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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收泪冷笑答道:“我就出去也不怕饿死,真是没的倒霉死了,嫁着你这种只会做寄生虫的男人!”
“你要出去马上就给我滚出去!”徐崇贤揪着苏怀青欲将她拖出去。
这样的难堪,最终慢慢地平息了,但是,它在苏怀青心里种下的阴影,难以磨灭,像锋芒刺向了灵魂中。
于是,苏怀青想到了要自强。她需要一份工作,需要强大起来,需要一个安稳的生活环境,让精神有栖息之处,让心灵不再流浪。
《结婚十年》中这些精彩描述,虽说是写苏怀青,却是苏青如何一步步走出家门,走向职场最真实的写照。
第四章 牛刀初试
我相信女人们要是都肯把这种吃醋方法改变一下,制成几句流行的口号,健康第一!快乐第一!学问至上!事业至上!要陪丈夫也得在自己行有余力的时候始偶一为之,不要为吃醋而妨害一切工作,葬送毕生幸福,天天不得闲,连自己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苏青
《结婚十年》中的主人公苏怀青与这部书的作者苏青,到底能划等号否?这是一个非常敏感、困扰人的话题,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对于“自传体长篇小说”这种定位,谁能真正解析得清楚“自传体”和“小说”之间的关联,有着怎样的密不可分,又有着怎样的别有洞天。
有人认为,小说的语言、风格、情节、内容,无不体现着平实与朴素,琐碎与细致,以作者为原型展开的自述和回忆,主导着故事的延展,定性为“自传体”无可厚非。但也有人疑惑,既然苏青是写自己,那为何又贴上了“小说”的标签,这样矛盾的体裁称谓,确实令人匪夷所思。
苏青,她是如何想的?
尽管苏青一再否认小说中的苏怀青是她本人,但是,据相关史料、资料的记载,其生活经历、婚姻状况、职业发展等,与她笔下的苏怀青不言而喻的重叠起来,孰真孰假,苏青本人是知晓的吧。
十年风雨,十年艰辛,经历了不平凡的十年,离婚后靠艰辛写作,卖文为生的苏青,她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她,但她也是不曾改变的她。将苏怀青这个人物作载体,讲述一段不为外人道的经历故事,不但达成了她赚取稿费的目的,而且也圆了她对这段过往倾吐无门的梦。关不住话语,沉不住气色,这是苏青的个性特点。在还处于封建思想残存的民国时期,苏青要标注《结婚十年》为“自传体”,是要冒着相当大的舆论风险的,这其中牵扯的人事太多,道不明理不清的地方大有在,只有再缀上“小说”二字,故事模棱两可,真假难辨,既制造了看点,也有研究的噱头,如此定位,一举两得。
以苏青求真、坦诚、大胆的性格来推测,《结婚十年》的自传性程度是非常高的。小说中苏怀青的种种,对于了解、剖析苏青本人,是具有价值的,一定程度上,将苏怀青作了苏青的影子来看待不无道理。这种佐证,不但串起了苏青的生平,更重要的是通过苏怀青的语言、行为、心理的穿针引线,圆润勾勒了一个完整、现实的苏青,她们互为倒影,不分彼此了。
苏青不能敞开心怀直接表达的各种,苏怀青有办法替她全部道来。
譬如当年苏青是如何走上文学路,并崭露头角的,小说中苏怀青作了详尽的答疑。
她说,在上海建立了小家庭后,与崇贤并不是成天厮守卿卿我我的,崇贤一边读书,一边工作,双重压力下,陪伴她的时间自然少些,这样,她除了料理家事,照顾丈夫外,有大把大把时间亟待打发,选择读书看报,便成了一种嗜好。
爱学习,长知识,本来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值得鼓励的大好事,不曾想,却遭到了徐崇贤的反对。
《结婚十年》中是这样描述的:“我知道贤不喜欢我看书,而我自己看书的兴趣愈浓。在家没事的时候,我常偷翻着他的法律及社会科学书籍看,同时也常摘记抄录下来,准备自己做洋洋万余言的论文。不料有一次给林妈弄巧反拙,想赞美我几句以博贤的欢心,反而惹出祸水来了。她说:‘小姐真是用功呀,女状元的,只要姑爷你一出去,她就翻开书本子来看了,真是的,她又不打牌,又不看戏,什么玩儿都不爱。’贤不等她说完,就沉下脸来对我说:‘哦,怪不得呢,叫你快些改考卷也不改,原来你是忙着研究学问。不过,女状元,我得警告你,以后请不要翻我的书橱,我是最恨人家乱动我的东西的。’说过之后,他就马上把书橱门锁上了。”
按理儿,徐崇贤是个吸收过洋墨水,洗脑过新思想的人,妻子安心待在家中,好学自律,不是美事一桩嘛。但他却不认同,而且愈加讽刺,挖苦,这种大男子作风,着实荒唐、可笑。
于是,在徐崇贤锁上书柜后,倔强的苏怀青想到了其他办法。
她说:“我的心里很起反感,暗想你自己整天不读书,书尽闲着又不许人翻,真是岂有此理。但是你不许我看我偏要偷着看,于是我就把心一横做虚帐,每天省下几文小菜钱,凑成一角便可以买本幽默杂志。”
财务作假,只为“贪污”一点钱买杂志看,这种精神,该是赞扬,还是批评呢?
在这之前,徐崇贤也曾明确反对过怀青看书,但是聪明的她,很智慧地破解了这个“规定”。她想,不准我看书读报,你总是要看的吧。于是,“后来我也学到了乖,就是同附近一个报贩闲谈瞎扯几次,向他借些报看,看完之后,一张不买当然也不好意思,于是就向他仍然买两本杂志,在贤吃过晚饭无聊的时候,我就把它拿出来,说这是专为给你解闷买的,他很奇怪,问我可看过不,我回答说因忙着织绒线,不爱看那些,他很喜欢。”
苏怀青不是一般的固执,她对精神食粮的追寻和渴求,谁也不能阻挡其脚步,就像她不断的写作一样,一旦爱上,便一发不可收拾。
小说中有一段记载,是说苏怀青的稿子即将被刊用,她得到报社通知的情形,非常令人动容。
“我不能忘记,那是多么使我兴奋的一天!簇簇快到二周岁了,我正在计划着要替她做套小衣裤时,林妈拿了张纸片上来。我的心头狂跳着,头晕眼花的念下去,是一张现成印就的明信片,内容大概说:尊稿收到,甚好,拟登敝刊第X期……这期数却也没有刊出,但是我已经够快活了,拟登便是准登,差些迟早又有什么要紧?于是我赶紧写好第二篇,预备他下期一登出,我马上就把此篇寄去。”
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好消息,无疑是有震撼力的,除了按捺不住的狂喜,怀青紧接着便是马上着手下一篇稿子,她在这个通知上看到了希望,看到光芒在闪烁,她一扫往日的阴霾,感觉世界一下子亮堂了起来。
她将丈夫希望她“故作孩子脾气,只好玩,爱打扮,好向他撒娇,而有事时则又须一本正经塔主妇架子,督促佣人清洁居室,买煮小菜,并且替他按抄笔记,政改考卷之类”等要求一概抛之脑后了。
妻子不是花瓶,她也有内涵的;妻子不光小鸟依人,她也舞文弄墨的;妻子不但操持家务,她也全面发展的。怀青心中是这么诠释自己的。
但是,当怀青一直翘首企盼报刊传来的好消息时,却一次次地扑空、失望了。
她说:“但是下期,再下期,第三次都没有登出,我想这定是编辑先生在寻我开心了,叫我每期为找自己文章而多花此一角钱,岂非意外的损失吗?于是我决定第四次不买了,可是走过报排时总不免再瞧上它一眼,走了几步又不无恋恋地回过头来。一毛钱!预备明天不要买肉丝了吧,翻开目录一看,天哪,可不是赫然有自己的名字吗?这一乐简直是非同小可,自己的名字放在大作家后面,仿佛我就与他成了一字并肩王了,于是赶紧买一本回家去,忍不住满脸笑容,林妈见了我还不及问话,便被我一把拉住她告诉道:‘林妈,这里有我的文章,讲养簇簇的,与某某人的登在一起呢?可惜你不识字……’她听了似乎很高兴,忙接口问:‘某某人是谁呀?也是养孩子的吗?这本书做什么?他们有没有讲到要养男孩子可有什么办法——啊,小姐,你会做书了,何不捎一本回去给太太瞧瞧?’于是我连说应该寄给母亲的,但叮嘱她千万别告诉贤,将来稿费领来了,也好寄给母亲去让她开心开心。林妈不懂稿费是什么,经我解释后,便也欢天喜地说:‘还有钱呢,真是了不得,小姐,你满肚子文章只要动动笔头就可以换钱了,明天还是少看些书空下来多写写,也省得向姑爷讨钱受气。’”
好事来了,苏怀青有了五元钱稿费收入,虽然非常微薄,但她是通过自己的努力赚取,这是一种能力的证明,她觉得“世界上最光荣最伟大的事情就不过如此”。
如果不断地投稿,是不是会有源源不断的稿费呢?一定是的。苏怀青急需得到社会的承认,权威的认同,读者的认可,这将是心灵的愉悦的满足,这种快乐,无疑对她锲而不舍地追求文学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这些都是小说中的苏怀青爱上文字的故事,而真正的主角,现实中的苏青,她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呢?
据相关材料记载:1935年初冬,苏青两篇名为《女生宿舍》和《科学育儿经验之性质及命题》的散文,分别刊登在林语堂主办的《宇宙风》第五期、第六期上。这是继她在《论语》上发表《生男与育女》《我的女友们》,在《宇宙风》上发表《科学育儿经验谈》《现代母亲》后,作品再次被大刊物选用刊登,唯一不同的是,投稿地点发生了变化,之前的四篇是在宁波老家,后两篇是在大都市上海。
而1935年发表的六篇作品中,有两篇引来了一段文字“公案”,甚至惊动了林语堂先生,这难免让人疑惑,文学路上刚出道的苏青,是势头过旺,引得同行嫉妒,还是她的做文高调,惹了业内“冤家”?
至此,苏青人生中一桩桩一件件的“文仗”拉开了序幕,她和张爱玲一样,都在文字公案的口水仗中不断地成长,成熟起来。
第五章 为谁伤逝
假如孩子大了,我一定教他读历史,自己用脑筋去读。我教他先要知道从前人的所谓是非利害,如何变迁,如何层层被发现,于是新的修正旧的,或索性推翻旧的。我再要告诉他,我自己心中的所谓是非利害又是什么,如何在努力贯彻自己的主张,如何在矛盾地继续自己的生活,直到自己死亡之时为止。
——苏青
时下的孩子,一天也不得闲。不是钢琴苦练,便是声乐训练;不是提笔素描,便是走笔书法;不是水袖长舞,便是柔道拳术。高强的负荷,枯燥的日子,沉重的包袱,难免会心情压抑,滋生出一些心理疾病来。“独子独女”,这种现代家庭中的特殊人口现状,从而孕育产生了新时代的教育理念和体系,孩子们在享受越来越多的教育资源,越来越丰富的教育项目,越来越频繁的教育活动的同时,他们的空间却越来越少,自由越来越少,快乐越来越少。
这是时代的进步,还是悲哀呢?
苏青说:“普通人教子可分两种主张:一种是要使得儿子酷肖自己,所谓‘克绍箕裘’,而且能够‘跨灶’更好。另有一种则是希望儿子再不要像自己一般没出息,或出力不讨好了,所谓吃一行怨一行,如鲁迅的遗嘱希望其子不要再做文人,以及明思宗之痛语其女为何生在帝皇家,他只希望自己的子女能够在民间安稳地过活,不必做皇家的金枝玉叶受亡国灭种之惨。”
不管是现代社会中,一群人围绕着一个孩子转动,还是过去社会里,一个人打理一群孩子生活,何种情形,都让人心力交瘁,苦不堪言却是心甘情愿的承受和接纳。苏青在说《教子》的时候,深有体悟,道来洋洋洒洒,胸臆满腔。
她说:“知教也自有其方法,方法对了还得看机会,有时还要顾到当时的客观环境能否允许,孟母三迁是幸而当时找房子便当,若在今日,教她又如何筹措这笔预费呢?”
苏青的文章有种“糙”的爽利,喜欢“打开天窗说亮话”,切中要害,快人快语吐纳似是大珠小珠落玉盘,掷地有声,很有分量。
她道:“革命家的儿子未必再肯革命,他也许进贵族学校,也许在政府中当一个现成的官吏。所以我对于许多革命家的宣传说:‘为我们的子孙找一条路吧。’这种话在我听来反而觉得力量薄弱了,因为替自己找一条路是我的迫切的要求,替子孙找一条路,我总怕徒劳无功。假如我千辛万苦的替他们找出来了,他们偏不爱走,要另辟疆径,岂不是害得我白费气力。因为后辈的心不一定就如前辈的心,因此古人所尊的道始终不会实行。”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遵循这种固守的思维,以自己的经验为孩子的教育搭桥引路,常常得不偿失,未必适合其发展,因材施教,因时施教,才更得宜。苏青说过:“婴儿时教他动作,如以物勾引,使其手舞足蹈等,或授以假乳头,叫他吮吸解闷。稍长则教其行走,再大起来教其说话,识字。假如孩子到了十二岁以上,则我希望能多训练些技能,如打字啦,速写啦,或关于简单工程方面的。道德方面,我只教他凡利于合群的,便应奉行,因为一个人不能到处取厌于人,结果只好孤零零的活下去。”
苏青的教育心得丰富多彩,运用理论,她得心应手吗?
李钦后和苏青共养育过5个子女。1934年9月,苏青21岁,长女出生;1936年6月,苏青23岁,次女出生;1937年8月,苏青24岁,三女出生;1939年6月,苏青26岁,四女出生;1942年1月,苏青29岁,独子出生。
在人生最美好的华年里,苏青却是频繁生育,四女的出生,真真是印证她的戏谑之言:“一女二女尚可勉强,三女四女就够惹厌,徜其数量更在‘四’以上,则为母者苦矣!”
这么多孩子,一个接一个地紧跟着来到人世,先别说教育,从嗷嗷待哺起,养育就是大难题了。或许,这些难言的辛苦和困惑,苏青通过《结婚十年》来直言倾诉最好不过呢。
特别是在生育二女(实际是三女,苏青调换了顺序)时,小说中的苏怀青吃尽了苦头。
在《产房惊变》中苏青道:“看护们慌张地嚷着满屋跑,我也惊醒明白过来了,有一个邻床年青的产妇锐声哭,说是不好了,开炮了,兵队马上就要到。又有人嚷着屋顶快悬外国旗呀,省得飞机投弹,于是又有一个产妇光着下身要爬到床下躲避去,我的心如丢在黑的迷茫的大海中,永沉下去倒反而静静的,贤不能再来看我了吧?大难临头,夫妻便永别了!各自飞散了……于是我垂泪向看护讨些吃食,她们给了我一碗薄粥,两碟小菜则是黄豆芽与酱瓜。我嚼着咽着觉得十分伤心,贤也许慌张地独自逃走了吧?爱而近路的房子也许全烧毁了。还有林妈,还有周明华,他们都到那里去了呢!只留下我孤零零一个人在医院里挨着日子等死,即使成了鬼魂,也无依无靠的找不到归家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