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娘哼了声:“少拍马屁。”说着回头招呼薛放众人进内吃饭。
周高南突然想起来:“你把大的二的都带了来,那么康家的小安呢?”
提到这个,淑娘皱了眉。
周高南吓一跳:“不会有事吧?”
此事拉着薛放手的那个大点儿的孩子稚声嫩气地叫道:“小安原本好好的,娘做了饭,要我们先吃,他不知怎么就大哭起来,像是被什么吓到了。”
淑娘也说:“多半是我做的饭菜不合他口味,本来要带他来的,又怕他到了这地方更加不适应,就叫王嬷在家里看着他了,放心吧。”
周高南安心,又道:“娘子做的菜可是天下一绝,他小孩子自是不懂,也许是看到什么别的了吧。”
淑娘道:“我也不知道,回头我再好好哄哄问问他就是了……十七,快叫着你的人一起来,这菌子汤趁热喝才鲜美,冷了就不好了。我很费了心的。”
薛放把两个孩子提溜着过了门槛,俞星臣在外头踯躅着想走,周高南心想大家都在,独独把钦差大人踢出去有点儿不像话,便招呼道:“俞大人,若不嫌弃,且用一些。”
薛放没出声,因为他知道俞星臣多半不会留。
不料俞星臣那边转身之时,突然跟想到什么一样,又回来了:“那我就叨扰了。”
薛放大为意外,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淑娘却笑吟吟地,看看俞星臣又看看杨仪:“你们中原地方就是出人物,我今儿一次见了三个难得绝色的,这是什么缘法。”
薛放嘀咕:“孽缘。”
周高南嗤地一声,赶忙推他。
幸而淑娘没听见,她极麻利地给每个人盛了汤:“快尝尝,这菌子是挑时节才有的,你到别的地方未必吃得到。”
盛情难却,薛放喝了口汤,果然清甜鲜美,他赶忙招呼杨仪:“呆站着做什么,快来喝汤!”
杨仪盯着他捧着的汤碗,忽然问淑娘:“夫人,当时康小公子是不是见了这个才哭的?”
淑娘愣住,她本来没留意,被杨仪一提,琢磨着道:“说来,我先做好了别的,他都安安静静,只是这道汤弄好的时候才……”
薛放不明白,端着汤轻轻地吹,准备趁热再喝一口。
俞星臣反应最快,目光投向薛放,望着十七郎津津有味喝汤的样子,窒息。
作者有话说:
17:谁也不能阻止我喝汤
俞某人:赶紧喝,这些都归你


第69章 三更君
◎他的逆鳞,柳暗花明◎
薛放正自品那鲜美的菌子汤。
羁縻州这个地方,气候适宜,各种各类的菌子是最多的。
好的菌菇口味上乘,十分难得,不过据说这种东西不能乱吃,多的是有毒性的,得是极有经验的本地人才能分辨哪些能吃,哪些不可。
比如之前杨仪在蓉塘,沙马青日就常送她些可食用的。
而在泸江大佛堂那边,杨仪治好了狄将军后,符琪总管也特意叫人给她做过一些。至于她自己,就算医术高超,却也不敢擅自去采用。
此时薛放才要喝,突然觉着气氛有点古怪。
抬头,正对上俞星臣盯着自己的眼神。
他道:“你看我干什么?你的碗在那。”
俞星臣欲言又止。
淑娘跟周高南对视了眼,隐隐察觉不对:“怎么了?”
杨仪问:“请问夫人,不知知县大人家里是不是也常做这个?”
淑娘想了想:“当然了,这是难得的野味,又不花钱,他们家是少不得的。若是赶上天儿好,姨娘还带了丫鬟小厮出门寻去呢。”
薛放才咽下一口去,起初以为杨仪只是关心那小孩子,直到听见话题转到菌子上,才终于警觉。
他转头看向杨仪:“你问这个做什么?”
“只是一个猜测罢了。”杨仪又问淑娘:“夫人可知道案发之前他们家里也曾吃过这个么?”
“这我就不知了。不过……事发前一天,我听他们姨娘说身上不好,料想不太会特意往外头去。”
周高南还在懵懂。
薛放觉着自己手中的碗顿时千斤重:“你总不会是说他们家之所以会那样,是因为……”
淑娘不知道康二公子的那些供述,所以并不晓得杨仪为何而问,听了薛放自言自语,便道:“十七,怎么了?不好喝么?大家都喝啊?”
杨仪端起自己面前那碗,慢悠悠地刚要喝,薛放急忙喝道:“不许喝!给我放下!”
淑娘吓了一跳:“十七,你这是干什么?这么大了还护食儿不成?”
两个孩子听了这句话,凑在一起,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杨仪叹了口气:“旅帅不必担心。”竟自低头吹了吹,举碗喝了两口。
薛放见她不由分说就喝,急忙起身拦挡:“你还不给我停下!”
杨仪小声道:“这个没事。”
薛放喝道:“你怎么知道。”
杨仪推开他:“旅帅,信我就是了。”
这三个字压得薛放无话可对。
杨仪举了举碗:“我不客气了。”慢慢地又喝了几口,以她的食量,这已是极限。
俞星臣一直在旁盯着看,见她竟然真敢喝,才忍不住道:“你既然怀疑了,何必还要如此,万一真的是这菌子有毒……”
淑娘一直不知怎么了,听俞星臣揭破了这层纸,才惊愕地:“有毒?你们是说这菌汤有毒?”
周高南不太高兴,道:“这怎么可能,我夫人三天两头的弄菌子汤,一家子吃也无事,还能出错?”
淑娘道:“放一百个心,我知道十七不常吃这个,所以谨慎又谨慎,不选那些没试过的,就连那稍微拿不准的都不用呢。而且这菌子是我一个一个拣出来的,绝不会有问题。”
她说着,自己端起一碗,这汤从家里弄到衙门,又晾了会儿,已经温热,淑娘一口喝光:“如何?”
杨仪将手中的碗放下,道:“多谢夫人费心,汤很好喝。”
淑娘赞赏地笑道:“你还算识货。来吃一个炸菌菇,这里还有新炸的乳扇,才出锅孩子们就抢了一半。说来也怪,小安那孩子就是不吃炸菌子。”
俞星臣看了杨仪一眼,一言不发往外去了。
周高南对淑娘小声道:“这是京城内来的钦差大人,自然跟咱们不同,别理他。”
淑娘笑道:“那是他没口福。”
杨仪拿了炸菌菇跟乳扇吃,前者外酥里嫩,脆嫩多汁,后者却是口感香酥,果然美味。
只是这些油炸之物,杨仪总是不敢多吃。
薛放见她全无芥蒂,自己倒是有点不放心。
又想起康家的事情,便问:“嫂子,你是怎么分辨这有毒还是无毒的?不会弄错?”
淑娘道:“实话跟你说,最有经验的捡菌子的,都不敢说不会弄错。”
薛放正又喝了口汤,闻言几乎喷出:“你可真是我的嫂子。”
淑娘笑道:“我就喜欢看十七这又恼又羞的样儿。杨先生,是不是很好玩儿?”
杨仪一笑不答。
淑娘道:“只要别去捡那些从没见过的,还有那些见手青之类,我也从不用,虽说弄熟了吃就无事,可家里还有小孩子,我总要多点小心,只吃那些常见的罢了。”
杨仪道:“夫人这样谨慎,那……要如何才会出错,有没有不小心的时候?”
淑娘看出她问这句,是另有用意,认真思忖着:“对了……有一次我带了这两个小捣蛋出去,大的趁我不注意,竟摘了一朵有毒的鹅头菌,要不是我习惯采的时候看一遍,回去清洗看一遍,尤其是上锅的时候再看一遍,也许就给它混过去了,吃了那个可了不得。”
说着就在男孩子的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那娃娃不觉着疼,反而快活地拉着母亲的手打转。
杨仪将目光从孩童身上收回:“鹅头菌是什么样儿的?”
“那个很常见,白色的,中间一点黑,如同鹅头一样。我听老人说,吃了那个,就会见妖见鬼的,变成疯子一样,十有八九救不活。”
周高南听到这里,总算摸到了脉:“康知县家里!原来如此!”
出了衙门,薛放对杨仪道:“你是不是也疯了,还没弄明白那汤到底如何之前,你急着喝什么?”
“旅帅不是也喝了么。”
“我……那是不知道,我若知道自然就不喝了。”
“其实旅帅放心,我晓得那汤无事。”
“为什么?”
杨仪道:“旅帅方才没听夫人说么?家里有两个孩子,故而格外仔细,而且先前说起康安的时候,已经说过这些小孩子们在家里吃过了,自然无碍。”
薛放哼了声:“话虽如此,以后你不可再冒险,万一有个……万一,我倒下了,你至少还是能救人的大夫,若连你也……谁救咱们?”
杨仪竟没有跟他辩论,莞尔:“记住了。”
“可现在怎么样,”薛放又皱了眉:“就算真的是这菌子弄出来的毛病,但咱们先前去厨下看过,并不见有什么残渣剩余的,而且也死无对证了。”
“还有一个人。”
薛放眼珠转动:“你说的是那个小孩子?他不是已经吓傻了么?”
“这只是暂时的,我看周旅帅跟夫人的性格都是极好的,小公子在他们家里,又有孩童陪伴,应该很快就会恢复,我担心的是……”
“是什么?”
“有时候或许,还是把过往都忘记最好。”
薛放看着她似带愁翳的眉尖:“你又想起自个儿了?年纪轻轻,你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过往。”
杨仪屏息:“没有。我在想,兴许还得再去县衙一趟。”
县衙后宅,渐渐将到了康昙的书房。
远远地看到那片人面子林在风中摇曳,坡前的山茶花如一片灿烂云锦。
杨仪道:“这样一个好地方,却成了康家人的噩梦。”
薛放却把杨仪轻轻地一拉,竟带着她退回了后堂的墙根边上。
猝不及防,杨仪的头在他胸前一撞:“旅帅。”
薛放道:“嘘。你看,他怎么也来了。”
杨仪探头,才发现从人面子林里竟走出一个人来,居然正是俞星臣,手中捧着一样什么东西。
“他也是来找……”杨仪惊讶地低呼。
俞星臣站在林子前,却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垂眸望着山坡上的茶花丛,似乎在出神。
杨仪只顾盯着他手上,隔着虽有点远,但依稀看得出,那是一丛雪白的,顶上又有点黑的……
正是淑娘先前说的那种有毒的鹅头菌!
就在俞星臣迎风而立的时候,灵枢匆匆走过去,背对这里低语了几句什么。
薛放见状便道:“这狗东西耳朵倒是灵。”他拉着杨仪,从墙角走了出来。
正这时侯,灵枢退到旁边,俞星臣则抬眸往此处看来。
他的目光蜻蜓点水地在薛放脸上掠过,又落在杨仪面上。
这一瞬间,杨仪突然发现,俞星臣看自己的眼神,好像比先前在大佛堂那边的时候,多了些什么东西。
俞星臣竟是先一步来到了这片人面子树林。
跟杨仪所想的不谋而合。
“这是方才在林子里找到的,”俞星臣把手中的菌菇给他们看:“只不知是不是有毒的。”
方才他走的太早,没听见淑娘的话。
“我看这白白嫩嫩的多半无事,不如……”薛放促狭地说道:“俞大人尝尝就知道了。”
杨仪咳嗽了两声。
薛放道:“早不叫你跑了,这风大,阴气又重,这不又犯咳嗽了?”
杨仪只得对俞星臣道:“这正是有毒的菌子,方才周夫人说,吃了这个,眼前似会产生幻觉,正跟那夜的情形不谋而合。”
俞星臣的脸色变得惨然:“果然,那血案,正是晚饭之后发生的……”
他方才钻了半天林子,原本整齐的衣冠都有些凌乱,再加上惨淡的脸色,瞧起来竟有点可怜。
俞星臣回头看了看康昙书房的方向,却又咬牙道:“罢了,总之能水落石出,毕竟也能告慰如灿兄在天之灵。”
薛放道:“这还不一定呢,如今只是猜测。何况就算这菌子是元凶,但下毒的真凶是谁?”
杀死康昙的是康逢冬,但导致这一切发生的罪魁,却是那个在康家晚饭之中加入此物之人。
俞星臣皱皱眉:“这还有什么疑问么?不就是那二房的姨娘?”
薛放道:“谁告诉你的?她给你托梦了?”
俞星臣道:“薛旅帅,康家的事情大家都知道,虽说我对于如灿兄的人品毫不怀疑,但在后宅之中,妻妾不合,嫡庶争锋,这都是常有的事情。就算是在京内,因为后宅妻妾相斗,也常会闹到衙门,不是什么稀奇的。许是康府的大太太过于厉害,二姨娘忍无可忍……”
杨仪听他说什么“妻妾不合,嫡庶争锋”,不知为何十分刺耳。
“这都是猜测,”薛放呵了声:“而且康逢冬临死之前,最后遗言便是姨娘绝不可能是凶手。毕竟虎毒不食子,就算她想报复,也不可能把自己儿子算计在内。而且,到底是谁在康逢冬背后刺了一刀,难道是你说的二姨娘?”
俞星臣的脸色更加不好了。
他急欲给康昙“报仇”,如今报仇不能,唯求找到真相。
可现在好像距离真相只有一层纸那么薄,偏偏无法触及。
也许是过于恼火,也许另有其他缘故,俞星臣竟失了素日的冷静:“小侯爷这么为一个妾室说话,难不成是……‘由此及彼’。”
他这句话说的颇为隐晦,薛放却明白了。
刹那间薛十七郎的眼神变得极为凶狠,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让旁边的杨仪都为之不安。
往前走了一步,薛放几乎撞上俞星臣:“给你一次机会,再说一遍。”
杨仪的心怦怦地跳起来,一把攥住了薛放的手臂:“旅帅。”
这时俞星臣身后的灵枢却也闪身靠近:“大人。”
俞星臣略比薛放要低半头,两个站的太近,他只能微微抬眸望着面前的少年。
被这双阴鸷狠厉的眸子盯着,俞星臣发现自己不该挑衅他。
一头随时会疯了的老虎。
“怎么了俞大人,”薛放微微倾身:“你哑巴了。”
他说话的气息几乎能喷到俞星臣面上,确实像是什么咻咻逼近的野兽。
灵枢看看俞星臣,又看向薛放。
他得护主。
但他不知道此刻贸然出声或者动作,会引发怎么样的后果。
万一情形更糟呢。
若是动起手来,自己跟几个侍卫又能不能挡住薛放。
就在这一触即发的时候,杨仪上前,她探手揽住了薛放的腰:“旅帅。”她的身量,力气都不能跟在场的任何一人相比,她只能尽量搂抱住薛放的腰,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他:“旅帅!别忘了咱们是来查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