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宝贝,今天我们待在家里。我感觉不大舒服呢。”瑞吉儿说。
她已经给MOC发了消息,说自己今天生病了。
“要我给你煮杯茶吗?要加蜂蜜吗?”
女儿注视着她,眉头紧锁。即使她忧心忡忡,也可爱得让人想亲吻。可是,瑞吉儿说自己是个病人,就必须演好这个角色。平白无故地就不去上班,爱丽丝鸿德拉可不应该学这个。
“爱丽,谢谢你,你真好。我只需要稍微休息一下。”
“就像外祖母下午总是休息一样吗?”
“是的,就像外祖母一样。”
爱丽丝鸿德拉的面部表情没有那么严肃了。午餐之后,瑞吉儿的母亲总是躺下休息。很明显,躺着休息对于女儿来说不那么危险。
“好吧,那我继续玩了。”
对于一个不满5岁的孩子来说,她已经理智得让人惊讶了。爱丽可以一个人玩几个小时,大多数时候,她都和自己的娃娃们玩过家家。在这方面,虽然瑞吉儿不是一个完美的表率,可爱丽的外祖母确实如此。
瑞吉儿靠到客厅里那张小书桌上面。爱丽的声音从卧室里传出来,她在变着声音说话。这套房子太小了。爱丽其实需要一个自己的房间,可瑞吉儿买不起更大的房子。如果要买大一些的房子,她必须搬到更加远离市中心的地方,可那时每天坐在车里的时间就更长了。
瑞吉儿打开手提电脑,它属于经典款,有可以实际操作的键盘,总是很方便她输入。谁能帮到她呢?她只是传动机构上面一个小小的齿轮。昨天,查特吉可真是把她吓到了。可是,她不能就对这一切忍气吞声。
拉施米教授!昨天,教授看上去很是谨言慎行。必须高度评价执行官,是执行官请来了一位独立专家。可问题是,教授确实了解项目的所有方面吗?如果她也获悉了这些肮脏的秘密,她会作何决定?
瑞图·拉施米很有名望,这增加了在网上寻找她的难度。瑞吉儿很难开口问艾莉森。或者,她可以问吗?不!获得诺贝尔奖的时候,拉施米在哈佛大学任教。之后,她返回印度,回到班加罗尔,在那里开展科研并任教,直至退休。
拉施米这个名字在瑞吉儿耳中充满了异国风情,但它在印度司空见惯。如果通过一般的目录检索,没有任何机会找得到。那么,试试班加罗尔大学吧。那里的物理系应该知道昔日的明星身在何处。瑞吉儿拨号,却又放下了电话。现在,班加罗尔是几点钟?晚上8点,这有点晚了。尽管如此,瑞吉儿还是尝试拨了号码。
事实上,一位女性接起了电话。听起来,对方的声音很年轻,英语中带着典型的印度口音。对方没有透露拉施米的电话号码,却给了邮箱地址。瑞吉儿戴上电脑专用眼镜。
“尊敬的拉施米教授,”她写道,“我是SGL项目的太空舱指挥官,您刚刚为这个项目做了科学顾问。正如您对自己的学生负责一般,我要对自己的乘员组负责。我担心他们正身处危险之中,所以很想听听您的想法。您可以联系我……”
“发送。”
爱丽的声音隐约传来。这声音听起来兴高采烈,瑞吉儿马上就受到了感染。在此刻使人忘记一切不重要的事,这是人类意识的一个巨大成就。这是如何实现的?虽然对此知之不多,α–Ω公司却企图将人的意识完全移植到一台机器上。在人类的历史上,只有过一个这样的例子,即著名的马尔琴科人工智能项目。迄今为止,负责这一项目的俄罗斯RB集团公司也没有透露成功的秘诀。可是,α–Ω公司也许就是在和RB集团合作。
铃声响起。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上出现了“有待接来电”的字样。瑞吉儿按下接听键。是不是办公室有人想问什么事情?
是拉施米教授。可真快啊!
“早晨好,施密特女士!”
“晚上好,教授。您这么快就联系我,非常感谢。”
“如果我不马上完成,就会搁置在一边了。您的邮件给我一种忧心忡忡的感觉。问题出在哪里呢?”
“我可以认为,这次谈话只限于我们两人之间吗?”
“可以。像我这样一个退休人员,几乎没有人再感兴趣了。几个月以来,您的主管是第一位就专业问题进行咨询的人。”
“按照媒体的描述,您之所以退休,是因为受够了科学。”
“哦,不如说是受够了科技企业。追求浮华,拉帮结派……这让人头痛。我还是更喜欢侍弄植物。不过,物理本身还是与我有着密切的关系。”
听起来,物理似乎是拉施米教授的秘密情人。可如果想从事配得上诺贝尔奖的研究工作,也许必须如此了。
“很高兴您这样讲,希望我没有过于打扰。”
“如果没有时间,我是不会联系您的。”
“也许,我马上要讲的内容会让您非常惊讶。希望您不要把我当成一个疯子。”
“退休之前,我经历过许多乍一看非常疯狂的事。”
从何说起呢?她想从教授那里得到什么?瑞吉儿决定将真相全盘托出——除了曾遭受劫持。不用10分钟,她就将项目的所有细节都讲给了拉施米教授。
“真的是够疯狂。”教授最后评论说,“我怎样可以帮到您?”
“我不想失去自己的乘员组。无所谓他们是谁或什么,他们没有义务为这个项目牺牲自己。”
“值得尊敬。”
“也许您可以告诉我,什么是乘员组眼中最重要、必须解决的问题。据说,α–Ω公司和MOC关心全局,也就是整个项目。所以,他们无论如何都要继续进行观测。可是,对于乘员组来说,这是最好的选择吗?”
“请您稍等一下……我还没有被这样问过。您说得没错,按照我对MOC的看法,他们同样关心全局。我们每每忘记了必须承担后果的个人。这属于伦理层面。”
“谢谢您的理解。”
“事情一清二楚,”拉施米教授说,“我只是看了几个方程,乘员组实际可是要尽快得到观测结果的。可是,并非因为给地球带来的危险,类似风险再次发生的可能性本就很小。之前它的发生就是一个小小的奇事。可现在出现的错乱才是主要问题,我们所有人都必须对此加以关注。错乱必须尽快消失,否则美丽的飞船几个星期之后就会灰飞烟灭。也许,留给地球的时间还有200年。如果错乱进入一个快速膨胀的阶段,也许就只有几个小时。您应该尽快把这一点传达给牧羊人1号。我也可以亲自转告您的主管,也许她还听得进我的话。”
“我担心的是,α–Ω公司掌握着最后的决定权。”
“您肯定吗?”
“绝对肯定。他们甚至劫持了我,而且还威胁到我的孩子,就是为了让我和他们沆瀣一气。一位退休了的研究人员并不会使他们改变主意。”
“我理解你说的话。之前我并不知道,这家公司行事如此不择手段。在印度,它为治疗小儿麻痹捐赠了数十亿卢布。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假使我介入此事,α–Ω公司将会怪罪于你。”
“是的,这会是一种现实的危险。”
“那么,我们只能暗中把您的信息传递给牧羊人1号。”
“这完全不可能。只有获得许可,才可以通过DSN传递信息。”
“没有人欠您人情吗?”
“欠我?我可只是一名无足轻重的太空舱指挥官。”
“有没有曾经的宇航员,如今在NASA担任某个职位?”
“我一向就不善于编织关系网,以前只是一心做好自己的工作。”
“在我们这里,从小就会认识到这种非官方关系网的重要性。很巧,我在印度空间研究组织(ISRO)有几个熟人。你知道印度DSN的地面站就在很近的地方吗?地面站现在的负责人曾经在我这里攻读了硕士学位。他会愿意帮我发送消息的。”
“那么,您不就欠了他一个人情吗?”
“并非这么回事,这和你们那里的做交易有所不同。是的,会有那么一个时候,他妹夫的儿子需要一位导师。可是,我愿意帮这个忙。就某种意义而言,每一次帮忙都是将钱存入一个共同账户,然后某个时候将这笔钱取出来。人和人之间都是互相联系起来的。”
“我明白,”瑞吉儿说,“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呢?”
“您给我发一个消息,然后我再转发。一旦拜阿拉鲁的地面站处于正确的位置,那么12个小时之后,您的消息就会被发出。”
“那么多谢您了。我马上就写消息并发给您。但愿乘员组收到消息之后,会采取行动。”
“可以肯定的是,这只是个开始,”拉施米说,“关于如何消灭错乱,我现在也还没有头绪。”
“可您不是认为,这是有可能的吗?”
“您可以庆幸自己并非物理学家。在我们所处的宇宙之中,各种自然常量都预先设定了数值,通过大爆炸,通过上帝,或者通过别的什么。错乱改变了这些自然常量。想要再改变回来,最好化身为神。”
“亲爱的身处外太空的同事们。”这是爱丽丝鸿德拉睡着之后,瑞吉儿在家对着摄像头说出的话。她的语速快于平时。这是一个必须赶快完成的任务。
“作为太空舱指挥官,我觉得将真相告诉你们是我的责任。错乱导致了克里斯蒂娜的死亡,与MOC和α–Ω公司告诉你们的相比,它要远远危险得多。”
这就是真相。瑞吉儿对着摄像头解释了拉施米教授对她说过的话。
“我不理解,为什么他们认为地球上某个任务的成功高于你们的生命。”
这是一个谎言。查特吉已经让瑞吉儿见识了真相。可是,该如何对着一些人说他们并非人类呢?如果乘员组知道了整个真相,会发生什么事?她只是传动机构上面的一个小小齿轮。她无法修复从一开始任务本身就出现的漏洞。
“作为太空舱指挥官,我始终支持你们。”瑞吉儿为整个消息划上了一个句号。
这是一种承诺。通向真相,或是化身为谎言,完全掌握在她的手中。
牧羊人1号 2094年5月6日
真是一个糟糕的夜晚。本杰明最多连续睡了20分钟。他总是去触碰后脑那里的肿块。如果对着肿块按下去,肯定就不会有睡眠问题了。可是,接下去会发生什么事呢?他真的是一台机器,按下按钮就会关机吗?关机之后,大卫虽然说感受不到后续影响,可本杰明能指望情况完全相同吗?接通电源的时候,如果记忆重新复位,该如何处理?如果他突然忘记了前几周发生的事情,该怎么办?
他们能把埃里克关机,这已让MOC的一个算盘落了空。埃里克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他是一名同谋者?还是仅仅供他们驱使?在用钻头做实验的时候,埃里克表现得和亚伦同样吃惊。他不知道自己身为何物,他了解的信息也是不完整的。
这件事情至少有好的一面,持怀疑态度的并非只有他一人,而且怀疑都变成了现实。本杰明把曾经裹在身上的被子叠好,脱了衣服,一丝不挂地朝淋浴间走去。α–Ω公司构建的幻象确实特别成功,本杰明甚至感觉闻得到早先的汗味。这让他坐卧不安,渴望着洗一个热水澡。
本杰明在控制中心遇到了亚伦和大卫,他们呈直立状飘浮在大屏幕前面,正在一起观看4天之前地球上举行的一场足球赛。本杰明觉得这简直太疯狂了。为什么这两个家伙还对人类疯狂的活动感兴趣?他们可是刚刚获悉自己不再是人类的一员。可是,亚伦和大卫兴致勃勃。他们各自欣赏着心仪球队的精彩比赛。本杰明有一点嫉妒他们的共同爱好了。
“比赛还要多长时间?”他问,“我很想和你们聊一聊今后的事情。”
“暂停。”亚伦说,然后足球就悬在半空不动了。
“我们稍后再看到比赛结束,”大卫说,“但是先别透露比赛结果。”
“我根本不知道是谁在比赛。”
“这是冠军联赛。拜仁莫尼黑对阵皇家马德里。”大卫说。
“慕尼黑。”亚伦纠正他。
这个元音听起来很奇怪,可是亚伦应该是知道这个发音的。
“那么,我们的未来是何模样?”大卫问着,同时让自己的身体慢慢向后倾斜。
“再好不过,”亚伦说,“否则还会怎样?”
亚伦模仿着大卫的动作。两个人都在绕着一根大致穿过髋部的轴自转着。
“你们喝醉了吗?”本杰明问。
“我们会喝醉吗?”大卫反问,“虽然我们可以把酒精倒进自己的身体,可是它又会原封不动地出来。让我假设一下。也许,我们的意识会模仿酒精产生的作用。”
“喝一杯葡萄酒,我就感觉自己醉了,反应开始迟钝,”亚伦说,“即使可能纯粹是一种心理效应,也感觉很真实。”
“就像幻觉中感到疼痛一样,”本杰明说,“那种疼痛感觉也完全真实。可是,这中间有着本质的区别。”
“会是什么区别?”亚伦问。
“那是一种模拟的感觉,并不真实。人体不能轻易摆脱醉意,而我们却可以,至少理论上可以。”
“我们没有办法真实地看到自己的血。”亚伦说。
“你根本没有尝试过。”本杰明反驳道,“我自问,如果我们明知道这是个幻象,却还深陷幻象之中,会怎么样?也许,我们可以学着对它加以控制。”
“你认为,这会是一个受意识控制的过程吗?”大卫问,“如果我决定不再冷得发抖,就会感觉温暖吗?”
本杰明想起自己曾经用钻头对着小臂做过的实验。疼痛的感觉一度非常剧烈,然后却突然消失了。
“也许,这根本没那么简单。”本杰明说,“也许,我们不得不有意识地打破那些加在我们身上的界限。我们的意识或许拥有某种忍耐的上限。对于温暖、压力、疼痛、寒冷等等,意识都在它的能力范围内加以分析。可是,如果刺激过于强烈,意识就停止了工作,变得不再敏感。而我们也开拓了远超人类的活动范围。”
“好主意,”大卫说,“我猜,人类的身体机能确定了这个上限。人类的忍受限度有多大?零上50度或60度?零下50度吗?在我们战胜它之前,疼痛要达到什么程度?对于这些,我们一定要尝试一下。”
“我们不是要谈一谈自己的未来吗?”亚伦问。
“这就关系到我们的未来,朋友!显而易见,人类向我们撒谎,欺骗了我们。可是,人类也许还给了我们远胜于他们的某样东西——从根本上更具效率的躯体。这就是我们的未来,确定无疑。”
“把你的一根手指给我。”大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