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收拾完了么?刚才我和刘欣然说好了,和她一起去海边!我看她买了个猫眼石和贝克的手镯,可好看了,咱俩也一人买一个吧!走!”苏苏走过去拉温静。

  “你和她去吧,我不去了。”温静摇摇头说。

  “怎么了?为什么呀?”苏苏纳闷地问。

  “我……我戴的那个小玉佛丢了,我要找找。”温静洗澡的时候把它摘了下来,没有再戴上去,就顺口编了谎话。

  “啊?那我帮你找找,可别弄没了。”苏苏四处环顾着说。

  眼看她朝窗户走过去,温静忙拉住她说:“不用了,我自己找就行了,你和刘欣然去吧,不都约好了么,帮我也带一个手镯回来。”

  “哦,那我去了,要是找不到,我回来帮你。”

  “嗯,拜拜!”

  苏苏出了门,杜晓风便又站起来敲窗户,温静打开窗,拍着胸口说:“差点被她发现。”

  杜晓风笑了笑,说:“还行,反应挺快!快出来吧!”

  “嗯!”温静关好窗,雀跃地跑了出去。

  杜晓风和温静沿着海边的商店街走,一路上他也没告诉温静要去哪里,一直卖着关子,温静吵着要知道,两人说说笑笑地逗着贫嘴。

  也不凑巧,快走到的时候,温静一眼看见了正和刘欣然一起往回走的苏苏,她大吃一惊,忙拉着杜晓风躲进旁边的一家纪念品商店,两人刚松口气,一抬眼便看到了疑惑地看着他们的孟帆。

  “你们也来买明信片?”孟帆问。

  “明信片……对,对!我买,杜晓风你也买吗?”温静不自然地说。

  “我?哦,我随便看看。”杜晓风应和着她,转过身假装东摸摸西看看,“这贝壳笔真不错嘿!”

  “你买好了吗?”温静看着孟帆手中的明信片说。

  “嗯,选了几张。”孟帆点点头。

  “什么样的?”温静凑过去看。

  “都是风景,挺普通的。”孟帆展开来。

  “这个能直接寄出去吗?”温静好奇地问。

  “要贴邮票呀。”孟帆笑了笑,指着旁边的柜台说,“这儿也卖邮票。”

  “哦。”温静不好意思地说,她瞥见孟帆手里单独攥着的一张,“那个也是吗?”

  “嗯……是,要寄出去的。”孟帆下意识地往后藏了藏。

  “从这里寄?几天能到北京?”温静觉得有趣,睁大了眼。

  “应该挺快的吧。”孟帆含糊其辞,一步步向后退,“我先走了,你慢慢看。”

  “好!我也买两张玩吧。”温静认真地挑选起来。

  随手选了几张大海的明信片,温静和杜晓风走出了商店,她不放心地四处张望。苏苏已经没了影子,而孟帆还没走远,他往马路一边的邮筒里投进了一张明信片,似乎还有点什么遗憾,他露出了仿佛满足却又失落的表情。

  杜晓风找到的地方离他们游玩的海岸有一点距离,那边有些礁石,所以游人并不密集。

  岸边放着一艘斑驳破旧的渔船,大概被遗弃了很久,船舷上长满了青苔,里边还渗进了水。

  杜晓风先爬了上去,再坐在船边,把温静拉上来。

  两人并排坐着,岸边一个人都没有,深邃的海看上去宽阔无边,海浪拍打着沙滩,远方隐隐亮起了灯火,晚霞映红了天边,微风吹过,飘来大海独特的气息。

  “好漂亮啊。”温静感叹道。

  “是吧!我昨天发现的,当时就想带你来看看!”杜晓风向后撑着胳膊说。

  杜晓风不经意间说的话让温静感觉格外温暖,身边的男孩即使是一点点美丽的景色也愿意同她分享。普普通通的她,只有在他眼中才与众不同,才独一无二。

  “看!”杜晓风欣喜地指向天空。

  温静抬起头,看见蓝色的天渐渐变得幽深,看见白色的云像被墨染了一样,看见启明星闪出了微光。

  温静靠在杜晓风的肩膀上,仰头看着天说:“喂,你认识星座吗?”

  杜晓风因她的靠近而有些紧张,不自然地说:“就认识北斗七星……”

  “还想让你给我指牛郎织女呢!”温静撇撇嘴说。

  “我地理会考才勉强及格的……”杜晓风有些羞愧,“再说那个也没什么好看的!隔着银河,多可怜啊!”

  “对呀,哎,怎么看不见银河?”温静纳闷地问。

  “呃……天气不好吧。”

  “明明很好!”

  “啰嗦,不要问这种无聊的问题!”

  “你是不知道吧!”温静晃悠着腿,俏皮地说。

  “下次,下次告诉你!”

  杜晓风赌了气,温静“咯咯”笑起来。

  两人争论着毫无边际的话题,亲昵却又羞涩。他们都觉得以后还有很多时间,就这么打诨过去也未尝不可,下次来的时候一定能见到天边的银河,也一定能一起在星光下做更浪漫的事。

  然而他们最终没有了下次,他们只去过一回北戴河,分享了年少时的快乐之后,他们没能一起分享成人后的苦痛。

  那天他们一直背靠背坐到了晚上8点,从船上起身时,温静发现自己放在裤兜里的明信片无意中被压上了褶,看着被折弯了的大海画面,她沮丧地说:“这样怎么寄给别人呀!”

  “你寄给我好了!”杜晓风凑过来说。

  “给你还用寄吗?”温静推开他,用手抹平明信片的折痕。

  “那就扔在这艘船上吧!也算留个纪念!”杜晓风从她手里拿过来说,“写上杜晓风到此一游!”

  “太傻了……”温静翻翻白眼,无奈地说。

  杜晓风也不理她,掏出刚买的贝壳笔,在明信片上胡写着什么,他仿佛很满意自己的作品,得意洋洋地把它挂在了船头的钉子上。

  “你到底写了什么呀?”温静伸手去够。

  “没什么啦!”杜晓风拉住温静,“走吧,再不回去老师该生气了!”

  “我要看看!你肯定没写好话!”

  杜晓风微笑地挡着温静,温静闪开他,侧头一看,不禁大声说:“杜晓风!谁让你把我的名字也写上了!”

  “本来就是我和你一起来的嘛!”

  杜晓风笑了起来,他在那张明信片上写着:杜晓风温静到此一游。

  “讨厌!”

  温静抿着嘴唇捶打杜晓风,杜晓风嬉笑着往前跑,两人的脚印深深浅浅印在沙滩上,一阵海浪涌来,转眼就不见了痕迹,月光下的海滩平整如初,仿佛一切不曾发生。

  温静其实并不真的生气,但脸却有些红,因为在那张薄薄的纸片上,杜晓风还画了一个桃心。

  也不大,刚好够圈住他们两个的名字。

  想想那张明信片应该和孟帆的同一命运,兴许在那里风化,再或者被谁发现了,取笑傻傻地留下名字的他们,最不幸的就是被当做垃圾扔掉了,总之肯定早已消失不见。

  开始那个东西找不到了,不代表它就真的不存在了,就像孟帆能细微回忆起明信片上白鸽的翅膀,温静也能记起杜晓风画的桃心左边比右边大一些。

  未来是未知的,而过去是一定的,记忆就是证据。

  可是只有一个人的回忆能证明什么呢?

  那天晚上,温静突然很想问问杜晓风,他还记得这些吗?

  还记得那张明信片正面是大海还是蓝天吗?

  还记得分落在城市两端的他们,也曾经在星空下全心全意地依偎过吗?

  第十章刚与杜晓风分手的时候,温静曾经上了一半的班就跑了出去,去杜晓风家门口等,想问问他到底为什么,结果她看见了金薇薇。

  从分手到同学聚会之前,温静恨不得再也不见他,全当青春岁月里携手相伴的那个人,初恋的那个人已经消逝成风,结果她遇见了杜晓风。

  分手一年后的现在,温静想见杜晓风,想跟他坐下来聊聊天,仅仅聊关于篮球赛、向日葵、明信片这样的事,结果她却彻底没了他的消息。当初为什么爱,后来为什么不爱这样的问题已经随着时间变成了无解,也许有那么一刹那感怀了曾经,但是随即便放心了,不会去仔细想,更不会去践行。

  如果说成长令人思维更加有逻辑,那么就是在这样复杂的逻辑中丧失掉了简单的可能,相反的多了很多不可能的判定。

  总之那段时间,奔走于北京环路间的温静和杜晓风都想过同样的问题,但是谁也没有找谁。原先会在旅店窗子外面执着地等很久的杜晓风,现在只是在金薇薇影印装订来的杂志书脊上标明了刊号:而每天坐在拥挤的地铁的温静,也只是不停地在回放那首《sealed with a kiss》。他们做着的,是明知对方不会知道的事。

  北京进入了频繁下雨的8月。在一个电闪雷鸣的日子,温静专门用来收集孟帆杂志的邮箱收到了一封招聘通知信。

  温静不记得在招聘网上登记过这个邮箱,但是看到那家门户网的logo,她立刻就动了心。毕业时她曾往那里投过简历,只是抱着美好梦想的她,对于石沉大海丝毫不意外。没想到多年后,她竟然又有了机会,即便不能被录用,她也十分高兴。

  面试那天温静翻出了毕业时特意买的职业装,服帖的剪裁穿上后显得很成熟、优雅,比手机大卖场劣质的制服要顺眼很多。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温静一边庆幸没发胖一边暗暗祈祷能一举成功。

  然而一进到公司,温静就感觉自己受到了格外的关注,从接待员到面试官,听到她报出名字的时候都多看了她一眼。做完简单的介绍,面试官开始提问,温静没想到,自己准备了那么多的应急问答没有用到,给她的第一个问题竟然是:“现在网络上流行的寻‘孟’之旅是你制作的虚拟话题,还是真实发生的事件?”

  温静愣了愣,点点头说:“是真事,孟帆是我的高中同学。”

  周围人一片窃窃私语,面试官翻了翻她的资料说:“好,你应聘的是宣传策划部,那么你觉得这件事是怎样达到传播效果的?如果让你从最近同样引起关注的‘贾君鹏,你妈喊你回家吃饭’的操作中借鉴,你接下去要怎么做才能让寻‘孟’之旅继续下去?”

  面试官严肃地说出这句无厘头的话引起了一阵爆笑,众人饶有兴趣地看着绷着脸的温静,等待她的回答。

  温静沉默了一会,没有说话。她明白是自己在网上发的帖子吸引了他们,如果她回答些不咸不淡的漂亮话,那么很有可能被顺利录用。但是,当那个面试官把孟帆和被恶搞的贾君鹏并列起来时,她知道今天的面试已经结束了。她可以受委屈,可以卑躬屈膝地卖手机,可以被打磨成老板想要的任何样子。但是她不想死去的孟帆被亵渎,不想把辛苦保留下的唯一美好作为通关用的垫脚石。

  人总有东西是无论如何也舍不得放弃的,多么卑微的人生也有美好的坚持。

  温静抬起头,直视面试官说:“我的人人网有138名好友,最初发起这个帖子的时候,只有其中46人转载了它,基本上都是我与孟帆共同的同学,大多也只是欷歔一下而已。没人认真地去想这件事,因为现在的我们都很自以为是,觉得我们自己已经成熟到可以遗忘,觉得可以彻底把当初傻哭傻笑地去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封存在心里。所以与其认真地想这些事来嘲笑年轻时的自己,不如PS一张贾君鹏的图片去逗别人笑。而事实却是,我们每个人都在偷偷地怀念,即便世故到懂得做婚前公证,把财产转到父母名下,征友的标准嘴上说着只要人好就行,同时却列出不少于五条的条件,但心底里我们仍希望有人像初恋时那样毫无保留地喜欢自己,希望不用考虑房子、地域、家庭而只是简简单单地被认真地爱。被信仰的爱情不是没存在过,开始很遗憾,错过了那个年纪,现在的我们谁也做不到。所以当有一天,有人发现这本杂志真的存在,真的有人在认真地记录那种纯粹的感情,而自己也真的被唤起了回忆时,他们开始转载这个帖子。比起质疑,他们更愿意相信,这是人心的力量。说实话,我不知道这该叫什么样的宣传效果,但是我知道,看过我转帖的人都被孟帆感动了,或者说都被曾经的自己感动了。不管现在多么成功,还是多么不起眼,不如意,在初恋的时候都幸福过。谁没那样子地喜欢过别人呢?谁又没被别人那样子地喜欢过呢?哪怕是单恋、暗恋,我们至少都有过一份初恋,这点大家是一样的。至于所谓的宣传,实际上我没做什么。我想只要有初恋发生的地方,寻‘孟’之旅就能继续下去。”

  温静说完话,屋里安静了几秒钟,但是很快面试官就又开始叫下面一个人的名字。而听着别人循规蹈矩的回答,温静越来越如坐针毡,说实话,她有那么点后悔了。

  穿着OL套装,坐在CBD装饰漂亮的街边,温静显得狼狈不堪。这种时候她很想跟江桂明说说话,抱怨面试官的低级趣味,批判这个破网站没眼光。

  开始到现在为止,在江桂明面前她一直在不停地展现自己的失败,照这个样子,说不准他就失去了冲动,觉得无趣,毕竟两个人也没有真正地交往,说拜拜还很轻松。

  想到这里温静没有拨出他的电话,她一边摆弄手机一边自嘲,刚刚还雄纠纠气昂昂地说什么世故,现在就亲自做了验证。

  无聊翻着手机通讯簿的温静,看见了杜晓风的名字。说了那么多冠冕堂皇关于初恋的话,而自己却最终连打个招呼的勇气都没有,这样的落差让温静很不甘心。也许是那一天提了太多初恋这个词,也许是无处排遣的失落郁结于心,也许就是给多日来的思量找个借口触发,那天的温静格外地想杜晓风。这种想不是想念,已经没有那么深刻的感觉了,更多的只是想确认,确认这个人和自己过去的联系,确认那些时间即便失去了也是存在过的。

  于是分手一年之后,温静第一次给杜晓风主动发了短信。她为自己编排了个自认为还不算突兀的理由,那就是询问他杂志的事。

  收到信息回报之后,温静难以抑制地紧张起来,一会儿想他会说什么?会怎么以为?一会儿又想,他要是很冷漠,如果不回短信怎么办?杜晓风并没给她太多胡思乱想的时间,他很快就回复了过来,而且是直接打的电话。

  “喂?”温静接起电话时很不自然,好在被街头的喧嚣掩盖了过去。

  “喂,你在哪儿呢?”杜晓风在另一边问,听他说话的那一瞬间,温静才发现自己真的好久没从电话里听过他的声音了。原先以为和江桂明近乎混淆的声音,实际上有着独特的节奏,温静曾以为会辨别不清,现在她知道,她绝对不会弄错。杜晓风是杜晓风,江桂明是江桂明。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判定令闻静松了口气。

  “去面试了,现在在外边呢。”她看着天空说。

  “换工作吗?怎么样?”

  “不怎么样,淘汰出局。”这种话和杜晓风说起来温静一点不觉得丢脸,他们深知彼此的缺点,也看着对方失败过很多次,何况,最狼狈的分手都经历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杜晓风笑了笑说:“没事儿,他们不要咱,咱还瞧不上他们呢!”

  “嗯!”温静也笑了。

  “我把杂志给你送过去吧,不过现在不行,得等到下班以后,咱们一起吃饭吧。你挑个地,我找你去。”

  “好,那我一会儿给你发短信。”两人约好就挂断了电话,温静转过身看着身后林立的大厦,心想要在哪儿选间合适的餐厅。

  川菜、火锅、料理、烤肉,毗邻的馆子林林总总,温静想到了一个地方,杜晓风一定知道。

  “去星空下吧。”温静发出了短信。过了一会杜晓风恢复了“好”。

  那是他们分手的地方,那天没说的很多话,在今天或许已经能说出口了。

  3依旧是对面坐着,熟知对方的口味,不用商量也能点上满满一桌子偏爱的菜,但是不知道怎么的,看着杜晓风,温静总觉得他离自己很远了。

  例行完“你最近好吗”“我还好”这样的对话,两人都沉默下来,谁也不知道怎么开口。说十年前的相遇?说七年前的相爱?还是说这一年的分崩离析?苏苏老说旧情人不能见,这句话现在温静算是懂了。再美好都是从前,沾了旧字,一切都尴尬起来。最后还是杜晓风先开了口,他拿出印好的杂志递给温静说:“只有这两本,2006年1月的那个本来还有本附赠的小册子,但是样刊里都找不到了。”

  “谢谢!”温静接过看,惊讶地说,“你从哪里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