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钩儿正是新妇得宠的时候,不依道:“只听过兄长教导妹子,哪又听过妹子管束兄长,你——”看了看齐强的脸色,眼眶儿红了起来,“爷若是头一日就要走,必要留个不合别人一样的念想儿,说好下回来的准日子,免得奴叫院里的姐妹们笑话,说奴没侍候好头遭儿的贵客。”

齐强笑道:“我过半月是必来的,你要什么念相儿,只管说。”

月钩儿转了转眼珠儿,扯着齐强身上的绯红葛纱新衣儿道:“奴不要别的,就要一匹葛纱。爷赏了奴,奴制了衣裙在身,也叫人知晓,奴是京里来的贵客梳笼的。”

齐强呆了呆,“若是能用银子买到的,凭你要什么都行,就这葛纱,是太后赏给我妹子的陪嫁,统共都只有十来匹,俺妹子自个儿都没舍得用,拿出来给我和妹夫做了衣裳,我手上哪里又有?”哄道:“你今日且换一样,我过几日就托人去淮安府寻寻,买上几匹给你做衣裳。”

月钩儿原就打定主意要用这葛纱把这条街上的姐儿们都比下去,显显身价,哪里肯放,眼里含着泪,“原说是不一样的东西才行,若是清河四处都有的,又算什么念相儿?姑奶奶是爷的妹子,平日里万般好的,只要爷开口,没得说舍不得一匹葛纱。只有爷心不心疼奴…”见得齐强满脸难色,含泪道:“昨儿晚上,爷和奴喝交杯盏儿的时候说的什么?只说要回去和姑奶奶提,抬奴家去侍候,这会儿不过是匹纱,爷就不敢开口了,可见昨儿那话,原是哄奴的…”

她这里一哭,那边连震云和李四勤都慢下了手脚,桂姐儿坐在连震云怀中,乌云已松,金钗斜吊,衣裙半褪,露着大片白腹腹的胸脯,绯红着脸说道:“齐大爷,奴可不是偏着妹妹,这是行院里的规矩,月钩儿的模样身段,技艺耍玩,都是这街上头一份的,等了几年,遇着齐大爷这样的人物方被梳笼了,后半辈子就指着齐大爷呢,齐大爷多少给她些脸面…”话还未说完,似是被连震云摸到了妙处,呻吟一声,自袖口金裹儿面里咬了一片香茶木樨饼儿喂给连震云,撩了红绫裙子,引着连震云的手伸了进去,纤手去解连震云裤结,便也顾不上这边了。

齐强昨晚在月钩儿身子上得了大趣,正是贪着的时候,又见她是没被别人沾过的,确也起了买个侍妾进门的心思,想和齐粟娘说说,但这葛纱是万万不敢去要的,正作难间,外头一阵门响,连大河在外头急道:“大当家,云大人要小的来知会你,盐司里派人下来摘印了!请爷赶紧去许家,云大人等着呢。”

连震云大喜,顾不得行到半路上的好事儿,立时推开桂姐儿站起,和李四勤一起穿整齐了衣裳,便要出门,转头看向齐强:“那边油水不少,府里养的歌妓也是上等的,挑几个回去?”

齐强也站起身来,笑道:“我先回去换身衣,和我妹子说一声再来。”

第十六章 许府里的连震云(一)(小修)

齐粟娘和陈演正在用饭,就听得中门一阵梆响,陈演去了多半会方回,一脸阴郁,抱住齐粟娘叹道:“盐司派人下来摘许知事的印,拿着公文到县里来借人去许家查抄。汪县丞和许家有亲,是要回避的,我方才已命云典史带着五十名壮班去围许府了。”

齐粟娘唬了一跳,果然听得外头马嘶人呼,集结了不少人马的样子,过一会便是吆喝声起,重重的脚步声和着马蹄声向县城里急急而去。

齐粟娘紧紧偎在陈演怀中,道:“既只是摘印抄家,父母兄弟和家眷应是无事罢?”

陈演半晌不语,“还不只贪墨这一桩,三十来年前的强买盐场灶口,逼死人命全都发了,是温七出头告的。听说具结公文都写好了,许家长房里全是流配,家财不足抵还贪墨之款,罪上加罪,把奴仆另卖。”

齐粟娘大吃一惊,陈演苦笑道:“温七在清河县里忍了多少年呢,等着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哪里会不把上三代的仇一起报了?许家也是自作孽,不可活。”

齐粟娘颤声道:“那许老太太——还有莲香——”陈演抱紧了齐粟娘,吻着她的发顶安慰道:“能保住命就是好的,许知事已拟了斩监候,许老太爷病得不行了,老太太身子也不好。”

齐粟娘未料到不过半月,许家就这般轻易败了,知有蹊跷,怕是有人在背后推墙,家眷的下场必是好不了的,着急道:“他们家是清河里头一等的大户,家财哪里会不足偿还——”话一出口,便知无用,不禁落泪道:“好歹许老太太也照料过我两日,她哪里受得了这些,莲香——莲香只有十四岁,还是个孩子——”

陈演替齐粟娘拭了泪,柔声道:“你若是不放心,我就去看看,好歹让许老太太少受些罪,你也能送送她。若是你喜欢莲香,我们就把她领回来。”

齐粟娘听得“送送她”几个字,只觉悲伤,抓着陈演的衣袖,点点头,又摇摇头,“到底是盐司管下,平常无事时,民、盐管辖都有扯烂帐的,你若是去了,难说会惹出什么话来。再说,老太太那边到底是内眷,你也不方便。我去不过是内眷的交情,到了这时节,也不会有人再多想了…”

陈演凝视齐粟娘道:“我知道你想去,只是我不放心,抄家里面的情弊太多,免不了要让女眷受辱,我不在你身边,我怕你受惊。我虽是不方便,但到底借了我县衙里的人,盐司也不会说什么——”

齐粟娘连连摇头,不让陈演去,陈演却又不放心她去,两人正为难时,后院门一阵大响,“妹子,开门,我回来了。”

齐粟娘听得齐强回家,连忙去开了门,见得齐强面红,知道是喝了酒,连忙把灶上早准着的醒酒汤端给他,待他喝完,便要打发他上床睡觉。

齐强笑道:“放心,我还捱得住,连震云和李四勤比我喝得少不了,还是去许家办事了。我呆会也去看看,回来再睡。”

齐粟娘一听,心中一喜,也顾不得问连震云他们为何去许家,急对齐强道:“哥哥,我正好想去许家看看,陈大哥不方便,你带我去罢。”

齐强一愣,看向陈演,陈演叹道:“上回她病时,许老太太照料过她两日,许家有个丫头一直侍候她。人家既是有难,能帮的就帮一帮,也是正理。”齐强自是点头应了。

齐粟娘连忙回房去换衣,收拾一些金银,陈演拉着齐强到前厅,因着出了大事,属官们都在,只有汪县丞回避在家。陈演命王捕头备了轿,点了十个马快跟从,转身对齐强道:“齐强哥,你也知道抄家时乱得很,粟娘她平常看着利害,其实心软胆小,你好歹别让她受吓。”顿了顿,“这事是连震云办的罢?你们原是旧识,和他说说,若是粟娘喜欢,咱们出钱把那个丫头赎出来。”

齐强笑道:“你放心,不过是个丫头,我去说一声,他自然会送给我的。”

第十六章 许府里的连震云(二)

因着盐司差官在许家,难说会不会见,齐粟娘脱下家常喜鹊袍,换了一身宝蓝大洋莲宽袖狭衣,外护袖以锦绣镶之,下着二十四折恒服玉裙,插了金钗,穿了白绡罗绣鞋。她坐了绿昵官轿,王捕头领着十个马快围住,安生给齐强牵马领头,一齐向城西许家而去。

他们还未出草堂子,连震云和李四勤已是到了许家,许家老宅大门洞开,宅前被百多火把照得分明,连大船、黄二领着五十名漕帮帮众和四十名壮班衙役,把许家老宅前门后门围得水泄不通。许家街坊早已惊动,里正却得了消息,一一弹压,叫他们熄灯关门睡觉。

温报回缩在门边上,见得连震云下马,连忙迎了上去,打千儿道:“大当家,您可来了,云大人和盐司差官都在堂上等着您拿主意,好开始抄家呢。”

连震云微微一笑,回头招呼一声李四勤,一起入了许府,到了正堂之上。

正堂下跪着外宅男仆,正堂内许家男子跪了一地,班头领着九个衙役围住,个个噤若寒蝉,许知事已被锁了,他身边一张床板上,放着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许老太爷,也无人上去理会。

内宅里隐隐传来哭声。连震云眉头一皱:“后头怎么回事?有人进去了?”

盐司差官显是和他熟识,站起笑道:“大当家没来,自然还没有人进去。是老太太快不行了,围着哭呢。”

连震云点头转身道:“温七,这原是你们家的宅子,跟大人说说,从哪里抄方好。”

温报回跪在地上道:“大人,小的离这宅子时,虽只有三四岁,还记得这宅里西院有夹壁银库,东院有储金地窑,后头红梦楼上是藏宝阁,金瓶阁里专养戏子相公,因着小的祖上三代精修机关,想来许家是不会弃而不用的,若是还有别的地方,就要去查查这三十年新建的房阁,里头怕也是有些东西的。”

许家众人顿时鼓噪起来,对温七破口大骂,却被衙役们执棒上去一阵乱打,头破血流,哪里还敢再说话。

连震云等人相视一笑,连震云给李四勤递了个眼色,只听他大喝一声,外头连大船和黄二领着五十名漕帮帮众立时冲了进来,许知事脸色大变,挣扎着向盐司差官哀求道:“大人,罪官愿将金银奴仆尽献,还求不要惊动后宅女眷。”

那盐司差官微一沉吟,转头向看连震云,连震云摇头道:“这宅子都要充公,如何能不惊动女眷,”看了许知事一眼,“罢了,看你们家在清河延绵百年,给你最后几份体面。大船,到后宅门前去喊话,让女眷把随身的钗环全卸下,不得私藏半点金银珠宝,全退到老太太房里去。否则,全充作奴仆发卖。”

许知事连连磕头,将藏纳财物的地点一一说出,果然和温七所说并无二致。众人听得金银珠宝数目大出预想,更是欢喜。

云典史一一将数目记下,连震云低低对连大河说了一句,他将手一拍,漕帮帮众便如狼似虎向后宅里冲去。

后头哭声大作,连震云侧头对盐司差官笑道:“既是有金瓶阁,大人可去看看,若有上好的,带几个回去。”

盐司差官哈哈大笑,拉着连震云一起进去,云典史、李四勤跟随在后,那盐司差官笑道:“若是有绝佳的,咱们还是先孝敬那位爷罢,听说他最近派了人到江南来搜寻佳丽,咱们正要投其所好,这样不费力的买卖,真该多做几回才是。”

连震云亦是大笑,说话间便走入了后宅门,只见后头一片狼籍,不时有吓晕了头的媳妇丫头乱窜,一时被看到,立时抓住,全当作奴仆押进了偏院,后宅正房里站着两个帮众,看守女眷。

连震云等人上了金瓶阁,阁上果真装点得五光十色,奢华非常,那差官啧啧道:“凭这些犯禁的东西,就够让他们喝一壶的了。”众人坐在顶楼,将戏子一一察看,点选了五名绝色女子,李四勤听得连震云又叫相公孪童上前,不由道:“大哥,你什么时候好这一口了?这可不是个好路数。”

连震云与盐司差官相顾失笑,“哪里是我要的?自然是送给那位爷的。”

正说话间,连大船走了上来,“大当家,西院藏银二十二万两,东院藏金二万四千两,红楼阁里的珠宝古玩二百七十八件,田地一千八百亩,俱已登记造册。”一步上前,捧上帐册。

连震云翻着帐册,“奴仆多少人?女眷多少人?”

连大船道:“奴仆一百一十八人,女眷五人。”

众人都是一惊,云典史皱眉道:“女眷可是逃出去了?怎的只有五人?”

连大船陪笑道:“起先小的去前头喊话时,那些女眷们就慌了,个个都向身上藏金银,小的领人一抓,全算奴仆了。”

众人皆是大笑,李四勤瞪他一眼,呸他道:“你这小子怎的知道她们身上藏了金银?就知道不是个安分的,大河那小子呢?黄二呢?”

连大船见着连震云没有说话,笑嘻嘻地打了个千儿,“回二当家的话,大河哥在东西院看着金银,黄二哥在红梦楼看着珠宝,小的最没用,就只在偏院里看着奴仆了,二当家好歹也让小的立立功。”又笑道:“请两当家的和两位大人去清点一二,小的瞧着,里头有几个比这阁里的还强呢。”

盐司差官哈哈大笑,对连震云道:“大当家,贵下属好生伶俐,这许家百年旺族,总有几个出色族女,自然要比戏子高上几分,”指了指挑选出的戏子相公,“这些就送给上头去,咱们的,下去看看罢。”众人一笑,下了金瓶阁,向偏院而去。

这时,守在许家宅门前的衙役们听得马蹄声渐起,远远看得漆黑的巷子口,两排十个熊熊火把迎风急急而来,到得近前,便见持火的马快围住一顶绿昵官轿,领头的正是县大老爷的大舅子。

第十六章 许府里的连震云(三)

几个班头立时迎了上去,给齐强请了安。众人下了马,王捕头扫了许家一眼,悄声在齐强耳边道:“里头怕是已经开始了。”

齐强点了点头,向一个班头问道:“里头主事的是谁?”

“回齐大爷的话,盐司来了一位差官,云大人也在,不过一直等着连大当家和李二当家到了,才开始动手。”

齐强听了,料着是连震云主事,走到轿子边道:“妹子,你别下轿,路上你也别向外看,免得受吓,咱们这样进去就是。”

齐粟娘心急如火,连声应了,道:“哥哥,咱们直接去后宅罢。老太太就住在正房后的暖阁里。”

齐强应了,让王捕头又点了十名衙役,拿了火把,围着轿子,向许府内走去。

前宅正堂里,班头领着九个衙役正守着男犯,见着齐强等人拥着官轿行到正堂前,连忙迎了出来。还未说话,正堂里羁押的男犯们看着绿昵官轿,立时有人趁着衙役疏忽,拚命挣脱出来,滚下台阶,向官轿爬去,嘴里叫着:“县大老爷,求县大老爷主持公道啊!”

齐强眼一瞪,骂道:“还不打回去,轿子里是我妹子!”那班头立时一脚把男犯踢了个跟头,大声骂道:“全都瞎了么?怎么让这该死的跑出来惊了夫人!”

正堂里的衙役追到了,执棒便是一阵狠打,直把那男犯打得嗷嗷直叫,里头腾地传来许知事的大哭声:“爹!爹!”接着便是男犯们乱糟糟的哭叫。

齐粟娘在轿子里听得,心如火烧一般,提声道:“哥哥,怎么了?”

齐强走上台阶看了看,回头到轿边道:“好像是许家老爷子去了。”

齐粟娘一呆,只觉莫名悲伤,“哥哥,叫他们别打了,我们赶紧向后宅里去。”

齐强止住衙役,问那班头:“连大当家的在哪里?知道里头女眷怎么样了么?”

“回齐大爷的话,听说抄出不少金银,连大当家他们都去后宅里了。”顿了顿:“方才小人在外头听着,女眷怕是不大好。”

齐强点了点头,向后一招手,转身绕过正堂大门,要从堂后角门里进内宅。王捕头忙令人抬着轿子跟上,齐粟娘在轿中忽然听得许知事大叫着:“夫人,求夫人去看看我娘啊!夫人!”

齐粟娘听得那叫声凄厉,与逃灾路上灾民丧亲失爱的嚎叫声一般让人只欲掩耳,不忍再听,不由暗暗心酸。

后宅门前有漕帮帮众把守,却多是见过齐强,知晓他既是县大老的大舅子,又是两位当家的好友,再见得众衙役簇拥着官轿,不敢阻挡,连忙放了进去,齐强一行直直向正房后暖阁而去。

正房前的帮众亦不敢拦阻,齐强让轿子直抬进正房暖阁内,房里点着一盏孤灯,四个女眷,皆是素服散发,全无一点钗环,围着床上的没有一点声响的许老太太悲啼,好不凄凉。她们忽地见得一群男人直闯了进来,吓得尖叫,挤在床角大哭。

齐强皱了皱眉,让衙役们放下轿子,退到暖阁外,扶着齐粟娘走了出来,“去看看吧,怕是不行了。”

齐粟娘急步走到床边,低头叫道:“老太太,老太太。”

那许老夫人原是无知无觉,这会儿却全身一抖,慢慢张开眼来,看着齐粟娘,模糊混浊的眼睛里流下了几滴眼。

齐粟娘坐在床侧,握在许老夫人的手,看着她枯老衰败的模样,忍不住流泪道:“老太太,你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事儿,和我说说,我若是能做,一定替你办到。”

许老夫人微张了嘴,却传出咯咯的痰响声,齐粟娘急忙替她顺气,伏在她嘴边听她说话,只听她继续说道:“…早知道都逃不了是个死…许家留个根苗…莲…莲香…她…她…”

齐粟娘只听到莲香两字,便已不可再闻,急叫道:“老太太,莲香她怎么了?”许老太太反手紧握住齐粟娘的手,勉强从枕上抬头,喉咙里咯咯直响,死死看着齐粟娘,齐粟娘哭道:“妾身虽不明白,但必会把莲香接回家中,待她长成,替她寻个好人家嫁了…”话未说完,许老夫人双眼一闭,脑袋向枕上一沉,便去了。

床角的女眷号淘大哭,一边叫着老太太,一边又求齐粟娘,“夫人,求夫人救救我们…”

齐粟娘微微侧头,不敢看她们,齐强走上前将她拉走,“管不了这许多的,走吧,我方才看到偏院那边似是押着不少仆妇,我们去看看…”

偏院十多间房,除正中五间外,两边厢房里塞满了媳妇丫头,连大船开先便将年轻有姿色三十四人,专放了一间。连震云等人坐在正房堂屋里,一个个过目,那差官先挑了两个水嫩的,哈哈大笑道:“竟不比扬马苏妓差上多少,几位老弟,不怕你们笑话,本官一路从扬州府过来,赶了十来天的路,实是有些劳累。”

连震云笑道:“大人辛苦,这后头有几间睡房,何不进去歇歇。”

差官笑道:“余下也无甚事,本官现下就先回驿站休息,清点金银之事就烦各位辛苦了,曹大人那份,到时交由下官直接带回便是。”

连震云先来看女人,原就有这个意思,见这差官知趣,连忙起身,送着盐府差官带着两名女子去了。

连震云与云典史相视一笑,连震云翻了翻手中帐册,连大船连忙取了一支烛台上来,连震云将帐册向上一放,纸角儿被火苗儿舔着,慢慢燃了起来,到得最后,成了一堆黑灰。

“去,叫大河另造一个帐册,再把金瓶阁上犯禁的东西收收,一起呈上去,就写日常行止皆骄奢淫逸,挥霍无度,不仅贪墨之资耗尽,家财亦只余散银千两,下田百亩。”

连大船连忙应了,又笑道:“二位当家的和云大人都辛苦了,后头还有十多个,已经领到门口了,要不要继续看看?”

李四勤喝了半夜酒,又坐了这半夜,已是一身不畅,“大哥,我不看了,天快亮了,我到外头园子里练练去,醒醒酒,什么时候回坛子里,叫我一声。”说罢,急急起身去了。

云典史亦笑道:。“我也算了,再带人回去,身子骨经不起了,我去看看大河造册,免得出纰漏,待会送过来让大当家过目。”说罢,出门而去。

连大船见着两人离开,轻笑道:“二当家是个憨的,云大人却果真知趣。这事儿全仗大当家一力主持,这些女人是留是卖,都是大当家的了。小的还特地藏了两个最好的,一直没领上来呢。”

连震云笑骂道:“尽动些歪门心思,以后多向大河学学,正经差事办好了,再玩这些!”又挥手道:“算了,我也不看了,喝了半夜酒累得很,不过是几个女人,懒得费心思,送回坛子里去,闲了再看。”

连大船只得应了,跟着连震云出了房门,就见得正屋门口果然站着十来个女子,个个脸色苍白,瑟瑟发抖。连震云看也不看,径直走了过去,忽然间隐约闻到一丝熟悉的残荷暗香,心中一跳,脚步立时慢了下来,侧头向方路过的女子看去。

第十六章 许府里的连震云(四)

那女子看身量不过十三四岁,正低着头站着,见不到面目,双手拧在身前,连震云见她身着藕花色轻罗衫,白绫子裙,十指纤纤,既不似丫头,也不似小姐,不禁疑惑。

连大船连忙道:“小人方才问过了,她叫莲香,是老太太跟前的贴身丫头,打小养得娇贵,吃穿用度和小姐别无二致,从未侍候过别人——除了——除了侍候过几日县台夫人——”最后几字说得极轻,几不可闻。

连震云狠狠瞪了他一眼,“以后在外头不准说这几个字!小心我拨了你的舌头!”

莲香听得这句话,吓得猛然抬头,正对上连震云的双眼,连震云微微一怔,只见这莲香额发齐眉,肤色如玉,生着一双大眼,晶莹透亮,虽是一脸害怕,却是个美人胚子。

连震云慢慢走近两步,深深吸了口气,那暗香挑动了他心底的欲望,合着香茶木樨饼儿和烈酒在他身上拱起的还未消散的肉欲,猛然间一起涌了出来。

连震云一把抓住莲香的手,拖着她向正房后的睡室走去,那莲香隐约知晓他用意,吓得直哭。

眼看得进了小院,到了睡室门前,借着拂晓微光,看得周围全无一人,莲香终是尖叫了起来,猛然甩开连震云的手,转身就跑,却被连震云从身后一把抓住,拦腰抱起,跨入房内。

此处原是偏院主人的睡房,或因是新婚小夫妻,布置得甚至是绮丽,虽是被抄得一片狼藉,江宁拨步描金大床上却枕齐被整,挂着深红的云锦帐幔,锦带银钩,各挂香球。连震云眼角一抽,将莲香丢到床上,反手解了身上的单衫,甩在地上。

“大当家…大当家…你饶了奴婢吧…”莲香缩在床角,哭叫道。

连震云上床一把将她抱住,压在身下,扯着她身上的藕花衫子,低头在她脸上颈上又咬又亲,喘着粗气道:“别怕,你告诉我,你身上这香是哪里来的?”

莲香拼命挣扎着,哪里还顾得上答话,连震云扯破她的单衫,隔着月白抹胸,重重在她胸上咬上一口,含糊道:“快说,快说我就饶了你。”

莲香惊哭道:“奴婢没用什么,只用了点县台夫人送的荷香粉——”方说到此处,嘴儿便被连震云重重堵住,抹胸被一把扯开,连震云在她一双嫩云上狠狠揉捏,留下一片通红指印。待得连震云移开嘴,莲香呛咳着哭出声来,连震云几下扯烂她的白绫裙子,喘着道:“你以后就跟着我,你爱用这香粉,我就买给你,你要什么,我都弄给你。我如今也是官身,我让你比做官家夫人更娇贵,再也不用烦心银钱,也不用做饭缝衣,爱喝酒耍钱也由你,你就跟着我…”

连大船坐在外头正房里喝茶,见得连大河一头冲进偏院,吓了一跳,连忙把茶一搁,站了起来,迎上去道:“大河哥,你这是急什么?”

连大河脚步一顿,问道:“这里可有一个莲香的丫头?大当家在哪里?”

连大船嘿嘿笑道:“大河哥,你耳朵真灵,这才多大会,就知道大当家看上莲香了?他俩两个都在后头房里…”

连大河唬了一跳,急问道:“大当家看上那丫头了?现在就…?”

连大船连连点头,笑道:“大当家一眼就看上了,拉着她就到后头去了——大河哥,你干什么?若是搅了大当家的好事——”

连震云慢慢从莲香身上起了身,看了看床上的点点血迹,低头在她脸上轻吻了两下,“别哭了,跟着我回去,比卖到扬州、苏州好多少?”说声未落,便听得外头连大河压低声音急急呼道:“大当家,大当家…”

连震云一愣,系上长裤,赤身走到敞开的门口,看着连大河道:“什么事?”

连大河偷眼打量了连震云一眼,心中暗暗叫苦,只得轻声道:“大当家,夫人来了,已经到了院子外头。”

连震云一呆,茫然道:“夫人…什么…夫…”突地脸色一变,一把揪住连大河的前衣襟,压低声音道:“你是说她来了?”

连大河连连点头,待要再说,被连震云拖得远远的,站在四面无人的墙角下,“这时节,她来做什么?谁跟着她?”

连大河越发把声音压低,“齐三爷陪着她来的,她去看了看许家老太太,就向这院子来了,小的正好过来送帐册,她要小的来和大当家说一声,她想讨个丫头回去。”

连震云疑惑道:“丫头——她要什么丫头——她向来不爱使唤——”面色猛然一沉,“是莲香?”

连大河苦笑道:“就是莲香。”偷偷看着连震云的脸色,“怎么办,大当家,莲香已经是大当家的人了,若是让夫人知道——”

连震云沉默半晌,哼道:“知道又怎么样,不过是个丫头,难不成我还不能找女人?我陪她哥哥一处耍乐,她难道不知道?她能说什么?我可不是她哥哥那般好性儿,由着她拘住了…”说到半路却渐渐消了声。

连大河在肚子里暗叹,她跟大当家连姘头都算不上,大当家若是不着紧她,自然不怕,若是着紧她,听说了和当场抓住可是不一样,否则大当家上回在桂姐儿家慌成那样是为什么?女人谁是不吃醋的,再说,大当家还没把这位夫人拢住呢…

连震云一跺脚,“去和她说,我马上出去见她。”顿了顿,“齐三爷在她眼前?”

连大河连忙道:“正巧齐三爷被二当家拌住了,拉着外头练架式,跟着她的王捕头和衙役们,小的让黄二和几个兄弟拉了在院子外头喝酒闲扯,都不在她眼前。”

“叫院子里的人都避开,女人们锁进房里。请她进正房里坐着。”连震云丢给他几句话,赶着回房穿了衣服,看了尤在哭泣的莲香一眼,匆匆出门向去。

第十六章 许府里的连震云(五)

经亮了,清晨的阳光照在偏院门前绿昵官轿的锡粟娘弯腰下了腰,看着不远处齐强和李四勤正说着话。

“哥…”齐粟娘正要开口叫齐强,脚步声起,护轿的王捕头领着县衙快手们走到院门前,漕帮帮众一声不吭都退了开去。

齐粟娘看着离偏院门口只有三十步不到的正房,默默沉思。男女夜会,原不是正理,暗室亏心之事难免要防。那晚虽因着天黑,看不清连震云面上的神色,但她总觉可疑。她暗暗打听,却听得连震云家中有两房侍妾、县后街包了一位姐儿,江苏淮安总坛里还包了一位苏戏,他身为一坛之主,要占一些有姿色的女子何其容易?再者,平日里连震云行止极有分寸,看着便是不肯屈居人下,必要大展其志之人。她将来或许得连震云之助赚些银钱,但连震云凭那五副简图,由白丁至候补七品,江苏帮主更是对他另眼相看。如此互利之事,他又何必为了一个“色”字,觊官家命妇?碍了他的前程?

齐粟娘慢慢走到院门口,召过王捕头,低声道:“王捕头且在门前,若是妾身呼唤…”

王捕头低头,“小的立至。”

齐粟娘扫了一眼站在远处的黄二,“黄二爷对妾身先母有恩,只是不便相见,王捕头…”

“小的不敢怠慢黄二爷。”

齐粟娘走进正房里,正中神柜两侧,各安放了六张黄梨木椅,连大船闭紧嘴巴站在一边,连大河小心翼翼送上一盏清茶,陪笑道:“夫人,请安坐,大当家马上就出来了…”

“你是皮痒了,想吃我的拳头…”院外齐强和李四勤地笑闹声传来,不过是一墙之隔,齐粟娘慢慢在房门旁右侧最下首地第六张木椅上坐下。她若是不找机会看明白连震云的心思,宁可把当初的心血废了,也敢与他有所往来。齐粟娘接过茶,慢慢抹去茶面上的叶沫儿,水面起了微波,又停下了来,浅浅的映了齐粟娘的脸庞。齐粟娘看着茶盏之中的自己,端详了半会,微微心安,这身子虽是出落了,但其姿色远足以摧人心志。齐粟娘地唇角扫过盏沿,小心翼翼不沾一点茶水。连震云——连清河老妇都知晓,他是一等一的人物…

齐粟娘抬头看向院子,扫了一眼关满女子的厢房,“大河,到底有没有找到莲香?”

连大河背上流汗。含糊道:“这个…应是…”正为难时。听得身后一阵脚步声。心中大喜。转头道:“大当家。”

连震云稳步走了进来。眼光平直。未有一点闪烁。从齐粟娘头上三分处扫了过去。便微微低了头。在左侧上首第一张木椅前止步。远远施礼。“夫人。”

齐粟娘慢慢起身施了一礼。“大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