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结婚的人就是不一样,恨不得全世界的女孩都变少妇!”温静瞥她一眼,打趣地说,“也不知道是谁,跟我说总觉得就这么嫁人很可怕,然后就老了变孩儿他妈,最后还不是被人的60分大钻戒就搞定了!”

  苏苏气得来抓温静,温静正左右躲闪,手机响了起来。

  “好好好!总算有人收你来了!江大记者果然不负众望!”苏苏抱手坐在一旁,等着看温静不好意思。

  而拿着手机的温静格外沉默,她摇了摇头,说:“不是他,是杜晓风。”

  “杜晓风!你还理他干吗!他不是想吃回头草吧!”苏苏惊讶地说。

  “还不是为你的孟帆!杜晓风在帮我找他的杂志呢。”温静一边按手机一边说。

  “你别扯着我当幌子!我怎么觉得你们俩有点不对劲。”苏苏凑过来,看温静发了什么短信,“哎哟,还真客气,谢来谢去的!”

  “我又不是他什么人,人家肯帮忙自然要谢谢。”温静合上手机,端起果汁喝了一口,鲜榨的东西虽然新鲜,但未免酸涩,温静抿了抿嘴唇。

  “我记得当初可不是这样。你们刚分手的时候,他还了你CD,跟你说声谢谢你还跑来找我哭,说原先好了那么多年,连润唇膏都用一个,如今成最熟悉的陌生人了。”苏苏摇摇头说。

  “那不是还不懂么,现在不一样。”温静淡淡地说,“我们俩分开这么久,总也都会变吧。”

  “也是,一直在一起就不觉得,仔细想想,杜晓风其实还真变了不少。”苏苏歪着头想,“他以前多会胡闹啊,老师们都头疼死了,你看现在,不也是老实巴交的上班族。”

  “他那时候说话直,凡事都不会转弯,敢说敢做的,我都想象不出他跟别人客套起来什么样。他就喜欢说大话,也怪了,我那时竟然全信!”想起杜晓风稚嫩却认真的脸,温静不由得笑了笑。

  “可不是!我还记得他毕业在我同学录上写未来梦想,什么第一步是挣500万,第二步是拿着500万买车,第三步是把你带车上,把我扔车下……这人最没谱了!”

  “他还写过这个?我怎么不知道?”温静惊讶地说。

  “你没看吗?他写完我们还斗嘴呢!”苏苏一边回忆一边说,“不过杜晓风还是挺浪漫的呢,老给你写小纸条什么的,还有画的那向日葵!羡慕啊!”

  “你羡慕什么,谁比得上你,这么多年了,孟帆还为你记下那么多事!你可不知道,网上的人都感动死了!我羡慕你才是真的!”温静托着下巴说。

  苏苏垂下头,紧紧攥住了手里的杯子,杯中的汽水冒出气泡,一股股的,碰到杯沿就消失了。

  “杜晓风还活着,可孟帆已经死了。”

  空气间漂浮起哀伤的味道,温静拉住苏苏的手,轻轻地说:“别这么说,你再等等,我马上就能把他留下的全部杂志都找来了。”

  苏苏抬起头,冲温静感激地笑了笑。

  两人刚说完话,温静的手机就又响了起来,苏苏疑惑地说:“还是杜晓风?”

  温静摇摇头,微微翘起嘴角说:“不,是江桂明,他说要送我个礼物。”

  “哎?送什么?不会是要求婚吧?”苏苏雀跃起来。

  温静羞涩地拍她肩膀,两人欢快地说笑成一团,她们桌上秀气的盒子中,钻石闪烁出明亮的光。

  4温静看到江桂明抱着一个像大号地球仪似的圆球走向自己的时候吃了一惊,餐厅里的其他顾客纷纷侧目,而江桂明则毫不在意地把这个包裹成橘粉色的圆球交给了温静。

  “猜猜是什么?”江桂明笑,他脸上写准了温静一定猜不出的得意。

  “什么呀?”温静疑惑地掂掂重量,远比地球仪轻很多,她确实猜不出,但笃定一点,绝对不是令苏苏兴奋的求婚戒指。用这么大的圆球装一枚那么小的戒指,未免太滑稽了。

  “拆开看看。”江桂明满足地朝温静点点下巴颏。

  温静用指甲小心地拨开最上面的封口,那里有一张小卡片,简简单单地写着“桂”字。江桂明很喜欢标明自己的印记,因此包装得格外精心,温静家的抽屉里已经放了好几张“桂”字的卡片,也正因为这样,她不会随意地把包装撕坏。

  拆礼物的时候两人谁都没有说话,温静在享受未知的期待,江桂明在享受温静用指尖小心翼翼剥离的轻柔。

  圆球被渐渐打开了,里面包了一层层的碎纸沫,这令温静开始怀疑会不会真的放了戒指,直到她熟悉的《夏旅》字样露出一角,她才知道在这个圆球中心放的其实是她遍寻不着的2005年8月的杂质。

  “为什么弄成这样?”温静说不清有些高兴还是有些失落,佯作惊喜地问,“放袋子里不就好了?”

  “放袋子里你一眼就看出来,包成圆的你一定猜不出是杂志吧?”江桂明对自己的创意很有信心,洋洋自得地说。

  “嗯……其实……还挺无聊的。”温静无奈地说。

  “怎么了,看着有点失望似的,你以为是什么?”江桂明凑近一点,看着温静说。

  “没什么,我哪儿猜得出来……”温静躲闪地往后坐了坐。

  “难道以为是戒指?”江桂明狡黠地笑着,一把拉住温静的手,攥着她的无名指,上下摩挲着说,“故意在不经意的时候,量出女孩带几号戒指,然后出其不意地拿出来……这不是常用到的很通俗的桥段吗?你喜欢这种吗?”

  温静红着脸,抽回自己的手说:“我才没那么想呢!你现在可是连我的男朋友都算不上!”

  江桂明仿佛失落地说:“所以我才那么努力地去找那些过期的杂志呀!”

  温静垂下头没有答话,她想起曾经在某间餐厅里,她真的心心念念地期待过戒指,而从那以后,她已经放弃了这种念想了。

  为了掩盖那经年尚存的酸涩,温静向江桂明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然而分享这道明媚的,却不止江桂明一个人。

  在餐厅敞亮的落地窗外,坐在马路边的杜晓风打了两个喷嚏。

  他手里抱着写着“《夏旅》杂志社”的牛皮纸袋,里面装着两本杂志的影印版,那是今天金薇薇才给他送来的。

  把杂志交给他后,金薇薇并没讲太多的话,也没留在他那里吃饭。杜晓风知道,与以前高兴不高兴都会说出来不同,金薇薇已经变成了可以用行为表达意思的更深沉的女人,她是在给他时间,让他完成承诺,作出了断。

  对她这样的变化,杜晓风觉得有一点点难受,在她沉默的背后,成熟了的是什么,他自己最清楚,因为他也是这么经过的,那个过程绝对谈不上愉快。

  打算自分手之后第一次跟温静好好谈谈的杜晓风决定把带去的礼物弄得更体面些,露过花店时他看中了里面可爱的小卡片。送花太过暧昧,但在杂志里附上一张精致的写着祝福与问候的卡片是温和的表达,温静一向喜欢这种小东西的。

  “包得还真圆啊!”

  杜晓风付完钱的时候听见了隔壁精品店中爽朗的男声,若是平时他一定不会注意周围的人说了什么,但是那个声音实在与他自己的太像了。

  于是他便看见了江桂明,他正捧着一个包装夸张的圆球满意地笑着。

  鬼使神差的,杜晓风跟她一路到了餐厅,没等一会儿,他就看见温静走了进去。

  兴许是为了新潮,装潢别致的店并没用那种里面看得到外边,而外边看不见里面的玻璃,所以杜晓风清楚地透过珠帘看见江桂明攥住了温静的无名指,往上套了个什么。

  那一刻他猛然觉得坐在马路旁的自己既无谓又无聊。

  杜晓风吸吸鼻子站了起来,手中的牛皮纸袋显然已经不被需要,想扔进垃圾桶又觉得让金薇薇费了那么大心思未免可惜。他掏出里面的卡片,向四周看了看,顺手系在了一旁的树枝上。

  仿佛以前什么时候他也干过这样的事,但是已经记不清了。

  杜晓风把纸袋夹在腋下,点了一支烟,慢慢走远。

  夜风下那张画着玫瑰的卡片渐渐展开,并不漂亮的字体写着:The gone has gone,希望你过得比我好。

  5温静到底也没舍得把装满碎纸屑的圆球扔掉,将里面的杂志取出来后,她就又包好了那个圆滚滚的包装袋,连同写着“桂”字的卡片,放在了房间的一角。

  在这一期杂志里,孟帆写的是关于明信片与风景的文章,他拍了全世界各地的明信片,那显然是他的收藏,仰躺在床上,看着各种各样的邮戳,温静觉得很有趣。

  结束的那张照片孟帆没有用明信片,而是用了一副湛蓝的天空代替,正想着在哪儿拍出这么漂亮的蓝天时,温静惊讶地看到了下面的文字:

  这是一张拍摄于北戴河的照片。当人们一直在抱怨那里污浊的海水时,却忘记了头上还有如此美丽的天空。

  我人生中最珍贵的一张明信片就是从这里寄出的。

  尽管日后去过三亚,去过普吉岛,去过马尔代夫,见过更漂亮的海,甚至因此瞧不起离北京最近的度假海岸,但是可能对很多北京的孩子来说,第一次看到大海都是在北戴河,我就是这样。

  高中刚转学来的第一个暑假,学校组织了去北戴河的夏令营。对于我这样的转校生来说,和同学都不熟悉,本来这次旅行并不吸引我,但是有她在就不一样了。在确定我喜欢的那个女孩也会去之后,我报了名。

  比起大海,想看看暑假时的她什么样子,才是我真正的目的。

  面向虽然宽广但并不蔚蓝的大海,同学们仍然很兴奋,好多人和我一样第一次见到海,哪怕是踩在粗糙的沙子上都能引起一阵欢呼。

  我们围坐在一起看了落日,看着辉煌的日光渐渐消失在地平线下,我们都被那样的景色震撼了。我坐的地方刚好能看到我喜欢的那个女孩的侧脸,她微微张着嘴,眼睛里透出惊喜的光亮,而落日将她雕刻成剪影,随风飘舞的裙裾,细白的脚踝,沾上沙子的手指尖,是我一生难忘的美景。

  那是我摄影的启蒙,我心里的镜头打开,快门“咔嚓”响了一声。

  那天大概还一起在海边唱了歌,林志颖的《十七岁那年的雨季》或者是张惠妹的《听海》?我记不得了,独自坐在一边的我,静静地看着她就已经觉得很幸福了。

  不是没想过在星星下面告诉她,很喜欢她,只是不想看到她为难的神色,自己也没那么大胆。

  临离开前,女生们都买了廉价的贝壳项链,我则选了几张北戴河的明信片,很普通的样子,前面是海或落日,后面端正地写着“中国邮政明信片”。

  突发奇想的我选了我认为最漂亮的一张寄了出去,那画面是北戴河著名的鸽子窝公园,明信片上展翅飞翔的白鸽让我觉得它能到任何地方。

  然而事实却是,这张明信片不知道飞到了哪里。

  我在上面写的东西很简单。

  地址:北京姓名:XX(收)内容:我喜欢你落款:孟帆这是一张注定遗失的明信片,然而,与其说它会被当成垃圾邮件扔掉,不如想象它飞到了我抵达不了的地方。

  所以,如果谁看到过这么一张明信片,请一定替我好好保存。

  我愿意用我所有的收藏交换。

  6温静仰躺在床上,努力把手中的杂志举高,平视着那张照片。

  北戴河的天空在她头顶上微微摇晃,温静眯着眼睛想,当年她是不是也看见过这一片碧蓝如洗?

  答案是肯定的,但是不是她,而是他们,她和杜晓风。

  各科成绩中游的温静和学习一向不好的杜晓风熬过期末考试后终于松了口气,老师和家长们的训导告一段落,提高物理和英语成绩这种事,只是在拿到考卷看到分数那一刻下过决心,但是不管怎么说都要先过了暑假,于是那点决心就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听说北戴河夏令营的消息,班里面立刻蠢蠢欲动起来,杜晓风跨坐在椅子上,对着温静念行程:“第一天,火车到达营地,7点晚餐;第二天,上午生存训练,中午12点用午餐,下午北戴河海岸边活动……哎,你去不去?”

  “我想想,你呢?”温静正一边听着随身听,一边看着漫画书,她摘下一只耳机,好奇地接过杜晓风手中的行程单。

  “要不咱俩一块去吧!”杜晓风凑过来兴致勃勃地说。

  漫画《一吻定情》中的琴子正和直树在海边游玩,听到杜晓风的提议,温静的心“怦怦”跳了起来。

  “我去问问苏苏,她去我就去。”上课铃响了,温静转过身,在座位上坐好。

  其实她心里已经决定了要去,只是十几岁女孩子的羞涩让所有话都绕了个弯,拉上好朋友便是最好的掩饰。

  隔壁班的足球小将因为要训练而参加不了这次活动,所以苏苏没有那么大的热情,想用她做挡箭牌的温静自然死说活说地求她。

  在苏苏犹豫的那段时间,一向默不吭声的孟帆突然在楼道里拦住温静,他半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问:“苏苏去夏令营吗?”

  温静有些惊讶,旋即明白了孟帆的意思,她自己也因而想了个好主意。

  “去,她去!”温静笑眯眯地说。

  “唔,唔。”孟帆点头,“你和杜晓风也去吧?我……我就是看看,班里都谁去……”

  “我知道!”温静看着孟帆慌乱解释的样子,憋住笑说,“苏苏肯定会去的!你放心!”

  转过头温静就把孟帆的话跟苏苏学了一遍,“如果你不去有人会很伤心”,这样的说辞顿时满足了苏苏小小的虚荣,她又一向注意着孟帆,被痴心仰慕的感觉总是甜美的。

  于是在报名截止前的最后一天,苏苏和孟帆也都填上了自己的名字。

  到了海边大家都撒了欢,尽管老师喊破了嗓子不要到处跑,不许擅自下水游泳,但仍然挡不住他们的热情。

  那次夏令营后来在聚会时被聊起过很多次,谁捡了漂亮的贝壳,谁被扔进了海里,谁埋在了沙子中,谁背着老师偷吃了烤蛏子……明明是很无聊的事,却被记了很久,即便是重复说了一遍遍的话题,他们仍然乐此不疲。

  毕业后也有同学张罗着在组织一次北戴河,但是终未成行。他们渐渐都有了各种各样的应酬,再不可能像原来那样,坐在教室里,从后往前传来表格,只要填上自己的名字就好了。

  之所以被提起那么多次,大概是因为后来大家都明白,青春散场,昨日不再。

  而那时的他们都不知道这些快乐会最终失去,就像温静,她那会儿根本不懂什么叫做怀念,不懂那个缀满星光的夜晚,会如同海水沁入沙子中一样,浸透她的心。

  7在北戴河的最后一晚有自由活动的时间,温静打算把东西收拾好,然后和苏苏一起去逛逛大街,她看到有人买了大海螺,觉得还不错。

  傍晚的时候杜晓风从外面敲他们房间的窗子,温静和苏苏住一楼,窗外有铁栅栏,温静疑惑地打开窗子说:“你在这儿干吗?怎么不敲门啊?”

  “敲门?那苏苏不就看见了,我就是不想让她知道!哎呀,我在外边瞅了半天,她可总算出去了!”杜晓风双手支着窗台说。

  “什么事呀?”想着他是有什么话要对自己一个人说,温静心里既紧张又期待。

  “我发现了个好地方!快出来!我带你去!”杜晓风神秘兮兮地说。

  “什么地方?”温静刚问完话,苏苏就从外面推开了门,杜晓风忙蹲下身子躲在窗外,温静不自然地转过身,假装若无其事地靠在窗台边。

  “干吗呢?”苏苏看了看敞开的窗户问。

  “换……换空气!”温静顺手拉上窗帘。

  “你不怕进蚊子啊!昨天就咬了我两个包,今天还得跟老师要蚊香。”

  苏苏坐在了自己的床上,并没有走到窗边的意思,温静微微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