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口中哼着当年格里尔教我的一支小曲,来到那只火红的花瓶前,端详起来。我似乎听到了一阵细微的窸窣声,但抬起头来时,通道上下又不见一个人影。花瓶那令人心旌摇曳的曲线,似乎在祈求着抚摸。记得小时候,大人是绝对禁止我去摸的。我将左手缓缓伸向前去,放在它上面。它比我想象的还要温暖。我将手掌沿着它的一侧缓缓摩挲起来。它就像是一丛被冻住了的火苗。

“你好啊,”想起了昔时那些历险时光,我不由得喃喃自语,“好久不见……”

“梅林?”只听一个细小的声音,传了出来。

我赶忙缩回了那只手。似乎,是那花瓶在说话。

“是,”我说,“是我。”

又一次,里边传了一阵细微的摩擦之声,一个小小的身影,在火焰之上,那奶白色的瓶口内动了动。

“嘶。”那身影直起身来,说道。

“格莱特?”我问。

“嘶的。”

“怎么可能?你已经死了好几年了。”

“没死。嘶睡着了。”

“上一次见你的时候,我还是一个小孩子。你受伤了,然后就不见了。我还以为你死了。”

“我嘶觉了,我嘶觉疗伤,我嘶觉忘却,我嘶觉重生。”

我伸出手去。那颗粗糙的蛇头又抬高了一些,展开身子,落在我的胳膊上,向上爬了爬,盘在了我的手臂上。

“你这睡觉的地方选得不错啊。”

“我知道这大罐子嘶你最喜欢的东西。只要我在这儿等,便一定能等到你再次过来,停下来嘶赏它。这样,我便回嘶道,便会以一个崭新的状态,来迎接你啦。我的天,你长大了!”

“你看起来大致还是老样子。只是,可能瘦了一点点……”

我轻轻地抚摸着它。

“知道你依然还和我们在一起可真开心,就像一些受人尊敬的家族生灵那样。正是因为有了你、格里尔和科格玛,我的童年才会那样精彩。”

她昂起头来,用鼻子碰了碰我的脸颊。

“能够再嘶看到你,我的血也暖和了起来,亲爱的孩子。你出远门了吗?”

“确实。很远。”

“找一个晚上,咱们要嘶老鼠,要躺在篝火旁边。你要给我温一壶牛奶,跟我嘶嘶你离开嘶沃道之后的事情。咱们还可以给格里尔寻一些有骨髓的骨头,要是他还在附近——”

“这几天他似乎在帮我叔叔宿慧干活呢。科格玛呢?”

“我不嘶道。很久没见他了。”

我将她又抱紧了一些,温暖着她。

“谢谢你一直在假寐中等我,等着迎接我——”

“这可不仅仅嘶为了友情,和打个招呼那么简单哩。”

“还有别的事?什么事,格莱特?怎么了?”

“有东嘶给你看。那边走。”

她用头指了指。我朝她指的那个方向走去。其实也正是我刚才所走的方向,通道开阔处。隔着一层衣服,我依然能够感觉到她身体的震颤,听到她偶尔发出来的几不可闻的咕噜声。

突然,她身体一僵,抬起头来,轻轻摇了摇。

“怎么了?”我问。

“老鼠,”她说,“就在附近,我必嘶打一次猎,等给你看了那件东西之后。早餐呀……”

“如果你想先吃早餐,我可以等的。”

“不,梅林。不管出什么嘶,你都绝对不能晚了。空气中都是紧急的味道。晚点——再来嘶你——小害虫……”

展览馆中,我们来到了一片明亮而又阔大的天光之下。四尊硕大无朋的金属雕塑——主要为青铜和黄铜制品——耸立在我们身前,位置有些不大对称。

“往前,”格莱特说,“不嘶这儿。”

来到拐角处,我右转,继续向前走去。很快,我们便来到了另外一件展品面前——这一件,很像是一片金属森林。

“现在慢点,慢点,亲爱的幽灵孩子。”

我停下脚步,打量起了那些树。只见明亮的、漆黑的、闪光的、暗淡的,不一而足;铁质、铝质、铜质应有尽有,而且绝大部分都巧夺天工,又是一些我多年前来时没见过的物件。当然,这也没什么可奇怪的。一路走过来,不一样的地方还真是不少。

“现在,就是这儿。转进去,再走回来。”

我走进了森林。

“右边,高的那棵。”

来到右侧那一棵最为高大、弯曲的铁树下,我停了下来。

“这棵?”

“对。越过它——向上。”

“你的意思是让我爬上去?”

“嘶啊。”

“好。”

一棵风格独具的树——至少这一棵是这样的——的一个好处便是,树干盘虬,这儿凸起一处,那儿多出一块,可抓以及可落脚之处甚多。我抓住一处,将自己拉了上去,找到了一个落脚的地方,再次将自己向上拉去。

高了,又高了。爬到距离地面大约十英尺处,我停了下来。

“唔,我现在该怎么做?”我问。

“再爬高一嘶。”

“为什么?”

“快了,快了。你会明白的。”

我又把自己往上拉了大约一英尺,接着便感受到了。并非压力袭来的那种感觉,而是前方存在风险的那种不安。

“上面有一条路。”我说。

“嘶的。我当时正爬在一棵蓝树上面,然后便来了一个影子大嘶,打开了它。后来他们嘶了他。”

“想必是发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应该嘶这样。对于人类的事情,我不大想得明白。”

“你进去过吗?”

“嘶的。”

“那里边危险吗?”

“不危险。”

“那好吧。”

我一边对抗着前面传来的吸力,一边又往上爬了爬,将双脚也拉到了同样高度。随后我将手一送,任由那股吸力将我向前吸去。

为了防止地面不平,脚下不稳,我探出了双手。不过好在并非如此,那地面十分光滑,呈现出黑、银、灰、白四色,美轮美奂。右手边是一个几何图形,左侧则是象征混沌天坑的一个符号。

不过,没过多久,我的目光便被吸引到了下面。

“我的天!”我说道。

“没错吧?嘶很重要吧?”格莱特问。

“确实很重要。”我回答。


第六章
06

只见祠堂之内,到处都是蜡烛,许多竟同我一般高,粗处也几乎不亚于我的腰身,主要为银灰二色,也有少量黑蜡和白蜡。再看它们的位置,更是高低错落有致,摆放得极具匠心,斜坡上、岩架上、地板上的图案边角处,全都被摆满了。不过,堂内的主要光源,却并非来源于它们,而是从头顶照耀下来,开始时我还以为是天光的缘故。当我抬起头来,想要估摸一下这祠堂的高度之时,这才发现那光,竟是从一个玄铁壁炉后面的蓝白硕大晶球之上散发出来的。

我上前一步。最近一根蜡烛,似乎闪烁了一下。

对面,是一个壁龛,当中嵌着一个石质祭坛,两侧摆放着黑色蜡烛,上面则是一支稍小一些的银蜡烛。我就那样注视着它,看了一会儿。

“看起来很嘶像你呀。”格莱特诧异道。

“我还以为你的眼睛看不清二维影像呢。”

“我好歹也在一座博物馆中住了那么长嘶间呀。干吗要把你的画像藏在这么一个隐秘的地方?”

我走上前去,目光落在了那幅画像之上。

“这不是我,”我说,“是家父,安珀的科温。”

画像前,一枝银玫瑰端坐在一只花蕾状的花瓶里。只是不知是真玫瑰,还是艺术品,抑或是魔法杰作。

此外,格雷斯万迪尔也赫然摆放在前面,出鞘寸许。我有一种感觉,觉得这柄应该是真品,而我父亲的试炼阵幽灵所佩戴的那一柄,反而是复制品。

我伸出手去,将其拿起,拔了出来。

我拔剑在手,一挥,摆了一个防守架势,随即上步刺击,一股能量,似乎立刻从剑上涌了上来。斯拜卡也活了过来,织成了一张能量网。我垂下目光,突然回过了神来。

“……这正是家父的兵刃。”我说着,回到祭坛前,还剑入鞘,不甘心就这么把它放回去。

见我退开,格莱特问:“嘶很重要吧?”

“相当重要。”我话音未落,先前进来时的那股力量,便再次攫住了我,将我送回了树梢。

“现在怎么办,梅林嘶傅?”

“我得去和我母亲一起吃饭。”

“这样的话,你把我放在这儿就好啦。”

“我可以把你送回花瓶。”

“不用。我已经很久没在一棵树上藏过身啦。这样就很好。”

我伸直了胳膊,她松开身子,沿着一条闪亮的树枝爬了出去。

“祝你好运,梅林。嘶得来看我。”

我仅仅将裤子蹭出一个小洞,便溜到了树下,快步进了过道。

两道拐弯过后,我来到了通往大厅的过道上,决定就从这条路上过去。一个硕大的壁炉当中,熊熊烈焰在交织缠绕,我匆匆来到它旁边,缓缓转过身来,打量着阔大的房间,尽量装出一副我早已到了那儿,正在等待的样子。

四下里似乎只有我一人。就这样独自陪伴着那熊熊炉火,想来有些许怪异。我整理了一下衬衫前襟,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梳了梳头发。当我正检查着自己的指甲缝时,突然察觉到,一道亮光在我左侧的那架大楼梯顶上闪了一闪。

一座十英尺高的光塔之内,她忽然化成了一股风暴。闪电在其中跳舞,噼啪有声;冰屑在楼梯上相互碰撞,叮当作响。她所过之处,扶手上都结上了一层白霜。这便是我母亲。就在我看到她的那一刻,她似乎也看到了我,因为她停下了脚步。随后,她转过身来,开始沿着楼梯往下走。

她一边往下走,一边不动声色地变起了身,每走上一步,样貌都会变上一分。我只好放弃了自己那微不足道的努力。刚才见到她现身时,我便开始变身,想必她也是如此。没想到她竟能如此迎合我,这已是第二次,就在她的地盘上。

当她来到楼梯底部,变身也已完成,她变成了一个迷人的女人:黑裤、红衫、火焰一般的双袖。她再次注视着我,嫣然一笑,走上前来,拥抱了我。

如果我在此时说自己原本也打算变个形的,只是忘了,未免也太笨了。此刻再说这样的话,怎样都不合时宜。

她将我推到了一臂远的地方,目光下垂,又抬起,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