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简露显然是不大相信的。

眼看天色越来越黑,乌云越来越浓密,简娣心里也有点着急。

再耽搁下去,真到了夜禁的时间,她再想赶去净业寺就有点麻烦了。

“二妹。”心里计较了一番今天简露古怪的反应,简娣豁出去似地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扯出些温柔宠溺的笑意,软化了语气,“我去净业寺当真有事,我比你年长,也晓得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你莫要担心我,也不要告诉爹娘。”

“谁关心你了!”面前的少女听闻,脸色更红,拔高了语气,啐了一口。

简娣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还有和这姑娘撒娇的一天。

简娣叹道,“二妹莫要闹了,等我回来,给你带杨柳巷中最好的纸笔怎么样?”

简娣面上的焦急之色不似作假。

简露看在眼里,心里犹豫了一会儿,她其实本意也不是想为难简娣,她这个庶姐,她最了解不过,除了之前被姚鉴迷得七荤八素丢了脑子外,平日里是最有数的,想来也不会做出什么荒唐事。

简露纠结了半天,最终却还是答应了简娣的话。

但她自尊心极强,自然不可能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答应简娣,就算答应了,也得放几句狠话,非得是她大发慈悲施舍地一般。

“我看大姐你也不像个荒唐的,我也不欲为难你,今日的事我不说可以,但大姐你若是做出有辱家门的事,我定要叫爹好好教训你。至于什么杨柳巷的纸笔,”简露冷哼一声,“免了,我还不缺你这些东西。”

☆、第58章 面基

见这姑娘终于答应了,简娣哪里还有心思花在她身上, 胡乱冲她点一点头, 说了声谢, 夹着把伞, 就飞奔出了简府。

徒留简露的狠话说了半截, 还有半截没说出口。

望着简娣飞一般离去的身影,简露怔了一怔,而后懊悔地跺了跺脚。

她就不该就这么轻易地答应她!!

简娣一路飞奔出了简府所在的巷子, 好在这巷子附近就有家车铺,平日里供人租用,简娣七拐八拐地去了车铺, 叫了辆马车。

车夫本已经打算收工回家,眼见此刻天黑了, 临近夜禁,又要下雨,还不大愿意去。

但一切能用钱解决的都不是事儿。

简娣也体会到了一把什么叫土豪的爽快感, 摸出些铜钱, 将钱往车夫手里一塞, “我多给你些银钱,净业寺离这儿不远,你赶得快些, 想来还是能折返回来的, 倘若真的赶不及, 就在净业寺的客房中睡一晚上, 也没什么。”

钱,果然是解决事情的万金油。

看到简娣愿意多给钱,说得也颇有道理,估摸着时间也不是来不及,车夫没再多说什么,当即十分利落地笑道,“那姑娘快上车,我一定又快又稳地把姑娘送到净业寺。”

刚刚在简露那儿耽搁了有一会儿,简娣没和车夫闲聊,爬上了车。

车夫果然如他所言,赶得又快又稳,加上净业寺离简家确实不远,没多时,就把简娣送到了净业寺外,甚至还留了时间赶车回去。

简娣同他说了声谢,告别了车夫,抬头看了眼净业寺的大门。

虽说大庆朝几个皇帝都信道教,但净业寺在京中,香火还是很旺盛,不过眼下太晚了,庙门前没什么人。

但看其山门气势恢弘,飞檐在压得极低的乌云下翘立着。

山门匾额上书“净业寺”三字,端正遒劲。

她来时的路上,已经起了风,此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

简娣提步刚打算步入山门,豆大的雨滴就突然落了下来,噼啪砸在她脸上,越砸越密,越砸越急,一眨眼,便成瓢泼大雨之势。

简娣忙撑起伞,望着面前的倾盆大雨,由衷地憋出了两个字来。

“我日!”

快入夏的时节,雨不下倒好,一下基本妥妥都是暴雨。

简娣手上的桐油布的伞面,竹质的伞骨,本来就没多结实,在风雨中被打得左右欹斜,冒着大雨,一路往前,踏过石阶,雨水已经将裙摆和鞋面统统浸湿了。

费力地穿过山门,也没看到半个人影,不仅让简娣开始有点怀疑,她是不是搞错了,卢仲夏真的来了吗?

一路费劲地走到天王殿,简娣才看到个小沙弥。

那小沙弥看到她十分惊讶,似乎没想到这么晚了还下着暴雨,怎么还有个傻缺跑寺庙里来。

简娣提了提已经湿透的裙角,心里十分苦。

她也觉得自己傻逼,但她更担心还有个人比她更傻逼。

比如说,卢仲夏。

“小师傅,”收了伞,简娣问,“你有没有看到个书生?”

小沙弥很有礼貌,双手合十先向她行了个礼,再问道,“寺中每天都有许多香客往来,不知施主说的是哪一个,样貌衣着如何?”

简娣也不知道卢仲夏要真来了,会穿什么衣服,想了想,只好描述了一遍他的容貌,但一时还竟然想不出来他五官特质,只好笼统地说,“长得挺好看的,个子大概这么高。”简娣比划了一下,接着说,“容易害羞,很有礼貌。”

她这描述得太过笼统,小沙弥皱皱眉,诚恳地对简娣道,“劳烦施主等等,让我想一想。”

简娣点点头,也没催他,只抬头看了一圈殿中的四大天王像。

东方持国天王,西方增长天王,南方广目天王,北方多闻天王,四位天王像涂着青色、黑色、紫色,诸色彩漆,极为高大,在昏暗的天光中,怒目圆睁,俯视着来往的众生。

简娣平常一去寺庙,很爱看这四位威武的天王,净业寺的四位天王和她从前见到的没什么区别,如今再一看他们,顿时让简娣有了种不真实感,好像在这一霎那,她还没有穿越,像往常一样在寺庙游玩。

她一看就看入了神,直到小沙弥的声音蓦地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简娣定了定神。

“小师傅想起来了?”

见小沙弥脸上神色,简娣期待地问。

小沙弥点点头,“想起来了,傍晚的时候确实有位施主,如女施主描述一般,但究竟是不是女施主要找的人,”小沙弥挠挠光秃秃的青黑色头皮,腼腆地笑了笑,“我就不大确定了,毕竟寺中香客太多,我也记不大分明白。”

小沙弥年纪小,从小待在寺庙中,不大清楚俗世规矩,也幸亏是个小沙弥,简娣才敢直接问他,否则她大晚上到寺庙来找个男人,男女有别,实在有点令人生疑。

小沙弥道,“那施主曾在莲池前站了一会儿,但刚刚下起雨来,他没带上伞,被雨淋湿了。我一位师兄领着他去了寮房换衣,倘若姑娘想找他,可以去寮房问问。”

莲池?

上回卢仲夏好像曾经说过,如果有机会,就一起看荷花。

那他口中说的或许应该就是卢仲夏了。

虽然潜意识里一直相信着他回来,听小沙弥一说,简娣心中还是涌起了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一颗心顿时软和地一塌糊涂。

早知道他是个小君子,一定会赴约的。

简娣吐出一口气,“小师傅能告诉我寮房在哪儿吗?”

小沙弥指了指殿门,“施主从这儿一路往前,就是了。”

简娣谢过这个小沙弥,撑开伞,又一头冲入了雨里。

因为她有点儿急,小沙弥说得也不大清楚,简娣走了一圈,屋子太多,一时也不大能确定究竟卢仲夏在哪间屋子里,没办法,半道儿又找了其他僧人问了问,来回一折腾,天色又暗了一些。

问了路,得知了准确的方位,简娣手上提着盏刚刚一个僧人交给她的灯笼,站在其中一间客房前,不太确定地抬起手,敲了敲门。

咚咚两声,很快就被屋外的雨声吞没。

简娣没办法,只好上手去拍。

一连拍了好几下,门突然被人从屋里打开。

简娣手上不稳,差点一巴掌糊上来人的脸上,好在她反应迅速,及时地停下了手。

“简姑娘?!”

一抬眼,猝不及防地就对上了一双亮晶晶的眼。

遽然撞入对方眼中时,简娣不禁愣住了。

是卢仲夏。

那张脸毕竟她天天在镜子里看到过,再熟悉不过。

但眼下乍一看,却觉得十分陌生。

甚至不止陌生,还有些紧张。

简娣愣愣地握紧了灯笼柄。

眼前的青年很高,足足比她高了一个半的头。

本以为对方是个垂耳兔,如今一看到真人,完全就是个德国巨兔。

他看她的时候,甚至要低下眼。像座小山一样,一阵压迫感朝她迎面扑来。

简娣心突然跳得飞快,下意识地倒退了一步。

糟糕……好紧张……

手上握着的灯笼柄紧了紧,简娣心跳如擂地咽了口唾沫。

卢仲夏那双乌黑的瞳仁映照着灯光,满是惊讶和无措。

看来傻住的不禁是她,眼前这青年也呆住了。

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眼中掠过有惊喜,也有后知后觉的慌乱。

“简……简姑娘?”

☆、第59章 面基(二)

刚刚还是确定的语气, 但看着看着她, 眼下却好像变得不确定了起来。

两个人呆呆地对视了半秒, 青年恍若想到了什么, 忙移开眼,脸红到脖子,磕磕绊绊地又重复着问。

他今日只束了发,发髻上插了一只小骨簪固定, 戴了网巾,网巾至眉, 长眉如墨。不知是不是因为淋了雨的缘故, 鬓角的发有些湿, 看上去又黑又软。低着眼,红着脸, 瞧她的时候,网巾上垂下两条网带, 倒像兔子垂下的耳朵。

头一次在这种情况下直面卢仲夏的手足无措,要是放在平日里,她还附身在他身体里的时候, 简娣早就去调戏他了。但眼下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卢仲夏的害羞给传染了, 还是说卢仲夏这德国巨兔似的身材太有压迫感。

总而言之,简娣尴尬地竟然说不出来半个字, 眼神也不禁一阵游移。

快……快说点什么。

这种猝不及防就面基的尴尬简直在一瞬间席卷了简娣的四肢百骸。

必须得说点什么, 不然现在这情形也太尴尬了点儿。

简娣咽了口唾沫, 强忍住心里噗通噗通的怪异感, 努力扯出一抹自然的笑,“卢小哥,我们终于见面了。”

因为离得近,她能清楚地看见青年长长的眼睫。

他浑身上下叫灯光一照,显得暖融融的,软而温和。

他唇角一弯,弯出个腼腆的弧度。

“嗯。”

嗓音如溪音松韵,又像有无数羽毛落在简娣心里,扑簌簌地痒。

一开口,心中的紧张感也消散了不少,简娣也镇定了许多。

“不好意思,让你等久了。”

“无妨。”青年笑了起来,唇角的翘起的弧度好像彰显着他眼下十分高兴,他眼中暖意融融,轻轻地说“因为我知道简姑娘一定会来。”

简娣心中蓦地漏了一拍,默默地掐紧了伞柄。

她知道她眼下正整张脸肯定红透了。

真是,完全被卢仲夏带跑了。

但冷不防地直面卢仲夏这一撩,对她杀伤力还是有的。

简娣老脸一红,咳嗽了一声。

“简姑娘,屋外风雨大,进屋说话吧。”卢仲夏脸颊微红。

“啊?嗯?”简娣心思本来就不再对话上,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卢仲夏一说,忙胡乱地应了一声,“嗯。”

由卢仲夏领着,进了寮房,简娣一眼就看见了他挂在架子上的直裰,已经湿透了。

他眼下换上的是件白色的直裰,愈发衬得人温润无害。

简娣方一落座,青年就低垂着眉眼,为她倒了杯茶,递到她面前。

“姑娘一路赶来,先喝杯茶,暖暖身子罢。”

简娣握紧了茶杯,抿了一口。

再一抬眼的时候,卢仲夏不知道又从哪儿弄来一条干净的布巾。

对上简娣的视线,他脸上又是红通通的,轻声道,“简姑娘擦擦头发。”

简娣还没接,他又补充了一句,“在下……没有用过这方巾子。”

“这……这是干净的。”

卢仲夏一直静静地等着她裹着毛巾擦了擦头发尾,将桌上一杯热茶入肚,才接着开口说道,神色略含歉意,“眼下已过了夜禁,其实,简姑娘今日不必来寻我,姑娘这一回家,家中事务想来定是繁多。”

简娣摇摇头,“我没事的,再说我答应你了,总不能就这么鸽了你。”

“可是眼下夜禁已过。”

“那我就在寺里住一晚上嘛。”

但卢仲夏好像还是心有歉意。“我毕竟是男子,在客房中待一夜无妨。简姑娘一夜未归,定会使家人担心。”

“我没事。”简娣笑道,“我偷溜出来的。”

青年闻言,微微睁大了眼,脸上露出错愕之色。

简娣挠挠头,不确定地问,“很出格吗?”

貌似古代人都挺重视这些的。

卢仲夏蓦地失笑。

“你好像还挺高兴的?”

“并未有此事。”

“你嘴角都翘起来。”简娣白眼。

卢仲夏微窘,无奈地苦笑,“简姑娘。”

他好像很清楚她的弱点。

简娣平常就挺怕卢仲夏无奈的语气,乌眸中蕴满了羞窘,每次他用这种语气开口说话,简娣基本就会心软地放弃对他的调戏,眼下,他好像对这一点的认知无比清晰,利用起来得心应手。

“那个……我先去找寺里的师傅说一声,帮忙安排一个屋住。”简娣下意识地舔了舔唇角。

她现在喝了茶又擦了擦头发,尴尬也比刚进门前缓解了不少,但和卢小哥此刻对坐着还是觉得有点儿不自在。

感觉就像没话说还非要找话说一样生硬。

“能否……”乌发墨鬓的青年抬眼,面色忐忑,“能否让我陪同姑娘一起。”

“诶?”

对上简娣惊讶的眼神,卢仲夏红了红脸,忙辩解道,“并非如此,我只是担心姑娘对寺中不熟悉。”

至于他为什么会说出“并非如此”这四个字,他心中也不甚明了。

并非如此什么呢?

目光落在面前的少女身上,两人隔着一张桌子,不过一臂之距,屋外的雨好像小了一些,淅淅沥沥的下着,桌案上的烛火倒映着青年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