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未曾想到能在此地看到你。”谢朗洒脱一笑,“卢兄不介意我们一块儿听书罢?”

“能见到谢兄,”卢仲夏顿了一顿,看向了竺予,还没忘记带上这位不热络,“还结识了竺兄已是意外之喜,”他莞尔,“又怎会介意,谢兄未免把我想的太过小气。”

卢仲夏嘴上虽然说着不介意,但简娣苦着一张脸觉得她和卢仲夏不一样,她介意的很。

主要是因为,叫谢朗这么一打岔,在座的四个人谁都没了心思听书。

尤其对面的竺予,他好像在听书又好像没在听,整个人好似游离于繁华的酒楼外。

不过,简娣心态调整得也很快,起初确实有些不习惯,但到后面,也习惯了谢朗和竺予的存在,自己一个人听得津津有味。

毕竟她除了听书也没什么能干的事了,她现在没披着卢仲夏的马甲,简娣对自己能干的事很有自知之明,她现在做的最合适的事就是放空自己,让自个当个背景板,不去掺和他们。

到头来,一场书讲完,也只有她一个人完完整整地听完了整场。

书虽讲完了,但谢朗他们却没急着离去,好歹大家都在酒楼中,如今也临近了饭点,来都来了,不可能再走。书说完了,不止简娣他们这一桌,其他听书的人都默契地开始点菜,干脆将午饭在此一并解决了。

简娣怎么说也是个姑娘,明面上卢仲夏带来的朋友,点菜的时候不可能把她干放在一边晾着,这时候,就由不得她当个安安稳稳的小透明了。

竺予先拿了菜单,却没点,而是将菜单递给了她,冲她温和一笑,语气很轻,听上去不像故意的,更像是因为生病显得语气绵软无力,“姑娘先点罢。”

面对菜单,简娣推辞了一番,见推辞不过,想了想,果断点了个自己爱吃的一盘牛乳糕犒劳自己,再意思意思地又点了俩,这才将菜单又还给了竺予。

竺予这才垂眸开始点菜。

等竺予点完,谢朗却不点,只叫卢仲夏先点。

他明明是横插一脚进来的,到现在,却隐隐有了主持局面的趋势,而且这趋势发展得还如此自然。

幸亏卢小哥脾气好不在乎这个,简娣心想。

当菜单传回谢朗手中的时候,他低头看了一眼菜单,抬眼颇为惊讶地笑道,“咦,卢兄这位朋友倒和卢兄一样喜欢吃牛乳糕。”

喜欢吃牛乳糕的是简娣,大庆朝的甜食都不是很和她胃口,但牛乳糕她很喜欢,主要的用料只有牛奶,没有多余的添加剂,淡淡的香甜。平常在翰林院吃饭的时候,光禄寺也常做,简娣常常吃。

不过简娣没想到,就连“卢仲夏”喜欢吃牛乳糕这事谢朗他都能记得清清楚楚,要不是她对两个大男人搅基没有兴趣,简娣甚至忍不住有点怀疑,谢朗他对卢仲夏这么关心,他是不是对他别有所图。

菜上得很快,几乎没有叫人等,席间,谢朗也没有打算让大家干吃饭,便换着法子的要行酒令。

对自己斤两很清楚的简娣,在行酒令开始前,果断退出,退出的理由十分诚实。

她不会。

谢朗却没有鄙薄她,轻笑道,“那便由姑娘当令官罢。”

她穿越已经有一段时日了,这个简娣还是会的。

简娣想想,干脆出了一个十分简单粗暴的要求,要求每句诗中都带一个酒字。

他们三个人,只有竺予简娣不清楚是什么人,但谢朗和卢仲夏可明摆着是从科举的千军万马中冲杀出来的,才思敏捷,几乎不加思索便对答如流,而竺予竟也不遑多让。

三个人接的越来越快,节奏也越来越快,光一个“酒”字已经不能分出胜负,简娣只好将要求调整为,酒肆酒楼等卖酒喝酒的地点有关的诗句。

看得简娣她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连连赞叹,瞠目结舌地心想,你们是魔鬼吗?

她这也是头一次见识到古代科举制培养下的人才这可怕的知识储备量。

但这激烈的场面没有持续太长时间,渐渐地,不知是不是因为身体的缘故,三人中,竺予显得有些力不从心,而节奏也跟着缓了下来。

至少,简娣现在看谢朗和卢小哥的模样,就跟看到过年的时候努力输给长辈钱的小辈一样,不仅要输,还要输得不露痕迹,叫人看不出来,她能看出来,完全是因为感同身受,旁观者清,但竺予能不能看出来却不一定了。

到底简娣还是低估了他,竺予对于他自己的状态似乎也有清醒的认知,他低低地咳嗽了两声,面上露出一抹歉意的笑,声音轻而细,“抱歉,在下略感疲倦,怕是不能再参与了,只能静观垂光与卢兄间分出个胜负。”

☆、第89章 入冬

竺予不玩了, 谢朗和卢仲夏也俱没有了继续的意思。

“两人行酒令到底不如三人有趣,”谢朗道, “今天也算尽心了,不如就到此为止罢?卢兄你意下如何?”

卢仲夏苦笑:“这正合了我的意, 我才识不如谢兄与竺兄, 再罚酒怕是要醉了。”

他看样子确实有了些醉意, 薄红的面颊衬得眼睛愈发明亮, 束入网巾中的发丝略显凌乱,垂落在微红的唇侧。

看上去很是秀色可餐。

简娣撑着下巴暗搓搓地想。

他们不再行酒令后, 谢朗没有忘记她,在他们偶有交谈的时候, 还时不时地带上她一块儿,没让她一个人坐在那儿尴尬,给足了她尊重。

不过, 简娣觉得让她自个坐在那儿就挺好的, 根本不用特地带上她。

他们谈论的大多也围绕着些经史子集, 可能后来看到她有点跟不上,谢朗又特地将话题换成了京城里的一些趣闻逸事。

在谈论没营养的废话的时候,简娣倒发现她和谢朗有不少想法不谋而合,他观念十分开放,胸襟与眼界开阔, 这使得在一些问题上, 她竟然和他一拍即合, 完全没出现两个不同时代的人脑回路对不上这种事, 至少在现在看来是这样的。

而竺予看起来这么贵气的人,出乎意料地也对坊间一些琐碎的传闻知道不少。

卢小哥简娣是再熟悉不过,谢朗也有过接触,摸得清他的脾气,至于竺予,又没什么架子,一顿饭吃得也算宾主尽欢。

吃完饭,谢朗和竺予一块儿同他俩道别。

临行前,谢朗看着她意味深长地一笑“不知为何,今日我同姑娘倒分外投缘,好像在何处曾经见过一面。”

简娣心中:谢朗你知道吗?你现在这个发言十分危险。

他说完好像也自知自己说得有些唐突了,便歉疚一笑,“抱歉,是在下失礼了。”

谢朗与竺予走后,只剩下了简娣和卢仲夏。

“未曾想到简姑娘与谢兄分外投缘。”卢仲夏颇有些惊讶地笑道。

“毕竟之前也算见过面吧,”简娣不大在乎地说,“可能看上去面善一点。”

她反正不担心掉马的事,就算谢朗再聪明,脑洞再大,也不可能想到这上面来。

“不提谢朗,”简娣发自真心地问,“卢小哥,你知道竺予是谁吗?”

“我也未曾见过。”卢仲夏道,“不过,我想他或许便是如今的豫王。”

“真的是豫王?”

就算心中确实联想到了对方是皇室的,但听卢仲夏这么直接地说出来,简娣难免还是有些震惊。

不过,如此一想,予恰好正是豫的半边,而又听说豫王身体不好。

能让谢次辅的儿子小心翼翼对待的人,除了皇帝家的种,好像再没有了其他可能,毕竟论地位,张孟野一个人也比不上谢家一门。

那竺予倒真的十有**是豫王了。

回想到自己刚刚在和王室宗亲聊天打屁,简娣的心脏不争气地跳了一跳。

她刚刚竟然和王爷坐一桌聊天打屁诶!简娣很没有出息地惊叹道。

如果他真的是豫王,那当初宋仁德他们几个不就是不愿任他府上的王府长史吗?

这让简娣还有点为他打抱不平。身体不好,脾气好的人总是会惹得别人多几分关心和同情的。

但是在惊叹和不平过后,简娣又迅速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宋仁德他们不愿做的是豫王府的长史,而那个想要强占杜王氏不成,构陷杜王氏与曹二的,不就是豫王府的管事吗?

“那……那个管事?”简娣犹豫地问。

卢仲夏轻声道,“杜王氏一案难缠便难缠在此处,因为此案牵扯到了豫王,而豫王对这位管事多有回护。”

简娣愣了一愣,不大相信地追问,“是那管事借豫王的势,还是豫王当真回护他?”

察觉出她心绪的变化,卢仲夏隐晦地回答她,“豫王曾略作提点。”

简娣没有再追问。

从刚刚和豫王的接触来看,简娣不相信他不知道他府上的管事是什么德行,即便知晓,也要回护对方,不惜冤死两条人命吗?不论是真的对那管事好,还是说为了自己的名声着想,这件事做的都不算光彩。

简娣突然觉得有点不是滋味,刚刚和王爷一块吃饭的激动和为他不平的愤愤之情,顿时也消散得一干二净。

不管长得再看好,席间表现得再平易近人温和可亲,封建王爷就是封建王爷啦。简娣郁闷地看了眼面前的温温软软的青年,心道,还好,卢小哥不是这类人。

杜苓的事已经让卢仲夏讲得很明白了,胶着的原因是因为牵扯到了豫王,牵扯到豫王的同时,也等于牵扯到了英王,因为两人关系亲密,豫王相当于英王的一只羽翼。

而牵扯到英王,事情便复杂了许多。

和卢仲夏告别回到家里的时候,简娣就一直在想这件事。

一旦知道牵扯到豫王后,她之前很多困惑在此刻都迎刃而解。

苏玉静故意误导杜苓,明显想让杜王氏和曹二死,那她很有可能是在为豫王和英王中的一人做事。至于两人中的谁,简娣的直觉告诉她应该是英王,她虽然没有见到过他,但依苏玉静的个性,帮豫王做事讨不了多少好处。

倘若她真的为英王做事,那当时在四方楼江储对卢仲夏说的话也不难理解了。

牵扯到宗亲是大忌,尤其英王和储君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为了自个的安全,也为了卢仲夏的安全起见,简娣决定不想那么多,就当作啥都不知道。卢小哥他爹卢行咏踢皮球睁眼瞎的行为举止,才是最为合适的。

老天其实也没有给她牵扯到政治权谋中的机会。自从那回见到豫王后,她就再没见过对方,简娣心知,很可能她这辈子也就只碰巧见到他一面,和他一起做一块儿吃顿饭。

作为一个现下还不用参与到朝争的庶吉士,在张孟野的有意庇护下,大家伙的日子还算十分安慰。

没附身到卢仲夏身上的时候,简娣平常就是在家里爬爬格子,溜溜鸟。

附身到卢仲夏身上的时候,就和他一起好好听翰林院的学士们讲课,趁机提升提升自己,往肚子里囤点墨水,回头写东西的时候肚子里也有东西。到了日期,就去张孟野家里,每隔十日向他汇报一次大家的学风动向。

时间一晃,竟然就从夏入了秋,再入了冬。

在今年的初冬,经过半年的笔耕不辍,简娣写的东西终于小有成就,尤其是女性向的话本,在市面上卖的越来越好,其中有一本因为天时地利人和,运气好,甚至在市场上还获得了不少名气,她的名字刷了不少存在感。

她当然不会用真名,她笔名是化外人,由吴承泽他们一块儿帮忙想的。

弄得现在许多人都当她其实是隐居在一个偏僻的地方。

她话本小有成就的同时,市面上也出现了盗版书。

应对盗版书,现代都没什么好办法,更遑论古代,但辛家书铺很有维权意识,也是因为辛家家大业大,打击盗版比其他几家书铺更为有力,但损失还是不可避免的,简娣对此看得也很开。

在和姚鉴和离,自己写的东西终于能养活自己后,一切都好像在有条不紊地发展着。简娣也渐渐地不满足于光写话本了,她想到了她那个之前一直搁置着的计划。

做科举教科书。

要做科举教科书,单凭她一人肯定做不来。

她唯一能尝试的就是拉卢仲夏入伙。

而老天也给了她机会。

在一连数十天没见到卢仲夏后,简娣终于又见到了他。

不过是在张孟野家里。

天气转寒了,看样子用不了多少时日就会下雪,张孟野的书斋也点起了小火炉。

☆、第90章 暴露

冬日的夜冻得彻骨, 北风卷起一地枯枝落叶, 冷寂而凄清。

但张孟野的书斋中却温暖如春。

天一冷,大家都不爱动弹了,据闲着蛋疼的诸位同僚们八卦, 张首辅十分怕冷, 常常在袖子里揣个小暖手炉。

而简娣刚进屋没多久,就热的脸上滚烫, 但她也不好当着张孟野的面脱衣服。

张孟野看了眼她发红的面色, “把外面的披风脱了罢。”

有了张孟野这一声话,简娣顿时麻溜地将身上的披风给解了下来, 搭在了一边。

她附身的时候,卢仲夏正敲开张孟野书斋的门,准备和张孟野汇报近日庶常馆的动静。

她上身上得猝不及防,一下子把卢仲夏搞懵了。

简娣:“卢小哥,好巧。”

卢仲夏:“简姑娘?”

简娣伸着脖子看了眼四周, “我好像来的不是时候?”

好在对于向张孟野汇报学风一时, 简娣也已经做得足够熟练。面对这一突发状况,简娣迅速进入了状态, 收拾好心绪, 先听卢仲夏的叮嘱, 再将他说的话,尽数复述给张孟野。

她站在桌案前说, 张孟野一边听着, 一边翻阅其他官员呈上来的公文, 时不时地询问她一句,将一心二用贯彻地无比完美。

等她讲完了,张孟野将面前这一篇公文也看得差不多了。合上折子,他揉了揉眉角,往椅背上一靠。

揉揉眉角似乎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简娣能看出来,他这是累的。

简娣见状,十分上道地问,“大人,让学生给你按按罢。”

自从那一次帮张孟野的眼睛来了次大保健后,就莫名其妙地演变成了如今的局面,他一揉眉角往椅子上一靠,简娣就上去尽心尽力地帮他按按穴位。

“麻烦你了。”张孟野没和她客气,疲倦地应了,因为劳累他嗓子显得有点儿沙哑。

反正简娣已经习惯了,也不管张孟野往椅子上一靠她就上去帮忙按摩的行为有多狗腿。

北风在窗外呼呼作响,屋里的炭火烧得红通通的。屋外越冷寒,便衬得屋内越是温暖舒适,困意也不由自主地顺着脚尖一路蔓延到眼睑。

似乎因为按的舒服了,简娣看到张孟野阖上了眼,靠着椅背,静静地像是睡着了。

他是真的累了。

简娣盯着他看了两秒,确定了张孟野确实是睡着了。

没敢惊动他,简娣轻轻收回手,环顾了一圈书斋。

他书斋里放了一张榻,看来是经常因为公事睡在书房,简娣轻手轻脚地走到榻前,抱起那一床薄被,盖到张孟野身上。

她做的这一系列动作都没有将他吵醒。

他睡颜宁静而温和,烛光在他脸上上打下深浅不一的光影,愈发衬得肌肤如玉。

卢仲夏一直静静地看着她做完这一切,没有出声打搅她,直到简娣在脑海中主动和他说话,提起了书坊和她想做科举辅导教材的事。

“倘若在下没有记错,简姑娘似是在几个月前便有此想法?”

“想法是以前就有的,但现在终于能付诸行动了。”

“其实,我想问你。”之前她就和卢仲夏提起过这事,今天再提起,简娣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她尴尬地挠了挠头,“你有没有入伙的想法?”

卢仲夏嗓音沉稳,没有任何催促她的意思,温和而耐心地回答,“在下的想法在上一次姑娘同我提起时已经说明白了。”

虽说早有准备,但听到他亲口答应,简娣愣了一愣,心中猛地一跳,惊喜地问,“这么说,你答应了?”

卢仲夏嗓音中含着些笑意,“在下上一次便已经答应,怎会轻易反悔?”

简娣长舒了一口气。

卢仲夏是二甲第一,有他帮忙,再好不过。

不过,仅仅只靠一个人是不够的。

“卢小哥,你能否帮我问问你的同僚愿不愿意。”

“你放心,书铺我已经合作了好几次,他们书坊的少东家我也同他有几分交情,一定不会坑你们的,你们……”

“简姑娘。”卢仲夏轻轻打断了她的话。

简娣:“……诶?”

“我相信你。”他无奈地弯了弯眉眼,“此事自然不用再提。”

卢仲夏相信她简娣固然很感动,但该提的她还是要提的,简娣郑重其事地说,“倘若事成,钱财大家自会公平分配,这些只能劳烦你讲清楚,假如卢小哥你的同僚愿意的话,不妨找个时日,到辛氏书铺再详谈。”

她在前几天的时候和辛文浩提起过此事,辛文浩对此自然不会有任何意见,并且和她约好了,她要是真的能找到人的话,他肯定会做。

想到没有编制的庶吉士们那点可怜巴巴的俸禄,简娣特意补充,“卖得好的话,钱财还是很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