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景平回到自己屋里,立刻更想他二哥了。
他明天就走,赴京投奔卫景英去。哼,还要把他三哥也带走,留老卫独自挠头去吧,气死他了啊啊啊。
打定进京的主意,卫景平这两天把要办的事都安排了一下。走之前,他看着姚春山的棉花耕织图墨才制到第三幅“耘畦”的墨模,知道他这大半年是离不开上林县的,就跟他说了下自己要去京城的打算。
姚春山停下手里的活儿,半天才道:“国子监的先生好,去那里读书再好不过了。”他又跟卫景平说了几句卫景英在京城里头的话:“我上个月来上林县的时候,他升了宣节副尉,赶上你父亲了。”
宣节副尉是羽林卫七品下的武官官阶,每年发俸银27两,衣帽皂靴五套,另有赏赐什么的不计的。
兴冲冲地说了许多事,到最后,竟一反常态地没有像以前那样捡起要把姚溪许给他做媳妇儿的老一套胡话,倒让卫景平有点不适应了。
从墨铺回家的时候他都觉得姚春山的话还没说完。
不过就算姚春山没说,这件事情从乡试放榜那日被捉婿车追着跑,最后钻进姚家的马车,就跟摔了个跟头捡了个元宝似的歪打正着那时起,就不能再拖了。
“我到了京城有机会的话托人去问问姚姑娘,”当夜,卫景平还别扭着没搭理卫长海,只跟孟氏说道:“尽可能地问问她同不同意,并不是说咱们单方面跟老姚订下这门亲事,时间一到就要她嫁的。”
万一人家姑娘不喜欢他,岂不是成了一对怨偶。再说了,连个正经保媒的人都没有,就这么上下嘴皮子一碰随便订亲了,日后还不叫人家笑话轻贱了姚溪,这可不是他卫景平能干出来的事儿。
“平哥儿,我跟你进京,”卫贞贞来找她大伯娘,在窗外听见这话立刻进来毛遂自荐:“到时候打着老姚的名号去见见姚姑娘,帮你把把关,咋样?”
孟氏拉着她在身边坐下:“贞姐儿你个姑娘家怎么能到处乱跑,这可不行。”
卫贞贞也到了说亲的岁数了,她这一两年来都操心得很呢。
“大伯娘,”卫贞贞把头往孟氏身上一靠:“我才不想老在上林县打转呢,你不知道,外面好玩着呢。”
前年去甘州那一趟,一路上的所见所闻把她给新鲜坏了,老想着找个机会再出去一趟瞧瞧更有意思的。
孟氏只当她是小孩子闹着玩,哄她道:“平哥儿进京是去国子监读书的,他办的是正经事,等以后再去玩。”
卫贞贞朝卫景平眨巴眼睛:“平哥儿,姚姑娘的事……”
卫景平知晓她的心思,想了想笑着道:“二姐要出门这是大事,任凭你怎么磨,我娘可不敢答应你,问我二叔去。”
卫贞贞毕竟是卫长河的亲闺女,允不允她出门赴京见世面,得人家拍板拿主意。
卫贞贞起身就跑:“我爹要是答应了,我看大伯娘怎么说。”
卫景平:“……”
这丫头可能关不住了。
不过卫长河自是不允许卫贞贞进京去耍的,父女俩动了几轮武,最后她扔下花枪哭了:“平哥儿要去京城见姚姑娘,我就不能有个心上人了……”
闺女这话真是半夜敲钟一鸣惊人,吓得卫长河额头冒汗:“贞丫头你胡说什么。”
卫贞贞脸不红心不跳就很委屈,她小声嘟囔:“爹,就好几年前来找老姚的那个吕公子,你看他是不是一表人才?”
卫长河几欲心梗:“……”
……
两日后,卫景平与卫景川、卫贞贞一行三人启程赴京。
到达咸州的时候,他特意停留了半晌,去府学拜访了冯耀一趟,老夫子才结束圈养,从京城回来没多久,养得面皮红润,就是记性不太好,见了他几乎不认得:“哦,卫泓,不对,你叫卫不语吧……”
卫景平拱手作揖:“学生卫景平。”
冯老夫子昏昏欲睡:“卫景平啊你不是那个解元吗你竟是老夫的学生?”
卫景平:“……”
得,冯老夫子的学生都是教完一茬就抛一茬的。
他送了冯耀一套富贵寿考墨,一套醉别墨,还有上林县的土特产等等,而后再作了个揖,辞别冯老夫子上路继续前行。
半日后行至甘州府,停歇一日,当晚递了名帖送进甘州知府府,次日一早去拜见了知府大人孔道襄。
从院试点案首那会儿起,孔道襄一心想给卫景平身上贴“甘州府神童”的标签,但此子后面进了府学之后太过于本分,既没有传神的诗赋佳句流传出来叫人吹捧,甚至都没有跻身甘州府的才子榜,总之“神童”这个名头种他身上,别说开花了,连棵草都没长出来,叫他好一阵失望。
总怀疑自己是不是在院试时荐错了人,生怕日后被人诟病,叫甘州府落得个作假推崇“神童”,沽名钓誉的坏名声。
直到这回乡试,卫景平的文章被左丞相文婴点了头名解元,他一颗悬着的心才放进肚子里。
又十分羡慕起卫景平运气好,这一科竟得文相亲自点了解元,一举成为宰相门生,尽管鹿鸣宴未能见面,但这师生关系是怎么也跑不了的,靠上文相这颗大树,来日官途必是顺畅了。
这才回过味儿来,此子平常是圭角不露的性子,但于举业正途上却是极稳,因此时隔一个多月再次见到卫景平,孔道襄与他越发显得亲厚了。
卫景平此次来甘州府,预备了若干厚礼送给孔大人,但是人家身居一方知府,担当封疆大吏多年,家底儿丰厚回礼自然不简单馈赠之外,他还亲手写了一封信请卫景平捎进京城,送给翰林院编修周元礼周大人,一来叙旧回忆了上回一同主持甘州府院试的情谊,二来报喜,说他俩一同点的案首卫景平此次考中了解元,为他俩为国选才的眼光隔空干杯,第三嘛,他在信中写道,闻听周大人有一外甥女待字闺阁,恰甘州府解元郎卫景平尚未婚配,他有意从中牵线,做个媒,问周元礼意下如何。
要是经验老道的得知此事后一定会赞孔大人在官场上结交新贵的手腕高明,试想要是这桩媒作成了,日后无论周家还是卫景平,谁腾达了能绕过他去?
也幸亏文婴文左相家府邸门槛太高,家中又无适龄闺女,否则孔大人这次把月老手里的线牵进谁家就不得而知了。
总之官场老狐狸难做得很,方方面面都能像孔大人这样权衡得多且下手准的,也是少数。
宾主尽欢之后,卫景平带着孔道襄缄封好的信就辞别了,他当然不知道人家在信里给他做了个媒,就是做梦也沾不到这件事情上去。
过了甘州府,向北进入济南府的地界,此时十月下旬,秋风瑟瑟,百虫藏蛰,所过路途显得萧条了不少。
“二姐,三哥,”因是头一次出省在外,卫景平格外谨慎:“咱们在日落之前进城找个客栈住下,夜里就不要外出了。”
此次赴京,卫贞贞一身男子打扮,她将自己彻底放飞了:“济南府又不禁宵夜,咱们到了城中热闹处夜里出来逛一逛怕什么。”
“三五个流……流氓不够二姐打的。”卫景川帮腔道。
这二人艺高人胆大,卫景平只好道:“先进了济南城找客栈住下再说吧。”
作者有话说:
110章少了个注释,“桂林山水甲天下”这句,是某次鹿鸣宴上出来的名句~名至今~


第114章 国子监
(“也让溪丫头瞧瞧他?”)
三人策马扬鞭, 终于在日落之前,济南城城门关闭之前到了城门口。
入城时, 看守城门的小吏见卫景平持了个举子的身份文书, 眼睛瞪直了看他大半天,十四岁的举人老爷啊,不咋常见,稀罕!
卫景川干脆往卫景平身前一挡, 低喝一声:“看什么……看?”
把小吏吓得直打嗝。
等他们进了城, 走在人群之中, 卫景平和卫贞贞看起来就像寻常结伴远游的清秀书生, 反倒是跟在他们后面那位个子大, 腰杆粗,走起路来砸得地皮都晃的卫景川比较招眼了。
这小子身后还背了把刀, 一看就是武艺高强的壮士啊,还有嗜酒的大汉端着酒碗坐在酒肆里看着卫景川从大街上路过, 跟酒友打赌这小子一次能喝多少, 没个十七八海碗灌不醉吧?
卫景平找人问了个路, 找到城中最是繁华之处的客栈, 要了两间上房住下。
吃了饭,卫贞贞却不肯出去逛了, 她低声对两个弟弟说:“方才过来时遇上几个游手好闲的,夜里吃醉酒容易生事,川哥儿,平哥儿,咱们早些歇着明早一早起来赶路吧。”
卫景平也留意到那些人了, 说道:“嗯。”
他骑了一天的马颠簸得骨头都快散了, 正好什么玩兴都没有只想睡觉。
三人吃完饭才要上楼回房, 卫景平就被人“不小心”碰了下,身上撒满了热汤菜汁,弄了个满身狼藉。
卫景川和卫贞贞腾地冒火了。
卫景平飞快地打量了一下“冒冒失失”撞到他们的那人,往后退了两步,用手拈着衣裳给卫三和卫贞贞使眼色忍着,回房。
他俩同时撸了撸袖子,又缓缓放下,瞪了那人一眼跟着卫景平上楼去了。
等卫景平换了身干净衣裳出来,卫景川道:“老四,那人为何打……打不得?”
卫贞贞哼了声:“你没看见他是故意的吗?他想打,我们就得奉陪啊,平哥儿说偏不,”说完他看着卫景平笑道:“对吧举人大老爷?”
读书人嘛,就得这么有风骨。
说完她回房整理包袱去了。
“出门在外能少一事则少一事,”卫景平对卫三说道:“明日赶路要紧,别横生枝节耽误了行程。”
卫景川给他个“好吧听你的”眼神,掏出小人书看上了。
“三哥,”卫景平指着上面的“骠骑将军”问他:“这四个字认识吧?”
卫景川瞪了那两四个字半天,最后从人物图画里辨别出是霍去病,这才说道:“骠骑将军。”
倒推的。
还是不识字。
卫景平:“……”
他也默默地拿出一本看起来。
等卫景川搁下小人书打了个哈欠准备睡觉时,忽然一颗小石子咣地砸在窗户纸上,飞了进来。
卫景平伸手接住,走到窗边听了听,紧接着二三四五颗大小不一的石头飞进来,险些砸破他的头。
看来今夜是有人存心要找他们的茬儿了,躲是躲不过去的。
但是卫景平还是不怎么想动手,叫卫三再等一等。
卫贞贞这间房也未能幸免,只是她可不惯着寻衅的人了,但凡见到一块石头就砸回去,她手头准,下面被砸中的很快就吱哇乱叫哭号起来。
好不容易消停了会儿,很快又来了批人,这回倒是不扔石头了,不知从哪里弄了面破锣专门在他们的屋子底下敲,吵得他头都晕了。
客栈也时不时有人嫌吵鬼叫起来。后来客栈掌柜都出来骂娘了,急急打发店小二去找夜间巡逻的衙役告状,可等衙役们来了,那些捣乱的就跑没影了,衙役们一走开,他们又开始敲锣……
卫景川拎着刀就要跳窗户:“我去剁了……他们。”
“三哥,”卫景平还是要他忍着:“还是不要理他们的吧。”
这伙儿来历不明的人三番五次找事,目的很明显,就是要他们逼动手打架来的,明知是个圈套何须去钻。
一直被扰了大半夜,到了四更天的时候,卫景平干脆不睡了,他洗漱了换好衣裳束发戴上方巾:“三哥咱们一早出城吧。”
现在就去城门口守着,等五更到了城门一开就立刻出城去。
二人收拾完毕又叫上卫贞贞,趁着天黑那伙人暂时消停赶紧离开客栈赶往城门口,到那里等了片刻,天边泛出一丝鱼肚白的时候城门开了,三人一夹马肚子,奔出济南府扬长而去。
……
济南城里有一座宏大的府邸,是睿元帝第十二女福州公主秦绮的行宫,她偶尔带着侍从来住上数日,玩腻了吃厌了再起驾回京城去。
作为睿元帝后宫唯一嫁不出去的公主,她是奉旨吃喝享纵。
她为什么嫁不出去,因为在九年前的一次宫宴上,秦绮跟长公主秦知懿同桌吃饭,“一不小心”出了风头,席间还用筷子和勺子指着长公主的鼻子骂人,一点规矩都不懂,被秦知懿告到皇帝那里去,栽了。
皇帝不仅叱责秦绮“性情粗俗如是,岂可为士大夫妻?”,还将原本赐给她的一门亲事退了,让她的未婚夫谢回娶了皇后的侄女裴韫为妻,还一直不让她出嫁,怕她嫁出去给天子娘家丢人。
秦绮蹉跎到二十五岁,倒不急着嫁人了,反在各处修了行宫,没事就跑出来疯上一阵子,竟干些无法无天的事。
御史台年年都要弹劾上她几次,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睿元帝也不例外,管教过几次无果之后,干脆就放任她作天作地去了。
她还有个怪癖,就是特别喜欢年少的解元郎,每到一处行宫,但凡遇上秋闱放榜听说解元郎岁数小的,秦绮都要去凑个热闹,堵上人家调戏勾搭一番。
只是除了多年前应天府出了个17岁的解元谢回,其他省份举荐到国子监的解元大都年纪一把,进京时携家带口的,叫她一看就扫兴。
这次她本来在济南城已经待不住了,正准备这两日返回京城寻乐子呢,这日坐着车辇往大街上一过,恰好叫她听见路人交头接耳:“看见没,前头那穿青衫的少年公子是甘州府这科乡试的解元……”
秦绮素手掀开帘子一看,正瞧见卫景平映在落日余晖中的墨眉菱唇,顿时生出了玩兴。
但她此次出京带的侍卫不多,瞧着卫景平身边那大汉,还有那使花枪的小子,感觉身边那群银样镴枪头全上去也打不过,于是就想出损招,想要引开这俩打手,等打起来了,她再派人去捉卫景平弄进她的行宫。
结果过她的废物侍卫们去引了一个晚上那大个子的壮士,不仅没成功还叫解元郎跑了。
福州公主盛怒。
“殿下,他必是去京城了,”侍女出主意道:“咱们回京之后照样能找得到人。”
……
从上林县出来的第四日,卫景平踏进了京城的大门。他们来之前,京城里刚下过一场冬雪,今日雪霁初晴,放眼处红墙黛瓦甚是好看。
他立刻找了家客栈住下,沐浴更衣之后带着孔道襄的信打听着路去了周家。
名帖递进去不大一会儿就出来个熟人,他一眼就认出来了,那公子周美彦也认出他来了:“卫四?”
“周公子。”
他二人同时拱手执礼。
几年不见,周美彦还是一张没受过社会毒打的脸,披了件金色镶边宝蓝底子五彩织银纹样缎面斗篷,眉间带点儿纨绔气地把人让进了家里:“上个月秋闱之后我爹还提起过你来着。”
这回前有户部侍郎折戟甘州府秋闱,后有左丞相文婴亲自坐镇主持科场,甘州府此科桂榜可谓受人瞩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