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茵忽然嘴欠,问了句:“你坐这车,家是住这边?”

隔了两秒,“不是。”

她诧异回头。

陆强也低头望着她:“我跟你上来的。”

卢茵语塞,没想到他会这么答,她随便挑的话题,原以为答案是肯定的,谁想他脑抽会说跟个半熟的人上车?

他这样答,最常理的反应是问一句:为什么?

可女人天生敏感,况且他话都这样直白,她多少猜出他的心思,再问下去,就真是个傻帽了。

卢茵沉默。

她不说话,他却没打算放过她。

陆强下巴蹭了下她耳尖儿,用只有彼此能听到的音量:“不问问原因吗?”

卢茵缩脖子,咬紧唇。

陆强继续:“听老李说,你婚礼取消,和你男人分手了?”

耳边嗡一声炸开,周围噪音放大无数倍,她下唇齿印明显,脊背挺的笔直。

陆强说:“你哪来的老公?

拥挤的车厢,摇摆晃动。他们却仿佛坠落异度空间,眼中只看见彼此。

男人抓着头顶栏杆,弓背,低头,半环着她。她如巨兽口中盛宴,任人宰割。

卢茵挪开视线,用力呼一口气,这是她的禁.忌,每次快要忘记,总有人在面前不断提起,直往她心口戳。湖面的平静终于被暗潮汹涌的漩涡搅碎,一直以来退缩躲避,好像忽然之间就无所畏惧了。

“嗯?”后头声音哑暗,“说说,哪儿来的?”

卢茵冷下脸:“不关你的事。”

“要关我事呢?”

她拿胳膊往后顶了下:“你想怎么样?”

“能怎么样,”陆强眉眼含笑:“我还挺稀罕你的。”

卢茵哑口无言。

几秒后,陆强说:“昨晚喝醉了,怕不清醒,躺床上我就想,要早起想的还是你,就过去找你。”

卢茵:“…”

陆强说:“你猜老子想没想你?”

12

到站了,有人拔腿就逃。

雨越下越缠绵,天地间织起一张轻柔的幔帐。

陆强不紧不慢下了车,两手插在口袋里,望着她的背影。这里是漳川市近几年兴建的轻工业区,附近没有住户,都是一排排灰色厂房。前面就是一个制衣厂,生硬的板房外是个宽阔的院子,有人进进出出,铁门上方写着‘杜华制衣’几个大字。

公交站离工厂不到一百米,还剩四十米的时候,有人叫了卢茵一声。

她停下,头顶一暗,一只黑色的大伞罩住她。

卢茵扭过头:“…早上好。”

“早,”陈瑞问:“没带伞?”

卢茵侧着头,借机用余光往后看,那人竟也下了车,站在台阶上,正往这方向看。她抿了抿唇,没有回头。

“卢茵?”

“嗯?”她反应过来,目光落回陈瑞身上,“你说什么?”

“我说,今天下雨,你怎么没带伞呢?”

半句话没听进去,她又不由自主分神。川流不息的街道,喧嚣从中间滑过;细雨如织,笼起轻轻的薄雾。那人却一动不动,仿佛没温度的雕像。

“喂!”

卢茵一惊,抚了抚鬓发:“抱歉,我没…”

陈瑞一笑,也没重复:“不要紧。”

两人往院子里走,卢茵把伞柄推远一些:“不用,反正都淋湿了,你自己撑吧。”

陈瑞又往这边斜了斜:“我个大男人的怕什么,你别感冒了。”

卢茵客气又疏离的笑笑,没再说话。

陆强眯了下眼,看那两人推推搡搡进了院子。

男人比她高了半个头,清清瘦瘦,穿着得体、讲究。黑伞向右.倾斜的厉害,他左肩湿了一大块。

那女的小鸟依人,缩着肩膀,就差整个贴人身上。

陆强挫牙齿,低头瞅瞅自己。

那人蓝衬衫,黑西裤,皮鞋被雨水洗刷的崭新又光亮。

他穿旧汗衫,宽腿裤,布鞋落了雨,破破烂烂。

陆强又往那方向看过去,已经没有那两人身影,自始至终,她都没回头看他一眼。

陆强哼笑:“嘚瑟吧。”

他在站台上避了会儿雨,雨势并没见小,他抽了根烟,再没耐心,顶雨找地方打了个电话。

根子问:“哥,你在哪儿呢,我接你去。”

陆强看看周围,啐了声:“谁他妈知道这是什么鬼地方。”

… …

根子找到这儿已经半小时后,陆强正蹲道边儿抽烟。后面是间破旧杂货铺,废书纸壳堆在窗台下;旁边扔一台快散架的自行车,锈迹斑斑已经骑不了;房檐儿滴下的水砸在路面上,漾开一朵朵水花。

他胳膊垂在膝盖上,嘬着烟,不知想什么。眯起一只眼轻轻吐出去,烟雾在湿淋淋的世界里飘飘渺渺往上升。

他仿佛融进这个破败陈旧的雨天里。

根子按两声喇叭。

陆强没动,只把视线拉回来,看到是根子,狠吸了一口,把烟蒂投进水坑里。

他上了车,拿手撸了把脖子,头顶虽有片瓦遮头,他肩膀仍然湿了一大块。

根子递过来一条毛巾,他也没嫌,直接拿来擦头发。

“哥,”根子侧目:“咱上哪儿去?”

陆强说:“消费。”

他眼睛一亮,忙着掏手机:“那等会儿,我赶紧给李轻打个电话,让她等我。”

陆强瞟他一眼:“大白天的,发什么骚?”

“…咱不是去泡妞?”

陆强笑:“泡你大爷。”

根子挺失望的,电话都通了,他直接给按了。

陆强说:“这附近哪儿有商场,买个手机。”

根子这才想起来,“好嘞。”他一打方向盘,车子改了道儿。

最近的商场也要十来分钟,雨小了些,淅淅沥沥的往下落,雨季还没过去,这种湿漉漉的天气不知要持续多久。

陆强把窗户开了道缝儿,凉风夹杂雨丝吹进来。

根子闲聊:“哥你大早上怎么跑这儿来呢?”

陆强说:“上错车了。”

“那你本来要去哪儿?”

“回家。”

根子纳闷:“你不就住小区对面儿,还用坐车?”

陆强凉凉扫他一眼,根子闭了嘴。

他们在商场溜了一圈儿,找到品牌专柜,营业员给简单介绍完,也没明白多少,直接买了付钱。

陆强粗糙的手指在上面触了几下,不知怎么用。

根子在一旁笑了。

他扫他:“笑什么?”

根子说:“哥,这手机不像是你的。”

陆强看他。

他说:“你这身打扮,像偷的。”

“操…”陆强扬手臂,根子往后缩了下。

陆强弹弹衣角,不自然又想起刚才那男的:蓝衬衫,黑西裤,一把黑色的伞全罩在卢茵头上,举止绅士又体贴。

他心堵得慌,自然没有好脸色,收了手机,兀自往前走。

根子小跑两步跟上:“接下来上哪儿去?”

陆强昂头扫视一圈儿,说:“往楼上转转。”

***

卢茵上午工作心不在焉,记录样衣的数据错了两次,要不是同事在旁提醒,她差点拿去给上头看。

中午吃饭她和同事拼的桌,几人凑一起闲聊了几句,她没心情,只顾闷头吃饭。刚吃一半儿,陈瑞从外头走进来,站门口瞅了半天,眼一亮,直接往这个方向来。

卢茵对面是空位,他大刺刺坐下,和几人打了声招呼,目光挪到对面。

他说:“我让师傅熬了点儿姜茶,你淋了雨,喝几口,去去寒。”

旁边两个女同事对望一眼,默契不语。

卢茵仍然不在状态,抬起头,面前多了个保温杯。

她反应几秒,迅速瞟一眼旁边,推回去:“不用了,谢谢,你自己喝吧。”

陈瑞说:“别逞能,感冒了再喝就来不及。”说着把杯盖拧开,一股生姜的味道飘出来,杯口还冒着热气。

卢茵皱了下眉,继续推让也不好看,她起身去窗口取了四个空杯,摆在同事面前。

他没来得及阻止,她把那杯姜茶分成四份儿,玩笑说:“陈瑞还挺贴心,为咱们女同事想的够周到了。”

陈瑞想了想,猜到她的顾忌,也跟着说:“都喝点儿,你们女的就是体质太弱。”

同事又对看一眼,哼哈应着。

一个小插曲,卢茵饭没吃好,只动几筷,她借口先回了办公室。

下午的工作仍然零散,外面的雨没停过,待到下班,雨下得极薄,变成了轻轻缈缈的雾。

陈瑞阴魂不散,又在门口等她。

卢茵没来由的心烦,低下头,装看不见。

陈瑞跟了几步,到台阶下,把伞撑起来:“这个你拿去用,我家离得近,一会儿就能到。”

“不用,雨也没多大。”卢茵语调生硬,已经把拒绝表达的非常明显。

有同事过来,笑着打一声招呼。

陈瑞尴尬收回手,说:“你…晚上有时间吗?没事的话一起吃个饭?”

“有时间。”卢茵停下,把话说清楚:“但不能跟你出去,孤男寡女的,你要别人怎么想呢?”

陈瑞说:“为什么去管别人想法?我没有女朋友,而你…”

卢茵打断说:“如果我在乎一个人,别人就真的是别人,我不会去考虑他们的想法,”她顿了顿:“但是现在,我心里没有可以在乎的人。”

陈瑞眼神暗了暗,还想争取:“我想…”

卢茵笑了下:“无论你怎么想,陈瑞,我现在什么心思都没有,更不想成为别人话柄,你的好意我心领了,真的对不起。”

她没给他说话的机会,路边来了辆出租,卢茵挥挥手,车停下,她迅速开门上去。

在车上,她给叶梵拨了通电话,想约她出来坐坐,那边说公司新招了批研究生,忙着培训,没时间,简单聊几句便挂断。卢茵不想回去,在附近的商场吃了饭,又在楼下逛了几家店,试两件衣服,也没觉得多喜欢。晃晃悠悠逗留一个钟头,出来时,广场的音乐喷泉已经开了,有孩子在水旁嬉戏,也有情侣高举手机拍照。

雨水把城市洗刷的清透明亮,大理石地面积了一汪水,倒映出斑斓的夜色。风很凉爽,卢茵找了个干爽的椅子,傻坐了会儿。九点半,实在没有地方去,她才慢悠悠往回走。

卢茵今晚都靠走的,早上出来穿了高跟鞋,本来雨天就路滑,她走的格外当心,脚上吃力,踝骨已经磨红了。

这段路用了二十分钟,走过转角,她迅速抬头瞅了眼,天气原因,往日最热闹的门口一个人影都没有,简陋的岗亭关着门,死气沉沉。

卢茵松一口气,又不由在心里嘲笑自己,这一晚纯属瞎折腾,别人没事逗逗她,就还傻冒儿一样当真了,这样想着,心里又有点儿气,到最后究竟是什么心情自己也不明白。

拉满的弓折了,才觉得累,她加快脚步往家走。穿过小门,身侧‘吱呀’一声,来不及反应,一道力量把她拽进岗亭里。

一路跌撞,卢茵头晕目眩,大脑恢复思考时,已被人顶在木门上。房间漆黑,月光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窗门紧闭,周围空气稀薄又潮湿。

她手掌抵住坚硬的胸膛,推也推不动。

卢茵情急狠狠拍了两下,像打在石头上:“你走开。”

“这是我地盘儿,走哪儿去?”他声音低柔,隐隐带着笑意,大掌捏住她腰侧,恶意的揉了揉。这行为比早上还放肆,捅破的窗户纸,狂风就肆无忌惮的往里吹,再也不用掩饰和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