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鉴的事迟早要挑明的,倘若不是他毁了她的信,此刻吴氏也该知道了。

“不瞒娘亲。”简娣抬眼道, “女儿今日回来, 为的正是夫婿的事。”

“姚鉴?他怎么了?”

简娣整理了一会儿语句, 慢慢地,一样样地和吴氏说了。

从她古怪的“病症”,到姚鉴在她昏睡时收用了霜叶, 再到姚鉴和苏玉静的事,成亲所受到的轻视悉数说给了吴氏听。因为之前曾经写信的缘故,也算作打了底稿,说起来有条不紊。

吴氏还没什么动静, 简露却听得愣住了, 怔怔地看着简娣, 竟再没出言讥讽,只在眼底迅速掠过一抹愤愤之色。

吴氏毕竟对自己这个亲手养大的孩子还有几分感情,也因为婚前姚鉴就勾搭上简娣的缘故,对姚鉴也没甚么好感,姚鉴当初的心眼,她和简泉一览无遗,倘若不是原主和姚鉴婚前就有私情,吴氏也不会将原主嫁给他。

“既然如此,那你就在家中待几天吧。冷冷他,躲躲清静倒也好。”

出乎意料的是,吴氏没有叫她委曲求全,倒是接受了简娣的说法。

“他那儿的事,等你爹从官署回来,我自会告知他,等他上门来寻你时,就叫你爹训他两句。我们简家的姑娘,嫁过去也不是叫他轻辱的。”

“多谢娘亲。”

简娣谢过吴氏,又斟酌着开了口,“但女儿……并不想再同他回去了。”

吴氏皱起眉,“此话何解?”

就算在现代,亲生女儿和自个妈说,自个不过了,要离婚,人妈也不定会同意。更遑论这是在古代,吴氏又不是她亲妈。

但,简娣不想拖着这事,不管吴氏当下会不会答应她,她都要先表明一个态度和立场。

“女儿,想同姚鉴他和离。”

“和离?”听到简娣的话,吴氏愣了一愣,脸上随即浮现出一抹不赞同的神色,“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话?好端端地要同他和离什么?”

“女儿知道。”

她就是不想和姚鉴过日子了。

她又不是原主,她和姚鉴又没感情基础。

虽说他长得挺帅的,但和他过日就算了。姚鉴这种人,只能谈个大家互渣的恋爱,不能过日子。

“女儿想同他和离。”简娣又重复了一遍,态度和立场都很坚定。

到底不是亲生的,吴氏没有急着骂她,而是问道,“同姚鉴和离,你可考虑清楚后果了?”

“考虑清楚了。”

“若你只是因为他风流的事,要同他和离,未免莽撞了些。”吴氏皱眉道,“世上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你若是因为这个就要和他和离,那全天下的夫妻可不都没法过日子了。”

吴氏话音刚落,从刚刚起一直呆呆听着的简露,却蓦然出声,“倘若全天下的男人都像姚鉴那厮一样,那我就不嫁了!”

她面色微怒,咬着银牙,也不知道是在和谁生气。

吴氏低斥道,“这里哪有你的事,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懂些什么?!”

简露才不怕吴氏的训斥,反而急了眼,拔高了音调道,“娘!那个姚鉴那里是风流成性!这摆明了是在轻视我们简家!”

“我早知晓。”简露恨恨道,“我早知晓,他娶大姐就是另有所图,如今大姐同他成亲也不过两年,他就同不知哪儿来的狐狸精勾搭成奸,枉费爹亲当初为他上下打点,辛苦栽培。这白眼狼,明显就是没把我简家放在眼里!”

简露越说,语气就越重,面上的怒气就烧得越旺。

“也就大姐!”简露突然看向简娣,怒骂道,“也就你不带脑子,当初非要吵着嫁给他!如今倒好!可算是落得这个下场!”

简露越说好像越激动,像个炮仗一样噼啪噼啪地响,逮着简娣就一顿痛骂。

被这姑娘痛骂了一顿,直接把简娣骂懵了。

眼下这姑娘骂她的架势也不像讨厌她啊,与其说讨厌她借机嘲讽,不如说是痛心疾首。

但吴氏绝不会坐视简露这么骂下去,更何况她不知从哪儿学来的,一口一个恶种虫豸,还没出嫁的大姑娘骂得如此豪放,简露口中每蹦出一个词,吴氏的脸色就差上一分。

“住口!”

简露气得直接从榻上蹦了下去。

“娘!”

“这没你的事,还不快回去画你的画?你大姐也轮不到你教训,她较你年长,自然懂得比你多,你在这儿大呼小叫个什么?!这事我和你大姐自会好好商量。”

说完,几乎以不容置喙的态度,叫陈妈妈把简露带走了。

简露虽说是个炮仗脾气,但对吴氏还有几分敬畏。不像张首辅家的姨母,性格怯弱,完全压不住自家女儿。简露再跳,也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顶多也就和下人撒撒气罢了。

被吴氏赶出房门,简露又是怕又是气,陈妈妈请她回房。

倒是被她发了好大一通火,撒开陈妈扶她的手,一溜烟地大跨步地就跑开了。

吴氏疲惫地揉了揉额头,深深地闻了一口屋中的安神香。

熏香的气息,使她心思平复了些。

“和离的事,我也不能就这么任性,当初是你非要嫁给他,如今倒好,又非要同他和离。”吴氏缓缓地摩挲着腕间的翡翠镯子,“你先在家中住着吧,这事,日后慢慢再计较。”

简娣也没想吴氏能立马答应她,吴氏这种反应,已经比她想象中要好上不少了。

现代夫妻离婚也要花上不少时间,古代和离也不是她一个人就能轻而易举地决定的。

好在大庆朝和离的女子不少,只要她回头和简泉还有吴氏说明白了,想来也不难。毕竟姚鉴这货在简泉和吴氏心里好感度低得很,两年的时间里,他虽然顶着个好女婿的马甲,扭转了些简泉的印象。但她一说,估计姚鉴辛辛苦苦艹的人设又要跌回谷底。

“女儿明白了。”简娣没有失望,恭恭敬敬地应了。

吴氏颌首,“那你就先住下吧。你的屋子每日都有人打扫,回来就能直接住进去。我有些乏了,就不和你多说了,你已经嫁人了,也不是当初那个少不更事的大姑娘了,心里也有自己的主张,我若说多了,你也不定能听得进去。”

“你从你那儿赶过来,想来也累了,先回房歇着吧,一切事,等你爹回来再说。”

简娣上道地站起身,“娘亲既累了,我就不打扰娘亲了。”

转头向身边伺候着的另一个心腹丫鬟吩咐道,“去,送大姑娘回屋。”说着说着,又皱了皱眉,“再请个大夫来,给大姑娘看看。”

她这昏睡的原因,估计请大夫没用,请道士说不定还能有点用。

这话简娣憋在心里没说。

*

她的屋子,果然和吴氏说的那样,同原主记忆中,出嫁前并没有什么分别。她自幼是当作嫡女抚养长大的,加上简泉怜惜她,吃穿用度,吴氏也没缺了她。

屋子虽说已经很久没住人,但依然收拾得亮堂齐整。

简娣听花枝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

花枝无非是也被她刚刚说的话吓到了,她可不希望简娣和离,一直在劝她三思。

她的想法也很单纯,姚鉴摆明还喜欢重视简娣,她又是正妻,其他些什么苏姑娘王姑娘形成什么气候,何必走到和离这一步,这一和离,想再嫁就难了。总不能一辈子依仗着简家。

这些话翻来覆去地讲,听得简娣有点烦了,干脆把脏衣裙换下,换上件干净的,往床上一趴,将头往枕头下一塞。

也可能是今天一折腾有点累了,刚一沾床,花枝说的话渐渐地远去,听不清了。

见简娣睡着了,花枝叹了口气,搁下手里的东西,上前掖了掖被角,没再说什么,出了屋,给她带上了门。

简娣这一觉睡得很好,可能是一大早上就忙着搬家,中途又撞上张孟野没个安生,好不容易一沾床,就睡了整整一下午。

起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半黑了,阴沉沉地好像要下雨。

简娣套上鞋,出门特地问了花枝一句,有没有人来找她。

花枝只说简露来找过她一次,但得知她在屋里睡觉,也没过来打扰她。

简露来找自己?

总不至于是上赶着来嘴炮的。

简露所说所做,看上去不像讨厌原主的,简娣才接触她没半天,就能感觉出,简露好像很在意她这个姐姐。

她现在在简家,暂时没什么事,这些复杂的爱恨情仇可以慢慢捋顺。

眼下已经快卯时了,按理说,简泉也该到家了。

☆、第57章 赴约

坐在梳妆台前, 略作拾掇和打扮,简娣径自去了堂屋里等着简泉回来。

没等到简泉, 简娣她弟简尧就从简氏的族学回来了。

原主和简尧关系不冷不热,简尧对她这个姐姐虽不亲近,但也算有礼。

一回家,看到简娣,起先愣了一愣, 而后也乖顺地上前问了声好。简娣也意思意思地问候了他两句课业, 果不其然, 看到简尧一言难尽的神情。

简尧不大爱窝在族学里学四书五经, 更偏爱舞刀弄枪的,学习成绩自然也不怎么理想, 听简娣问他, 脸上神色自然也就和吃了翔一般。

从当年被亲戚逮着问学习, 到现在逮着简尧问学习情况。

简娣微微一笑, 感觉非常好。

简尧回家没多时,简泉便从官署打卡下了班, 回到家中。

简泉年纪也就四十上下, 在吏部当个小官。虽然官小,但简泉心态稳,日子过得倒颇为满足。

对他这三个子女都不错, 原主和简露姐弟三人都很尊重他。

简泉一回家看到简娣, 也有点惊讶, 但嫁出去的女儿回家, 惊讶过后便是由衷地高兴。

一家人一起用完膳,简娣才找了个时间同简泉说了姚鉴的事。

这货当初拐骗了原主,简泉本就对姚鉴没什么好感,听到他还不把简娣搁眼里,顿时勃然大怒。

“这小子既轻视于你,便是轻视于我。”简泉中气十足,声如洪钟地拍桌骂道,“忘恩负义的东西。”

但简泉生气归生气,却也没立即同意简娣和离的要求,只说要等姚鉴上门来时,好好教训他一番。

时代背景使然,对此,简娣也表示理解。

同简泉说完话,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天色几乎黑了大半。

走出屋,简娣还能听见吴氏屋里隐隐传来两人的说话声。

“当初我曾经也给阿娣寻了一门亲事,就是我那好友刘发祥的儿子,新科的进士,但一直未曾明说。阿娣偏偏又喜欢上了姚家那小子,我也只好作罢,现在想想,便不该同意这门亲事,倘若当初将她嫁给刘发祥家的孩子,何至于落得今日的局面。”

吴氏低声劝慰道,“事已至此,嫁都已经嫁了,又能怎么办?还是等姚鉴上门时再看看,男人本就风流,但他确实做得过分了些,不过夫妻间哪有什么说不明白的。倘若他真的对阿娣不上心……再从长计议罢。”

简泉叹了口气,没说话了。

简娣凝神听了半晌,松了口气。

看来自己这对父母,对原主还算不错,和离的事估计有苗头。

扭头提醒了花枝一句该回屋了,简娣一边走一边回想着简泉和吴氏的话。

也不知道那个刘发祥家的进士怎么样,原主嫁给他,婆家知根知底,总比姚鉴要好。

就这么想着走了两步,简娣面色遽然一变,步子蓦地一顿。

完了!

她忘记了一件事!

卢仲夏!

要不是进士这个词提醒了她,她还想不起来。

她之前和卢仲夏约定过的,倘若各自回到自己体内,不用约时间,直接到净业寺见一面。

眼下,这不就是他俩当初约定的那样?

但她和卢仲夏分别得仓促,也不知道卢仲夏有没有想起这回事,没有去净业寺。

更何况,看这天色好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简娣越想,心里不禁越慌张。

依她对卢仲夏的理解,这个兔子一样的少年,忘记了倒罢,假如想起来,一定会恪守承诺。

该不会,此刻卢仲夏已经在净业寺等着她了吧?

简娣心里一突,顿时没了心思在简府待着。

不管卢仲夏想没想起来,去没去,她都要去净业寺一趟,更何况,简娣直觉告诉她,这兔子肯定去了。

眼下已经卯时多了,她这去一趟净业寺,估计今天晚上赶不回来,实在不行就在净业寺的客房里窝一宿吧。

将眼下的事全都搁到了一边,简娣快步走回房里,抄了一把伞,就准备出门。

花枝冷不防地被她吓了一跳,忙问她要去哪儿。

“我去净业寺一趟,你别跟着我了。”

简娣脚步没听,抄着伞,快步走到大门前。

“假如我今晚没回来,你就不用等我了。”简娣想想,还是觉得有点不放心,停下步子,转过身,特地嘱咐了花枝一句,“这事你就别和我爹娘说,要是你说了。”简娣恶狠狠地戳了一下花枝的脑门,“我唯你是问。”

花枝捂着脑门,“但是姑娘你这大晚上出去,马上就是夜禁了,你得告诉婢子,你大晚上去庙里是干嘛呀。要是……要是姑娘有个好歹,我怎么向老爷和夫人交代。”

简娣胡乱找了个由头,“我前几天和庙里有位大师约好了今日找他讲禅,今天忙忘记了,得赶快赶过去。”

“可天色黑了,大师想来也会体谅姑娘,姑娘何必这时候去。”

“答应了别人怎么能言而无信?”

想到卢仲夏,简娣没闲心和花枝继续掰扯,只嘱咐了她一句,便急冲冲地夹着伞出了门。

不过刚走下门前的石阶,却又让另一个人拦住了。

“大姐,天色已晚,你要去哪儿?”

熟悉的语气,略带冷笑。

简娣深深地叹了口气,一股无力感自心头涌起,认命地转过脸,果然就看到简露正站在石阶上,冷眼看着她。

这下完了。

简露可不像花枝,简露要告诉吴氏和简泉她还真不定能有办法。

简泉就算对她再好,也是个封建家长。已出嫁的姑娘无视夜禁,夜不归宿,就算去庙里也不行。

简娣装模作样地低咳一声,故作自然地弯着眼睛笑道,“出去走走罢了。”

简露冷笑一声,显然对她这理由嗤之以鼻。

她缓步走下石阶,不疾不徐地来到简娣面前,讽刺道,“大姐这话是糊弄谁呢?”

结合原主的记忆,以及这半天时间和简露的接触,简娣对简露的性格还有两分了解。更明白这时候绝对不能气这姑娘,把这姑娘气糊涂了不定能做出什么事了。

“行吧。”简娣无奈地叹了口气,苦笑道,“你打小就聪明,果然瞒不过你。”

夜色中,她这话才说出口,简娣好像看见对方脸上顿时浮现出一抹浅浅的红晕。

简娣:“……”

简露好像察觉出自己脸上的异常变化,不禁将眼睛一瞪,恶狠狠地说,“大姐少奉承于我,你还没说你这么晚是要去哪儿,快到夜禁时分,这一出去想来是不回来了。大姐出去可以,但别给我简家丢脸。”

她表情凶狠,但双颊泛着红晕,话说得也有点磕巴,看上去倒没了平日里那副恶毒女配的样子。

这姑娘话说得……

简娣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搞得就像她去偷汉子一样。

想到卢仲夏,简娣心里突突一阵跳。

不过,孤男寡女的,□□和书生,确实有点话本里勾搭成双的意思。

但这也坚定了简娣“绝对不能说”,“不能让简露知道”的信念。

“二妹误会了。”简娣模仿着记忆中原主的神情,尽量自然地笑道,“我只是要去净业寺一趟。”便将刚刚应付花枝的说辞又说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