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亚伦说，“焊点撑不住了。我得稍微补焊一下。”
本杰明正在前往主隔离间的路上，下一根钢梁已经冒出了头。
“这里，本杰明。”埃里克喊着。
钢梁从隔离间飘移出来。本杰明双手去抓，被钢梁带着移动了一段距离，直到他通过修正喷嘴让自己停住。带着钢梁去飞行器那里吧。
“什么地方……嘶……呃。”
这呻吟声一定是亚伦发出的。
“亚伦，出什么事了？”
“呃……咳……”
本杰明放开钢梁，增大喷嘴的加力。亚伦的声音听起来很不妙。
“我马上来。”他呼叫着。
“咯……”
本杰明的探照灯照亮了飞行器小小的隔离间。他先前拖过来的T型钢梁探了出来。亚伦身在隔离间内，他的身体不自然地弯曲着。钢梁……哦不。钢梁穿进了他的下腹。
“亚伦，你说话！”
“我……好疼。”
亚伦的右臂抽搐着。
“别动。我们把钢梁弄出来。埃里克，我需要你现在来这里，亚伦受伤了。”
“我这就来，”埃里克说，“可我要先穿上宇航服。”
“这……看起来不妙。”本杰明说。
钢梁在肚脐稍微靠右的位置插进了亚伦的身体。
“这可不是这种情况下想听到的话。”亚伦说。
亚伦至少还能说话。也许，情况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糟。
“亚伦，你感觉怎么样？”
本杰明直接飘移到亚伦的头盔面前。亚伦的额头爬满了汗水，面罩内部蒙上了水汽。
“我……刚刚好疼。现在还可以。”
“你可以呼吸吗？”
“可以，这个没问题。疼痛刚开始的时候，我没办法呼吸了，但那可能是因为惊吓。”
本杰明向下降到钢梁插入宇航服的地方。他小心地摸了摸亚伦受伤的位置。
“钢梁似乎封闭了它在宇航服上撕开的口子。”
“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把钢梁拿掉。”亚伦说。
本杰明绕着亚伦转了一圈。钢梁的一小截在亚伦身后探了出来，肯定在那里抵到了墙壁上。
“我知道，我本应该尽量委婉地把情况告诉你。”本杰明说，“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委婉。”
“你说吧。”
“这个东西整个穿透了你。”
“可我现在感觉特别好。”
“这是因为惊吓。你现在必须马上去医疗舱，你的内伤……”
“省省这些医疗细节吧，”亚伦说，“有这个钢梁在，我不可能从隔离间里面出去。”
本杰明从亚伦身边离开，在2米之外打量着他。还从没有见过串成肉串的宇航员。太疯狂了，可这种比喻让他甚至感觉好笑。本杰明可能自己也吓坏了。
“串成肉串的宇航员。”他说。
亚伦哈哈大笑，他们两个都疯了。
“我必须截掉钢梁探出头的部分。”本杰明说。
“拜托你马上这么做。你知道如何把焊枪调到拆焊的模式吗？”
“在这里，我才是工程师。可是，这需要几分钟的时间，钢梁太坚硬了。”
“我感觉一直都还好。”亚伦说，“这场惊吓可真不小。我的感觉从未这样好过。肾上腺素真是有害健康。我现在明白了，为什么有些人渴望拥有这种东西。”
“我拆焊的时候，跟我说点什么吧，让我知道你还活着。”
“明白。如果我死了，你也许就可以早点停下来。”
“你必须理解，亚伦。对我来说，效率始终排在第一位。”
他们好久没有进行这么有趣的对话了。埃里克来得正是时候，他接过钢梁截下的部分，将它推入茫茫太空。
“嘿，我本来想留作纪念的。”亚伦叫道。
“别担心，一大截还在你的身体里呢，足够用来做纪念品了。”
“没错，我差点忘记了。”
“走起，埃里克，我们把亚伦弄进去，搭把手。”
“并不是我想插话，”亚伦说，“可是，埃里克一个人就够搬运我了。你应该关心的是飞行器有没有固定好。”
“亚伦说得对，时间不等人。我把亚伦带到紧急救护站，他在那里会得到照顾的。”
本杰明原本不想将亚伦孤身抛下，可是没错，时间不等人。如果他们失去了飞船，亚伦也将一无所得。独自焊接会很吃力。本杰明必须将飞行器需要的材料移来，而且要独自焊接。
“主隔离间的后面至少还有10根钢梁。”埃里克说，“我赶快安顿好亚伦，然后就来运送。”
“谢谢你。”本杰明说，“亚伦，你可以的。”
如果外太空再添一名死者，本杰明将无法承受。亚伦，请不要离开我们。
为了拯救自己，也为了拯救所有人，本杰明不停焊接着，敲打着，也钻着孔。外部结构已经成型，它将飞行器C与飞船牢固地连接了起来。只差最后的测试了。本杰明打算启动飞行器的化学驱动装置，也许可以由此来模拟因为飞船做规避动作而产生的部分压力。
本杰明坐到指挥官坐席上，距克里斯蒂娜坐在这里，还没有过去很久。与键盘上一样，玻璃屏幕上也留着她的指纹。本杰明用她的数据登录。
“口令：”
“Cursum Perficio。”本杰明输入着。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绿色的钩状，克里斯蒂娜不止一次使用过这个口令。
“您有新的消息。”
本杰明犹豫了。克里斯蒂娜死了，除非紧急情况，他不应该在她的邮箱里翻来检去。可这会是什么呢？万一她的私人邮箱收到了重要的信息，而这信息又能帮助他们。不，他不可以这样做。无论克里斯蒂娜收到什么消息，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所有内容予以删……不，停一停。将所有内容标记为已读。”
他也不可以删除未经阅读的邮件。如果有别人用克里斯蒂娜的名字登录，就不会再对已读邮件感到好奇了。
本杰明切换到飞行器控制模式。位于尾部的驱动装置还有足够的燃料。克里斯蒂娜确实很少动用她的飞行器。幸运的是，飞行器没有遭受过多损伤，而且亚伦也修复了各种传输管线。亚伦，这个家伙受了重伤，现在正躺在医疗站呢。本杰明本人并非医生，可亚伦生存下来的机会可能并不多。
本杰明通过驱动装置运行测试程序。屏幕上，一切显示正常。最大功率接近完美状态，好像飞行器C刚刚飞离太空船坞。本杰明编程了一个短时间的连续动作。在3秒之内连续施加20%的推力，应该就足够了。飞行器应该只会在笼状物中产生稍许颠簸。
“执行程序命令。”
本杰明的座位前后摇摆着。3秒过去了。程序起作用了，而且飞行器也固定得非常好。即便飞船还将明显加速，这些也是好兆头。
背后传来喀喇声，本杰明猛地转过身。在本应从内部加固飞行器的钢梁中，有一根已经断为了两半。很长的一截从钢梁的下部脱落，几秒钟之后就要撞到飞行器的后壁。这是驱动装置短时间内的启动造成的吗？真是难以想象。
本杰明朝飞行器后部飘移过去，然后检查那根钢梁。钢梁安装的位置在飞行器的下部，从一端伸向另外一端。他将钢梁安放至最初的位置。那边，那辆自行车就在附近，本杰明就是在那里发现了克里斯蒂娜的手环。这里就是错乱肇始之处。如果它将一部分钢梁化为了粉末，想必它的影响范围变得比预计的还要大些。
“你就快完成了吗？”埃里克问，“我们还有半个小时就要做规避动作了。”
“是的，我10分钟之后返回。错乱似乎比想象中还要扩展得快。亚伦怎么样了？”
“出乎意料地好。他在睡觉。我认为，你可以省省，不需要到医疗站看望他了。”
这算什么？他当然要去看望亚伦。本杰明打量着断为两截的钢梁。现在怎么办？没有了这根钢梁，飞行器还会牢固吗？他们必须确认这一点。仅余30分钟，绝不可能找到备用件并完成加固。
“退出登录。”
本杰明降下电脑支架。
“我们的伤员怎么样了？”本杰明问道。
埃里克点了点头：“他很好，非常之好。”
“这不可能是你的真心话。我亲眼看到亚伦被钢梁穿过身体的样子。他肯定受了重伤。”
“你很快就会看到。系好安全带，我必须开始规避行动了。”
埃里克向他隐瞒了什么。或者，他确实只是想尽快使牧羊人1号摆脱危险吗？他们肯定还剩下10分钟的时间。为什么不赶快去看看亚伦呢？
“快来，坐下来。我们规避得越早，行动就越安全。”
一方面这话很有逻辑，可该死，它听起来太像一个借口了。
“不，埃里克，我现在赶快去医疗站看一眼亚伦。”
本杰明站起身来。
“那好吧，听从你的责任感吧。可是，我可不想听到哀嚎声。如果规避行动失败，就是你的责任。”
不，我的朋友，你没那么容易操纵我。我现在就要去看看亚伦。这里有什么东西不对头。
医疗站位于厨房和工作间的后面，是一个狭长、灯光明亮的房间。这个空间刚放得下诊疗台，左右还各有一条通道。幸运的是，他们在过去20年间没有使用过医疗站。本杰明预计会闻到典型的消毒水味道，可除了臭氧的气味，几乎什么也没有。诊疗台通体被一种管子包围着，其长度超过了诊疗台。管子呈闭合状，颜色发黑。本杰明不由自主地马上想到了棺材。
他飘移到左侧通道靠中间的位置，那里的玻璃管道上安装了一个屏幕。本杰明叩了叩屏幕，亚伦的生命值非常完美。本杰明瘫软了下来，他对亚伦的担心和对埃里克的怀疑毫无理由。
亚伦的呼吸深沉而均匀。屏幕上没有显示更多内容。他真的睡着了吗？他多么想现在就看到亚伦啊。好像他大声地说出了自己的愿望一般，管道突然打开了。中间出现了一道缝隙，罩子朝两边缩了回去。
亚伦躺在面前，一块白布一直覆盖到他的喉咙处。亚伦转向本杰明，他的脸色明亮而又红润。
“嘿，本杰明。你来看我，真是太好啦。我在想，我们是不是已经成功避开了TNO？待在这里面，什么也不知道。从医疗方案来看，我至少还要待在这里休养12个小时。”
尽管令人愉快的回答摆在面前，本杰明仍然问：“你感觉如何？”
“感觉很好，我感觉像重生了一般，多想不管这个什么医疗方案回到你们身边啊。可是，这里的空气那么洁净，你闻到了吗？”
“我已经注意到了。我能看看你的伤口吗？我很想知道，机器医生是怎么处理的。你也应该看看自己。当时真是太可怕了。”
亚伦将白布向下拉去，一直拉到自己的腰部。
“你看啊，完全就是一个新人。”
本杰明的头开始发晕。如果这里有重力，他就会当场倒下，尽管如此，他还是选择紧紧地握住了玻璃管道。亚伦一定是吃了什么药，这是唯一的解释。他的下腹仍然插着那根T型钢梁，它的前端擦得很干净。亚伦的皮肤严丝合缝地包住了这条金属。本杰明强迫自己仔细观看。看上去，皮肤好像是用某种黏合剂固定在钢梁上，从而使亚伦的腹部呈现闭合状态。没有鲜血或血痕。
“你为什么一言不发？”亚伦问。
“我……”
要跟亚伦说什么呢？告诉他所有的治疗都是想象吗？
“你真的应该听从机器医生的安排，再多躺一阵。我们什么都能解决。”
“本杰明，我了解你，你的声音在颤抖，出什么事了？”
亚伦直起身。现在，他肯定看得到了，他马上就看得到。
“嗐，吓了我一跳。”亚伦说，“你那么看着我，好像我伤口发炎了一样。”
“不，这……这个……你没有。”
难道亚伦真的看不到发生了什么事吗？
“为什么你一直这么吃惊地看着我？”
你必须冷静，本杰明。亚伦意识不到他自己的状况，这很好。他自我感觉非常好，为什么你一定要告诉他呢？
“把你的手给我。”
亚伦把自己的左手递过来，本杰明用自己的双手握住它。亚伦的皮肤温暖而又柔软，本杰明拉着这只手，将它引向亚伦的上腹。引到上腹之后，本杰明放开手，将亚伦的左手向右边推了一段距离，小指碰到了钢梁的一部分。他推着这只手完全滑过钢梁。现在，亚伦一定感觉到了，那里没有什么皮肤，有的只是金属。
“你看到了吗？你感觉得到吗？”
“是的，感觉发痒。”亚伦说。
“我说的是你左手下面的金属。”
“你想耍我吗？这是我的肚脐，再没有别的了。我连伤疤都感觉不到。手术一定做得很完美。”
“你还记得那根钢梁吗？它当时穿过了你的身体。”
“记得。”
“距离那时还不到10个小时。我们假设，机器医生给你做了一台完美的手术，不是至少要留几道伤疤吗？人体组织可不会这么快就愈合。”
亚伦用手指摸来摸去。
“嗷，”他叫道，“你说得对，这里有一个伤疤。它恰好就是T型钢梁的形状。”
“不，亚伦，钢梁还在你的身体里。”
“我现在真的有点担心了。”亚伦说。
“太好了，你也应该担心。”
“我担心你呢，本杰明，我在担心你！你在外面受到惊吓了吧？也许，你也应该让机器医生检查检查。”
保持冷静，本杰明。亚伦是个病人，他并不是这个意思。有一点很清楚，这里臭得要死。某人给亚伦洗脑了吗？还是让他吃了什么药？这个“某人”会是谁？为什么本杰明没有被洗脑？或者，亚伦是一个感知脱离了现实的人吗？
有一种办法可以测试。
“我马上回来。”本杰明说。
他穿过狭窄的门，进入工作间。那只大大的工具箱被固定在一个架子上，他将工具箱拿出来，在眼前竖起并打开。里面有锤子、各种钳子、各种尺寸的螺丝刀和扳手……有了，这就是他正在找的：一个小小的手钻，这应该就够用了。
“你究竟在这里做什么？”亚伦从身后问道。
本杰明转过身。亚伦将那块白布围在下半身，笔直地悬浮在身后。钢梁的剩余部分清晰可见，亚伦靠近了一些，钢梁随之而动，好似他身体的一个正常部件，也好像对他没有任何妨碍。他甚至在微笑。
“我在做一个实验。”本杰明说，“你在这里太好了。我需要你做证人。”
“明白。那么开始吧。我很想找几件衣服穿上。这里感觉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