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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苏怀青拿着亲戚条子去找教育局长的时候,就生了一肚子闷气。那位教育局长的傲慢态度,让骄傲的苏怀青很吃不消,她说:“像这种屋子,就是他把局长位置让给我,我也不高兴来办公呢!”不过,她的理性最终战胜了她的情绪化,她做了一名光荣的老师。
本来,上班的第一天,苏青还刻意打扮了一番:“穿着紫红的薄丝棉袍子,小袖口,高领子硬绷绷托竖起清瘦脸儿,外面披着件纯黑呢,花皮翻领,窄腰大下摆的长大衣配着高跟鞋……实在不像个当小学教员的样子。于是红颜薄命再加上怀才不遇,两重委屈,把千古才子佳人的哀思都聚集在一起了。”
“怀才不遇”“委屈”“哀思”,这些抑郁不已的情绪,也许一开始苏青就带到了工作中,总觉得自己“大材小用”了,这样的心态,她能在教学中体会到快乐吗?
肯定不能的!
对教书兴致不太高的苏青,寻了一个借口,辞去了学校工作。这一段不太长的教师经历,只是苏青人生中的小插曲,转瞬即逝,没留下太多的回忆和想念。
其实,此时此刻,她一直思念着一个人。
她说:“望着天,我其实也没有什么想头,飞又飞不上去。住在地球上,活在人世间……这个世界上恰恰就像是多了一个我似的,譬如说吧,贤与瑞仙本来相处得正好,我来了,便成为多余。公婆杏英等同住在一块也该是很安静的吧,有了我,就有人不肯放松。薇薇有奶妈抚养着,有她的祖父祖母照顾着,也是用不到我的。甚至于其民吧,他爱读书,他爱工作,假如再爱了我,也就增加麻烦了。”
他,在哪儿呀?
第七章 掩卷·时光如书
总有些不经意,在转弯处回眸。
不是不懂,不是不想,不是不知道踌躇的因由,落下举棋不定。如今已被推上岁月的祭台,我们还一味地俯首吗?
有些琴弦,知音难求。
有些金石,岁月难书。
有些时光,人事,爱恨,像雾像雨又像风了。
无非对与错,无非好与坏,无非真与假,无非这一场走走停停,它多了些生命的承重。
无非我和你,我和你的他(她)们,几番纠葛,几回游走,那又如何?
终究我和我,我和日子,和故事,和尘封的一切与一切,作了时光书。
有人为它掩卷而泣,有人悄然路过。
而你,总是不经意,在岁月深处静静地垂首、回眸。
月光如玉,时光如玉。
第四篇 浣锦裂帛
我相信一切能够听见
甚至预见离散,遇见另一个自己
而有些瞬间无法把握
任凭东走西顾,逝去的必然不返
请看我头置簪花,一路走来一路盛开
频频遗漏一些,又深陷风霜雨雪的感动
——泰戈尔
第一章 为伊归来
“月不长圆花易落,一生惆怅为伊多。”这两句话却也勾动了我的愁思。
——苏青
有人说:“短暂的是人生,漫长的是等待。”
于是,漫漫的岁月中,你不来,寂寞便来了。
于是,寂寞的等待便衍生了千滋百味的一些道不明说不清的情绪,时而空洞,时而希冀;时而低落,时而企盼;时而放下,时而向往。诸多的万般无奈,在念与不念间,在想与不想里,在愿与不愿中沉浮,不由心,不由己,不由时。
“‘月不长圆花易落,一生惆怅为伊多。’这两句话却也勾动了我的愁思。”苏青说。
何来愁思,何时愁思?
在《结婚十年》中,归宁的苏怀青揭开了一切答案。
一首唐人吴融作的《情》诗,本是邻居徐秀才形容女儿凤珠为情所困的心境,不曾想,却在不经意间深深地撩动了苏怀青心底的波澜。
从辍学到产女,从产女到做好儿媳妇,从了无生趣的家务中抽身做小学老师,苏怀青一直在试图改变自己,改变生活,改变轨道,但终归各种因由,她不得不回到了四四方方的“天井”中,继续扮演着母亲,儿媳妇,嫂子的角色。当然,她也在等待着。
她在等什么?
或许,这等待饱含了太多的酸楚和委屈,唯有自知。
还好,据说“N城的老派规矩,女儿出嫁后的三年中,总是接回娘家来过夏的。”苏青在《结婚十年·归宁》中欣喜道。
这的确是一个暂时逃离现实与樊笼的好由头,小说中的苏怀青打起主意来。她先是给母亲悄悄去了一封信,说“如何依恋想念之情,说渴望能够再与她同住。”这样动容的话语,满满地感动,感怀,作为母亲,心生疼痛便自然了。除了赶紧差人来徐家提及女儿归宁的事情,她还能做什么。
对于归宁,在苏怀青的心里无非是逃出樊笼一阵子,卸下无聊、烦恼的枷锁,而令她没想到的是,公公婆婆却对此无比重视,按照风俗习惯,早早地准备了若干回门礼物,婆婆亲自安排、督导,不肯假手他人。
苏青小说中说:“我婆婆在端午那天为了拣这个顶粽,不惜大费周折把全体粽子都排列在四张八仙桌上,端详了又端详,最后还得听凭公公来决定——究竟这只高出侪辈的顶粽是否真能出类拔萃呢?我们俗眼也是分辨不大出来,不过既然是公公挑的,便没人敢反对,一家之主挑只尖儿,还会有错吗?”
这么多的粽子,密密麻麻地摆放在堂屋中的八仙桌上,个个顶角的,“长长尖尖的茁在上面,下面三个角给它支平稳了,一只只簇在盘中多好看!据说张献忠堆小脚山,拣这个娇小尖翘的金莲放在上面作顶子。”婆婆这一番细致到位的解析,不但道出了地方风俗文化,同时也体现了对儿媳妇归宁的热忱与重视,全家总动员,公公指定尖顶粽子,小姑热络参与其中。
小说中的徐家,是一个典型的民国封建家庭,尊崇儒学,保守规矩,注重门风,同时善于接纳一些新鲜的人事,特别是在选择儿媳妇的做法上,便能隐约感觉徐老爷子的观念和理念,是求新求变的。希望高知新派女性能融进这个保守的家庭来,这种思想是进步的,心怀是开阔的,眼界是高一筹的。
有人说苏青执笔,不偏颇,不偏袒,忠于自己,忠于内心,她可以是在说某件事,某个人,某些群体,某种现象。但是,她绝不会针对人、事、物,只是通过这些现象和线索,发掘其背后的深层次意义和内涵。
苏怀青归宁那天自己好一番收拾,“着淡红绸薄夹袍……外套浅灰色短大衣,一条五彩花手帕插在左袋口,半露出像朵杂色的鸡冠花”。也将女儿薇薇“打扮得花团锦簇”,一行人分乘三辆车子,浩浩荡荡地回娘家呢!
古往今来,天下母亲,最是心热心暖。女儿和外甥女的到来,让苏怀青母亲开始天天忙碌操心起来,吃的,玩的,用的,全部妥当细致安排,希望这对母女能舒心舒畅地住下,当然,外甥女薇薇是住一宿就得回徐家的。
苏青小说中道:“接着三道茶来了,先是上好龙井茶,我与薇薇及奶妈各一杯,奶妈杯中没有玫瑰花玳玳花……其后便是桂圆汤。”“她一会儿对准薇薇同奶妈瞎攀谈,一会儿忙着分配糕饼水果,一会儿又关照林妈说快点做点心”。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苏怀青这次归宁,从婆家各种礼物的精心准备,到母亲细致入微的温情关怀,她在感动、感怀之余,其实内心的某些空白,是无法用亲情的温暖来填充的。这种苦涩与酸楚,怎么能向母亲启齿呢?
“你也不必太自烦恼,小姑终究要嫁人的,好在公婆待你都不坏。就是家里住着拘束些,也应该的,现在做媳妇总比以前好得多了,只要等到崇贤毕业,你们就可以到上海组织自己小家庭去,薇薇交给她祖母好了。万一她祖母不肯,我也会养的。”一语道破玄机!母亲是懂她的,懂得她的一切,一切不安与焦虑。
“小家庭”,多么温馨的字眼,从此在苏怀青心中扎根落户了。
正是这次归宁,让苏怀青充满了对生活的憧憬和期盼,潜移默化里有了一份对未来的规划。
但也是这次归宁,一些意外的遇见,却深深地埋下了伏笔,影响到苏怀青的一生。
如果,苏怀青没有遇见余白。
如果,她没有和余白、凤珠三人去划船。
如果,他们没有在划船时巧遇苏怀青的五姑母以及她的学生、摩登女郎胡丽英。
可是没有如果,时光没有倒流,无法追溯和改变,某些机缘巧合的注定,让这些不经意的人事,慢慢地重叠起来,影印成一出深远的剧目。
他们都在剧情中,幕布已然缓缓拉开了。
这位余白是谁,胡丽英又是谁,凤珠与他们,他们与苏怀青,又有着怎样的发展和关联?
原来,余白乃徐秀才家亲戚,徐太太侄儿,正在上海念大学,因母病中,时常回家探望,自然也会到徐家看望长辈,而凤珠则是徐家的独生女,她一直暗恋着表弟余白,却是“落花有情流水无意”,余白对凤珠只有姐姐般的尊重。而恰好这时,一次划船中的无意遇见,让余白、胡丽英、凤珠、苏怀青他们一同遇见了,余白对胡丽英一见钟情。而后,经过命运的杠杆撬动,他们的人生轨迹悄然发生改变。
余白真实的身份是小说作家徐訏,他毕业于北京大学哲学系,回到上海后,在林语堂先后创刊的《论语》《人世间》杂志社做助手,而不是苏青小说中说的大学生身份,且徐訏当时在上海文学界已有了一席之地。1936年3月他与人创办了《天地人》半月刊,并向苏青约稿。但在《天地人》杂志办刊半年后,徐訏远赴法国留学,各种原因,苏青最终没有在这个刊物上发表过文章,实乃遗憾。多年后,苏青兴办《天地》《小天地》时,是否有《天地人》,有徐訏的影子,不得而知。
而小说中的胡丽英则叫赵琏,徐訏的第一任妻子,他们和苏青同一年结婚。他们的故事演绎,便是从苏怀青归宁开始的。
母亲对苏怀青归宁期间无微不至的关怀,有时让她难以吃消。苏怀青是知道母亲经济困难的,一个没有丈夫的妇女,经济来源无疑局限,卖掉谷物是经常的,苏怀青如何舍得母亲花去这些不必要的钱,目的就为了她在家时能吃好,用好,喝好。同时,苏怀青也不得不面临亲朋好友走动时的花费,东家送了礼物,西家也必须得去,带回的十个大洋没了,但是还得继续将亲戚朋友照拂到,不然母亲的颜面何在?
最终,苏怀青不得不当了结婚戒指,以光鲜体面的形象完成这次归宁。
这种人情世故的应对,多少有些无奈,谁能感受个中滋味呢?
正当苏怀青万千感慨的时候,徐崇贤从上海归来的消息传来。于是,母亲便以最快的速度为苏怀青打理好行囊,催促女儿上路,并递上了一个盒子。
“有一对……这只是……是我预备归西时戴……戴了去的……”母亲呜咽着泣不成声道。“眼泪撑不住纷纷坠下来。”
“直到车子去远后想到自己手中还握着块硬的——但是已经不凉了的东西,才定睛看时,原来却是只与先前一模一样的,我母亲本来预备她自己戴着入殓用的红玫瑰宝石戒,我的泪淌了下来。”
可怜天下父母心!
可怜怀青的心与苏青的疼心心相连着,小说里外,一出说不清的故事继续演绎着。
第二章 海上花开
一路上我心热得很,觉得真正的幸福要开始了,这里一切都是新的,而且自己做得主来。
——苏青
“‘今天船到得特别早,’他笑嘻嘻说,‘爸妈还睡着吧’?”冷不丁的,苏怀青听见一个似曾相识的清音轻轻地拂过耳际。
她说:“我穿着件纯白纺绸的窄短袖高领子长衫,边沿一律镶上淡竹叶青颜色的滚条。那时太阳刚从窗格子里吐进来,我笔直站在镜前,正端详间,瞥见另一个颀长的影子突然从身后转了出来,那是贤,早来得出乎我意外!”
这是一个美好的清晨,此情此景,不单单是温馨、浪漫、心动,它还略带小情绪,有些许悸动的酸楚和委屈呢。而诸多的纠结,也在猛然间发酵,蔓延开去。但终归还是在一句简单的“也许”“我不知道”中,万般离愁化为了绕指柔。
她是想他的,一定是的。他也曾想她吗?
这个问题,她始终拷问着自己,他在上海有“瑞仙”,还会惦记着一个她?
《结婚十年》中苏怀青对崇贤的不放心,一直让她猜忌,疑惑着。
而实际上,徐崇贤的原型李钦后在有了孩子为人夫君后,已然有了很大的改变。
这位一直富养的公子,并不像其他“富二代”一样,时时向家中伸手索取钱财,他在经济上是崇尚独立的,希望自己经营事业,能自给自足。即使是他与苏青在上海经济最困难的时期,也不愿意求助于家中,这样倔强的坚持,最容易造成夫妻间的分歧,直接影响到情感。
一个家庭,不能自保温暖,何来安家兴旺呢?当然,这些都是后来发生的故事了。
苏青在《结婚十年》中将这对小夫妻的团圆,刻画得十分生动,将彼此的心理,细微的动作,作了惟妙惟肖的描摹。不是新婚,却也甘甜如饴。
恰当的气氛,恰当的时机,恰当的理由,便有了对未来日子的重新规划。
《结婚十年》中说苏怀青随崇贤赴上海,是丈夫主动提出的,他不希望苏怀青在家中孤独,不开心。
而最终张罗此事的人是苏怀青的公公,他对儿子道:“你明年快毕业了,只差两学期,得好好用功一番。学校里寄宿恐怕太嘈杂吧,我想假如有相当的房子,还是让怀青一道跟你到上海住去,你上完课回家里,她也静静地帮你抄写抄写。”
而后,徐家托付上海的亲戚,找到了相当的房子,小两口双双赴沪的事情便确定下来了。
细细斟酌,这件事显然有公婆撮合的意愿。他们会想,如若怀青去了上海,不但能照顾好上学的崇贤,解了生活上的后顾之忧,而且两人还可以培养感情,指不定早日抱上孙子呢。老人家的想法是周全的,热心的。其实,苏怀青和徐崇贤应该也有此意,正称了此心。
于是,苏怀青告别公婆,告别孩子,离开了故乡宁波,随丈夫赴大上海组建小家庭。这对一直企盼新生活的苏怀青来说,充满了憧憬和喜悦,希冀和心动。
特别是《结婚十年》中描写苏怀青临行前收拾衣物的情景,着墨颇有力量。
苏青写道:“我与贤也商量着衣服皮箱该如何带法。贤说:‘这个倒是容易办的,你就先带夏秋两季的单薄衣服,冬天大衣被垫等我们索性下次再来拿吧,只是你的零星东西太多,有许多不必要的,我看还是一起撂在这儿。’”徐崇贤对苏青的建议是商议的,口吻是轻柔的,他认为其实最好轻装从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