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奴婢小小给府台夫人做个耳报神,如今咱们扬州城里最新兴的可不是樱桃红、泥金了,最新兴就是碧青色。万花春里卖断货了,八大盐商府府里都未必有,只有咱们两家,便是奴婢也得了半匹呢。夫人箱子里那几件没穿的新衣如今可是最体面的了。”

齐粟娘愕然失笑,微微有些发白的脸上,一时也有了些血色,叫着枝儿,“给你半叶姐姐点盏茶来,让她坐,咱们没出门,让她做个女评书,免得埋没了她这付灵牙利齿。”

比儿、枝儿、理儿齐声而笑,笑嘻嘻拉着半叶坐到脚踏上,点了盏木玫瑰茶给她,半叶笑道:“说来说去,还是夫人手段高。姨奶奶原还担心爷要抬几个苏妓进门,没料到她们在码头经了贵人们地眼,都被惦记上,一个没留全被要走了。这会儿咱们可不用担心狐狸精进府了。”

枝儿、理儿偷偷儿瞟着齐粟娘,齐粟娘又好气又好笑,啐道:“亏你想得出来,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了?叫你扯出这些来。让你们府里的两位爷听到了,我以后还能上你们家的门么?”

半叶嘻嘻笑着,“奴婢是丫头,不敢和夫人辩。只是夫人说得晚了。这话儿,昨日奴婢和籽定说时,正叫二爷听到了,倒把他笑得不行,嘴里嚷着中计了,转头就去和大爷说,奴婢吓得软了脚,好在大爷也就是瞪他一眼,骂他没规矩,就甩开了。今儿奴婢过来送衣料,两位爷可是一句话都没有多说。”

齐粟娘笑得不行,咬着牙道:“你这丫头平日里看着老实,见了你们大爷像见着老虎一样,谁知道你一肚子鬼心眼,在你们爷面前都敢碎嘴了,在你们姨奶奶面前还不知编排我什么呢。比儿,趁着今儿是在咱们府里,还不赶紧拧她的嘴。”

比儿、半叶笑闹起来,过得一会,半叶方笑喘喘的道,“王嫔娘娘不知从哪里打听来,这些苏妓地衣衫颜色是随了她的样,一发儿赏下了这些衣料到咱们府里。若不是姨奶奶不是命妇,怕是也要赐见呢。这样的体面,乐得姨奶奶只说夫人命道旺,不说府台大人节节高升,日日在皇上面前侍候,便是咱们也沾了光呢。”

第三十三章 逃过婚的沈月枝[一]

笑着说闲话,过不了多会,半叶便站起我告辞。头传来吵闹之声,半叶面上诧异“不是听说沈姑娘如今和齐三爷越来越好了?夫人正准备茶礼么?这会儿在吵了什么呢?”

齐粟娘叹了口气,抚着肚子,“我哥哥的性子…这阵儿不知因着什么事,天天在盐商府里吃酒。昨日晌午出门,大清早才回来。沈姑娘原是那里头出来的,哪里会不知道他偷了腥,我正被他们吵得头痛呢,这会儿又开始了…这婚事也…我怕委屈了沈姑娘…”

半叶看了看齐粟妇的面色,安慰道:“夫人不用担心,保重身子才好。沈姑娘愿意和齐三爷吵,也就是认定他了。否则她的性子,府衙院墙再高,还怕她没本事翻墙逃跑么?”

齐粟娘不由失笑,“倒叫你说了个正着,我也是这般想的,既是她心里愿意,我也就不多烦了…只是他们这样吵着…过起日子来…”

半叶回到连府里,细细把事儿说给莲香听,莲香皱眉道:“沈姑娘看着比当初的苏高三还要倔,苏高三到底话不多,沈姑娘却是个藏不住半点话的。齐三爷也有些过了,既是要正经娶她过门,好歹给她一些体面,没得个正要下茶的时节,明目张胆外宿的道理…”

桂姐儿撇嘴道:“齐三爷京城府里的女人多了,她要吃醋吃得过来么?她有本事把齐三爷拢得和府台大人一样,打从上年八月里起,府台大人不说是不去十弓楼,便是应酬都不招姐儿陪席,随人说去。夫人还有身子不能侍候他呢,夫人这样才叫真厉害。”

蕊儿笑叹道:“府台大人和齐三爷哪里又是一路人?别说是沈姑娘,便是夫人,她若不是齐三爷地妹子,而是齐三爷的夫人,怕也是拢不住的。”

莲香叹了口气,“罢了,到底也和咱们府里关系不大。只是夫人一向把齐三爷看得比自个儿还重,她身上已是七个月多月,别被这些事儿烦了心才好。”

四月初十,康熙巡看江宁、杭州、苏州几处后,圣驾回京。齐粟娘半躺着座榻上,看着陈演一身风尘,急急奔了进来,笑道:“这么忙做什么,小心摔着

陈演看着齐粟娘便是一呆,坐在齐粟娘身边,抚着她的脸,“你怎的瘦了这许多?脸上都没几两肉了,对不住,你有身子,我还在外头跑着,也没能好好照料你…”说话间,把齐粟娘抱入怀中,心疼道:“如今皇上回去了,你五月里就要生产,我就守着你…”

齐粟娘依在陈演怀中。闭目安静了半会。“你放心。我好着呢。不过准备给沈姑娘地下茶礼。费了些心。才瘦了。

你不用担心。”笑道:“哥哥怕我累着。非要等着你回来。再办婚酒。倒要劳累你。公事儿忙完了。便要忙家事。”

陈演吻了吻她地额头。柔声道:“你怎地和我计较这些呢?齐强哥成了亲。你地心事就放下了。到时候沈姑娘给齐家留了后。你也不用日日想着对不住你爹娘…”

齐粟娘轻轻一笑。“我若是生了个女儿…”

“咱们给女儿好好招个上门女婿。也算是有男人支撑门户。到时候女儿生了个大孙子。随我们地姓。这样。你我都不用担心了…”

齐粟娘笑了出来。正待说话。外头突地一阵大哭声响起:“凭你说得怎么样。我只不信世上有这样地道理。嘴上说着中意我。每日里妹妹抱着大肚子赶着办茶礼、备亲事。你却夜不归宿。还未成亲就是这样。我以后还能指望你什么?我原也逃过婚。也不怕糟蹋了名声。我要退亲!回毗陵去!”

“粟娘——”

连震云走进莲香院子,也不进正房,直接向书房拐去,“去看看二爷回来没有,叫他过来商量搬去淮安的事儿。”莲香微微一惊,见得连大河转身去了,顾不得连震云不准女眷进书房的规矩,追上几步,“爷,咱们要离开扬州么连震云的脚步停在书房门前,也不看她,“现下已是四月初十,你也开始收拾罢,过完端午就出发。”

莲香脸色黯然,慢慢点了点头,“端午…夫人的产期是五月初二,这样,妾身也能安心…”莲香慢慢走回正房里,呆了半晌,眼见得天色近午,叹了口气,吩咐厨房里备饭。

李四勤一脸不振地端着饭碗,半晌扒不下一口饭,嘴里含糊嘟囓着,看了看连震云,却不敢说出来。不多会甩下碗筷,连喝了三四大杯淮安来地乔家白。

莲香看着李四勤,狠不得扒开他的嘴,替他说话,亦是心不在焉拿着牙箸在碗里擢着,三位主子一声不吭,周围侍候的管家、媳妇、丫头自然也是大气不喘,屋子里除了连震云慢慢地吃菜咀嚼声,再听不到半点人声。

突地,门外传来一阵

脚步声,震得人心慌意乱,二门上地媳妇也不通报,冲了进来,“姨奶奶,姨奶奶,不好了!”那媳妇一脸煞白,声音都变调,喘着气看着莲香道:“府衙里传消息过来,府台夫人早产了,孩子已是保不住,夫人自己现下也怕是…怕是——请姨奶奶赶紧过府去…”

满室里媳妇丫头都惊得不轻,莲香面无人色,身子发软,站不起身来,只叫着:“蕊儿,蕊儿…”

蕊儿虽也是一脸苍白,仍是抢上几步将莲香扶起,转头急道:“赶紧叫外头备车子,半叶,籽定,过来和我一起扶着姨奶奶。”

李四勤看着莲香被蕊儿几人一路扶着,赶着出了院子,满屋子媳妇丫头都慌乱着跟了出去,终是醒过神来,猛然站起就向外跑,“俺也要去!”

连震云一脚踹在他后膝盖窝上,脸上铁青,拍桌怒道:“那是府台大人的内眷,生产地妇人,你是什么人,有什么理进府里去看?”

李四勤从地上跳起,涨红着一张黑脸,拧着脖子嚷道:“俺不管,她…她要是不成了,俺…俺…俺非要见她不可!”说罢,扭头就冲出门去。

连震云看着门上乱晃的织金回纹锦门帘,死死抓着手上的大银~花杯,“去,跟着二爷,到府衙就说二爷去拜上齐三爷。别叫外头传出什么闲话来。”

连大船连声应了,慌忙追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了连大河和连震云。连大河微微抬头,看着那个坐着一动不动,久久沉默的背影,不知怎的,突地有些不忍,不自禁转开了眼,犹豫半会,走上几步,轻声道:“大当家,要不要送一些药材过去…”

连震云慢慢道:“天瑞堂里,齐三占着股…我们府里有的,那府里都能弄到…送与不送,于她…”

“…多少也是大当家地心意…”

“心意不心意…这会儿…于她…”连震云的语调平静无波,“你出去吧,让我呆一会,若是…便来报我罢…”

连大哥悄悄退出门外,召了人去盯着府衙里地动静,便静静站在门口,看着太阳渐渐落山,看着外头院子的灯掌了上来,看着天慢慢黑透,听着一更鼓起,二更鼓响,正房里仍是黑沉沉地,没有半丝声响…

待得三更鼓从盐院衙门鼓楼远远传来,莲香院子门前挂起了两盏大红灯笼,四个小丫头提着角灯走进正房,连大河指挥丫头们将两盏琉璃柱灯、四盏屏灯、四架九曲烛台上全掌上通红的红烛,将房里照得亮堂堂。

“她也忒操心!”李四勤一脸恼怒冲了进来,身后跟着满脸如释重负地连大船。

连震云慢慢喝着酒,面前的桌上已撤去了残羹冷炙,福禄寿三喜织锦桌布上摆上了篙杆炒肉丝、酒酿清蒸鸭、野鸡瓜齑、金银蹄、豆苗山鸡片、烩鸽蛋、炸鹌鹑、双色刀鱼、佛手罗皮十样热腾腾下酒菜,另有胭脂米饭、新白米饭、菠萝八宝饭三品,扬州府特产泰州五加皮、江北擂酒、扬州麦烧三品美酒。

李四勤在房里走来走去,嚷道:“齐三那性子,怎么是能定得住的?那姓沈的和他较什么真?八抬大轿抬进去做正室,还不够风光么?齐三那小子也是疯了心!当初就不该接她进去住,让齐三自己去碰钉子,奶奶的,拽不住裤头你就别娶母老虎!”

几个点灯的丫头羞红了脸,连大河忍着笑让她们退了出去,连震云笑道:“二弟,你午饭没吃,晚上也没用,过来陪我喝两杯。”

李四勤气哼哼地坐了过去,接过连震云递来的大银~花杯,又恼道:“孩子没了就没了,又不是不能再生,生似她欠了他们陈家十万八万,嫁过去就是替他们陈家传种的!居然还厥了过去,俺坐在齐三房里,听着那房里小嫂子和丫头们哭一阵好一阵的折腾了三四回,俺容易么!”

连大船嘻嘻笑道:“二爷,你那会儿正闹心,没顾着瞧齐三爷的样子,他已经是瘫在椅子上,那边房里哭声一起,他的眼睛就开始翻白,要不是还在出气,小的真以为他要比他妹子先走一步了。”

李四勤一愣,哈哈大笑了出来,“活该那小子受吓,奶奶的,俺也佩服陈大人,俺都忌讳这个,他却不怕什么血光之灾,愣就是坐在了产房里,俺…”

连震云冷冷一哼,“她要是你老婆,你进不进去?”

李四勤一呆,想了半会,一拍桌子,嚷道:“她要是俺老婆,俺也进去!俺也就是进不去——”

连震云塞给他一双牙箸,“吃饭。”——

第三十三章 逃过婚的沈月枝[二]

府的马车从府衙驶了回来,莲香一脸疲色下了车,被们扶着回了院子。她在院门口驻足,对着亦是消瘦不少的蕊儿道:“这阵儿在府衙里你也累得不轻,不用到我跟前侍候,赶紧回去休息,养好了再过来。”

蕊儿苦笑道:“这会儿已是四月十六,眼看着端午就要走,上上下下半点都有收拾,怎么还敢休息?”

莲香叹了口气,“你先别想这些,只管去休息。”蕊儿看了莲香一眼,转身去了。

半叶和籽定侍候莲香沐浴更衣,换了家常服,半叶一边替她拭去头发上的水珠,一边悄声笑道:“姨奶奶,奴婢的消息半点不假,二爷跟着咱们后头也去了府衙,听得夫人缓住了才回府。奴婢就不信,二爷他就肯离开扬州。”

籽定也小声道:“姨奶奶,咱们留在扬州吧,听说淮安那边虽有河台、漕台行衙,也是漕上的枢要,但要论风景秀丽、人物风流、衣饰新奇都远不及扬州城。咱们在扬州,府台夫人时时来,爷敬着她是四品命妇,又看着二爷,多是由我们和府台夫人随意耍玩。若是去了淮安…”

莲香半闭着眼睛,慢慢道:“论理,这话儿咱们不该提,爷如今是江苏帮主,总坛在淮安,他没得不去的道理。只是,咱们妇人的小识见儿,淮安到底由着爷的对头经营了十来年,自是不及扬州府这边上上下下都是心腹,过得安生…再者我也不想和夫人再隔两地,这回儿还好,缓过来了。若是隔了上千里,她又一时没缓过来,怕是我得信的时候连替她上香都晚了…”

半叶和籽定对看一眼,半叶放下湿巾,取了玉梳给莲香慢慢梳理长发,“还有一桩事儿,奴婢们一直都放在心上,今儿益发说了出来,也请姨奶奶斟酌。说到府台夫人和姨奶奶的情份,哪真是比亲姐妹还亲,当初姨奶奶嫁进来时,府台夫人就想尽了法子要让姨奶奶扶正。后来爷来了扬州,离得太远,奴婢们也就没敢多想。”

籽定取过抿镜,在莲香后头照着,半叶继续道:“后来府台夫人也来了扬州,奴婢们看着,她那个心思半点没息,只是碍着梗枝姐姐怀了孩子,姨奶奶却…府台夫人开不得口。”半叶放下玉梳,替莲香摘去白绢围肩,抖去上头的落发,“如今不一样了,一则,姨奶奶名下已经有了海静。二则——”

籽定扶着莲香站起,坐到床边,半叶替她脱了绣鞋,换上大红睡鞋。莲香靠着籽定扯过的的方头锦枕,倚在床头,“一时还不困,这双腿这几天站酸了,替我捶捶罢。”

半叶嘻嘻一笑,取过锦被盖住她下半身,接过籽定递过来地美人捶,坐在床边,慢慢捶着,“二则,如今府台夫人说话的分量也更足。其一,不说爷向来不驳她的面子,便是这一回爷承办迎驾,得了皇上青眼,咱们满门里都得了体面,谁说不是承了府台夫人的情?要不是她这个皇上跟前侍候过的人提点几句,齐三爷不会想着王嫔娘娘最爱碧青色。爷多少得想想这事儿。其二,爷和二爷是生死兄弟。于私,姨奶奶扶正,二爷是小叔子,于公,姨奶奶的儿子海静是下一任的江苏帮主,二爷便是戏文里的顾命大臣。这于公于私,二爷都能说得上话——”

籽定笑着插嘴道:“若是二爷说得上话。便是府台夫人说得上话。府台夫人说了八个字。二爷断不会说九个字。”

莲香和半叶都笑了起来。半叶笑道:“籽定这话虽是玩笑。却是真真儿地事。爷心里若是有事一时委决不下。他还能去问谁呢?还不是二爷?”

莲香慢慢道:“爷还会问大管事…”

半叶笑道:“姨奶奶怎地糊涂了。大管事可是聪明人。他虽是爷地腹心。却也是姨奶奶地奴才。如今府里没得和姨奶奶争地主子。他为什么不做个顺水人情?平日姨奶奶何尝薄待过他?”看了看莲香地脸色儿。“奴婢们也不瞒姨奶奶。这事儿虽在奴婢们心里放着。却一直没提。只为了这事儿一时间是办不下地。多少得看着时机慢慢来。府台夫人也是没生养。根基不稳。难说将来如何。现下看来。奴婢们都是拿得定了。夫人这一回虽是没保住孩子。府台大人却只有更宠她地。

府台大人在夫人耳边上说地话。奴婢可听得真真地——”

籽定抢着道。“奴婢也听到了。府台大人说。咱们以后不生孩子了。去乡下老家领一个。你若是怕我娘见怪。我赶在你头里先死了。我去和我娘说。”

莲香笑叹着:“夫人是好福气…”

半叶亦叹道:“夫人地好福气,就是姨奶奶的好福气。姨奶奶细想想,以姨奶奶的性子断不会自个儿去和爷说这个事,姨奶奶又没个尊亲兄长,谁能替姨奶奶真心打算,只有府台夫人。若是咱们离了扬州,一则少了府台夫人替姨奶奶说话,二则,爷到淮安难说会不会再抬进来几个,便是现下外头的三个,爷虽是腻了不再去了,却没有打发掉,外头应酬叫着陪席。若是去淮安难说会不会带那个董冠儿走。府里若是多了一个主子,大管事那边就难保了。三则,万一有人又生了个儿子,海静

好,二爷那边也就难保了…”

莲香先还是默默听着,只听到最后一句,顿时挺身坐起,皱眉道:“我只怕和夫人不能长久在一处做姐妹,又担心淮安那边不安生。倒没想别地。只是海静是我的儿子,将来也是我的依靠,他是爷的长子,我断不能委屈了他。”

半叶点头道:“夫人说得是。女人的依靠除了夫君就是儿子。便是府台夫人那样利害的女子,当初因着没生养,也受了苏高三地气。不说姨奶奶,奴婢在那楼子上,看着苏高三身上的衣料、首饰、还有那些大红凤底蝴蝶穿花高底鞋,奴婢都替府台夫人咬牙。”

籽定却是一脸迷惑,“姨奶奶,奴婢不太明白,府台大人既是心里有她,怎地又没把苏高三抬进府?”

莲香叹了口气,“未必一定是中意苏高三,只是多少起了念头要抬进府里做妾,只要男人这心思儿一动,难免将她另眼相看,不知不觉便各处留心。夫人赌气回了娘家,府台大人心疼夫人,也就息了这个心。”苦笑道:“只要看看我就能明白,爷未必是中意我,只是抬了我进府,又是正儿八经地偏房,一月里同床共枕十来日,平日里多多少少要宠我几分,便是我偶尔有些小错,小性子,也能容得下。”又笑道:“你再看看蕊儿和桂姐儿,平日里虽是不显,和爷私下一处时,哪里又能不撒撒娇也是要怜惜一些地。”

籽定听到此处,哧一声笑了出来,莲香和半叶都是奇怪,半叶笑道:“小蹄子,笑什么呢?”

籽定笑道:“我在笑苏高三那日在船上说的话,也未必没有道理。难怪府台夫人开先一脸杀气,听她一叫,反倒笑了出来。”

莲香听了,半晌无语,“她是个明白人…”

半叶看着她道:“府台大人这样男子是世上少见地,咱们爷和他自不一样。姨奶奶如若不留在扬州,趁着爷对姨奶奶还有几分宠爱,又有府台夫人替姨奶奶打算,把这扶正的事提到明面上来,以海静的弱身子,将来难保如何…”

莲香半晌不言,良久方道:“留扬州未必不能试,其余事儿却是难了…”

五月初五,连府里大管事连大河因着左肩处的伤口酸痛,一宵未睡好,还未亮,便起了身。侍妾九儿侍候他洗了个澡,从箱底取了收藏的药膏,小心翼翼替他抹在断臂上,连大河感觉那要人命的酸痛慢慢消了下去,轻轻吐了口气。

连大河亲了亲九儿地脸,“你再睡会,我去府里巡查,差不多到爷起身的时辰了,今儿是端午,事儿多。”说罢,整了整衣裳,出了他单独的院子。

天已微明,前宅上夜的小厮们将各处的灯笼、火烛吹灭,一丝丝白烟在半白的天空中袅绕着。小厮们见得连大河走了过来,纷纷陪笑请安问好,:“大管事早。”

连大河笑着点了点头,抬头看了看天色,天际边滚着一片阴云,果然是要下雨地样子。他一路走了过去,过了前宅里两进屋舍,沿着青石大道,走到了府门口。漕连府的灯笼已是熄灭,门头指挥着七八个门子,在前几日新漆的黑漆三山大门上插着青青地篙、艾草。

连大河微微一笑,扫了一眼门前的小秦淮河,几条小乌蓬船里的船户走了出来,开始生火做饭。连大河见得没有生船,便也回身,慢慢向内宅走去。

海静一大早用艾草水洗了澡,穿着新衣,脖子上的五毒避邪包上绣着蜈蚣、蜘蛛、蝎子、蛇、五种辟邪毒物,缀满五彩缨络。乳娘喂他吃过早饭,将他抱到正房,笑着送到莲香地怀中。

“爷起身了没?”莲香一边摸着海静的脸,一边问半叶,“早饭打发过去了没?”

“回姨奶奶的话,爷方起身,早饭已经打发到蕊姐姐院子里去了。”

莲香点了点头,“叫厨房好生预备粽席,爷和二爷今日必是不出门的。把雄黄酒备好…”又道:“备好食盒,把最新出笼的粽子送到府衙里去,问夫人安,说我明日便去看她。”

半叶正应声间,外头媳妇声起,“爷来了,蕊姑娘来了,桂姑娘来了。”

莲香急忙抱着海静站起,还未等到走到房门口,帘子一揭,连震云走了进来。海静眼睛突地一亮,伸出手去,“爹…”

连震云微笑着抱过海静,坐到座榻上陪他说话、玩耍。蕊儿和桂姐儿给莲香请了安,陪着她说闲话。蕊儿看了看座榻上的两人,面上微带不安,悄声道:“姨奶奶,咱们什么都没收拾,只当忘了那回事,今儿都到端午了…”

桂姐儿嘴角带笑,“扬州多繁华,谁要去淮安?只要爷不提,咱们就当不知道。反正府台夫人还在休养,爷要真问起来,姨奶奶就说舍不得夫人。姨奶奶只管放心,爷为了——”轻轻用帕子擦了擦嘴角,“——为了二爷,也没得个大恼地道理…”

蕊儿看了桂姐儿一眼,没有出声。莲香笑道:“桂姐姐倒是半点不怕,我这儿还七上八下落不着底呢——”(

第三十三章 逃过婚的沈月枝[三]

大哥!俺实在受不住啦!天瑞堂的鸟大夫,骗了俺的今还回来的破货,半点儿用也没有!”李四勤呲牙裂嘴,抓耳搔腮走了进来,“俺昨儿晚上压根就没闭眼,这一身又酸又痛的,俺实在受不住了!”

连震云瞪着他骂道:“当初叫你省着些用,外邦的药哪里是容易治出来的?总要容他们些时日,你偏不听——”说话间,早已从座榻上站起,急步迎了过去,皱眉道:“一点效用也没有?我以为多少能缓一缓…”转头道:“莲香,拿酒来,我陪着二爷喝,醉了也就不觉着了。”

莲香连忙应了,让人摆了桌子,送上十个下酒劝碟和绍兴烧酒、扬州麦烧。李四勤一屁股坐下,抱着坛子喝酒,外头沥沥下起雨来,他越发坐立不安,眼见得近午,连大河揭帘子走了进来,李四勤顿时大喜,扑了过去,“大河,你的药还有没有?你一定还有——”

连大河苦笑道:“小的确实还有一盒,待会给二当家送——”

“坐下!亏你也好意思开口!送了你六盒,大河两盒,你的六盒全完了,大河的一盒还没有用完——”

“俺的伤多——”李四勤满脸委屈。

“你就是用药洗澡也没得这么快!过来喝酒!”连震云瞪着李四勤,看着他垂头丧气,老实回来坐下,叹了口气,“大河,到天瑞堂去催催,让他们赶紧把新药再制出来,让二爷试试——”

“姨奶奶,府台夫人差比儿姑娘来了。”门帘里响起禀告声。

莲香笑道:“赶紧让她进来。”

比儿穿着一身碧青色拱碧兰对襟单衫,黄绫子裙,脖子上挂着赤金项圈儿,窄袖下滑出两只通红莹润的玉镯。身后枝儿捧着一大一小两个剔漆圆盒。比儿先要给莲香磕头,立时被莲香拉住,笑道:“不用和我多礼了,给我们爷和二爷磕个头罢。”

比儿早见得连震云和李四勤在。移步过去。磕了个头。“给连大爷和李二爷请安。”

连震云点了点头。“起来罢。”李四勤放下酒。看着比儿道:“她身子可好?能下床了么?”

比儿笑着道:“回李二爷地话。夫人身子好些了。今儿吃了姨奶奶送过去地粽子。觉得很受用。有力气走动两步。奴婢出门时。咱们大爷和沈娘正陪着她在堂屋里说话呢。

”又道:“夫人差奴婢过来给姨奶奶和李二爷送东西。”

李四勤一愣。“她给我什么?”

比儿转身召过枝儿。先把一盒呈给莲香。“姨奶奶。这是大爷让人从江西送过来地艾窝窝。又养身又爽口。夫人让给姨奶奶也尝尝。”

蕊儿上前笑着接过,比儿又从枝儿手上取了另一个小圆盒,对李四勤道:“夫人说她生病时劳烦李二爷担心了,好歹等着她身子好些,过来和二爷说话。看着下雨,记起二爷身上的伤,知道二爷手上必是没了药,新药地药道怕是不及旧药好,叫奴婢翻了箱子,又寻了三盒给二爷送过来,夫人说,若是不犯冲,拿着和新药混着用,二爷慢着些,她哪里可是再没有了。”转头又对连大河道:“夫人想着大管事手上必还有,也就没再给大管事留。”

连大河还在逊谢,李四勤早就扑上去把盒子抢了在手,裂嘴大笑道:“俺昨晚上还在想,要不要和她再要要去,又想她若是有,哪里又会藏着不给俺,果然就是这样!你和她说,让她慢慢养,俺能等的。”说话间,就向外跑去,“大哥,俺回院子里擦药去。”

连震云看着他转眼没了影子,苦笑一声,“去看着他,把天瑞堂的药和那膏子混着,慢慢用。”连大河连忙应了,追了出去。

连震云看了看莲香,莲香连忙站起,拉着比儿笑道:“这可多谢你跑这一回了,半叶,给比儿姑娘倒茶,请她坐。”

比儿笑着在脚踏上坐下,接过半叶送上的福仁泡茶,看着连震云从乳娘手中接过海静,逗他说话,悄悄儿对莲香道:“夫人让奴婢问姨奶奶,大当家说要去淮安地事儿怎么样了?她前阵子下不了床,现下也出不了门,不说和连大爷讨个情,便是和李二爷说上话都不易,不过是递个话儿,到底没用。”

莲香听得比儿问起去淮安的事,低声道:“我们爷现下全没提起了,我也不敢去问,拖得一天是一天,只盼着夫人早些好,能和二爷当面说说。”

比儿沉吟道:“奴婢方才听二爷说话,他多半也是不想去的。我们爷离三年考满还有一年多,考评一直是上等,要谋连任也不难…”

“正

话,你和夫人说,我只想着和她长久在一处儿方好顿,又道:“齐三爷和沈姑娘的亲事眼见着要办了,你让她别操心,保重身子,我去和我们爷说说,迎送女眷的事我过府去替她办。”

比儿欢喜道:“多谢姨奶奶,今儿齐三爷也是这样和我们奶奶说,想烦姨奶奶帮衬,他过府里和连大爷说说。”

莲香笑道:“若是齐三爷来开口,这事儿就更容易了。他如今和沈姑娘还好罢?昨儿我还听二爷说,他如今老实得紧了?”

比儿叹道:“出了这一档子事,全府里的人都吓得不轻,不说我们爷这阵儿把外差全排开了,大爷也是足不出户的,白日里爷开衙他就陪着我们奶奶说话,晚上爷回来,他就陪着沈姑娘说话。便是沈姑娘每日里话也少了,也再没提退亲的事。”又叹了口气,“我们奶奶却又多了重心事,仍是怕委屈了沈姑娘,现下大爷身边只有她,就已经闹成这样,若是去了京城里…”

蕊儿劝道:“你和夫人好好说,沈姑娘是进门后逃婚的,若是没遇着齐三爷,不说这辈子嫁不出去,至少清白人家是不敢要他地。齐三爷六品的千户、十几亩大的宅子、使不完的银钱、穿不完的绫罗,姑爷是堂堂的府台,妹子是正四品地命妇,这样的人家,何尝会委屈了沈姑娘?再者,齐三爷娶了沈姑娘,是做正室,不是做妾,若不是万分地中意哪里又会如此?沈姑娘不是个傻子,她会想明白的…”

比儿苦笑道:“奴婢何尝不是这样劝的呢?只是夫人说,总商汪府里一年娶七八个妾,个个也是穿绫着罗的。她何苦逃出来做些针钱,时时被浮浪子弟相扰着度日?沈姑娘当初敢逃婚,一个人在外头躲了七八年,她哪里又是在意银钱的人?便是她书香门弟出生,不肯受怠慢做妾,也没得个把正妻位置看成天地道理。不过因着齐三爷多少也是真心,这回又闹成这样,沈姑娘心里过不去,不好再提退亲的话罢了。”

莲香半晌不说话,蕊儿也不再吭声,桂姐儿却笑道:“不是我说嘴,比儿姑娘想想看,是不是这个理。府台夫人和府台大人丽情深,夫人便把这单夫独妻过日子当成了正理。依我说,一个茶壶配上十个碗才是常理。沈姑娘若是非要较真,就得让齐三爷把府里的女人都赶出去,那也太作孽了不是?沈姑娘何尝不知道这个理她不退亲和夫人又有什么干系?”

比儿不由笑了出来,莲香亦笑道:“桂姐儿说得也未尝没有道理,好比儿,你回去好好和夫人说说。”

比儿喝了茶,告辞回了府衙,正是晌午饭时。齐粟娘虽是削瘦,面上也微微有了些血色,陈演从前衙回来,见得她精神尚好,便叫在堂屋里摆饭。

桌上四碗四盘,全是滋阴补气的药膳,不说陈演陪着吃,齐强和沈月枝也是早吃习惯,只盼着齐粟娘多吃几口。

陈演就着吃了一碗白米饭,看着齐粟娘吃了两个艾窝窝。便舀了一碗汤,一勺一勺喂给齐粟娘,齐强见着她喝完,欢喜道:“果然是好些了,四月里一天能喝半碗汤已是极难,如今一顿饭便能吃两个窝窝,一碗汤。妹子,这艾草窝窝你受用得住,我再叫江西那边送过来。”

陈演从袖中取帕子给齐粟娘擦了嘴,齐粟娘微微一笑,“哥哥,还有十斤没吃完呢。我一天能吃多少?不用再送了,免得糟蹋了好东西。我如今胃口慢慢好了,今天早上吃莲香送来的粽子也没吐出来,你放心,我马上就好了,你六月里办亲事,我可不能误

齐强连忙摇头,“不是和你说了么,我地亲事请莲香过来帮着,你只要坐着看就好。吃了饭我就去连府里。你不用操心这些。”

待得各人用毕饭,齐强去了连府,陈演便扶着齐粟娘回内室里歇息。两人一起坐在座榻上,齐粟娘窝在陈演怀里,看着比儿送上两盏清茶,笑着道:“比儿,你是说莲香她们不会去淮安了?”

比儿点头道:“奶奶放心,奴婢今儿看那边府里的动静,怕是淮安那边没稳下来。连府里地大爷打算长住。”

第三十三章 逃过婚的沈月枝(四)

演一边听着比儿回话,一边取过榻上薄被,给齐粟>道:“你怎么看出来他们家要长住的?连大当家可不会和你说罢?怕是也不会和莲香她们说。”

比儿笑道:“爷说得是,莲姨奶奶还提心吊胆呢。

奴婢不过觉着连大爷这样的精明人,若是要走,断没有任她们装聋作哑的道理。二则,李爷多少是知晓一些的,他既说慢慢来,自然是知道不会走。三则,奴婢看着连府里的大门新近漆了一回,连大管事那样干练的人,若是不在这府里长住,他哪里会费这个心花这个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