期的花梗,一面抹着眼泪,一面一节节地拨取藕丝。
今日是夫子教习的民生,提及灵泉印泥来得多么不易,惹得堂上的贵公子们一个劲儿地闹腾半日,说是想走一遭古人之路,体验农忙辛苦来取藕丝,然而要复刻一盒灵泉印泥哪有那么容易?
只怕折光了蓝楹阁里的藕梗,还凑不齐一枚官印大小的印泥,然而人微言轻如他,又有谁会在意他的意见?
那群自视甚高的公子哥们,仅仅留下一句三日内,需要一人五两的藕丝,从下学后将他一人留在池畔取丝至今……
月娘都已牛步三更天了,他却仍在湖畔含泪抽丝,没有任何一人想起他,更没有人关心他,如同被同伴遗弃的小兽般独自伤心。
两口子伏在池中六角亭的飞檐上,傻傻地看着这一切,本以为一个混得凶已经够惨了,现在又来一个温(稳)载(宰)墨(我)……

第969章 关系
不是告诉别人,不宰你,宰谁呢?妥妥的校园霸凌啊!
亏得梁王还说会好好照顾别人的孩子,果真要做到事过境迁这种事,对这些忘恩负义之人而言,太容易了……
那像她顾忌太多,也想得太多,到最后常常困死自个儿,看看温载墨不知道在池畔哭多久了,那梨花带泪的神态,连她也忍不住燃起了深深的恶趣味……
因为潜龙诀的关系,温载墨长得格外的瘦小,只希望他在宫里的这段时光,没有落下老祖宗的名训,每日铭记勤练武学。
虽然过程必然地劳其筋骨,却也是能否改变命运的唯一契机,世上没有白来的福份,没有平日的努力怎可能有绽放光彩的一日?
温家孩子不论男女都是逆脉,出生之时,人生的第一道考验也随之而来,活得下来才方能有机会成为人中龙凤。
眼前这孩子瘦弱得看不出来已是个弱冠少年,听着皇城里的探子来报,同窗今日又给了不少委屈受,从名菜、名墨、名器,只要被提及,精神小伙们就非得让他也造造看。
造一个也就算了,偏偏势头正大的卓家人时常领头欺辱,几个趋炎附势的伯侯世子也就跟着起哄,一造都是个两三个。
卓家人清楚皇帝的思维,更笃定温家没有机会再次复起,因此更是不遗余力地糟践温载墨。
面对这样不友善的环境,他仍能忍辱负重地活下去,心性定是比起常人坚忍可依,他奋斗了大半夜的藕丝,都抓不出一个拳头多啊……
眼看着月娘又往前走了一大步,采藕丝采得肩膀手臂手指全都酸了的男人,终于难忍酸涩地转动着脖颈,听着周身关节发出密集的喀啦,才抬眼朝着远处的夜空望去。
没料到会夜露深重的时间,会在不该有人的飞檐顶上有人,眸光迎上一双晶灿好奇的眼瞳,吓得他打翻了忙活了一晚的藕丝。
“我去——”
温载墨嘴里翻出了数不清的问候之语,一连几个踉跄跌坐在地,理性与感性的冲突,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
想伸手打捞缓慢下沉的藕丝,双脚又止不住地想逃离这里,一时间也慌得他不知所措,那双焦急的眼珠子不停在飞檐与池底流转。
即便亲眼所见厉耀飞升当时的情况,他也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灵异之事,嘴里不停大口喘着粗气,努力找回早已口不择言的舌头,极为不肯定地指着隐在夜色里的人影。
“妳…是…人?”
“是呢!”颜娧毫不迟疑地颔首,漾着甜美的浅笑。
“这么晚流连深宫禁地,妳…妳是…”
颜娧听他一句话也说不完整,忍俊不禁地安慰道:“镇定,镇定点,我不急有话慢慢说。”
温载墨顿时词穷了,仔细看清那身内监宫婢的打扮,无法理解地看着檐上的男女,“你们处对食处到屋檐上了?”
两口子莫名一笑,原来不管什么样的身份,他们都会被兜在一起,听起来似乎还不错……
“你还有空管人家处不处对食?”池畔外不远的回廊,传来了幸灾乐祸的讪笑声,三人同时望向摇着玉扇走来的玉面公子。
可惜了那副好皮相,眉宇间没有该有的英气,染上了不可取的刻薄。
温载墨七手八脚地离开泥泞,想抓来人的衣袖,又有所顾忌地缩了手,着急澄清道:“倪兄,我…我不是故意的,都是这对半夜幽会的宫人吓着我,再给我一点时间……”
倪郿显然是只在意结果之人,果断地不在意过程地挥了挥手,“我管的不是故不故意,给我东西交差就是。”
温载墨敛眉垂眸,紧握着拳头,努力克制满心的怒气,再抬眼已换上了极尽讨好之色,“倪兄,明早,可否延到明早上学之前,我……”
话未尽,倪郿用不耐烦地将人推入池畔,一时间水花泥泞四起,水深不及膝仍温载墨的头颅踩进泥泞里,恶狠狠地说道:“你有资格跟我讨价还价?”
温载墨来不及反应地吃了满嘴泥沙,四肢不停挥动地拼命挣扎,倪郿眼底尽是挑衅地瞟向檐顶,“你们俩可有看到什么?”
颜娧眸光闪烁着软弱,面露仓皇地含着泪光拼命摇头,凄楚可怜的模样格外惹人怜惜,惹得倪郿心猿意马,心痒难耐地安慰道:“只是给他吃点苦头,不会要了他的命的,像他这样怀揣着贱命的男人,死了也不会有人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