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仲夏也说过,自己如今只是一个庶吉士,虽说父亲在刑部供职,但此案在三法司间胶着,并非刑部就能处置的,他能做的不多,只能尽力而为。

两人交谈间,已经来到了杜大一家所居住的巷子口。

杜大一家如今紧闭着门,显得格外萧索,但依稀能看见其平整低矮的房屋,收拾得齐整的院墙,或许在杜大未死前,一家人曾经其乐融融地生活在其中。

她和卢仲夏站在门前不过片刻,就有人出屋倒水的时候看见了他俩。

“你们?”倒水的妇人面色诧异。

得知他们是为杜大一家的事而来,妇人面上露出一抹了然之色。

“原来你们是为了杜大一家的事而来,这段时日官府的人都来了好几回了,也问过我们好几回了,不这该问的都问了,该说的我们也说了,看你们的打扮,也是官府的人?诸位大人又到这儿来,还有什么事想问的?”

翰林院虽然不属于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但毕竟也算官府。

简娣不要脸地点点头,“实不相瞒,我们正是官府的人。”

妇人抱着盆,啧啧称奇,“刚刚还有个姑娘自称是官府的人来此,你们也是官府的,难道不是一起的?”

卢仲夏问:“姑娘?什么姑娘?”

“她自称姓苏。”妇人笑道,“长得可真俊俏,为人也斯文有礼。”

简娣看了卢仲夏一眼,“难道是苏玉静?”

姓苏的姑娘,长得俊俏,自称官府的人,又来调查杜苓的事,想想应该是苏玉静没错。

“大人们认识?”妇人愈加称奇,“倘若认识,怎么不见你们一同前来?”

卢仲夏轻声答道,“大娘有所不知,我们虽同这位姑娘认识,但却不在同一个衙门。”

“那前些日子到这儿来的官也都不是同一个衙门的了?”听了卢仲夏的话,妇人抱怨道,“这都是处理一个案子的,搞这么多衙门做什么?来来回回地平白折腾人。”说到一半,她好像自知失言,悄悄地打量了她和卢仲夏一眼。

简娣:“大娘,你可知刚刚那个姑娘去哪儿了?”

妇人好似松了口气,伸手一指,“喏,那姑娘去曹二家去了。”

“卢小哥,现在要去曹二家吗?”简娣征求卢仲夏的意见。

“再转转罢。”

简娣点头表示同意,卢仲夏和她想的一样。

妇人就在眼前,简娣压根就舍不得白白放跑过她,顺便又问了问杜大一家和曹二的事。

妇人说的和杜苓说的相差无几,不过却夹杂着不少小道和八卦。

“要我说,指不定她,”她看了一眼院落,嘟囔道,“就和曹二真有什么私情呢,毕竟自从杜大死后,也就曹二来得勤,不过要说是她杀了自己的相公,我却是不信的。”

“大娘,这话你同其他来问这事的人说了吗?”

“说了,当然说了,不是大人们叫我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嘛。”

哪怕没有证据,就这点八卦和谣传被有心人利用后,就足够让杜王氏和曹二吃尽了苦头。简娣心中一沉。

她却没法责备面前的妇人什么。

有时候捕风捉影的随口八卦往往也能带给当事人意想不到的伤害,可妇人有恶意吗?没有。

再问面前的妇人,已经问不出什么了,简娣只好和卢仲夏直奔曹二家中,有妇人指路,也不难找。

简娣一赶到曹二家中的时候,就看到了苏玉静站在门前,低着头,好像在落锁。

将锁锁好后,她又仔仔细细地瞧了一遍,才抬起头转身准备离开,一转身便刚好看见了简娣。

“嗯?”苏玉静惊讶地打量了他们一眼,“简夫人和……”她的目光缓缓地落在卢仲夏身上,“卢相公?”

“你们怎么会在此处?”

来的路上简娣早就想好了说辞,面色不改地瞎扯谎,“前些日子,阿苓托我到她家中帮她那一样东西,路上碰巧瞧见了卢相公,便一同过来了。”

卢仲夏颌首,“在下是受刑部同僚所托来此一趟。”

听得卢仲夏的话,苏玉眸光微闪,但很快,便将眸中神色收敛得一干二净,面上缓缓地绽开一抹笑意,“原是如此。”

“简夫人,”她无奈地微笑,“阿苓怕是要失望了,如今她家中已经锁上了,除了三法司的人,谁也不得入内。”

“原来是这样,看来我今日只能白跑一趟了。”简娣从容地附和着苏玉静的话,反正她也是瞎掰扯的。

“不知卢相公那位同僚所托何事?可有我帮的上忙的?”

“并非什么大事,不过有些证词模糊,再托我前来问询一番此地住户。”

看着卢仲夏脸不红,心不跳和她一块儿瞎扯谎的的样子。

简娣愣了一愣,觉得自己对面前的青年忽然又有了崭新的认识。

“倘若卢相公还有什么不解之处,不妨问我,我着手此案已有一些时日,想来也能帮上一些忙。”

“该问都已问过,想来是没有旁的了。”

“我瞧着简夫人和卢相公的事都已解决,不如一块儿同行吧。”苏玉静发出了邀请,“前些日子在酒楼一见,未能一起吃一杯茶,今日简夫人应该不会再拒绝于我了罢?”她苦笑,“其实,在见夫人第一面的时候,我心中便存了些结交的心思,没想到一直寻不到机会,拖到了今天。”

☆、第87章 谢朗

她究竟是真的没看出来她的推拒, 还是故作不知?

简娣突然觉得极其无力。

和姚鉴和离后,除了杜苓, 和姚鉴有关系的人她都乐意再接触,更别提苏玉静。可她话说到这个份上,简娣一时间还真想不出什么拒绝的说辞来。

于是,当下的局面便演变成了, 她和卢小哥、苏玉静, 三个人坐在茶楼上, 大眼瞪小眼。

“简夫人……”

“别叫夫人了, ”简娣一本正经地纠正,“实不相瞒,我如今已同姚鉴和离了。”

苏玉静好似并不惊讶, 微微一笑,便改了口,“此事我也曾听姚鉴提起过, 称呼一事是我的不是,冲撞了夫人。”

简娣捧着茶杯含糊地应了,“苏姑娘言重了。”

面前的女人好像犹豫了一瞬, “其实这事我本不该问姑娘, 但姚鉴与我毕竟同为大理寺的同僚, 如今,我便厚颜多问一句, 还望姑娘谅解。”

“不知姑娘为何同姚相公和离?我见他同姑娘和离后一直闷闷不乐, 其间可有误会?”

现在简娣确定她是真的别有用意才约他俩出来喝茶了。

“倒没有什么误会, 就是处不来。”

她这回答,让苏玉静一怔,“是吗?”

“只是夫妻间……”

“苏姑娘,”简娣指指她面前的茶,含蓄地提醒道,“这茶再不喝就要凉了。”

苏玉静这才闭上了嘴,垂下眼睫,静静地端起了茶杯,神色若有所思。

“其实依姑娘才容,和离了也无妨,”思忖了少顷,苏玉静抬眼一笑,“姑娘定能再找到如意夫婿。”

她的话说得别扭,简娣也懒得再琢磨,“那就托你吉言了。”

见谈姚鉴的事行不通,苏玉静未显尴尬,面色十分自然地又提起了杜苓的事。

提起杜苓,她面有忧色,“阿苓的事我同姚相公也一直在周旋,盼望有朝一日能还她娘亲一个清白。”她柳眉一蹙,“但今日看来,却有些难了。”

简娣敏感地察觉到苏玉静的话有些不对劲,“你的意思是?刚刚可是在曹二家中查到了什么?”

苏玉静没有否认,却也没有直说,“事关案情,恕我不能向夫人透露。”说罢,她看向了卢仲夏,“卢相公可否听我一言?”

卢仲夏温醇地答,“苏姑娘请说。”

“我知晓卢相公今日是受好友托付,但此事牵扯颇深,下次若再碰上好友叫相公帮忙,”她摇了摇头,“相公还是推辞了罢。”

“多谢姑娘好意。”卢仲夏出其地能憋,苏玉静不说他也不问,只点了一点头,道,“在下记住了。”

苏玉静既然都不明白地说不能透露了,简娣也不好再问她。

三个人就这么诡异地喝了半天的茶,看苏玉静神色优容,雪色的手指不紧不慢地端着茶杯微呷一口茶,或者看一眼窗外的街景。但简娣没有她这么好的心态,可能也是因为本身就是一个习惯了快节奏的现代人的缘故,她没有古人那么稳。

尴尬地喝了一通茶后,简娣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和苏玉静告辞。

苏玉静这回没有再拦她。

临走前,她特地看了一眼卢仲夏,他没着急起身,只是和苏玉静一样莞尔和她道别。

这是不和她一块儿的意思了?

简娣一懵。

但碍着苏玉静在此,她之前敷衍她的时候,说的就是顺路,她也不好问他。

既然不和她一块儿就不和她一块儿吧,他们今天出来本就为的是杜苓的事,目的已经达成,在此分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出茶楼前,简娣特地在柜台上把她自己那份钱给结了。

苏玉静说的是今日她请客,简娣想想,她把她自己这份钱结了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这姑娘跟人精似的不至于不明白。

难得出来一趟,她也不想就这么快回去,四下逛逛也好去找辛文浩也好,总好过回到家里窝着。

但她出门没走两步,简娣就听到身后传来了熟悉的男声。

“简姑娘,留步。”

简娣转身一看看到卢仲夏就站在她面前,呆了一呆,“你怎么下来了?”

刚刚看他的意思,不是今日就在此别过吗?难道是她会错意了?简娣不解地想。

卢仲夏顿时无奈地笑了起来,“简姑娘,你同苏姑娘说你我二人只是顺路,你如今才和离不久,若我同你一起告辞,难免对你声誉有所影响。”

他说得十分直接。

简娣不太确定地说:“苏玉静想来是不会乱说的。”

卢仲夏却不置可否地弯唇笑了笑。

“简姑娘,你现在可要回府上吗?”

“现在还没打算回去。”

面前的青年面色久违地显得有些羞窘,“那……简姑娘可愿同我一块儿走走?”

“那走吧。”简娣答应地十分爽快。

简娣:“我不常在外走动,要去什么地方还得你来决定。”

“其实,”卢仲夏顿了一顿,耳尖微红地开了口,“前些日子俞珉曾约我去休沐时听书,但因和简姑娘有约,只好作罢,现下,不知简姑娘可愿意同我一块儿去听书?”

“等等。”简娣震惊地问,“你难道就不怕撞上俞珉吗?”

要撞上俞珉这都有多尴尬。

卢仲夏笑了起来,“知晓我不去后,他约了旁人一块儿喝酒去了。”

她穿过来这么就,还没听过人说书,也一只很想见识见识在各个影视文学中出现频率极高的说书人,她还真的挺想看看的,没有犹豫,当下便满口答应了下来。

卢仲夏带她去的是个酒楼,和四方楼一样,一楼搭了个戏台,他们去的时候,那说书的已经在台上开始讲了,台下的人听得全神贯注。

问跑堂要了一壶茶,简娣和他落了座,静静地听着台上的人说。

说的故事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新奇的,但台上的人语气腔调极其富有感染力和表现力,忍不住吸引人一直往下听,在当下娱乐还是比较匮乏的时代,仔细听听还是很有意思的。

简娣在心里忍不住默默地感谢了一声卢仲夏。

得亏他带她来这儿听书 ,没带她去看风景,不然得有多尴尬,还是听书合她的心意。

可惜她此时没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如同她能想到的话,她一定不会来和卢仲夏听书。

因为刚刚听到一半,座位旁传来的声音一把就将她从故事中拉回了现实。

那声音如鸣玉般清透悦耳,即便打扰了人听书,也使人心底生不出一丝不悦来,但却听得简娣在心里飘过了一句卧槽,差点把手中端着的茶洒出来。

“咦?卢兄怎会在此?”声音尾音飞扬,略含戏谑。

面前身着宝蓝色直裰,风流俊逸,昭玉明珠般的男人除了谢朗还能有谁?

对上谢朗的视线。

简娣默默地搁下茶杯,深沉地看了他一眼。

☆、第88章 竺予

头一回没披卢小哥的马甲对上他,简娣心中涌动出一股复杂的心绪。

那心情和她看见张孟野时没有什么区别, 都是她认识他们, 但他们不认识她, 不过说失落倒算不上。

她在观察谢朗的时候,谢朗也在观察她。

对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 在对上她视线的时候,甚至还能冲她微微一笑, 嘴角的弧度就像一轮挂在天际的新月, 瞧着清亮柔和的同时也含着些距离。

站在桌前的,除了谢朗, 还有一个男人,显然, 他今天也不是一个人来这儿听书的。

谢朗身侧的男人十分安静, 身着月白色的直裰,面色苍白,但眉宇轩昂。他像个害羞的小姑娘一样, 低垂着眉眼,但不同的时,即便如此,他仅仅只是站在那儿便让人无法忽视。周身的气度温和中透露着一股贵气与沉稳。

他目光没有任何变化, 轻轻地问,“垂光?”

垂光是谢朗的字, 取自“朗月垂光”。

谢朗便移开了视线, 笑着为那男人介绍, “竺兄,你面前这位小相公,姓卢,名仲夏,是我在翰林院的同僚,未曾想到今日会在此碰上。”

“卢兄,这是我一位好友,姓竺,名一个予字。”

谢朗面对这个叫竺予的男人的时候,态度似乎比常人更恭敬礼让三分。能和谢朗站在一块儿,得他礼遇的估计也不是什么普通人,更遑论他整个人自有一番贵气。

这个男人好像没有同别人结交的意思,谢朗介绍后,他虽是温柔地笑了起来,但言行却不很热络,只应付了一声。

“卢兄,”谢朗笑问,“不知我们可能坐在此处?”

“谢兄请便。”

那叫竺予的男人先行落了座,谢朗才跟着他坐下。

看到谢朗如此在意细微处的礼节,简娣也不禁有点好奇,这个男人究竟何方神圣。

她和谢朗相处的时日虽不多,大部分时候也只是在翰林院说两句话,但简娣觉得自己对谢朗的性格还是有些了解的,他看上去进退十分有礼,但实际上还有些青年状元的得意和傲气,不过表现得不是特别显眼罢了,就算表现得太过明显,也不会有人闲着没事说他闲话。

为卢仲夏和竺予两人介绍完后,谢朗看向了她,淡淡笑道,“只是,卢兄面前这位姑娘我却不认得了。”

面对谢朗的揶揄,简娣发现卢仲夏的神色倒十分镇定从容,“这位姑娘姓简,是我一位好友。”

大庆朝对女子拘束不算太严,男女间引为好友的虽然极少,但并非没有。

故而,面对卢仲夏这个回答,谢朗只是轻挑秀眉,好像惊讶于卢仲夏还有个异性好友。

别说谢朗不信,简娣觉得就算换成她听到这话也不大信。

“难怪今日能在此地瞧见卢兄。”不信归不信,谢朗也没在这时候拆台,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卢仲夏一眼,“前几日俞兄曾约你来此听书,你不是说有要事去不得吗?”

简娣眼睁睁看着卢仲夏他面不红气不喘地回答,“前些日子我那堂兄确实约我于今日一会,但他这几日要事缠身,一时走脱不开,今天的约也就作罢了。”

“你那堂兄?”谢朗问,“可是卢学桐?在礼部供职的那位?”

“正是。”

两人说话的时候,简娣就默默地窝那儿喝茶。

和坐她对面的这位一样,看谁比谁淡定和沉默。

她现在不用披着卢仲夏的马甲应付谢朗,乐得坐在一边静静地看着他们一来一往。

谢朗这不假思索地就能报出卢仲夏他堂哥的名字,确实有些可怕,不知道这货脑子里究竟记了多少人,又记了多少人与人之间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