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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衣服少些我不要紧,但是玩意儿都是我逐日心爱挑买来的,不带去,你上学校听课时,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寂寞起来拿什么来消遣?”
看来,苏怀青这心性,还似小姑娘般,怕丈夫早出晚归,自己怪冷清的,倔强着要将平时的玩意儿都带去,一副不依不饶的孩子模样。
崇贤说:“你要带也随你,但是轮船相当挤,在路上遗失弄坏了我可不管。”
本来是一句很自然平常的提醒,苏怀青却不依了。她生气道:“谁要你来管?我们就到了上海也最好大家各管各,你读你的书,我去找事做。”
这话火辣辣的,无疑很过了。说话没遮拦,直截了当不留情面,这是小说中苏怀青的个性特征,而其原型,现实中的苏青何尝不是呢。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彼此映照,彼此对照,苏青在苏怀青身上,一点点地投射着往昔的影子,她不避讳自己的问题和缺点,照样曝光、批判。
就拿打点行李来说,小说中的苏怀青就有明显的娇小姐脾气,喜欢独断,也不大听劝,是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人,这也为今后不协调的婚姻生活埋下了伏笔。
苏青的过人之处,便是为人处事坦坦荡荡,写字行文方方正正,诚实于心,诚实于事,诚实于人,这样的作家实属难得,令人钦佩!
在家乡山山水水的养育中,在人事风土的洗练里,苏青的文学细胞从萌芽到抽枝,从疯长到结穗,她遇到了一个最好的平台,遇见了一位伯乐,让她在短短的几个月里,便发表了四篇文字。
1936年8月至10月,她分别在《论语》上发表了《生男与育女》《我的女友们》,在《宇宙风》上发表了《科学育儿经验谈》和《现代母性》。
而《论语》和《宇宙风》杂志,是林语堂兴办的当时在大上海鼎鼎有名的刊物。
发现她的伯乐便是《论语》的编辑陶亢德,这位与徐訏同被鲁迅称为“林门的颜曾”的编辑,一手提携了苏青,发掘了苏青潜力,他对苏青文学生涯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这里被鲁迅提到的“颜曾”,是指孔子的门生颜回和曾参,陶亢德和徐訏则是林语堂的得意门生。
正因为陶亢德看中苏青的文字,将苏青不自觉地引向了文学大道,引领到了更高的层次上。这是机缘巧合,更重要的是,苏青的文学素养已然具备了相当的实力。
即将与故乡告别,带着梦,带着行囊,带着憧憬,苏青在《结婚十年·来到上海》中说:“出了港口,海面骤然显得宽阔了,远远的岸像条青线,海水则是黄苍苍的,再驶前去,连线也不见了,一片滔滔,荡漾着无量海水,把我瞧得惊然起来。我说:‘贤啊,假如此刻轮船遇到了险,渐渐地沉下去了,我们将怎么办呢?’他笑笑道:‘你怕吗?’我偏着头想了一想,才毅然回答到:‘假如有你在一块,我是不怕死的。’”
苏青描写的苏怀青心性纯真,说话还透着些许孩子气,一副未见长大的模样。
结束一段过往,开始一个未知。
一些故事收梢了,一些故事却刚刚发酵着,等待有人揭幕去。
徐崇贤和苏怀青立于甲板上,远方是一片浩淼的大海,也是一场遥不可及,他们即将奔赴中。
苏怀青说:“两个人死在一块总比一个人孤零零死去的好。”
她怕离别,怕背叛,怕抛弃,怕一种莫名的孤独涌上心头。
她对一切否定着,又对一切希冀着。她对丈夫说:“贤,你到了上海可不要抛弃我呀。”
面对即将开始的新生活,许多的不确定,她疑惑、不安。
其实,她始终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女子,从大学校园直接跨入少奶奶的行列,期间虽然有过小学教师的经历,但是时间毕竟短,接触的除了两个老师,其他的便是学生,人际关系环境非常单纯。
她想到的是:“抛别了亲生女儿,抛别了娘,抛别了一切心爱的物件,跟着一个生疏的丈夫到上海来,前途真是茫茫然的。海面是这样的宽,海风是这样的凉,整个世界都是黑沉沉地,我觉得脚下松松的,人像浮着,又仿佛在飘,心里老害怕。”
她的忐忑,在焦虑中愈发的深沉,许多联想不自觉地跳出来。她说:
“假如他不大关心我……”
“假如他只关心着瑞仙……”
“假如他有了什么意外……”
“这可怎么办呢?我真急了。”
这种莫名其妙的假设,在苏怀青心中,慢慢地成了一种隐疾,非常可怕。
她将如何摆脱这种臆想的桎梏,或许,大上海的丰富多彩,是一剂妙方也不一定呢。
苏青作导演,苏怀青表演;苏青作编剧,苏怀青是主角;苏青作原型,苏怀青是影子。她们彼此不分,道怀青的一切,意识里全是苏青,这就是读《结婚十年》的心情了。
第三章 爱巢遗梦
茫无边际的黑海,轻漾着一轮大月亮。我的哥哥站在海面上,背着双手,态度温文而汾酒。周围静悄悄地,一些声音也没有。滚滚的月色弥漫着整个的人心,整个的世界。
——苏青
张爱玲说:“生活的戏剧化是不健康的。像我们这样生长在都市文化中的人,总是先看见海的图画,再看见海;先读到爱情小说,后知道爱。”
这是非常经典、有内涵的警句。“张说”之所以迷人,引发共鸣,令人爱不释手,或许与她对社会、生活、人性、情感的独特见解有关。有人说张爱玲的文字独树一帜,辨析度高,词藻既冷艳,又活泼;思想很跳脱,亦深邃;题材多别致,且有代表。不管是在民国时期,还是21世纪的今天,其煽动性和传播性都非常强,丰富体悟带来的心灵冲击,直捣人心窝子中去。
而同为上海“双璧”的苏青则不同。“苏说”求真、务实、直接、大胆,她会告诉你一个理儿,一个观点,一个最终,不善“布疑阵,设悬疑”的她对文字的布局、结构、节奏、开合等的把控和推动,与张爱玲的精巧与细密大相径庭,但都同样具有蛊惑性。前者为你解惑、释疑,后者等你揭秘、澄清。
风格迥异的两人,成为文字知己,的确很使人疑惑。
张爱玲生长于大都市,苏青成长于乡野间,环境虽大不同,但她们的心性和觉悟是近似的。她们的人生观,价值观和生活观,有许多契合之处。特别在情感上,与胡兰成的某些“交点”,可感受到她们对爱情和择偶的态度,取向有大同小异之处。
报社记者曾经组织过一次张爱玲和苏青的“对谈”,话题为“妇女职业婚姻家庭”,在谈到“标准丈夫”时,苏青说了五点:“本性忠厚;学识财产不在女的之下,能高一等更好;体格强壮,有男性的气魄,面目不要可憎,也不要像小旦;有生活情趣,不要言语无味;年龄应比女方大五至十岁。”而张爱玲对此是基本赞同的,不过还强调了一点:“男子的年龄应当大十岁或十岁以上,我总觉得女人应当天真一点,男人应当有经验一点。”这种大胆、前卫的非常言论,出自四十年代上海滩两位当红才女之口,便可探知她们非凡的洞察力了。
如果以她们的“爱情故事”为蓝本,不难发现,以上的观点多有印证。
胡兰成长张爱玲10多岁,“因为懂得,所以慈悲”,一纸婚约,手续近似“儿戏”,却有人说这种荒唐不落俗套,反而符合他们的思维和风格。胡兰成成熟聪颖,才华出众,有着丰沛的情感经验和丰富的情感经历,对于初涉情感的张爱玲来说,这位“大叔”的确魅力非凡。
而李钦后和苏青却年龄相仿,是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走到一起的,尽管他们也有自由恋爱的成份,但到底还是属于一桩传统的姻缘。
说忠厚吧,李钦后肯定算不上,不然他也不会走上“贪污”的不归路。
论学识和财产,李钦后虽然毕业名校,家庭经济状况本在苏青之上,但是,因时局的动荡,挣钱困难,这些优势也慢慢地消褪。
当然,李钦后也有突出的优点,超过一米八的个头,高大健硕的体格,很有男人味。不过,他好灯红酒绿,喜社交应酬,在苏青眼里并不懂生活情趣,而且,生活社交中体现的粗鲁和自私,很令苏青反感。他喜欢光着膀子在露台上冲凉;爱与底层的劳工发生争执;消费大手大脚,饭桌上少不了“好菜”;酗酒后时常三更半夜回家,闹得街邻不安宁。这些不良的表现,当然是与苏青理想中的“标准丈夫”相悖的,也为他们的婚姻生活和夫妻情感不和谐埋下了伏笔。
当然,新婚燕尔时,这些生活矛盾,在当时并不突出。两地分居的惦记和想念,倒是一定程度上促进了彼此情感的增进,相见时别有一番甜蜜和温存。可一旦在上海建立了小家庭,他们还会享受到因依附大家庭带来的轻松吗?
这不,说到问题,问题它就找上门呢!
苏青和李钦后在上海有新家了,即将开始兴办和打理这个家了。
第一件事先从置办柴盐油米醋开始,两人一合计,热情张罗起来。对于这一段感受,苏青是通过《结婚十年》来诉说的。
她说:“米是一元钱一斗,煤球九角一担,留下地址叫他们送就是。于是我们又花四角钱买了只小煤球炉子,买了两只略有大小的钢精锅子,铁锅是N城买好带来的,其他一时也想不起什么,于是贤拎了煤球炉子,我捧着钢精锅子,在归途中又买了十只熟咸蛋……”这些家什的置办,小说中的苏怀青和徐崇贤倒是不含糊,一桩桩一件件逐一采购到位。文中提到的N城带来了铁锅来,或许能体会到他们对新生活、小日子的重视和向往,早早有打算,认真在计划,有条不紊,有板有眼地做着准备,毕竟生活不是“过家家”,事事都要有人做,样样都要有人管。
本来,兴高采烈的两人,将这些事办妥后,即可一起准备一顿完美的晚餐。
但听到“煤球久久不送来”才知道这计划不如变化快,“欠东风”呢。
于是,“我说:‘叫林妈去催一声吧。’”
贤却答“她又不认得路。”
“那么你自己去一趟吧。”怀青又道。
却听贤很男人的回答:“这是主妇份内事,我不好代庖的。”
推诿,推诿,我“让”你,你推我,这小夫妻俩都很“礼让”,较上劲了。
苏怀青道:“我很生气,偏不肯动脚步,但挨到天黑时他们也就自己送来了。”
煤球这东西,有生活经验的人都知道,个头不大,体积也不重,但是,如若一堆积累在一起搬运,那还是有分量的,而且煤球面目“可憎”,黑黝黝脏兮兮的,叫怀青去运回,贤在家中坐等,似乎确实件令人生气的事情。
两人怨怼起来。赌气,找气。
以前苏怀青独自在N城的时候,她的胡思乱想,郁结苦闷,撕碎的是自己的心,与他人无关,算是一个人的“战争”。而现在,两个人世界里的抵对、争执,引发的却是硬碰硬的“抗战”,这些怨恨、发泄,于是有了新载体。矛盾主题转移后,纠结新形式开始了,只是这不起眼的变化,他们未察觉吗?
本来阳光灿烂、美好朝气的新生活,应该是略带着小新鲜,小刺激,小心动的。但任性自我,互不相让的两人,他们之间似乎少了些什么。
是相守的暖热,是扶持的相知,是信任的互助,还是夫妻应有的包容,懂得,爱护呢?问题的协调,情感的沟通,苏怀青和徐崇贤面临着彼此的融入和接受,他们会重视这些小裂痕,会用心去修补吗?
受过高等教育的徐崇贤,“大脑子”似乎装着“小意识”,封建思想根深蒂固,俨然大男子作风做派,什么该女人做的事情,男人“不好代庖”了,纯属扯淡、推卸。而苏怀青也附着小姐气,不善于退让和妥协。
民国时期,意识形态的转变,观念理念的更新,潮流思想的冲撞,让这种新旧矛盾凸显、尖锐。特别是受过新式教育的人,生活在旧式家庭中,所产生的问题和矛盾,是极不容易调和和解决的。这些问题和矛盾的根本,也许源于他们心灵深处的一个觉醒的“我”与一个沉睡的“我”的相互抵制和彼此交融。这是一种时代病。
李钦后和苏怀青,极富有代表性。苏怀青满脑子新思想打转,手脚却被捆绑束缚着;安于做少奶奶,却不安心这样过一辈子;想守着丈夫,又不时蹦出做职业女性的想法。这种挣扎的想法里,很不容易寻找到出口和定位好人生。
越来越多的琐碎需要苏怀青和徐崇贤共同打理、料理。有了新家,徐崇贤决定宴请朋友,但是,不懂烹饪的苏怀青却给搞“砸”了。
贤说:“麦片做的不好吃,客人都皱眉。”这本来是一句顺嘴的话,不带有批评和埋怨的,但是苏怀青听来,却不是这味了。自尊心特强的她,立马“羞恼交进,索性掉下泪来同他吵”,并宣称“明天你打发我同林妈一齐回N城去吧”。一副不依不饶的哭闹样子,让徐崇贤下不来台。
“面子”失了,妻子哭了,徐崇贤该如何做?他并没有为此迁怒于怀青,而是安慰正在发脾气的妻子。看来,徐崇贤还是善于谦让的,他知道苏怀青的脾气,摸透了小妻子的“弱点”,尽量包容,忍让。
一顿饭弄砸,其实不算什么,美满幸福的日子,还需共同去打造。
乡下来的林妈,因为小脚的缘故,从楼下拎水到楼上擦地板,很是费劲,于是徐崇贤和苏怀青商量后,决定三个人一起来做这个事情。这种互帮互助的氛围,让这个家庭有了生气。
苏怀青也试着去改变。她向林妈学习如何经营家庭,诸如买菜砍价啊,开支计划啊,家务管理啊,她都愿意去尝试,只为讨得徐崇贤欢欣,做一个他向往的满意的太太。
但生活这面镜子,它是铁做的橼,玻璃镶的心,既有坚硬的壳,也有易碎的颜。现实中,与人切切相关的吃穿住行,哪一桩哪一件不需要经济支持,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中国人的俗语说得如此直白,生活需要钱,无钱寸步难行。
而徐崇贤晚上读书做学问,白天兼职中学老师,这项经济收入毕竟是有限的。钱的困扰,就成了他们矛盾和分歧的重点。
时常囊中羞涩的徐崇贤,每当遇到苏怀青伸手要家庭开销时,便心生莫名其妙的烦躁与不安,他兼职的工作,能有多少收入啊?
但他极好面子,宁愿清苦,也不向家中寻求经济支持。这样一来矛盾便慢慢地累积,各自埋汰,相互怨气。妻子不体谅丈夫在外学习和工作的辛苦,丈夫不理解妻子经营日子的艰辛,除了矛盾加剧,还能有什么作用。
这个蹒跚中的小家庭,这种艰难的小日子。气到深处,徐崇贤说:“你嫌我穷就给我滚蛋!我是人,你也是人,你问我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