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是薇薇。”杜晓风犹豫了一下说,:“她从社里找出来印的。”

  “哦。”温静点点头,又没了话,这便是他们之间不复往昔的正解。

  杜晓风也觉得在她面前提起金薇薇未免太煞风景,忙打岔着说:“你看看,孟帆写了咱们毕业的事。”

  “是吗?”温静翻看目录,果然看见了孟帆的名字,那是城市风景与12个月的专题,这期叫做:6月,毕业季。

  有多少人喝得酩酊大醉被同学抬上火车,醒来窗外已经陌生?

  有多少人发誓永不分开,却最终离别?

  各奔东西的人影就是6月的风景。

  喧闹的教室在这个月份安静下来,最初相聚在这里朝夕相处的人们,也最终从这里远行去往未知的方向。然后又有人来这里,又有人离开。大概每个校园都承载了这样的繁华与落寞。

  墙边的数学公式是谁偷偷写下的?

  课桌上的大写字母缩写代表了什么?

  被撕掉的过期课表留下了怎样的故事?

  这些残存的痕迹,凝结成记忆,刻在了心底。

  我到现在还能记得高中毕业那天的模样。

  那是6月22日,我们上完了最后一堂课,在和老师们道别之后,怀着茫然的希望三三两两地向外走去。也许因为身旁还有人陪着,所以走出去的时候大多数人都没回头,就这么懵懵懂懂地终结了少年时光,错落很多年,再也回不去。

  我与我初恋的女孩是在楼道里道别的,我听着她与朋友的谈话。知道他们马上要走出去了,于是先背好书包到教室外面,再假装忘了什么回来拿,这样我就有了和她面对面说话的机会,尽管只是简单的“拜拜”,她微笑地跟我说了再见,背影消失在楼道尽头。

  然后我的初恋就结束了。

  坐着公交车的时候,我一直在想关于她的事情。

  在那些年里,我们的每次偶然相遇,几乎都是我计算好的。

  在那些年里,她家的电话我拨了无数次,只是从来没有按下最后一个数字。

  在那些年里,我知道她所有考试的成绩,知道她换了几个铅笔盒,知道她喜欢哪个歌星在听谁的歌,但是她一直不知道我知道我知道这些。

  也许她从来不曾在意我与她擦身而过的那一瞬间,抱着书本或拿着篮球的我只是路过的甲乙丙丁,但是对我来说,那是小心且幸福的一刻。

  这些幸福累积成小小温暖,最终一股脑地丢在了毕业那天。

  尽管我不愿意承认,但是在夏日里的公交车上,我很难过。

  难过得大概流了泪。

  为什么每年到6月就开始下雨了呢?

  我想,因为那是毕业的季节吧!

  4他们毕业的那天是6月22日,这样细微的时间温静早已经忘了。不过她确实记得那天的情景,她和苏苏收拾好书包,讨论毕业照片照更好一些,苏苏因为自己皱了眉而有些沮丧,温静也不太满意刚刚剪得发型。两人一边聊高考一边往外走,在楼道里,遇见了低着头走回教室的孟帆。

  那时的温静显然不知道这是他可以编排的偶遇,像往常一样笑着跟他打招呼,而孟帆就那么停在了楼道了,平日里一直低垂的眼静静地望向她们,清澈的目光中满是话语,却欲语还休。

  苏苏看见他,也站住了。

  看着两人这个样子,温静明白他们大概要做特别的告别,她蹭蹭苏苏的肩膀说:“我去找杜晓风一起回家了,你自己走吧。”

  苏苏红着脸嗯嗯啊啊,温静笑了笑,背着书包往上颠颠,肚子向前走去。走到孟帆身边的时候,温静眯起眼睛,故意玩味地凑过去说:“加油!

  慢慢聊啊,拜拜。”

  孟帆紧张地点点头,小声说:“拜拜。”

  暮色投映在楼道里,透出一片温暖的橙色,温静轻快地在楼梯口转过身,余光里身后两人的影子被拉成了直线。

  温静着急追上前面的杜晓风,匆匆下了两层楼,却看见他正趴在楼梯口的窗边,怔怔地向外看。

  “喂,看什么呢?”温静悄悄地走到他身后,猛地拍了下他的肩膀说。杜晓风吓了一跳,看见是温静,高兴地说:“等着你呢,你和苏苏聊个没完,我就先下来了。她呢?”

  “被孟帆截住了。”温静指指头顶,俏皮地说。

  “哇!这小子终于出师了!”杜晓风感叹。

  “最后一搏吧!你猜他能不能成功?”温静与杜晓风并肩趴在一起,望着窗外说。

  “我哪儿知道?”杜晓风说,“不过,到这会儿黄花菜都凉了吧。”

  “也不一定,苏苏和足球小将闹别扭很久了。”

  “嗨,他们不是经常闹别扭!”

  “那倒也是。”温静点点头,窗外威风吹过,带着夏日的味道,拂过脸颊有些热,她看着楼下的老槐树,“哎,你说咱们这就算毕业了,我怎么总觉得应该感慨感慨,但又没什么感觉。”

  “有什么可感慨的,你毕不了业才要感慨呢!”杜晓风打趣地说。

  “讨厌!”温静捶了下杜晓风的肩膀,“不过也好,以后不用天天看着你,省得心烦!”

  “你真不愿意看见我?嗯?”杜晓风瞪着温静,假装生气地一步步迫近,要去抓她的胳膊。

  温静慌忙笑着躲开说:“愿意愿意!”

  杜晓风放下手,温静靠在窗边小声说:“谁知道以后什么样呢。”

  “以后?以后能什么样,和现在一样呗!”杜晓风无所谓地说。

  “我就想象不出来,总觉得上大学呀,上班呀都离自己特遥远。”温静扭过身,趴在窗台上说,“刚开学的事,我还记得特清楚呢,现在竟然要毕业了!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啊,要是能慢点就好了。”

  “我倒是觉得快点也挺好的,我特想现在就上班,奋斗几年当个总经理,一月挣个万八千的,那多爽呀!”

  “切,美得你。”温静翻翻白眼。

  “我绝对不会平平庸庸的!你等着瞧吧!”杜晓风有点不服气,他手里拿着刚发的通知毕业事项的单子,一下下敲着玻璃,“到了那时候,温静,我一定会娶你。”

  温静的脸刷一下脸红了,而许下这样的诺言,杜晓风也有些不好意思,眼睛一会儿看看外面,一会儿看看手里。通知单被他折成了纸飞机,因为紧张,所以折得格外仔细,机翼压得平整,头部尖尖的,一看就能飞得很远。

  温静默默站在一旁,心底的高兴与感动她都说不出口,甚至连杜晓风的眼睛都不好意思直视,但是她那是笃定地相信,一定会有那么一天,他说的话一定会实现。

  “走吧!”杜晓风拉住温静的手。

  “嗯。”温静紧紧回握住他。

  杜晓风对着纸飞机呵了口气,笑着把它扔了出去,淡薄的翅膀载着他们的梦想一飞冲天,在蔚蓝的空中渐渐回旋。然而纸飞机终究飞不出校园的围墙,就像年少终究抵不过岁月的蹉跎。

  5过往的时光化作记忆徘徊在今日之外,温静轻叹一声,她合上杂志,看着杜晓风的眼睛问:“你还记得毕业时候的事吗?”

  虽然看似风淡云轻的一句随意聊天的话,但是温静却紧张起来,她怕杜晓风说“忘了”,那么这些日子里,沉浸于过去的她,就变成了天大的笑话。

  其实她已经不怕笑话了,从初恋终结的那天起,她就知道自己不得不面对这些,但是她怕被遗忘。常常有人说过去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后,然而温静却觉得这不公平,过去也是自己的经历,为什么不重要呢?没有过去怎么会成为现在?即便是分开了,不再期冀未来,难道不能珍藏过去吗?

  孟帆的杂志让她发现这么想的不是她一个人,而杜晓风的回答才是对他们共同青春的确凿证明。

  “记得啊!”杜晓风笑着说出的话,差点让温静哭了出来,他缓缓放下手中的餐具说,“那天孟帆不是去跟苏苏表白了,咱们还猜他会不会成功?”

  “对,你还折了纸飞机。”温静使劲点点头说。

  “然后说了大话,什么相当总经理,我到现在还是小职员呢!那时候真异想天开啊!”杜晓风感叹道:“以为自己会多么与众不同,能成什么大气候,结果平庸得不能再平庸了。”

  “那时大家都这样呀。”温静安稳他。

  “其实算是间接辜负了你。”杜晓风摇摇头说。

  温静愣了一下,她知道杜晓风还记得说要娶她的事,虽然他没说出口,但是他一定还记得。

  现实的失落和曾经的温暖交汇在心中暗涌,这是温静才发现,烛光下的杜晓风已经不是依稀昨日的少年了,那双闪烁着张扬的眼睛变得沉稳,常年的办公室生涯也使曾经打篮球的身躯微微发了福,浓密的黑发中竟然也夹杂了白发。

  逝者如斯,那些年沾染了指尖眉角,就这么恍然过去了。

  “不说这个了,对了,你看过孟帆那篇写向日葵的文章吗?你还记得咱俩在向日葵里写字的事吗?”杜晓风微笑着说。

  “当然记得了!”温静眼睛一亮,“因为你不去拉窗帘,咱们还吵了一架!”

  “啊?是吗?我会因为这么点事跟你吵?”杜晓风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怎么不会!你以前那么恶劣!你看你都忘了吧。”温静嗔怪地说。

  “没有!绝对没忘!我还记得我给你在向日葵里写‘对不起’呢!我特意挑的你画的那两朵向日葵写的!”杜晓风言之凿凿。

  “是吗?我画的?你怎么知道?”温静惊讶地问,在她的记忆里,这是她从未注意过的细节。

  “我当然知道了!你画的时候我一直偷偷瞄着呢!不过说实话,也挺好认的,你确实没苏苏画得好!”

  “讨厌!”温静红着脸,却十分高兴地说:“那你看了科技馆的那篇没?”

  “看了!写那个什么传声机的对吧?”杜晓风也很高兴,两人都不再吃东西,兴致勃勃地聊起天。

  “什么传声机呀,人家那叫抛物面传声器。”

  “对对对,长得像锅盖似的那个!”杜晓风频频点头,“其实相当于孟帆把我也写到了杂志里面了呢!当时就是我把他从台子上拉下来的。”

  “孟帆肯定很懊恼,你要是晚点,他没准就跟苏苏表白了。”温静笑着说。

  “他绝对不会!孟帆是把什么都放心里的那种人。而且那会儿我们男生才不像你们女生天天琢磨这种事呢!”

  “那你怎么跟我说……”

  温静不服气地说,但是说到“你喜欢我”这几个字她却停住了,曾经沧海,时过境迁,现在的他们已经不能再坦然说这样的话了。

  “我那时候胆子大呀,还觉得自己挺行的。"杜晓风接过话说,他看着温静,温柔一笑。

  温静的心怦怦跳了起来,有些话在她心里转悠,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那些年对你来说重要吗?

  你会记得我吗?

  会和我一样想把过去的日子珍藏在心底吗?

  在某一天想起来的时候,会重新微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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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温静轻轻咳嗽了一声,试探地问:“你看过口琴的那个么?布鲁斯口琴。”

  “口琴?”杜晓风皱着眉想了想,“看是看了,但是当时的事没印象了,怎么了?我记得你不太喜欢上音乐课啊。”

  他忘了在孟帆伴奏下的初吻,这也没什么,那么轻不可闻的旋律很难想起来,一个人的记忆总归不可靠,温静默默地想,但多少还是有些失落。

  杜晓风察觉了她表情的变化,忙说:“我还记得北戴河的那篇!”

  “哦,是吗?”温静淡淡地说。

  “咱们一起在海边看星星。”杜晓风眯起眼睛说,“你问我银河在哪儿,我答不上来,后来回家还特意去翻《十万个为什么》呢!”

  温静笑了起来,说:“那我可不知道!这么认真?我只记得你写了明信片。”

  “哦对对对!到此一游!”杜晓风猛地想起来,那张消逝的明信片让他想起了不久前系在街边树枝上的小卡片,而关于那张卡片的事,他不打算告诉温静了。

  “哪天咱们是跑回去的,差点被老师骂!”温静点点头说。

  “半路你鞋带开了,我还帮你系呢!”杜晓风打趣地说。

  “系鞋带?没有吧?”温静愣住了,她不记得有这样的事。

  “怎么没有?那是我第一次心甘情愿地蹲在一个女孩面前,第一次给别人系鞋带!”

  杜晓风说完话,两个人都安静了下来,温静怔怔地看着他,她彷佛又听见了海浪的声音,被遗忘的画面渐渐浮现出来。

  “跑不动了……”温静大口喘着气,插着腰停下来。

  “来不及了!一会儿老师就要查宿舍!”杜晓风拉住她,“我拉你跑!快点!”

  “不行不行。鞋带开了。”温静摆摆手,指指脚上的平底球鞋说。

  “麻烦!”杜晓风毫不犹豫地蹲下身子,掸了掸温静鞋带上沾的沙子,简单系了个活扣。

  星光洒满沙滩,海风吹乱了他的头发,吹起了她的裙子,温静能清晰地看见他的发旋,看见他的脊背,看见他的手指,寂静的海岸在那一刻仿若静止,温静觉得,时光如果就这么停住,她也丝毫不会可惜,只要有他陪在身旁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