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往里走是条长长的走廊,两边几间大小不同的包间,有的大敞四开,有的房门紧闭。陆强随便瞟了眼,看见一个熟人,他目光没停留,直接往前走。

洗手间在走廊尽头,旁边有个凹进去的窗户,他走过去,又退回来几步。玻璃上映出他的影子,背对的人回头看了他一眼。

陆强直接去里面放水,出来时手还在调整腰带。

窗户旁的人还在,仍旧背对着讲电话。

走廊里人声鼎沸,她开一扇窗,稍稍探出头,消寂的夜色比里面安静许多。

天气已经极冷,她鼻尖冻的通红,夜里有风,轻轻吹起两侧的发梢。

陆强从身后环住她,低头去嗅她发上的味道。她讲的家乡话,吴侬软语,没有几句能听懂,声调却特别细腻柔软。陆强喝了酒,熏熏然的垂下眼,用鼻子拱了拱她。

卢茵没好气的白了眼。

陆强一笑,借由身高优势,下巴直接放她头顶上,还需半弓着背。他闭上眼,贴她身后,也没有催促的意思。

卢茵却有些不自在,对着电话:“那先挂了舅舅。”

里面是个老态的男声:“在外面自己注意身体,有空回来,挂了吧。”

卢茵应下,没等挂断,那边舅妈的声音悠悠传出,关切道,“茵茵忙,没事儿你也别让她回来,这小屋子,怕她住不习惯…”

卢茵笑了笑,按断电话。

陆强蹭她耳尖儿:“打给家里?”

“嗯,”卢茵耳痒,躲了下:“舅舅刚才打过来的。”

他关了前面的窗,耳边又充斥一片嘈杂。胳膊往前挡住,把她收在怀里,卢茵顿时觉得身体回暖。

他问:“聊了什么?”

卢茵说:“过几天就是元旦,问我放不放假,想让我回去待几天。”

陆强睁眼:“你怎么说?”

她笑问:“你猜猜?”

眼睛复又阖上,陆强不咸不淡:“我吃饱撑的,你爱回不回。”她哼了声,他又道:“听那意思,也就客道客道。”

“我知道,”卢茵把头稍稍靠在他胸膛:“舅妈容不下我,也养了我十几年。家里地方小,弟弟妹妹还读书,我不会回去添麻烦,只是…有点儿想念舅舅。”

“那过年回去?”

卢茵看着窗外:“嗯。”

两人站窗前一时没动,旁边包间里走出个人,倒不是平素的利落打扮,黑发披肩,面画淡妆,长款毛衣加一条皮裤,几厘米高的皮鞋把身材托的修长。

她往身上套大衣,朝后面喊:“你们门口等我会儿,上趟洗手间。”

她小跑几步,余光无意瞟向窗前,便是一顿。饭局喝了些酒,眼神不太灵光,见那方向背对站个大块头儿,臂膀宽阔,背脊挺拔,头发剪的很短。只一眼,便认出这人是谁。

谭薇心中一喜,抬腿就要过来:“陆强?”

他听见喊声没有动,抬起眼,从窗户里看到她的影子,半刻转回身,仍是抱着卢茵。

谭薇走近了,这才看见他前面还有个女人,五官精致淡雅,身材玲珑,个头才及他胸口,紧紧依偎着,姿态别提多亲密。

谭薇尴尬的笑了笑。他身材魁梧,刚才挡着前面的人,她根本没看见。目光不由再次转向她,她散着发,柔顺贴在颊边,头顶的发丝搓起一缕,些微凌乱的立着。一双眼睛清澈明亮,鼻巧唇小,说不出的柔软可人。

她便知道她是谁。

陆强先开腔:“谭警官,这么巧。”

谭薇回神,停在不远处,她收起语调中的激动,刻意端正说:“看着像你。跟我师父和同事出来吃个饭。你有朋友在?”

她看一眼卢茵,卢茵有些不自在,拉开他手臂,在旁边位置规矩站好。

陆强说:“也跟朋友吃饭。”

“这位是?”她笑着:“不介绍介绍?”

陆强搭上旁边人的肩膀:“这是卢茵。”不用多做解释,动作足能证明一切。

卢茵笑着朝她点一下头

谭薇主动伸手:“我叫谭薇,在宏华区公安局刑侦科。”她抬了抬下巴,介绍时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

卢茵往前与她握了握手,脸上笑容恰到好处,“您好。”

“你好,”谭薇说:“我和陆强也算老朋友,认识快有七八年,他曾经在巢会时就打过交道,那会儿刚刚毕业,老想着抓他把柄,还闹出不少笑话。后来他进了小商河,我有公事常去那边,也见过几回,然后…”她忽然停顿,抽了口气,连忙看向陆强:“…这能说吧!”

陆强看她半刻,哼笑了声:“有什么不能说。这位谭警官在监狱里还救过我,也算半个恩人。”后面话是冲卢茵说的。

卢茵听后,善意的对她点点头,心里却想着另外一件事,从话里便能判断两人之前关系,陆强逗她是旧相好,她还耿耿于怀了一阵子,现在看来,并非所想。

卢茵看向陆强,不由抿唇笑了笑。

谭薇却是一愣。她全部知情,是她没有料到的,只好僵硬的说:“这是我的工作,换谁都一样。”

陆强道:“说明你是个好警察。”

对这夸奖她并没觉得多开心,看面前的两人,男的高大魁梧,女的小鸟依人,明明没有多亲密,却透一股无法言明的暧昧牵连,那般理所应当。越看越无比般配。

气氛尴尬一瞬,她手放进口袋,紧紧绷住唇。

没什么说的,陆强道:“不打扰谭警官,我们先走了。”

“…再见。”谭薇后知后觉。

陆强没看她,已带卢茵往外走,大掌罩了下她头顶,随后滑下来虚扶她的后背,两人说着什么,很快消失在转角。

回到饭桌又吃了几口,时间不早,道别后各自散了。

离住处没多远,车停着,散步回去。卢茵心情很好,沿途是一条人工水渠,旁边结了细碎的冰,中间仍旧随波荡漾,对岸的灯红酒绿在水面形成倒影,风吹过,碎了一地的五颜六色。

他把身上外套脱了,把她整个裹住,在河边站了会儿,才往小区方向走。

陆强是晚班,给她送回去,接替老李。这一晚他睡在岗亭,转天回住处补眠,快到中午的时候,被卢茵的电话吵醒,她在附近买了许多菜,让他出门来接一下。

卢茵第一次来陆强住处,位置偏不太好找,只独一栋的简体板砖楼,外檐破旧,路上随处都是垃圾,淌着鼻涕的小孩在外打闹。

卢茵跟着他进去,住的一楼,进门就是厨房和卫生间,走廊里摆着桌椅,房间不大,靠墙放一张单人床和老式写字台,写字台前方是一扇窗,正对进来时的路口。

到底是单身男人住处,这基本变成他偶尔过夜的地方,卢茵那儿他多少还讲究在意,可这里完全另一番景象。

卢茵头疼,放下菜,先去收墙角的衣服,家里没有洗衣机,他从浴室递出个脸盆。

陆强洗澡出来,只穿一条松垮的牛仔裤,上面扣子没系,向两边自由翻开,腹下的毛露了大半,胯骨两条向内的凹陷,一直延伸到裤腰里。他光.裸上身擦头发,刚洗过澡,浑身上下还冒着热气。

卢茵整理杂物,走到桌子前,偷偷瞟他一眼,小声说:“也不把裤子系好。”

陆强不为所动,“让你免费看,没收钱呢。”

她一咬牙,顶回去:“值多少我付给你。”

陆强潦草擦几把,毛巾扔到椅背上:“凭老子一身本领,也是无价。”

“不害臊。”

“我说什么了,就不害臊?”陆强走过去,捧着她脸亲了会儿,呼吸微喘才放下。

卢茵扶了下写字台,稍稍稳了稳身体,见他手往胯.下揉,装没看见的收回目光。

谁都不再说话,开始共同整理写字台。上面全是垃圾,揉皱的卫生纸、快餐盒,还有速食品袋子,她一股脑都扔地上,待会儿一起扫走。

桌子和窗台夹缝露出蓝色一角,她弯腰夹出来,是个快递纸袋。前后翻了翻,正面的邮寄信息已经淡化,隐约见收件栏里一个名字:钱媛清。

卢茵问:“这是你的?”

陆强眼神一顿,嗯了声。

她不免多看一眼:“那还有没有用?”

“扔了吧,”陆强接过去,把里面那张支票抽出来递给她,纸袋扔地上:“没用。”

卢茵微微怔忡,看了眼手中的东西:“这支票…”

“你收好,留着以后用。”

她抿了下唇,捏着手上薄薄的纸片,试探问:“钱媛清…是谁呢?”

陆强又拿起椅背的毛巾,头发已经干了,他还是抹了几下。

沉默很久,卢茵以为不会得到答案,却听他说了句:“我老娘。”

她动作微滞,不由捏紧手中的纸,张了张口,陆强已拎菜去了厨房。

卢茵目光下沉,盯着地上的纸袋,久久,才小心翼翼的拾起来。

29

卢茵有轻微强迫症,忙活起来顾不上做饭,分门别类清理完,垃圾收了两三兜,都靠墙边儿,等他一同扔出去。

陆强套上T恤,也没穿大衣,一手拎一兜,扔到小区外面的垃圾桶。

回来时卢茵在拖地。

陆强看了眼,要从她手上接拖把。

卢茵手一紧:“你拖不干净,靠边儿待着吧。”

“例假过去了?”

“没,”她看他一眼,“才第二天。”

陆强不懂,就问她:“你们女人这几天不能累着?”

“也没那么娇气。”

他想了想:“还是别逞能,床上坐着。”

“快完了。”

陆强说:“搁着吧。”

卢茵把碎发并到耳后,抿了抿唇,松开手。

屋子没多大,铺着陈旧的黄色地砖。他弓着背,手长脚长,动作不算灵活,脚根碰到凳子腿,他顺道给踢到旁边,没什么规律的左右乱划,敷衍的态度很明显。

卢茵坐在床边,眼睛跟着拖把转。

屋里暖气十足,过高的温度令空气有些干燥,他进来就脱了衣服,赤.裸上身,丝毫没有顾忌。

卢茵目光落在他握拖把的手上,是一双蕴含力量的手,手掌很宽,掌心有老茧,指头又粗又长,并不像儒雅绅士那样修长干净。他的小臂很结实,上面一根根脉络尤其清晰,就潜伏在麦色的表皮下。眼神跟上去,健硕的背肌随动作一张一弛,他没有系腰带,后腰露出一条,比背上肤色白很多,让人凭空想象,布料下挡着的是什么颜色。

卢茵认真回忆了一番,不由脸热,眼神也有些呆滞。

陆强瞥她:“还没看够?”

“…嗯?”

“看我呢?”

“没,”她挺一下背:“监督你干活。”

陆强冷笑:“你这眼神容易让人误会。”

她清了清嗓,迅速逃离:“那你继续,我去洗衣服。”

陆强明显跟不上她,这边拖完地又去夺衣服,有些气急败坏:“也不知道瞎干净什么,你能来几次?”

卢茵说:“衣服都脏了,你不洗。”

“大老爷们儿,没那么多讲究。”

她给他让位子,蹲在旁边:“臭死了。”

陆强瞟她:“哪次上你床臭着你了,”他说:“不都洗的挺干净。”

“你就不能正经点儿?”

他板着脸:“干那事没法正经。”

明明是下流无耻的话,非说的一本正经,理所当然。卢茵站起来:“懒得理你。”她看一眼时间,已经下午一点钟,问他:“你饿吗?”

陆强埋着头:“早上就没吃。”

卢茵走去厨房,“那先煮点儿面,买的菜晚上再做行不行?”

他头没抬:“你看着办,做什么吃什么。”

厨房轻微响动。

陆强没那么多耐心,基本抓起衣服揉两把就扔旁边盆子里。确实积攒挺多,过季的裤子还没洗,他捞起一件,是前些日子经常穿的运动裤,质地柔软,兜里有个略微不同的触感就很明显。

陆强顺着掏进去,一个纸团被水泡软,他扔下裤子,展开来,上面歪歪扭扭写了几个字,晕成一片蓝色印记。

他眯起眼,隐约分辨上面写得字。

——市南区锦州道化工家属楼…

他手一顿,才记起是老邓给那串地址。那天从小商河回来,因为刘泽成闹的不愉快,他光顾卢茵,把老邓的交代忘在脑后。

粗略算一下时间,已经过去两个多月。

他又看了会儿,把纸团揉了揉,扔旁边垃圾桶里。

下午的时候,房间终于恢复整洁,家具虽陈旧,也摆放得当,显得井井有条。

两人窝在窄小的单人床上午休,陆强床中平躺,臂弯的空间刚好塞下一个她,她两只脚背蜷起,软绵绵贴在他小腿上,窝成小小一团。

没几分钟,旁边呼吸渐渐绵长。

陆强睁着眼,上午醒的晚全无睡意,他在床上干躺了会儿,把手臂小心翼翼抽出来,抬着她头,给垫了个枕头。

卢茵还没睡实,声音含糊:“你干什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