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晓风站起来时有些不好意思,他嘟囔着温静拖后腿,却紧紧拉住了她的手,温静笑着跟在他身后跑,那时被绑紧的不仅是并不漂亮的蝴蝶结鞋带,还有她青涩的爱情和稚嫩的心。

  “别想了,咱英语老师不是老说么,every coin has two sides,每枚硬币都有两面,你那边不记得了也没关系,我记得就行了。”杜晓风看着温静恍了神,在她眼前挥了挥手说。

  “杜晓风,你会一直记得这些事吗?你会记得我吗?”温静鼓起勇气,终于把心里久久不能释怀的话问了出来。

  “当然了。”杜晓风平静地说,“我这边的记忆同样珍贵。”

  温静觉得眼前渐渐朦胧了,有什么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踏认为那不是泪水,流淌着的分明是逝去的青春,是凝结在她心里的记忆,是不曾示人的悲伤,杜晓风递给她一张纸巾,他想像以前一样揉揉她的头发,却在半空中停住了手,那双手不能再为她做什么了,她一边暗暗告诫自己,一边感觉胸口微微的酸涩。

  “温静,我没有忘记过你,从来没有。”杜晓风缓缓地说,“离开你是因为我找不回过去了,我在你面前说了很多大话,我向你保证过我会出息,我会有钱,我会开着宝马来接你,可是到现在我才买了一辆307,我渐渐地知道我给不了你全世界,我连间让你容身的房子都给不起,会打篮球,会在向日葵里写字,会在海边找一艘船,这些到了现在什么用都不管,温静,咱们的过去太美好了,美好得让我没勇气面对未来了,我清楚地看见这两者之间的落差,然后胆怯了,然后放纵了,然后……不爱了,那是我根本不敢看你的眼睛,与其说是怕被你发现我的谎言,倒不如说是我怕看着曾经一点点消失,自己却怎么也感受不到爱你……我到现在才明白,幸福持续得太久,早晚要消失,而爱过一个人和与她过一辈子,是两回事,所以我真的嫉恨孟帆那小子,他做到了,而我做不到,对不起,答应了你那么多,最后却是我先放开手。”

  “胆小鬼!”文静沉默了一会,抽着鼻子说。

  “对!”杜晓风含着眼泪点点头。

  “没良心!”

  “对!”

  “骗子!”

  “对!”

  “笨蛋!”

  “对!”

  “可是我真的喜欢过你!”温静哽咽地大声说。

  “我也是……”杜晓风笑了,而挂在他眼角的那一滴泪,终于落了下来,“但是,现在不行了。”

  7从星空下走出来的时候,杜晓风接到了金薇薇的电话,他没有掩饰,坦然地跟她交谈明天去见她父母的事。

  温静就站在一边,听他口气温和地与现在爱着的人说话。

  这就是事实,刚刚流着泪的他们,转身都变成了陌生的角色。

  她发觉他真的变了,原先他是张扬甚至有些霸道的,爱逞强,喜欢得很认真但绝对谈不上温柔,而现在的他,会叮嘱金薇薇晚上把窗户关上,会谦虚地说起工作中的事,会谨慎地看人脸色。

  也许诚然如他所说,金薇薇面前的杜晓风是褪去了青春梦想的普通人,不担负着过去,只寄托于未来,所以对温静也谈不上背叛,只是关于她的那些事,已经随着成长,一起从他的生命中剥离,化成印在心底的一块斑,偷着年少轻狂的伤。

  如果最初没有相遇,就不会有今天的相聚。

  经历了这么多年,他们还是最终放开了彼此。

  温静清楚地知道,她的初恋已经彻底丢了,丢在了这个丧失梦想的城市里,丢在了一去不返的青春中,丢在了所谓生活的缝隙里。

  失望吗?

  后悔吗?

  BBS? JOO YOO?NEt 消沉吗?

  无奈吗?

  这些感觉也许都有,而她,无能为力。

  初恋那么美好的事,他们已经消受不起了。

  杜晓风挂上电话,连连向温静道歉,温静摇摇头笑着说没关系。

  告别的时候两人谁也没有露出伤感的神色,无论曾经多美好都必须抛弃,成熟才是该有的姿态。

  简单地说了再见,两人一左一右分别去往了不同的方向。

  那一瞬间温静想要不要像《东京爱情故事》中的莉香一样回头看着完治走出自己的视线,淹没在人群中,但她最终没有,只停了那么一秒,她就接着迈开了步子,她决定从这一刻起真正得走出了杜晓风的人生,真正地舍弃自己的初恋,真正让少年蹁跹的身影变成过去。

  于是她没有看到走出三步之后就转过头停在原地的杜晓风,他一直看着温静大步流星地走远,他知道这件事将永远不会存在于文静的记忆里了,硬币落在地上,最终只露出了他这一边。

  温静转过街角的时候,杜晓风也笑着慢慢转过了身。

  北京的天空中没有银行,连星星都看不见。

  8晚上回到家里,温静给江桂明打了电话,以前每次拨出他的号码,温静总觉得有那么点内疚,她会下意识地问自己,如果没有和杜晓风相似的嗓音,她还会不会这么在意江桂明,而在今天与杜晓风见面后,文静没有了这种感觉,她想那只是个牵强的契机,她只是在恰当的时候遇见了自己期冀的人。

  江桂明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沮丧,他跟温静说:“2006年1月杂志的特刊太不好找了,那是随书附赠的一本小册子,基本上都被随手扔掉了。”

  温静笑了笑说:“算了,别找了。”

  “啊?”江桂明吃了一惊。

  “就当是留下点遗憾吧!”温静靠在床上说,“如果把杂志都找齐了,孟帆可能又会被人渐渐忘了。”

  “嗯。”江桂明笑着说,“你这算不算给我暗示?咱俩说好的事,你记着吧。”

  “记着呢。”温静红着脸低头说。

  “我喜欢你。”与杜晓风彼时的羞涩不同,江桂明的声音沉着且坚定,透着听筒仍散发出诱人的磁性。

  “唔。”温静轻轻应着。

  “你就不说点什么呀!我可很期待的!”江桂明流露出掩饰不住的喜悦。

  “那要看你的表现了。”温静笑了笑。

  “好!明天,咱们见面吧!”江桂明迫不及待地说。

  “明天我白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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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我中午就找你去。”

  “不!我不要吃盒饭。”

  “晚上!明晚我带你吃烛光晚餐。”

  “好吧!”温静欣然应允。

  “温静,咱们说定了。”江桂明一字一句地说,他们约好的不止是一顿晚餐,而是一起的未来。

  “说定了。”温静郑重地点了点头。

  挂上电话,温静找出纸盒开始整理孟帆的杂志。从2005年3月他开始做实习记者开始,到2009年4月他去世前的最后一篇稿件,除了附赠的那期特刊,温静一共找齐了50本《夏旅》,其中有6本是他的回忆,文静一直单放着。

  原先只是一门心思地为这些薄薄的杂志奔波,现在静下心来一本本地过目,温静才发现在寻找的过程中竟然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

  第一本是在地铁站偶然买到的,之后认识了江桂明又找到一些,江桂明答应帮她,阴差阳错地托付金薇薇拿了杂志社的库存,后来她自己在网上发帖子,从各种各样的陌生人手里收集到了散落在城市角落中的杂志,而杜晓风也寄来了几本,最后金薇薇竟然主动帮了忙。

  把最后一本《夏旅》装入纸箱的时候,温静轻轻呼了一口气,封存在这里的是孟帆短暂的人生,而留在人心里的是悠长的回忆。

  温静感谢孟帆,跟随孟帆的笔端,她找到的不仅是杂志,还有青春岁月里难以忘怀的那些事。

  虽然这些事最终还是被舍弃了,死去的人永存于心,活着的人形同陌路,但是起码又确认了一遍,好歹记忆还在。

  即使以后再难拥有,也证明他们纯粹爱过。

  除了记住孟帆之外,温静能回报的只是把这些杂志送回给他的初恋,把这些掩埋在时光中的秘密都挖出来,然后藏在另一个人的心底。

  温静用黄色胶带紧紧地封住了口,从这里他们都要开始新的人生了,她笑着拍了拍纸箱,自言自语地说:

  “孟帆,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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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温静和江桂明在第二天还是没有见成面。

  江桂明突然被主编派到了外地,而温静在给苏苏发完快递之后,接到了面试那家网站的电话。

  并不是那位执著于“贾君鹏,你妈妈喊你回家吃饭”的面试官打来的,而是当天的接待员,一个清秀白净的女孩子,她说看了孟帆的杂志很感动,正好有个朋友在做平媒宣传,问温静想不想去试试。

  温静自然不会错过这样从天而降的机会,面试出乎意料的顺利,她被正式录用了。

  签完合同那天,从公司一出来温静就兴高采烈地给江桂明打了电话,把这件事的渊源从头说了一遍,包括最初失败的那一次。江桂明一直很耐心地听,陪她一起高兴地讨论着。

  温静觉得能跟另一个人分享这样的事很温暖,无论失落还是惊喜,都想立刻说给他听,这其实就是平凡的幸福。

  走过路口的时候,亮起了红灯,温静悠闲地站在一边等,而身边的上班族却在不停看表,然后左顾右盼,恨不得立刻从车流中疾跑过去。看着他的身影,温静想,人生其实就是在过一个个路口,如果一直是绿灯,那么偶然遇到一个红灯也会觉得沮丧,而如果经过了很多红灯,哪怕中间只遇到一次绿灯也会觉得幸运。所以人运气好的时候,会因为一点点小事就不开心,而运气不好的时候,反而会因为微小的幸福而坚强起来。就像数学中学过的正弦曲线,在波峰与波谷之间起伏。

  拥有和杜晓风的初恋,在公司忙忙碌碌的时候,、她从来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快乐,而经历了失恋,失业和一连串打击之后,今天的她已经能坦然地走在路上了。

  或许许多也曾向成长妥协,或许也为失去青春而悲哀,但是总要继续走下去。

  对面的绿灯亮了起来,温静仰起头,大步前行。 江桂明从外地回来就立刻约了温静,两人见面的那天恰巧是8月8日,想想一年多以前还在期待奥运开幕那天嫁人,温静觉得冥冥中真的有难以参透的宿命感。

  江桂明订了一间意大利餐厅,他很熟悉这里,也很懂情调。此时他不在是那个爱随便开玩笑的精明的记者,而像位优雅的绅士,一切都掌控自如。

  江桂明微笑地望着温静,温静局促起来,侍者为她倒上红酒,她忙客气地道谢,然后就低下头,逃避似的玩着手里的餐巾。

  “喂,你紧张什么?”江桂明玩味地说。

  “我......才没有。”温静抬起眼睛瞪了他一眼。

  “哦。”江桂明点点头,“那就好,要是现在就开始紧张,一会儿向我表白的时候你怎么办?”

  “谁说要向你表白了!”温静红着脸争辩。

  “你反悔?”江桂明靠近她一点说。

  “我......”温静卡了壳,被他逗得说不出话。

  “反悔也来不及了。”江桂明笑了笑,举起酒杯说,“我的表现你还不满意吗?”

  “还凑合吧。”温静装作无所谓,不置可否地说。

  “真冷淡啊!伤心了!”江桂明早已洞察了她的羞涩,夸张地捂着自己的胸口说,“你还从来没说过呢,温静呀,我那么喜欢你,难到到现在你都不喜欢我?”

  “我......”温静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江桂明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皱了皱眉拿起来看,有些惊讶地说:“是晓兰。”

  “接吧。”温静点点头,虽然在这个节骨眼上被打断很沮丧,但是既然是孟帆的未婚妻,那么按下暂停键她也心甘情愿。

  她很想再为孟帆做点什么,只恨没机会了。

  周围很安静,江桂明站起来走到门廊去接听电话,温静掂着酒杯晃悠里面的红酒,浅浅一层红色挂在杯上,可以看出江桂明下的心思,面对这样的人,刚刚那句“我喜欢你”几乎已经脱口而出了。

  “什么事?”温静问。

  “没什么,今天的日子有点特别。”江桂明坐下来说,“如果......孟帆没去世,那么今天我大概会是他的伴郎,你大概会是他的嘉宾,我们应该在玫瑰饭店里第一次见面。”

  “哦......”温静叹了一口气。

  “晓兰有些难过,她可能自己喝了点酒,刚才哭了,跟我说了会儿话,就像上大学那时似的。”江桂明微微扬起头,回忆着从前说,“那会儿她也总向我抱怨,她没和孟帆好之前,我知道孟帆的初恋情结了,因为这个,没少赌气。”

  “是吗?苏苏害人匪浅。”温静笑了笑,女孩子都会吃醋,知道孟帆心里装了这么美好的情感,也难怪晓兰生气。

  “是呀,当初之所以决定在今天结婚,是因为今天是孟帆的初恋是去年同一天结婚的,看到她幸福,孟帆才安心。这事不知怎么让晓兰知道了,那会儿可是真不高兴,但现在人都没了,她又牵挂上了。刚才还跟我说,那个女孩什么都不明白,她恨不得亲口替孟帆说出来!”江桂明摇摇头。

  温静怔怔地看着他,有些茫然。

  初恋?苏苏?同一天结婚?

  这些事好像怎么也对不上。

  江桂明喝了口红酒说:“苏苏原定在去年结婚那?你不说她前一阵子才去香港买婚介?是不是赶在奥运那天领证,今年才办事啊?”

  “啊。”温静没有认真回答,她的心突然乱了起来,她也举起酒杯,喝了一大口红酒。

  苏苏从来没有说过要在去年8月8日结婚,曾经四处宣布喜讯的那个人,是她自己。

  “苏苏收到那一箱子孟帆的杂志很感动吧。”江桂明没发觉她的漫不经心,随口问道。

  “还......还好。”温努力平静下来,告诉自己一定是哪里弄错了,然而她的手却有些不听话地抖。

  “这件事你还真用心,要不是有杜晓风,我肯定以为你喜欢孟帆呢!”江桂明笑了笑。

  “是吗?”温静也想笑笑,可她扯着嘴角怎么也笑不出来。

  她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那是个驳斥了她所有曾经的秘密,即使她转过头再看,也无法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