鲇子,就是那种令人想征服的女孩。在一瞬间,新田也想象着,假使把鲇子的胴体拥抱在怀中,并且把拼命顽强抵抗的她牢牢地压倒在床上的话,那是多么爽快的事!
鲇子的眼光一直没有离开过新田,她好象等待新田向她伸出手臂一般。
新田心想,就接受这一瞬间的鲇子吧!如果将昨天、今天、明天的接续忘掉的话。那么,似乎也应该将现在的立场及疑虑通通舍弃。现在,只要想到男女之间的事就好了。
新田把手搭在鲇子的肩上,把她揽了过来。而鲇子就象没有重量的物体一般,软绵绵地投入新田的怀。就在互相凝视中,新田把脸凑近了鲇子的脸。他可以感觉到她的呼吸,并且悄悄地看着她紧闭的双眼。两人的嘴唇重合在一起了。当新田在环抱鲇子背部的手臂上使力时,鲇子好象很痛苦地在喉咙深处发出呻吟。但是,她的右手也开始慢慢地伸入新田的肩膀附近。而皮包就会被挤到新田的胸腋处。
从鲇子的接吻技巧看来、新田判断鲇子是个了解男人的……女人,于是在他心中闪过了一个小小地失望念头。
这是一个长吻。在放开了嘴唇之后,仍然低着头的鲇子的肩膀仍在激烈地喘动着,什么也没说。就以同样的姿式重新急速地转向门的方向,用那慵懒的手势扭开门把。
就在开门走出房间的当儿,鲇子的双脚好象僵硬了一般停了下来。新田几乎撞上了她的背部,而抬起了头。
佐伯初子站在走廊上。从门下的缝隙间透出的光线看来,初子猜想房间中一定有人在。但是,从室内的凝重的安静程度看来,初子可以察知,里面可能正有什么事在发生当中。于是,在一段短短的时间里,初子始终凝神地站在走廊上。
因为从房间里出来的是鲇子,所以更确定了初子的猜测。初子脸色发青,眼睛狠狠地盯着她。
“送到这儿就好了。”鲇子说,又向新田行了个礼之后,就象从初子的面前跳开一般,急速地消失在楼梯间。微低着头的背影给人一种冷清清的感觉。一想到这个时候,她还要回到小田原,未免让人觉得她太可怜了。以致新田甚至有一种错觉,而认为或许鲇子只是因为太寂寞了才来找他的。因此,对于硬逼着鲇子回家一事,新田感到一种让大鱼跑掉的后悔。
“那个人,竟不请自来地到这里来啦……”初子等到鲇子的影子消失在楼梯间之后说。语气虽然很平静。但是,声音却在发抖。她似乎是不愿让新田察知她在嫉妒,因此,拼命地装作一副很平静的样子。
“你,不是也不请自来地来了吗?”新田又回复了他平常的样子。鲇子留在他嘴唇上的触感也已经消失了。初子,也是今天第一次到这栋公寓来。新田心想,反正初子一定是有什么企图,才会到这儿来。
“我来是有事情的。”初子大声地说。她非常不满她被看成和鲇子一样。
“那位小姐也是有事才来的。”
“怎么样?是你邀人家来的吧?”
“我才没那份闲功夫!”
“我看是你先去招惹人家吧……”初子似乎是从她已很轻易地就应回了新田的行为这点,而来做这种推断的。从她批判自己和男人关系上看来,初子在心中象是早已经觉悟到和新田是到此为止了。女人在不想将男人放弃的时候,就不会讲出类似招惹之类的话。如此说来,她是把自己和男人之间关系的价值看得太低了。
“你到底有什么事啊?”新田瞥了一下走廊上发红的夜灯。夜灯四周,有无数的虫绕飞着。
“我有事要跟你说。”
“我们走一走吧!”新田随即慢慢踱向楼梯的方向。
“我难道不能进你的房间?”初子一边追上来,一边挖苦地说。新田没有回答。他出乎无视于他和初子并肩走在一起的情况,径自下了楼梯走出公寓外。
“今天你到哪里去了?”看着云层很厚的夜空,初子语气中夹杂着怨气地问。
“在小尾家的告别仪式中也没有见到你,打电话去叫人询问,也不知道你的行踪……”
“我到轻井泽去了!”因为既已去了,就没有隐瞒的必要。新田若无其事地回答。
“轻井泽?”
“没错。”
“去做什么?”
“有事要去调查。”
“和小尾的轻井泽时代有关?”
“大概就是这样。”
“小尾事件,你还没调查完毕吗?”初子好象很吃惊似地停下脚步,偷偷地看了新田。
“据说,你和冢本二人都做了‘可以支付保险金’的报告了。”新田面无表情地转向初子。
“不可以吗?”
“不。因为你们已经做了那样的判断。所以,那么做也是对的”
“新田,你该不会又打算先下手为强调查了吧!”初子的眼睛被温泉的商标的霓虹灯光线照得亮晶晶地。霓虹灯在他们二人的头顶正面发出吱吱的声音。
“我没有那种打算。只是,我还没有找到结论。我还要继续调查,就这样而已。”
“既然如此,那么你有何收获啊?”
“有的。”
“有没有希望?假使有的话,希望也透漏一些情报给我。”
“如果你要帮助我的话,我也没有必要拒绝你。可是你不是已经得到结论而且也向公司提出报告了吗?”
“那并不是很有自信的结论,就算从现在开始好了,我要取消它。”
“真可谓为所欲为啊。”
“到那家咖啡店去吧?”在银行的拐角处,初子指着对街的一个正门。从川流不息交错来往的车辆缝隙间,可以看到写着“绿园”的门灯。不知道是否因为两旁的商店都已经关门了的关系,从那家咖啡店的窗户流泄出来的光亮,给人一种豪华的感觉。
初子的气还没有完全消。脸颊上尚有一股严厉的感觉。语调多少有点冷冰冰的。她好不容易地总算恢复了她的职业意识,她完全感觉不出一种类似沉醉于昨日的回忆之中的甜蜜感。她能不太在意鲇子的事,而把话题转到工作上来就是最好的证据。
在三丁目的十字路口,红灯亮了,趁着车行中断的空当新田与初子是横越过了车道。
一面推开挂着绿色窗帘的“绿园”的门,初子回头问新田,“难道说杀死小尾的人不是国分久平?”
“不是……”新田从半开着的门缝间,注视着昏暗的店内。
“那么,犯人到底应该是谁?”
“是鲇子。”
“啊”?初子的手从门上放了下来。因为反作用力的关系,门在那儿吱吱嘎嘎地多自动地开关了几次。
“是小尾鲇子。”新田再次地重复了这个名字。当这个名字从新田口中说出来的瞬间,鲇子留在新田脑中的印象已经毁坏了。


第四章 浊芽 第二节
进入店内一看,果然是城郊区的咖啡店。不但椅子及桌子是旧式的,最扫兴的是,墙壁上零乱地贴着写有东西名称,以及东西价格的长形纸条。也没有女服务员。从里面慢吞吞地出来一位脚上穿着拖鞋,身着白衬衫的年轻男子。
叫了两倍冰咖啡,初子将两双手臂靠在桌上,用手掌撑着下巴。这是初子向有的姿势。
“可是,把鲇子当犯人,这是不可能的吧?”
……新田默默地正视初子。因为受到手掌的压迫。因此,初子的两颊肌肉胀了起来,而眼梢却往下看。
“如果鲇子是犯人的话,那么很明显地,鲇子是诈领保险金。因为她是保险的受领人。可是,到底她要如何解释她怎么杀了小尾美智雄或国分久平呢?”
“那个,我就不清楚了。”
“如果你不清楚那一点的话,那么不就和当初大家所假设的推论完全一样吗?即使是我,或者是冢本先生,一开始也都怀疑过身为保险金受领人的鲇子,可是她明明有着当时她人在行进中的列车里的不在场证明啊!”
“的确是如此。”
“新田,你是根据什么证据来推论鲇子是杀人犯呢?”
“根据所有的状况来推测的。首先,就今晚鲇子特地老远地跑到我公寓来这一点,是加强了我对她怀疑的一个重要原因。”
“为什么呢?”
“鲇子看出,你和冢本在关于保险金的付给这一点上,并不对小尾美智雄的死抱持任何的怀疑。但是,只有我的想法和你们不一样。于是鲇子便来探测我的想法。”
“鲇子用什么借口到你公寓来的?”
“她说她很寂寞,所以想来看我……”
“事实上,或许就如她所说的呢!”初子的脸上偶尔会浮现嫉妒并带有讽刺意味的笑容。“如果照新田先生这种解释的话,那根本不叫推理,而应该称做歪理。”初子憋住了一个小小的哈欠,现出了一种竟然是从那种事来推断鲇子是杀人犯的不以为然态度。
男子端来了冰咖啡。杯中的冰块发出令人感到清凉的声音。初子放下了支撑下巴的手臂,桌上随即留出—块空间。
“第一点,为什么鲇子一定要杀死自己的父亲和国分久平呢?”初子用牙齿咬破装吸管的纸袋,便顺势地将吸管衔在口中。
“假定她是为了想要得到那笔保险金才杀了她父亲的话。那么照理说,她根本没有必要连国分久平也一起杀了吧?如果说是鲇子为了造成一种国分杀死小尾美智雄之后畏罪自杀的假像,而连同国分久平也一起杀了,这种想法也还可以成立。可是,杀人这种事情,在—次与二次之间它的危险率不知已经增加几倍了,因此,鲇子没有必要冒着危险二度杀人吧。所以,我认为即使鲇子不玩弄那种让人以为国分是凶手之类的小花招,她本身也是非常安全的。因为,关于小尾美智雄被杀的事,鲇子有个非常有力的不在场证明。”
一口气说完之后,初子又把刚刚抽出来的吸管重新插入咖啡中。
“可是……”新田低着声音说。“假定鲇子有非要杀她父亲与国分久平的理由的话……”
“这么说她并不是为了保险金而杀人?”初子被咖啡苦得直皱眉,拿起奶精就往咖啡中倒。
“不,她当然也想得到保险金。同时,她也有要杀她父亲与国分久平的动机。总之,鲇子的目的是希望能够—箭双雕。她设法让她杀的二人之间产生龃龉,让别人认为他二人是一个被杀,一个自杀,同时,六百万元的保险又得以入手。这是个天衣无缝的办法。”
“你这么说,那你有什么证据?首先,我不认为一个十九岁的女孩子会杀了自己的父亲。就如同男人的恋母情结一样,女孩子也有恋父情结。她又不是精神异常者,父亲已以她作为保险金的受益人,她怎么会以那种快活的心情杀了父亲呢?况且,你看得出鲇子是那种女孩子吗?”初子用吸管搅拌着咖啡。白色的牛奶就象升腾的烟一般,在黑色的咖啡中舞动。
新田呆呆地望着自己的咖啡。慵懒地从口中冒出一句话:“小尾美智雄不是鲇子的亲生父亲。”
“……”初子似乎想说什么地看着新田,过了一会儿,她小声地再问一次,“你说什么?”
“小尾与鲇子并不是真正的父女关系。”
“这不是很奇怪吗?我从来没听说过鲇子是个养女。不是因为怀了鲇子,小尾才急着和第二任的太太结婚的吗?”
“是这样没错。”关于这件事情,新田曾经听小尾的长女美子激愤地说过。而且,真鹤小酒店的女子,五眛志津也会经很详细地告诉过他。
志津说,长女美子和长男裕一郎是小尾前妻妙子所生,而次女鲇子则是小尾和第二任太太水江所生的。关于小尾的事多因为志津说的那么详细,因此一般人大概也都相信她所说的。
新田又忆起在那家显得稍脏的酒店柜台前,志津向他说的话。
“所谓小孩子,并不见得一定要在父亲结婚后,经过十个月才生出来,你还不懂?小尾先生和他的第二任太太是恋爱结婚的。小尾先生好象是中了邪一般地沉迷于恋爱中,—你敢说到结婚那一天为止,他们二人之间是清白的吗?小尾先生这个人,他觉的和他的前妻之间没有任何情趣可言,当然会和他所喜欢的人在一起,以图忘掉所有的事吧。”当时志津以半带着生气的口吻继续说道。
“然而,他与前妻之间,并没有那么容易就能了结,于是,就在不断的纠缠中,他喜欢的人已经怀孕了,再拖拖拉拉地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他就很快地和第二任太太结婚了。你也了解,在以前,如果是私生子的话,是非常麻烦的。于是鲇子便在她的父母亲结婚后第二年的冬天出生了。”
光是这些话,就足以让人相信,鲇子是小尾和第二任太太水江所生的。因为她强调了鲇子的出生是由于其父母的恋爱造成的。所以,初子对于鲇子的出生没有任何的疑问也是理所当然的。即使是新田,假如他不去轻井泽的话,那么,他可能永远也无法得知小尾与鲇子之间,并非真正的父女关系。
“这就是我到轻井泽去所得到收获。”新田伸出手,用手掌将整杯咖啡握住,感觉那份凉快的感觉。
“你打听到什么秘密?”初子也变得很认真的样子。她几乎已经确信了新田的断言,总之,她好象是被新田的话所吸引了。
“我在轻井泽见到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在二十年前是小尾的第二任太太水江的亲密朋友。”
轻井泽的情景浮现在他眼前,他不觉得他是今天到轻井泽去的,而觉得在早几年前,他就去过轻井泽了。可能是因为在轻井泽听到的是有关二十年前的事情,以至于他好像在看小说一般,对丁轻井泽之行没有真实感。
“水江的亲友?”
“地名叫笠间节子。小尾以及国分久平的事她也记得很清楚。她告诉我,她与小尾和水江的第一次会面是在昭和十六年的八月七日。”
“她记得真仔细。”
“听说那一天正巧是笠间节子的姐姐生产的日子。因为是她外甥的生日,所以她记得特别清楚。”
“可是,那又如何呢?”
“你不觉得奇怪?”
“没什么奇怪的……”好象那个应该被认为奇怪的理由就笼罩在四周一般,初子瞪大眼睛巡视着周围。
“小尾和水江在昭和十六年八月七日认识。他们二人就在当年的十月底从轻井泽消失了。之后,于十二月七日正式结婚。所以,水江在小田原出现应该是十一月初旬的事吧。当时,附近的人都看见水江已经大腹便便了。所以,鲇子的出生是在……”
初子从包中取出记事本,念出她翻开当页所记的文字:“小尾鲇子的出生年月,昭和十七年三月二十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