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仲夏微微错愕,“姑娘此话何意?”

简娣沉痛地叹了口气,“你不用安慰我,我用你身体自作主张就是错的。”

一边和卢仲夏说着话,简娣一边打开屋门,走到桌前,坐下,为自己倒了杯茶。

“卢小哥,你能听我说会儿话吗?”

简娣平日里表现得挺欢脱的,难得听到简娣言语中隐含低落,卢仲夏一瞬错愕,但很快,便放柔了嗓音,轻声道,“姑娘尽管说,若有什么烦心事不妨告知于我,我一定好好听着。”

“我觉得吧,我挺对不起你的。”

“素娥算计的是你,假如真成了,倒霉的也是你,我其实不应该帮素娥说话。”

“姑娘担忧的便是这个?”卢仲夏眉眼与语气都很温和,“倘若如此,简姑娘不必关心,我刚刚已经说了,我未曾在意,更何况是姑娘帮我解了今日困境。”

“不,不是因为这个。”

“我就是害怕。”简娣转过身,她面前虽然没一个人,但这感觉好像就和那个温和的青年士子,正面对面坐着说话一样,会让她感觉情绪缓和一点。

本来来见张孟野,简娣的心情说不上多好也说不上太差,但今天这么一回事,把她心情全给打散了。

可能是因为卢仲夏温柔又有耐心的缘故,简娣大脑一时发懵,也没管人听不听得懂,逮着人巴拉巴拉讲了一大堆。

讲完了,简娣也一时半会想不起来自己究竟说了什么玩意儿,好像讲了很多,也不止素娥的事,穿越以来积压在她心头的负能量因为今天的事,一下子引爆了,她就像个愤青一样胡乱抱怨。

简娣舔了下发干的唇角,叹了口气,又开始后悔了。

自己真是,和卢仲夏讲这些干嘛,把他当垃圾桶吗?

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简娣默不作声。

卢仲夏没有立即回答她,他好像是消化了一会儿,才终于开了口。

“简姑娘。”

“嗯?”

听到卢仲夏搭理她,简娣心里莫名一突,赶紧把茶杯放下来,正襟危坐着。

“我虽不大明白姑娘方才讲的究竟是何意。”

“但姑娘须得明白一点。”

青年的嗓音清清润润的,如鹤唳玉鸣,“做人只求问心无愧就好。”

卢仲夏隐隐明白一些简娣负能量些什么,却也不大明白,但不妨碍他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语气,安抚着这位姑娘,“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姑娘只要认准了问心无愧,不妨去做。”

简娣叹了口气,发出了今晚的第二张好人卡。

“卢小哥,你人真好。”

虽说卢仲夏的话对她不能一剂见效,但卢仲夏清润的嗓音好歹稍稍安抚了她一下。

她没有再说话了。

卢仲夏像是为了给她整理消化的时间,也没有再说话了。

良久,简娣终于一拍脑门,下定了决心。

嗨呀,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她现在一是还管不了这么多,二是占了卢小哥身体这事,也并非她本意,她也不能改变这现状,倒不如和卢小哥一块儿,好好在庶常馆学习,做点好事。自己的想法配不上自己眼下的境况,又不肯努力,才是她焦虑的根源嘛。

回到自己身体的时候,就试着写写话本,努力挣钱奋斗。

在借用卢小哥身体的时候,就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高举大庆朝特色社会主义伟大旗帜,做个两袖清风的狗,阿不,好官。

想明白了,简娣心中顿时一轻,压在心头的负累消失得一干二净。

不过,在此之前,还是要和卢小哥道个歉。

“卢小哥,占据了你的身体,我真的觉得挺对不起你的。”

看着茶杯中上下打着旋的茶叶,简娣发自内心地说。

假如被占身体的是她,看着一个孤魂和自己的爸妈,和自己的同事互动,而自己被困在其中,无法发声,她绝对会疯。

卢仲夏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似乎顾忌到她的情绪,说话本就温柔的青年将语调放得更轻柔缓和了一些。

“‘占据身体’一事,并非出自姑娘本意,我曾答应过姑娘,”青年顿了一顿,“借我的双眼让简姑娘好好看看。”

“又怎么会反悔呢?”卢仲夏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既答应姑娘,便无半分怨言,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言而无信,又怎能算君子?”

青年温柔磁性的嗓音在脑中如流水响起。

听到卢仲夏诚恳的话,简娣心尖尖莫名地一颤,脸上不自觉地有点儿烧。

“做君子可……可没那么好哦。”简娣提醒道。

卢仲夏什么话也没多说,没有和她争做辩君子或小人的利弊,只轻轻地嗯了一声,好像在赞同她说的话,却并未因此更改自己的想法。

“要是卢小哥你有一天附身到了我的身体上,”简娣干咳了一声,“我也不会不高兴的!”

卢仲夏顿时笑开,“那便先多谢简姑娘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简立了个flag,各种意义上的。

狗官,狗的不是卢小哥,是她。

☆、第37章 去岭南

没有简娣终于想通了的如释重负,此刻,宁皎皎正和张氏对坐着,各怀心思,素娥低伏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不知道鲁大夫同张孟野说了什么,宁皎皎心里没了底,脸上早没了往日的骄纵,慌得六神无主,俏脸发白,拉着张氏的手,呜呜地掉眼泪。

“娘,娘,怎么办?”却也不敢说究竟怎么一回事。

张氏姨母二丈摸不着头脑,想问却见自家明珠哭得如此急,顿时,问什么也抛在了九霄云外,忙一声叠一声的安慰自家的娇娇。

宁皎皎一边哭,一边看向跪在地上的素娥,看她趴在地上一副一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的样子,心里又急又气。

“你这个贱婢,出的什么主意,也怪我猪油蒙了心,竟然怜惜你答应了你此事,现在若是表哥怪罪下来,我唯你是问!”

想到出去已有一些时候的张孟野,宁皎皎心里还是有些怕自己这位在朝中做首辅的表哥,一想到张孟野或许会因此轻视于她,当她是个不检点不规矩的,心里更是委屈。

前些日子,她碰巧发现了素娥有身孕的事,又惊又怒,本来想好好教训她,但偏偏素娥在她面前哭得委屈,只说是被负心人给骗了。

宁皎皎从小就娇惯着长大,也是缺心眼,素娥伺候她多年,也有些主仆情谊,被她一哭,顿时就歇了两三分的火气。

但这事却不能轻易揭过,她一个没嫁人的姑娘,屋里头的丫鬟不知和哪个野男人私通怀孕了,叫人知道了她该怎么做人,叫她这位表哥知晓了又该怎么看待她。

本来想叫素娥喝副药把这肚子里的货给卸了,但素娥她却舍不得肚子里的孩子。宁皎皎平日里作威作福,一碰上这种关乎人命的大事,就怂了,拿不了任何主意,这拖了两天还没决定如何处置的时候,卢仲夏他们一伙找上了门来。

青年的士子,又没结婚,妥妥的上好的接盘侠。

素娥她心高气傲,心里也门清,像她们这种奴婢,嫁不得什么好人。与其到了年纪随便许个管事,世世代代都做人家奴,不如嫁给一个青年才俊,就是做妾也甘愿。

于是,看来看去,挑来挑去,就偏偏挑中一个生得好,看上去没什么脾气,一派温和赤诚的卢仲夏。

她的小算盘打得啪啦啪啦响,这士子看着常年与圣贤书为伴,没心眼,瞧着也没经过男女情|爱,再好拿捏不过。只要讨得这士子欢心,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孩子生下,只当是他的孩子,若是个儿子,巩固了地位,就算日后他娶了妻,也不怕。

此举虽然冒险,但富贵险中求,她还尚未显怀,或许能够一搏。

拉拢了檀云帮忙,也没和宁皎皎说,先去了屋里脱了衣服做了第一步。

做完了,再回去找宁皎皎,告知此事,在宁皎皎面前哭一哭,说些主仆情谊,卖卖惨,再明里暗里地说些话吓一吓宁皎皎。

“奴婢做了这事,也是昏了头,但婢子实在是怕。”素娥梨花带雨地哭道,“眼下只怕此事传出,连累了姑娘,婢子已知晓自己犯了大错,任凭旁人唾骂也毫无怨言,但姑娘毕竟未出阁,该如何是好。”

她这么大胆的事都做了,难不成还能眼看着她此事不成,连累到她,生下个孩子不成。

面对哭地梨花带雨的素娥,宁皎皎犹豫了一瞬,稀里糊涂地就被她挟裹着同意了,同意帮她促成纳妾这件事。

表哥向来因为敬重娘亲的缘故,对自己极好,娘亲也宠自己,不过一个庶吉士,算不得什么,她说两句话估计就能成。再说,塞给他一个美人,又能和首辅拉拉关系,天上掉馅饼的事哪个男人不乐意。这件事对那进士,对素娥,对她,都是好事。

但事态发展到现在这般模样,宁皎皎却万万没想到。

眼下看着素娥跪伏在地上的模样,脑子缺根筋的宁姑娘顿时这才反应过来。

自己叫这奴婢给驴了!

宁皎皎一边恨着素娥算盘打到她头上,把她当枪使,一边又暗骂这个叫卢仲夏的庶吉士不知好歹,一边却又怕接下来张孟野会怎么看她。

跪伏在地的素娥却什么也没想,双膝跪在地上已经泛疼,指节都好似僵硬了,心中也一片冷。

自她打算算计个人来接盘的时候,她已经料到了如今的情形,富贵险中求,虽然有富贵,但同时也意味着危险,她接受她如今的下场。她是个心气高的,也工于心计,自觉算不上什么好人,当初脑子被驴踢了,才被负心汉骗了,轻信了他的话,把身子交给了他。

另一厢,张孟野却没宁皎皎和素娥心思那么活络,他极为疲倦,他平常忙的事就多,朝中一堆事就足够他焦头烂额,碍于情分,只要自个这位表妹做事不出格,他对她向来也睁只眼闭只眼。

但眼下她做的事,确实出格了些,也糊涂了些。

平日就已经操碎了心的张首辅倍感心累。

皇上登基后接下来的是个烂摊子,他就是从皇上手上接下这个烂摊子,还甩都甩不掉的倒霉蛋。

东南倭寇战事未平,北边鞑靼兵甲未休,山西大旱,江南水患,朝中马俊一伙宦官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英王一党野心勃勃,这些都是大事。

除此外,官吏贪腐,朝中党争,还有个顽劣的太子需要他管教,翰林院一群傻白甜庶吉士被人当枪使还不自知,和天下大事相比,这些在张首辅眼中都已经算小事。

至于素娥,张孟野垂眸,面有倦容。

尚不值得他费心思,倒是他这个表妹需得好好管教,若长久下去,恐怕总会给他作出点什么妖来。作妖事小,叫政敌逮着把柄给他添乱才是事大。

也是他一直以来忙于政事,对府中的庶务疏于管教,本以为交给姨母,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她虽然性格怯弱,但不至于管不住下人。

眼下,张首辅才发现自个失策了。

想到这母女俩,张首辅心下叹息。

脚步未加停顿,从简娣那儿回来,张孟野步入屋里的时候,正好瞧见张氏姨母一脸忧色,宁皎皎面色阴沉,素娥跪在地上一言未发。

“表……表哥!”

宁皎皎最先看到他,忙站起身,面上闪过一抹惊惧,喊到一半,声音却因为心虚渐渐地弱了下去,竟垂下眼不敢再看他,再没了往日天不怕地不怕的骄纵模样。

张孟野有意晾她一会儿,故而也没搭理她,只颌首对张氏姨母示意了一番,便捡了个座位坐下,看向跪在地上的素娥。

“你想要做的事,瞒着的事,我已全部知晓。”张孟野淡淡道,“依大庆律,本应杖四十发卖了出去,念在你腹中尚有一个无辜的孩儿,就免去三十五棍,只罚你五棍。”

听到张孟野提到腹中有个孩子这事,张氏姨母看了眼素娥,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顿时大惊失色。

“孟野……这……这……”

但张孟野神情淡淡,不怒自威。

张氏姨母见状,也不敢再问,只又惊又怒地看向自家这个宝贝娇娇。

宁皎皎自知理亏,暗自咬着牙,也不出声。

“姨母。”

张孟野偏头唤了一声张氏姨母,脸上却看不出喜怒,语气倒恭敬有礼,“家中可是在岭南有间庄子?”

张氏姨母愣愣地点点头,“确实有间庄子。”

张孟野之母本姓刘,刘家在岭南有一处小庄子,算作祖产,不过岭南地卑土薄,也没什么收益,一时脱不了手,就随它去了,只留了几个仆役管着。

“孟野,究竟发生何事,你怎么好端端提起这个来了?”张氏姨母犹豫地问。

“此事,我回头再同姨母明说。”张孟野说着,便移开视线,看向素娥,“你明日去领了罚,后天,就去岭南的庄子罢。”

话音刚落,素娥面色一白。

岭南距京城路途遥远,被罚五棍,紧跟着,便要一路颠簸,赶去岭南。她有孕在身怎么承受路上尘沙,岭南濒海地卑,毒虫甚多,她又如何挨得住岭南瘴气。而她彼时也已顶着个大肚子,到时候如何在庄子里,在旁人的眼光和指点中自处?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岭南在宋朝的时候开发还不怎么样,在明清好像好多了。

虽说大庆朝参考明朝,但毕竟是架空嘛233

张首辅不是啥好人,素娥最后的处置算不上太好。

接下来,首辅就要教育表妹了_(:з」∠)_

☆、第38章 冷眉冷眼(一更,红包有)

但她心知, 眼下张孟野没差人依律法将她打杀在此, 让她捡回一条命已经算作大发慈悲。

她是个很会审时度势的人, 眼下如此发落对她而言,已无更好的处置。

张孟野并非宁皎皎,在他面前求情耍花招, 无疑自断生路。

素娥喉口梗住,心知已经没了转圜的余地,便不再言语,只深深地向张孟野磕了一个头。

“还有一事, 我要问你,你须得老实回答我。”

“婢子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与你有私情的那人可在我府上?”

听到张孟野提及抛弃了她的负心汉, 素娥眼中掠过一抹恨意, “在, 不瞒老爷,此人就是李兴儿。”

李兴儿的干爹是府里李管事,在下人中倒也摆得了威风,称王称霸,因有几分威风又有两分容貌,她才一时糊涂同他混到了一处。

如今,素娥对他不可谓不恨。

自己今日这番下场可不都是出自他?

张孟野容色未变, 微微沉声, 叫了一个人。

从屋外进来的是一直跟在他身边贴身伺候的心腹, 一个红脸的大汉, 名叫耿响。

“去,今日就查清楚,是否有这回事。”张孟野指腹轻扣膝盖,沉声道,“若真有此事,不需再来回禀我,直接打四板子,发卖了出去。至于李管事,府中缺不了这一个管事,念在旧情,让他自行离去罢。”

红脸大汉应了,转身自去查李兴儿的事了。

眼见事情好像也已了解,憋了满肚子的疑问,张氏姨母又犹疑地开了口,“孟野……”

张孟野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姨母,天色已深了,还是先去歇息,有什么事,等明日我再好好同您说。”

“我……”

张氏姨母还想再说什么,张孟野已经起身提步出了门。

宁皎皎看了看张氏姨母,又看看跪在地上的素娥,咬咬牙,一头冲出了屋外,紧蹑而上。

“表哥!”

张孟野回了头。

张孟野一回头,方才宁皎皎做足了的准备,鼓起的勇气顿时如青天里的一缕青烟,叫冷风一吹,散得干干净净。

纵使如此,她还是硬着头皮说了。

为的只是,表哥能不误解自己。

要知道她都是被素娥这个贱奴给骗了,亏她对她掏心掏肺,她却过来反咬她一口,累得表哥不定怎么再看她!

对于自己这位在朝中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的表哥,宁皎皎心里不说有几分爱慕那是假的。

因着心里爱慕,才想方设法地张扬行事,吸引他的注意,他整日都忙于政事,哪有空闲看自己一眼?

因为在意张孟野对自己的看法,就更不能叫他看轻了自己。她从前做的那些事,都不过无伤大雅,但此番牵扯到她的清白和声誉,绝不能叫表哥误会。

宁皎皎做好了准备,正要开口。

“表……”

却没张孟野拦下了,截住了话头。

“你无需对我说,”张孟野的神色很冷,他很少冷淡待人,就算对待政敌也常常莞尔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