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洱茶说白了还是个功夫茶,如果抓上一把,放在大杯里,那便是“牛饮”,则失去了风韵。
我笑着对董事长说:“普洱当在庙里喝,古刹名寺,绿阴披挂,一盅,一盏,一石桌。三二知己,一副残局。或手持经卷,念着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目视远方,心无旁骛。”
董事会颔首之余又摇了摇头,接道:“我在一壶春的墙上曾看到一副对联,上书“阑珊灯火鹦鹦切语道知心,鸥唱数声你我同醉一壶春”。醉的不仅仅指茶,还有性情、心情,甚至风骨。”
我放下茶杯,主动点明今天的话题,但是quota的事情我自然不会没头没脑撞上去,于是把天一集团那边遇到的困难简明扼要地向他作了汇报。董事长静静听我陈述完毕,然后反问我:“东楼,这件事你怎么考虑?”
我犹豫了一下,坦白道:“这个单子或者说这个客户对我来说十分重要,但是目前要做的事情的确令我下不了手,这个意见我也跟天一集团的祖董沟通过,他也能够理解我的心意,只是需要我给出一个更合适的方案给他。”
董事长点点头:“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其实我们今年希望推出一项新的业务跟我们的顾问咨询打包做成产品系列,弥补猎头项目的短板。”
“您是指人才租赁?”
“对!猎头业务短板十分明显,一是周期长,二是不确定因素较多,三是无法形成稳定的项目收益。而如果我们考虑以猎头的高端服务接触到客户,再以咨询业务的人才租赁介入客户中低端业务,就可以把客户价值最大化,也可以形成稳定的收益。反之,我们也可以以中低端的业务收获客户,然后向其延伸高端业务。”
我认真地听着,此时接过来说道:“我们的产品线如果完整后,还可以组合出多种搭配的套餐,在与同行竞争的时候我们也可以针对具体情况制定解决方案,会多出很多胜算。”
“所以我希望你能尽快把这项业务开展起来,形成产品化包装,并制定出相应的推广方案和业绩分配,至于政策方面我可以争取到最优惠的免税条例,并且在年后拿到正式的业务牌照。”
“好!我也会尽快组织此项业务的培训。可是董事长,天一集团的事情。。。。。。”
董事长递了根烟给我,微笑道:“我不是已经给了你承诺了吗?年后我们就有牌照了。”
我愣了一下,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难道您指的是。。。。。。”
董事长眼中的笑意更浓:“是!我就是这个意思。”
如果我没有理解错,董事长的意思是我可以把人才租赁的概念引入到祖贺贤并购企业的人员处置问题中去,这是个很大胆的假设,但是似乎是唯一可行的办法。我迅速梳理了一下思路,提出了一个比较棘手的问题:“跨区域的问题我们怎么操作?”
董事长赞许地用手中的香烟向我的方向虚点了两下,大概是认为我问的问题在点子上:“这个问题的确是个障碍,不过有两个办法可以解决,上策是我们能得到相关的特殊政策支持,如果不行的话我们还可以跟当地的劳动人事部门合作,由我们系统内的兄弟单位出面协调应该问题不大,最多就是分些利润给他们。这个问题我负责为你扫清障碍,你不必担心。”
我心里大概有了些底,就告诉董事长具体方案出来后会拿给他过目和审批,然后把话题转向第二个问题。
“最近有些批量的小猎头单子,本来有些疑惑,不过跟第一个问题的答案一样,我大概找到思路了。定了方案后,一并向您汇报。我想谈谈咱们的MBA选秀会,马平川那边先下手为强,拿着我的方案动手了。”
董事长正在掐灭手中的烟蒂,听了我的话,他的动作停滞了一下,眉头不期然地皱了起来。
“那你准备,怎么应对?”
“我正在做应急方案,也许可以坏事变好事,我准备让雷博的活动反过来我们的活动做个铺垫。我会另起炉灶。”
董事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笑了笑,然后正色道:“一定要全力以赴。我们这正面交锋的第一仗,可不能输得太难看。”
我也郑重道:“您放心,我必定要让他们的卑劣行径不能得逞。”
董事tຊ长站起身走向书柜边侧的白板,沉吟了片刻,开口道:“我们来谈谈明年的quota吧。”


第四章 列阵 06 再见老友石方
从董事长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我从停车场取了车,刚上环市路,几滴雨星打在车窗上,我摇下车窗探头出去看了看天空,几片乌云迅速向这边袭来。
手机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我瞄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号码居然是石方。我摁下接听键,听到石方的声音疲惫中有些兴奋:“东楼,我在机场。”
“哪个机场?禄口?”
“不,白云机场。”
我意外之余有些惊喜:“你在广州?我去接你!”
“不必了,这会儿正是高峰期,我打个车就行了。不如我们约好吃饭的地方,直接在那里碰面好了。”
我脑子里迅速搜索了一下,说:“那就晓港公园正门西侧吧?”
石方有些诧异:“饭店名字呢?”
我哈哈一笑:“你到了一看一定知道!”
石方疑惑之余也就不再多问,笑道:“好!我到了给你电话!”
今天运气出奇的好,竟然没怎么堵车,不到半个小时我已开到了目的地。停好车,我在旁边的士多店买了两包精品白沙,石方一向只抽这个牌子。
雨已经淅淅沥沥下了起来,且有越来越紧的趋势。
进门之前,我瞄了瞄门上的招牌:根据地,想到石方看到它的反映,不由地咧嘴笑了笑,就径直走了进去。
这里生意很好,如果不是小花认得他们的老板打了招呼,这个时间是肯定找不到座位的,我报了名字后拿到了一个房间,就发短信告诉石方房间号。我这边茶还没喝到嘴里,就收到回复:“耐心等等,恐怕还要半小时。”
我点好菜,喝了两口茶,点上根烟,活动了一下酸痛的颈肩,便慵懒地靠在椅背上出神。
下午的谈话,董事长给到我的quota。数字着实出乎我的意料,我原先估计他的心理预期是两千万,底线是一千八百万,想不到董事长在白板上写出的数字竟然高达三千万之多。他的解释是要把人才租赁的起步数字做进去,见我面露难色,他拍着我的肩膀说他会在租赁这一块给到我资源上最大的支持,想到这里,我下意识地又摸了摸肩膀,觉得那里似乎又有些疼痛起来。
我一点一点地将手里的单子在脑中过滤,做着分析,却越发地发现要完成指标,难度之大,远远超出我的想象。
我能够理解董事长面临政敌的竞争和对叛将马胖子的那口怨气,但是想来也不必需要如此之大阵仗的回击,我暗自揣度,这里面怕是又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缘故,以董事长的性格也断然不会给我摊开来讲,看来得找机会让华总给我分析一下才是。
我这样想着,窗外的雨敲打着窗棂,噼啪作响。
石方走进来的时候,手里举着手机在跟对方说着什么,他一边跟我挥手致意,一边在我旁边坐下。这通电话在二十分钟之后才宣告结束,这期间石方一直是以“嗯”、“啊”作答,眉头不时紧锁着。
我微笑着示意石方坐下,递了支烟给他,并随手帮他点上,便起身走开到门口招呼服务员上菜,安排完毕后回头看石方已经放下了手机,抽着烟愣愣地出神。
我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站起身,笑着捶了我一拳,两人走到桌前入座。
石方摁灭了手中的烟蒂,开口道:“公司碰上了些小麻烦。”
我知道以石方的习惯,他这样说已经意味着这个麻烦不会太小,于是便以质询的眼光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我们的项目组一个比较关键的研发经理要辞职,已经安抚了半个多月,可是去意已决,说是年后一个月内要离职。本来这次回广州也想请你帮忙再物色一个新的人选,可是刚才一下飞机,那边人力资源部就来电话说,他要年前办理离职手续,甚至赔偿都在所不惜。”石方喝了口茶,苦笑地接着说,“看来是下家条件优厚,甚至说不定连赔偿都会替他承担。”
我皱了皱眉头:“研发的核心人员?你们没有相关的竟业禁止协议吗?”
石方脸上的苦笑都没来及收回去,反而被我的问话弄得更加浓重:“第一的确是约定的很模糊,第二难道还能真的打官司不成?”
“知道他要去哪里吗?”
“BFC。呵呵,不用说,一定是你们猎头们做的好事。”
我没有理会石方的调侃,脑子里迅速地搜索着线索,然后拿出手机拨了几个电话。
放下电话,我点点头:“没错。是X-power挖的人。对方开价年薪五十万,比你们那里大概多了六成。”
石方把身子往后仰了仰,疲惫地说:“何止六成啊!”
“据说BFC那边要上马一个新项目,是给国内一家大型钢铁巨头企业更新系统,其中有许多地方要用到BI技术,严格意义上,从客户行业应用角度来说,他们跟你们还不算是同业的竞争。”
石方坐起身子,挥了挥手:“老实说,我没打算去追究他的责任,是我们这里留不住人,就算是用什么法律手段约束住他,你也知道,研发这种事情,他心不在了,留他有什么用啊?两败俱伤,那又何必?”
我不禁默然,石方说的是实话,我实在无从辩驳。
服务员端进来热气腾腾的砂锅,打破了我们之间短暂的沉默。
石方笑着问:“怪不得说我到了就知道,根据地嘛。”
我也笑道:“是啊,根据地。不过是不是以前老唐咱们在西贡那边吃的那一家,我就不知道了。”
我们都一时又被思绪拉回去一瞬间,不约而同想到了那次在“根据地”吃百鸟宴,商量的却是如何共同演一出戏,逼着陶立群做出选择,出了局。
那时的“根据地”刻意将装修风格做成革命时代的模样,破破旧旧,实则精致。过道里贴满了五六十年代的旧报纸和招贴画,当然都是精心仿制做旧的。服务员全部穿着各种各样的旧军装在大厅里穿梭,让人恍然有些时光倒流的感觉。
如今的根据地也变成了一个普通的食肆,我想我们选择这里,也无非是就着这样一个名字,试图找回一点点往日的回忆。
甚至只是碎片。
窗外的雨愈发地急促起来。
一股奇异的香味很快飘满了整个包间。


第四章 列阵 07 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石方用筷子拨弄着砂锅里的食物,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啊?牛肉?”
我微笑着说:“是鸸鹋,其实就是澳洲鸵鸟。”
石方啧啧两声,捞出一块蘸了酱料放进嘴里,咀嚼片刻后,点了点头:“好味道!”
我们边吃边聊,在石方倒了酒给我之后,我思想斗争了一下,然后斟酌着问道:“关于你们的那件事情,我有个想法,不知道是否可行?”
石方看了我一眼,笑了笑,语气坚决地说:“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不同意!”
我们两人相知相交多年,我的话尚未出口,石方已经洞察,断然拒绝。
他放下手中的酒瓶,重新将身体靠回椅背,看着我,缓缓道:“东楼,你要是这么做,严重违反了你的职业操守,更加违反了你的做人原则,那又何必?”
我思想斗争了半天的结果本来就是靠一股冲动和义气在支撑,此时一旦被石方点破,就好像充满了气的气球被针陡然扎破,一下子便泄了气。
石方摸索着手里的烟盒,接着说道:“我刚才也说了,留不住心,就算是留住人也是无济于事,你又何必去做釜底抽薪之事?”
我点点头,没有作声。
原本我的确是想过用些手段去破坏X-power这单子,令到这个研发经理跳槽无望,最终可以留在石方的公司,现在想来这样的冲动确实也于事无补。
石方坐直身体,举起杯子跟我相碰:“你的心意,我心照!来,喝了这杯酒,还是帮我想想能否再物色一个人过来。”
我默默喝了这杯酒,开口道:“再找一个人是没问题,但是姑且不论招人的周期有多长,团队的重新磨合又是个大问题,更何况,薪酬待遇依然是个大问题。”
石方也仰起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笑道:“不是难题,找你作甚?”
我们相视一笑,却不甚畅快。
我点了支烟,走到窗前,推开窗户,一阵冷风夹着雨丝闯了进来。
“公司刚起步,靠高薪招人确实是有问题的,但是核心的技术人员薪酬不具吸引力也确实很难吸纳。”
“就算运气好找到一个,如果没有合理的机制作保障,谁能担保不再出现像今天这样的事情?”
“所以我一向不会对猎头公司有什么成见,人能被挖走,一定是公司本身有tຊ问题。要么待遇,要么空间,要么信任。”
“其实,不妨认真考虑一下关于加入期权的package。”我顿了一下,补充道,“我指的是真真正正的期权,具备可操作性的。”
石方点头道:“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老实说,这正是我今天想跟你深入探讨的一个问题。我一直以为这个问题还可以从长计议,但是这件事令我警醒,有些事情,是等不得的。”
忽然,他脸上露出一丝顽皮的笑意:“吃完饭,找个地方下盘棋如何?”
垂柳下,荷塘边,楸枰落子意清闲。玄机悟透颔首笑,细雨微风妒手谈。
窗外金风细雨,我们围着茶炉而坐,信手敲子,却无灯花。
围棋每走一步,都极其残酷。也许某一步看似平淡无奇,但是随着战局的拉开,数步之后,它就成了决定生死存亡的定数。所以,谈笑风生落下的每一个子,每一步,实际上都要慎之又慎。古人常说:“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围棋讲究金角银边草包肚,这是从布局角度来说的。下围棋的人,都是从占边据角开始,首先得保证自己能够存活下来,然后再冲出去,“抢钱、抢粮、抢地盘”,逐步迈入中盘后。逐鹿中原,大兵团作战,便是整场战争胜负的决战。如果开局就深入中间腹地,生存尚无把握,就被对手围追堵截,大片领土为对手所掠走,自己必然处处陷于被动,甚至会迅速全军覆没。
棋盘纵横皆为十九条线,构成三百六十一个点,方寸棋盘,却如千军万马的浩浩战场,明局暗涌,尽在其中。取舍得失,都须得了然于胸。围棋中很有趣的一种现象,就是双活。这是一种我中有敌、敌中有我的特殊情形,谁要是贪小便宜,去占那共存的一目地,谁就会反被对手将这一片势力全部歼灭。
我棋力平平,着实不是石方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