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三更天。莲香看着比儿怀中的齐粟娘,笑道:“夫人就歇着罢,我替你和太阴星君说一声儿,明年再拜。”

众女同声而笑,齐粟娘被笑醒了过来,半眯着眼,推着比儿叫她也去拜月,比儿见着漕连画舫上被腰扎红巾地帮众围得铁桶似的,媳妇丫头们满船来来去去,又见桂姐儿亲上来拉她,便也起身,跟着莲香并船上所有的媳妇丫头,齐到船头点灯拜月。

齐粟娘晕晕糊糊,只觉被披风裹得一身燥热,在舱里呆不下去。扶着舱板向后舱摸去。连大船正站在后舱边,眼见得她摸了过来,连忙闪开。见她脚步踉跄出舱半立在后桅杆边吹风,不敢去扶,又怕她落水,只得死死盯着她。

正为难间,突听衣衫声响,扭头一看,连震云走出舱去,连大河给他递了个眼色,他心领神会,连忙放下了后舱的湘

,将舱尾挡了个严实,转身和连大河守在舱门前。众都早被连大河指使着办差去了。

连震云早见得那妇人已是大醉,走到舱板上,看着她倚站在后桅杆下,沉香色绸子披风被湖风吹得紧裹在她身上,显出她纤细地腰身,心中一跳。悄悄走了过去,只见她左手抱住桅杆,双目半闭,将嫣红地脸蛋紧贴着冰冷的桅杆上,双唇儿红艳欲滴。

“夫人,夫人…”连震云轻轻唤了两声,那妇人微微动了动眼皮,却是无力睁开,只喃喃道:“我想喝茶…”

连震云哑然一笑,慢慢伸手搂住那妇人地纤腰,将她抱入怀中,依着桅杆缓缓坐在舱板上,看向舱门,“倒盏淡茶来…”

连大河倒了一杯热茶,低着头走出舱门,眼角儿一瞟,隐约见得那妇人安静伏在大当家怀中,便不敢多看,将茶交到连震云手中,退了出来。

连震云看了看茶碗里飘着三片茶叶,微微一笑,喝了一口试试水温,却是刚好。他低下头,在那妇人耳边轻声道:“来,我喂你喝茶…”

那妇人似是明白,在他怀中挣扎半会,勉强立起半身靠在他左肩上,连震云将茶盏递到她唇边,柔声道:“慢慢喝…”

那妇人极是口渴,一小口一小口,连喝了七八口,去了大半盏茶水,便软了身子,倚入连震云怀中。

连震云将茶盏放在船板上,靠着桅杆抱着那妇人。

五丈高桅杆顶上地灯笼散放着晕暗地光,远近画舫角灯和天上的月光在湖面交相辉映。

连震云抚着那妇人细嫩地脸,看着她安静的睡颜,轻声道:“这三年,我很是想你…”他凝视那妇人半晌,慢慢低下头去,轻轻吻了吻她的唇瓣,“大半年了,我虽是时时见你,却没法子亲近你,心中好生难受…”

连震云紧紧抱住那妇人,细吻落满她地面颊、双唇,他的手伸入沉香色湖绸披风内,隔着水纬罗对襟祆儿抚摸那妇人绵软的身子,愈是亲近,却愈是难耐不足,他身子发烫,心里如油煎一般熬着。

良久,连震云离开那妇人地唇,仰天长吐了一口气,喃喃道:“我想娶你…”

那妇人在他怀中翻身,嘴里嘀咕着含糊的字眼,连震云笑着松开些,任她折腾,到得她安静下来,便又抱紧,低头吻她。

齐粟娘初时觉得燥热稍减,不一会儿,却又被一团炽热包住,寻不到出口。她烦恼时开口欲叫,却觉那团炽热微一迟疑,便涌入她口中,与她唇舌交缠,无法摆脱。她挣扎半会,却被越包越紧,也不知怎的,胃口翻滚出一股酸意,极是难耐,用尽力气一把推开那团炽热,张嘴欲吐。

连震云正缠绵沉溺,忽觉她猛然挣扎,将他生生推开,翻到船舷边呕吐,大吃一惊,慌忙道:“小心,会落水。”抢上前一把抱住她的腰肢,扶着她伏在船边,看着她吐了几口清水,转头道:“倒盏浓茶来。”

连大船不顾连大船瞪他,正贴在门帘上听动静,听得声响,便见连大河去倒了盏浓茶,送了进去。连大河见得那妇人连连作呕,却吐不出什么,连忙把茶递给大当家,见得大当家将她搂入怀中,柔声哄着道:“来,过来喝茶,喝了就好了…”

那妇人已是极醉,迷糊着在大当家手中把一盏浓茶喝光,倒也安稳下来,“再去倒一盏。”

连大河方接过茶盏,就见得那妇人闭着眼,极不耐烦地推开大当家,嘟囓道:“走开些,热死了。”

连大河转过身去,听得大当家在身后笑着道:“好,我走开些,你别乱动,小心掉下去。”

连大船看着大当家又哄着那妇人喝了一盏茶,将那妇人送到栏边坐好,细细替她整理披风,咋着舌头低声道:“他要怎么办?她可是个吃独食地。”

连大河瞪他一眼,还未来得及说话,船头拜月的女眷们涌入了内舱。连震云已是走了开来,转身出了内舱。

连大河、连大船早已把帘帐卷起,屏声静气偷偷看着连震云在舱尾桅杆下走来走去,皱眉苦思,过得半晌,连震云脚步一顿,抬头将两人招了过去,低声道:“去,把外头三个,还有淮安的那一个打发了,给她们一笔银子安家。”顿了顿,“把帮里的事务排开,准备去高邮。”

连大船的心几乎要从胸腔里蹦了出来,欢喜得找不着方向,连忙应了,连震云紧锁眉头,“府里地…”

连大河含笑瞟了连大船一眼,低声道:“大当家,桂姐姐还好说,莲姨奶奶和蕊姐姐可就不好办…”看了看连震云地脸色,“小的以为,只要大当家把这层儿心意对夫人说明白,该怎么办让夫人自个儿拿主意就是。”

连大船连忙附合,连震云慢慢点了点头,面色稍松,又踌躇半会,含糊道:“高邮…要不要…要不要买些什么东西去?”

连大河拼命忍住笑,小声道:“先把事儿说定了,再择了媒人,写信知会齐三爷,就可以去下茶礼、插钗…”又犹豫道:“大当家,还有一桩事儿…”

连震云看着他道,“你说。”

“夫人虽是不要府台大人了,府台大人还没有休了夫人…”连大河慢慢道:“不过,只要她嫁,这事儿多半她是有办法地…”

连大船看着连震云进了舱,自顾自地喝起酒来,又喜又急地悄声对连大河道:“大河哥,这事儿可是稳妥?日后府台大人知晓是大当家娶了——大当家在扬州—”

连大河一晒,“大当家何时又怕过谁,大当家虽是忍性儿足,不想忍地可半点不会让。”

比儿取了醒酒汤给齐粟娘喝下,待得她清醒大半,已是时近五更,她们从连府里回了府衙,天已拂晓,陈演却还没有回来。

齐粟娘挥手道:“趁着他还没有回,赶紧叫骡车来,咱们到船上去睡。”带着枝儿清理东西,比儿带着骡车一到,便齐齐上车而去。

“船家老实可靠吧?”齐粟娘看得三舱小客船摆设虽少,却甚是洁净,笑道:“虽是路途不远,我们到底是三个女人。好在高邮地面儿熟,也不怕被当作外乡人欺负。”

比儿一面安放行李,一面笑道:“上回奴婢租船在连府门口等大管家,路上闲谈时听他说了些扬州城里最本分的船家,当时记在心里,现下便用上了。”见得齐粟娘笑着点头,“奶奶给爷留了书信?”

齐粟娘提起桌子上地磁水壶,便了水,递给比儿一杯,“留了,就说中秋思亲,去京城探亲,叫他不用急,好好过日子。”

比儿瞅着齐粟娘,“昨儿晚上在船上,夫人可把大伙儿都吓着了,奴婢看着夫人围着苏高三转圈子,心里直怕夫人气糊涂了,当时就突然下手。”

齐粟娘哈哈一笑,一边喝水一边道:“我犯得着和她较这个劲么?当时就是气极了,故意吓吓她。她虽是一脸白得不**样,还撑着没逃走,我倒也佩服她。”打了个哈欠,“枝儿这丫头倒是睡得快,上船就进房里睡着了,咱们俩也赶紧睡吧。昨儿晚上累死了。”

从扬州江都县到高州县城码头,不过五六日船程,齐粟娘睡足了三天。到了码头后,便听得消息,新任两江总督自山西至江宁上任,不仅沿途看察各府州县的民政,核查仓银。他所过之处,漕河河道被封,官货客船皆不得行驶,便是北上缴粮的漕船也被卡住,沿途百姓怨声载道…

齐粟娘等人下了船,便有比儿早订下地挑夫马车来接。一路儿来到了城南纱衣巷一座小院前。进了院门,过了屏照、天井,小院不过一进五间房,中间是堂屋,两边是左右主室和厢房,后头还有一个灶间。

齐粟娘前后看了一圈,笑道:“多亏你当初和伏名在高邮城跟着刘师爷四处看过屋子,根底儿都摸得清,咱们也能安安稳稳在这里过日子。”

比儿点头笑道:“虽是如此说,事儿办得太急了些,奶奶出门时也只带了细软衣物。摆设家私不过粗粗备了,急用的枕头被褥、锅碗用具还要去城西扇子巷宅子里去取些,过几日再去慢慢置备。咱们这边头一件事,是和旧主商量把宅子钱付清,制好房契。”

齐粟娘连连点头,比儿看着枝儿发放了脚钱,打发了挑夫离去,又笑道:“奶奶放心,城西宅子里守屋的刘公刘婆当初是伏官家和奴婢寻来地,咱们去取东西时,叮嘱他们不说,便是爷寻来了,他们也不会说的。”

齐粟娘笑着道:“他哪里会寻到这里来?最多在乡下寻着罢,特意要你去了齐家老宅一回,不就是为了这个?”叹了一口气,“他虽是个好人,过得几年心也会淡了,各自过日子罢。”

比儿半晌没有说话,看着等在门前的骡骡车子,勉强笑道:“趁着骡车还在,奴婢就去城西扇子巷里去取东西。”顿了顿,苦笑道:“别的不说,奶奶还是早早写信给大爷罢,大爷若是知道这回事儿,奴婢可得吃排头。”

齐粟娘拉着她地手笑道:“放心,有我呢,哥哥怪不到你头上来。”看看天色,“去那宅子里取东西,我和枝儿就行。你去寻旧主付钱制房契罢,早早安置下来,咱们也好开始过日子。”

两人商议已定,兵分两路,到得时近九月重阳,房契已是制好,锅盆被褥亦都齐备。齐粟娘又租了骡车,和比儿一道把城西扇子巷的东西放回去,免得以后叫陈演看出破绽。

高邮州风俗与扬州城极似,四里八乡都要准备杂戏供重阳正日子迎神,高邮大街上尽是各村各坊里正、富户领头的村戏班子,好不热闹,沿街的大客栈俱都挑出客满的幌子。

齐粟娘与比儿一边揭着窗帘看着热闹,一边坐在车厢里闲谈,直说将来寻到好人家,把比儿、枝儿都嫁出去,惹得比儿红着脸要拧她的嘴,笑闹间,牵马地租车行伙计吆喝了一声,骡车徐徐慢下。

齐粟娘抢着揭帘,跳下骡车,回头笑着:“好比儿,将来我总要替你寻个如意——”却见得正要下车的比儿一脸煞白,眼睛瞪得溜圆,齐粟娘正觉奇怪,却听得她抖着嘴唇儿,细如纹纳地叫了一声:“爷…”

齐粟娘听得比儿叫了一声“爷。”惊得乱了方寸,转头一看,大吃一惊,“哥哥!”-

第二十四章 离开陈演的齐粟娘(二)

粟娘原叫听得比儿叫爷,还以为是陈演认破了她的用过来,心中惊慌。没料到转头一看,竟是齐强和伏名骑马站在宅子门前,惊得她半晌回不过神来。

两边儿俱是直愣愣地对视,齐强当先醒过神来,惊笑道:“妹子!你怎么在这儿?”说话间翻身下马,几步抢到齐粟娘面前,笑道:“可是演官儿来高邮公干,带着你顺便回老家耍玩?”看看骡车后,“演官儿在州衙里?现在大街上可乱着,他怎的也不使几个人跟着你?”

齐粟娘全身冒汗,结巴了半会,齐强只顾着欢喜,“过两日就是重阳,高邮城里客栈都满了,寻不到下处。伏名说这宅子里多半有人守屋,我就过来看看,没想到正遇上你,我还以为要到扬州才能看到你呢。”

这时,伏名也下了马,赶着上前甩袖子给齐粟娘请了安,比儿从车上下来,头不敢抬,低声道:“奴婢给大爷请安。”

齐粟娘自然知道齐强要知道这事儿,断不会允她如此作为。原想着他远在京城,得了消息也无可奈何,她再陪些小心,这事儿也就结了。她看着比儿躲在她身边微微发抖,嘴里亦是又干又苦,眼见得伏名叫开了门,让挑夫们把行李送了进去,把脑子转得如抽了一百鞭子的~螺一样,只想怎样能瞒过齐强去。

“哥哥,你…你这是要去扬州?”齐粟娘偷偷给比儿使眼色,叫她把车夫打发回去,不能当着齐强的面把被褥用器拿出来,免得露了行迹。

齐强拉着齐粟娘进了门,笑道:“正是,早就想动身了,没料到因为户部…因着那几位爷急着要银钱使,在京里忙了一阵子,才抽出空儿来。”端详着齐粟娘,“看着气色不太好,可是这一路过来累着了?”微一皱眉,“比儿,你怎么照看姑奶奶的?”

一直跟在两人身后的比儿颤声道:“奴婢——”齐粟娘急急的打断,挽着齐强的胳膊,笑道:“哥哥,比儿好着呢,你不知道,要是没有比儿,我在扬州可什么都办不了…”拉着齐强坐到堂屋椅上,使着比儿出去倒茶,嘀嘀咕咕,把在扬州居家、办宴、作诗、监视陈演的事儿一古脑说了出来,只把齐强听得哈哈大笑,“妹子,你也忒傻了些,比儿是我跟前头一个,也是最得意地丫头。这些儿都是小事,我把比儿送过来,就是想让演官儿收了她进房生儿子,她明白分寸,只要有我在,她是断不敢和你争演官儿的…”

齐粟娘笑嘻嘻替齐强捶着肩,“我明白哥哥是替我打算呢,只是哥哥调教出来的人,实在是让人爱得不行,我不忍心让她做小老婆,将来被我抢了儿子,还要天天守空房…”

齐强侧头看着她。“你待她倒好。我看着她身上地衣料、头面。比在我府里时还体面。只是你若不用她。以后演官儿自己在外头找了一个。你又怎么办?”

齐粟娘仍是笑着。“哥哥送来地人。我能不好好看觑么?这纳妾地事儿…”

正说话间。伏名走了进来。看了齐粟娘一眼。对齐强道:“爷。刘师爷差人请爷明日去五味楼。”

齐强一愣。看了齐粟娘一眼。笑道:“妹子。我去看看。”便起身出了堂屋。过了天井。绕到门前地照壁后。惑道:“什么事不方便说?刘师爷还不知道我住在这儿呢。”

伏名悄声道:“方才小地听守屋子地老刘头说。姑奶奶带着比儿来这宅里拿了些被褥锅盆。小地就留了心。细细问了他。小地听着。姑奶奶这回回来。不但不是和姑爷一块儿。好似还在这城里另买了宅子。还特意嘱咐刘老头不叫让姑爷知道姑奶奶在高邮…”

齐强顿时怔住。想了半会。“你地意思是。姑爷不知道我妹子在这儿——我妹子是偷跑出来地?”说话间。脸色便沉了下来。

伏名小心道:“刘老头不过也是半听半猜的,爷若是要细细问,怕还是得问比儿…”

齐强回堂屋里,便嚷着要吃齐粟娘亲手做的酱菜包子,齐粟娘只要他不问陈演在哪里,什么都好说,一面暗暗使刘婆子从后门水巷里坐小船出去重新买锅盆,一面到灶间去和面。

堂屋里没有半点儿人声,齐强沉着脸坐在八仙桌边慢慢喝茶,比儿站在堂屋里,不敢抬头。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到齐强将茶盏重重向桌上一搁,发出一声脆响,她心中一颤,顿时跪了下来,“大爷…”

“说吧,怎么回事儿。”

比儿死咬着唇,颤声道:“奶奶不让说…”

齐强重重哼了一声,伏名连忙道:“糊涂丫头,你是大爷跟前使出去的人,大爷和姑奶奶是亲得不能再亲地兄妹,大爷只望着姑奶奶好的,你又有什么好不说地,赶紧说。”

比儿还是不吭声,齐强盯着她,慢慢道:“你原是我跟前最得意的丫头,一直想抬你做偏房姨奶奶,你来给我磕头,说不愿意,我就罢了。我妹子家里的事儿,我也明明白白和你说过,你自己愿意过来,当初你走的时候怎么说的?你到我妹子跟前也快一年了,别说是做妾生儿子,现如今我妹子在陈家都没有容身之地了——”

比儿哭了出来,道:“爷,不是奴婢不用心服侍,姑奶奶…姑奶奶她真不是寻常女子…”

齐强一把将茶碗扫到地上,砸得满地的茶水碎片,怒道:“我妹子不是寻常女子还要你说么?我对你说得还不够么?我叫你到她跟前去是做什么?不就是让你帮着我妹子安生过日子?你说,我妹子这回儿出门,到底是怎么回事!”

比儿抽泣了半会,低声道:“姑爷…姑爷他到扬州做府台后,因

饮宴时时有,慢慢儿有些——”

齐强不耐烦地打断,“扬州本就是烟花之地,召妓陪席原是常事,何况他还是四品府台,这不算什么。私妓都是贱籍,便是不论出身,也不论家资嫁妆,论模样未必能比我妹子强上多少,论精明干炼总越不过你去,他在外头包了几个?抬了几个进门?谁生了儿子?他多久没进我妹子屋里了?”

比儿大哭起来,“姑爷看中一个私妓,和姑奶奶说,中秋后抬进府里来,姑奶奶受不住…她不要姑爷了…”

齐强猛然站起,“什么叫她不要姑爷了?姑爷写了休书了?我妹子为了他连命都不要了,他居然狠得下这个心?!”

比儿连连摇头,抽泣道:“奴婢当初到姑奶奶面前时,姑奶奶就明说了,她容不得姑爷纳妾。奴婢听着,也就没做想头,只一心一意服侍姑奶奶。姑奶奶也把奴婢另眼看待,吃穿用度和她自个儿一般地好。奴婢也劝过姑奶奶,替姑爷寻个老实本份人生个儿子,这一关总免不了要过的,原想着姑奶奶只是拖着,到时候还得办。实在没想到她一知道姑爷要抬个私妓进门,马上就让奴婢回高邮寻宅子,从此以后不和姑爷过了…”

齐强听得呆住,半晌说不出话来,只站着愣神,过得半会顿足道:“这又是怎么说地?这又是怎么说的?她若是能这样绝情,当初何必又为了演官儿要死要活地?有你帮着她,纳个妾又算什么?演官儿还不是她手心里的…”

比儿抹着眼泪儿,哽咽道:“奴婢也是这样劝姑奶奶地,可是姑奶奶早把主意打定了,她都不和姑爷闹一闹,一声不吭地全打算好了,临出门就留了封信,姑爷现下还以为姑奶奶上京城看大爷去了…”

齐强负着手在原地打转,唉声叹气,“她想单夫独妻地过日子,哪里又是容易的?若是她替陈家留了后,演官儿也不去做官,老实呆在高邮,这事儿还好说,演官儿如今在扬州城里做府台,哪里还能禁得住他不纳妾的?”

伏名在一旁也听得呆住,见得齐强烦恼,想了想,上前说道:“大爷,您看这事儿,要不要去给姑爷递个信儿?让他来接姑奶奶回去?姑奶奶或是一时恼了,姑爷说些好话赔些不是,姑奶奶说不定就回去了…”

齐强半晌没有说话,伏名又道:“小的明白,爷是不想委屈了姑奶奶,只是爷细想想,纳个妾原不是大事,多的是法子抹了去。姑奶奶和姑爷是结发夫妻,姑奶奶对姑爷那可是死心踏地,若是因小失大,日后姑奶奶心里生了悔,爷心里又如何过得去?”顿了顿,“指不定消息一到京城里,皇上立时就给姑爷另指一个了…”

比儿微一犹豫,待要说话,齐强慢慢点头,“你这话也有道理,若是演官儿待她不好,我二话不说接她回京城去。她想改嫁想守节都由她,如今却不是这么回事。便是她真没法子和他过,也得把话说明白,我替她作主,把该行的礼都行了,这样躲躲藏藏不是回事。”看了看伏名,“现下噶礼正在扬州府,你送信过去,和姑爷说,姑奶奶接了我消息,来高邮接我,让他不用担心。”

比儿一愣,只觉齐强言之有理,便也不再多言,只是道:“奶奶原留了信说是上京去寻大爷——”

齐强不在意道:“半路接了消息,也说得过去。”

城西扇子巷后街口,高邮城西漕帮总坛,坛主王四发自码头上接了连震云,恭恭敬敬迎了入了正堂,待他在正中交椅上坐好,亲手奉上一盏六安茶,便屏声静气侍立一旁。

“听说河标千总崔大人前两日来了高邮?”

“回大当家的话,崔大人九月初五到的高邮,初六和州衙的刘师爷在五味楼汇红雅间吃了饭,今日呆在驿站里没有出门。”顿了顿,“刘师爷今晚订了五味楼地房间,宴请的好似是从京城来地远客。”

连震云慢慢点了点头,抬眼见得连大河从外头走了进来,和声对王四发道:“你下去歇着罢。”王四发施了一礼,慢慢退了出去。

连大河走到连震云面前,低声道:“夫人在城南纱衣巷安顿下来了,宅子已是转到她名下,身边只有比儿和枝儿两个丫头。只是…”

连大船站在连震云身边正竖着耳朵听,见得连大河迟,心中急得要跳脚,唯怕那姓崔的来搅了大当家的好事,让他自己的好梦随之成空。

连大河继续道:“方才盯着夫人的人报上来,夫人在城西扇子巷旧宅与一个男子会面,到现在也没有回城南纱衣巷。”顿了顿,“小地细问了那男子的容貌,听着不像是姓崔地,也不是府台大人。小的听着,倒像是齐三爷…”

连震云大大一愣,“齐三爷?”

连大河点头道:“盯着夫人的人说,看情形是偶然碰上的,当初扇子巷的宅子便是齐三爷托州衙刘师爷给买下来,送给夫人的。”

连大船连忙道:“大当家,看来刘师爷今晚上在五味楼要请地是便是齐三爷了。”看了看连震云的脸色,“要不要趁齐三爷在,现下便去…”

连震云沉吟半会,“去,到五味道订个雅间,今天晚上我去用晚饭。”慢慢又道:“把王四发叫来。”

连大船看着连大河转身走了出去,瞅着连震云吩咐王四发安排人手地空儿,三步并作两步追了出去,扯住连大河道:“大河哥,大河哥,大当家这是怎么打算地呢?”

连大河瞟了他一眼,“你急什么?齐三爷是九阿哥府里地管事,姓崔地是八爷地人,一南一北约好在这里凑合为的是什么事?大当家不去把这事儿弄明白了

就能去提亲?”顿了顿,悄声道:“姓崔的当初对少回暗手?大当家总要防着些。再说,齐三爷既然来了,那事儿就难说,没得个做兄长的看着妹子为了些小事就和夫君翻脸,一声儿也不吭地罢?”

连大船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又犹道:“大河哥,我一向觉着齐三爷对他妹子是服服帖帖,一个反口都不打的,这事儿只要夫人点头了…”

连大河轻轻一笑,“要夫人点头,哪是那么容易地事儿,虽是因着河道被封,大当家也正好在扬州城里多呆了十来天,把事儿全排开才赶过来么?原打算要呆上三四个月,慢慢磨的…别看齐三爷平日里不像个长兄,遇上这样的大事儿,齐三爷说的话夫人多半还是会听几句,只要打听明白了他的来意,妹子的亲事自然是兄长说了算…”

齐强换了身淡青芙蓉长衫,系着鸾绦,缀着龙杀三环血玉佩、银穿心金裹面香茶饼儿,腰间浮萍相逢荷包里塞足了银钱,拖着齐粟娘出了门,齐粟娘一脸不情愿地道:“哥哥,我就在家里等你回来…”

齐强瞪她一眼,“就你那小心眼,我会不明白?我已经让比儿和伏名去城南宅子里搬东西了,你老老实实在我眼前呆上几日,等演官儿来了,我替你把这事儿和他说明白,你飞上天我也不管你。”说罢,揭开骡车帘子,“上去吧,这回儿哥哥给你赶车,你比咱们九爷还有体面得多。”

齐粟娘卟哧一笑,老实爬上了红油垂银顶,天金重沿销锦走水围地四轮骡车,也不管大街上人人看着,一路揭着帘子和齐强嘀嘀咕咕,“…哥哥,你和陈大哥的事儿说定了,我就回齐家老屋子里住,退水后你还没有回去看过呢,我们俩——”

齐强侧头瞪了她一眼,“你才十八岁,回乡下守活寡去么?哥哥和演官儿说,叫他把那妾赶出门去,凭着你们地情份,再等你几年。若是还是生不下来,他是个独苗,咱们也不和他计较,哥哥替你作主,咱们另外嫁人去。想娶你的人多了,不能生怕什么?咱们照旧能过得快快活活!”

齐粟娘苦着脸,“哥哥,你就别为难他了,成亲都五年了,他如今也是二十六七,不能叫他再等了。”拉着齐强地胳膊,陪笑道:“要不,我和你上京城去,我一直想着替你正经说门亲,这回可算是脱出身来,可以好好替你相看相看了。”

说话间,骡车停在了五味楼前,齐强将缰绳丢给急急赶上来侍候的伙计,扶着齐粟娘下了车,瞅着她道:“只要你愿意进十四爷府里当侍妾,你就和我回京城里去。十四爷可不缺儿子,按说,除了名份,他多半也会亏待你。”

齐粟娘又惊又笑,“十四爷他对我可不是…”

齐强笑着看了齐粟娘一眼,一路上楼,一路道,“傻妹子,这世上地男人,便是个平头百姓,手里有些余钱了都想多弄一个进门,谁还和你较这个真四爷对你好得不成话,哥哥我都觉着稀罕,他要没动这心思,说破天我都不信。他当初也就是年纪小,那股霸道劲儿还没有显形,让演官儿抢了先。现如今他从各处的军营里操练出来,着急了吼一嗓子,八爷、九爷也不和他对着干。

又是个护短记仇的,只要他在九爷府里呆着,秦道然一声不吭,直接躲外头去。”

齐粟娘笑得打跌,连连点头,“他如今可凶了,上回在扬州城里,我溜出来耍玩被他撞上,吼得我半会没回过神来。哥哥,十四爷就把我当成他抬举的奴才呢…”

“他自然是把你当成他家的奴才了,你要和演官儿掰了,他为了他的面子,也得把你抬进阿哥府里去,格外给你体面。外加随时给演官儿找茬,狠狠整治他一番,也叫大伙儿看看,他十四爷门下的奴才是不能得罪的。”

齐粟娘笑得喘不过气来,躲在汇红雅间角落里揉肚子,齐强狠狠瞪了惊得发呆的伙计一眼,“看什么看,大爷要点菜!”

隔壁双红雅间王四发报门而进,一头大汗向连震云禀告。“大当家,崔大人悄悄儿出了驿站,小的派去盯着的人跟着他出了城,就找不着人影了…”

双红雅间似是因着连震云要来,格外华丽雅致,窗前安置簇新螺甸八仙方桌,围桌八张螺甸靠背椅,靠窗挂着四幅双轴美人图,南北墙下各安置一架螺甸多宝格,上头安放瓷器、铜器、玉器及各色花卉,很是悦目。

连震云穿着一身天青贡绉大衫,束着单色穗带,带上冷冷清清挂了个银穿心金裹面儿香茶袋子,他独自坐在桌前,喝了两口清炖绿头鸭汤,放下手中的磁碗,“守在四门和入城水巷口,只要他入城,就得盯上,再丢了就不用来见我了。”

王四发喏喏连声,连大河与连大船互递了一个眼色,打暗号给楼里楼外的帮众,把五味楼守得如铁桶一般。

“哥哥,我们几年没来五味楼,他这雅间里的新置的多宝格儿还真好看。你不是约了刘师爷么?怎的他还没有来?”

王四发听着传音筒里传来隔壁汇红雅间的声音,陪笑道:“大当家,这处机关是小的来高邮后新设的,齐三爷和刘师爷都是不知晓的…”

连震云慢慢点了点头,连大河给王四发递了个眼色,王四发连忙退出去,小心关上了门——

第二十四章 离开陈演的齐粟娘(三)

红雅间的声音,透过多宝格上的暗设机关,清清楚楚红雅间。

“我特意来早了些,喏,到窗边上玩去,只带上两个丫头,天天不敢出门,亏你也受得住。”

一阵推窗、拉帘的声音响起,听得那妇人笑道:“三个女人怎的敢在外头乱逛,就算我不打算再嫁了,我也得替比儿和枝儿着想,不能让她们的名声坏了。”

连大船一听那妇人说不想再嫁,顿时急了,伸手扯着连大河的衣摆,连大河惊了一跳,一把推开他的手,狠狠瞪了他一眼,悄悄指了指连震云纹丝不动的背影,低声道:“大当家还没急,你急什么?慢慢听!”

“我说妹子,你就真不想要演官儿了?当初你为了他,命都不要,不过是纳个妾,又不是什么大事——”

齐粟娘哼了一声“哥哥是个男人,自然说不是大事,月钩儿姑娘若是也要在府外抬个新夫进门,你看是不是大事!”

齐强似是呛了酒,又笑又咳道:“妹子,你这醋劲儿也忒大了些,月钩儿天天在家里和她们吵着,也没敢说不准我抬进来…”

“所以说,哥哥不用替我操心另找人家改嫁的事儿了,陈大哥都这样了,我也不指望别的人能好到哪里去。我有钱有地有屋的,我有什么好着急的?”齐粟娘笑了起来,一阵轻轻脚步声响起,似是从窗边走到齐强身边,“要不,哥哥你养着我吧,我很好养的…”

齐强大笑起来,“行,哥哥养着你。

我去和九爷商量,咱不去京城里,专呆在南边,我们两兄妹一起过日子,省得府里那一堆女人把我烦死--”话还未说话,突地痛叫了一声,“妹子,你干嘛拧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