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乔仍旧是那句话,充满了信心,甚至可以说是疯狂且偏执的:“援兵会到的。”

众人无奈的退下,然后下达了全军死守的命令,一时间,整座城池响起了疯狂的咆哮声,楚乔听不出那是什么情绪,愤怒、悲伤、惊恐、血性、害怕、仇恨、绝望,也许什么都不是,也许只是在临死前的一次呼喊而已。

天色渐渐昏暗,夕阳是血红的,战士激烈到极处,第八师第七大队的队长兼厨子手拿杀猪的大刀狂吼着杀向攀上城头的夏军,十多个夏军排成一排冲上来,那个胖厨子却一下扑了过去,将十多个人一起扑倒在火堆里,大火迅速在他们的身上烧着,夏军惊慌失措的拍打身上的火苗,那名厨子却不管不顾的继续扑向其他人,气势汹汹,好似丝毫不介意自己身上的烈火一样。夏军惊慌失措,他所到之处,无人不闪身避让,最后,那名厨子一声不吭的抓住了夏军攀爬上城的绳梯,纵身一路滑了下去,二十多名正在攀爬的士兵随着他一起摔死在城墙下的石头上。鲜血飞溅,脑浆迸裂,这一天,敌我双方上百万人,一同见证了一名厨子的忠勇。

“大人!第八队全军覆没了!”

“援兵会到的。”

“大人,东二城墙坍塌了,三百多名敌人冲进来了,九大队和十大队上去阻击了。”

“援兵会到的。”

“大人,快走吧,夏兵最后三个预备役也投入战斗了!”

“援兵会到的。”

“大人,再不走来不及了,援兵不会到的,下命令撤退吧!”

“援兵会到的。”

“大人……”

……

所有人都已经绝望了,他们都以为楚乔是下定决定和北朔共存亡了,战事越发惨烈,到处都是狂乱的惨叫,燕北的军人们发了疯,孤注一掷的发出了最后的怒吼,挥舞着战刀冲上去和敌人肉搏。

中军统帅是不应该参战的,可是此刻,楚乔缓缓抽出腰间的宝剑,即便是到了这一刻,有一种信念仍旧在脑海里疯狂的叫嚣,多坚持一刻是一刻,她缓缓走出中军大营,来到城楼的最高处,宝剑锋利,恍若银芒。

贺萧突然冲上前来,面色大震,说不清喜怒,惊慌的大叫道:“大人。”

“不要再说了!”楚乔一口打断他,沉声说道:“我是不会撤退的,援兵一定会到。”

“大人,”贺萧舔着发白的嘴唇,缓缓说道:“援兵已经到了。”

楚乔娇躯一震,顺着贺萧的手指猛的转过身去,只见火雷塬的地平线下,隐隐出现了一条墨黑色的细线,尘土飞扬在那道细线的头顶,夏军中传来刺耳的号角声,声音凄厉,完全不是胜利的架势,传令兵来回奔跑,军官们在嘶声力竭的叫嚷着什么,却听不分明,慌乱,非常慌乱,大夏的军队如潮水般退却,夏兵茫然着随着号声往回跑,却根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大地在震动,轰隆!轰隆!轰隆!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已经做好了战死准备的北朔守卫军们纷纷抬起头来,眼望着遥远的东方,一片赤红的火雷塬上,狭长的细线渐渐汇成一条黑色的河流,随即,好似一座黑色的苍鹰猛然从天尽头跃出,两翼宽大,巍峨雄壮,化作无边无际的黑色汪洋!

排山倒海!势如风暴!黑色的战旗飘荡在黑色的汪洋之上,战鹰狰狞,几乎破旗而出,战士们双腿控马,拔出战刀竖在身前,发出雷霆般的怒吼:“为自由而战!!!”

震耳欲聋的冲锋号瞬时间响彻大地,北朔城头蓦然间有巨大的欢呼声冲天而起!

“黑鹰旗!是黑影旗!殿下!是殿下来啦!”

“我们的援兵来了!”

战士们欢呼雀跃,很多人泪洒城墙,短短的几天时间,这座古老的城池几经生死,如今,面对突如其来的希望,人们欢呼成一团,热情的相拥在一起。

与北朔城头的欢呼相映衬的,是大夏惊慌的怒吼,赵飏不敢相信的叫道:“怎么会这样?他们怎么会绕到后路?”

“殿下!殿下!”

一名传令兵急忙冲上前来,穿着真煌城的军服,风尘仆仆,满面尘霜,大声叫道:“帝都有令,命你马上回援本土,燕洵贼子率军五十万杀进帝国内部,西北一代一片焦土,如今,他已经回来包抄北伐军了!”

“砰”的一声,赵飏一脚将那传令兵踢下马去,怒骂道:“你怎么不等他把我军都杀了再来报告?”

“小的已经星夜兼程了,所有传令的兄弟们都被燕北军截下来杀死了,只剩下属下一个,属下不得不小心谨慎些……”

那人急忙分辩道,话还没说完,又挨了赵飏一脚,大夏的十四皇子急忙传令道:“各军团就地结阵,不可溃逃,要稳住阵脚才能和敌人一拼。”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西南军、北方联盟、和巴图哈家族剩下的军队都纷纷毫无章法的逃散,只剩下西北军在原地结阵抵抗着越来越近的燕北大军。

赵飏绝望的闭上眼睛,真的是天要亡大夏吗?

夏军的败退如同潮水一般,所有的抵抗都被燕北军摧枯拉朽的撕开,人数上的优势,战斗力上的优势,新到的士气,突如其来的突袭,都为燕北军确定了必胜的条件,两个时辰之后,夏军已经逃出了火雷塬,向着贺兰山的方向仓皇逃去。燕北军出兵十万,衔尾急追!

这一天,是白苍历七七五年十一月一日,深入大夏内陆的黑鹰军突然返回燕北本土,燕洵一路上严密封锁消息,快马狂奔,于马上吃喝睡觉,回来之后没有任何休整立时投入战斗,赵飏不查,被燕洵和楚乔两面夹攻,西南军、北方联盟、巴图军阵前溃败如水,赵飏独木难支,无奈下向贺兰山退去。燕洵衔尾急追,一路上杀敌二十万余,除了赵飏的西北军,其他三陆军队的主力几乎都被打残,燕洵带兵一路追进大夏西北内陆,直到雁鸣关才停了下来。随后,黑鹰军在雁鸣关以北安营扎寨,赵飏隔江遥望,见帝国西北部已经全部被燕北军占领,西北方的官员贵族无不拱手投降,气急攻心,一口血喷在冻结成冰的赤水江上。

就此,第一次北伐战争宣告结束,燕北军于北朔和赤渡两座城下,损失兵力多达四十万,赤渡城变成一片白地,无数流民死于迁徙之中,燕北本就不富庶的财政更加艰难。

相比于燕北,大夏的损伤简直难以估量,不但北伐军损失大半,一名皇子阵前被斩,半壁西北江山更是尽数落入敌手,若不是燕洵阵前掉转刀锋回头援救北朔,可能连帝都都被人家拿下,整个西蒙大陆的目光都凝聚其上,西北的天空,一轮壮丽的红日缓缓落下,大夏帝国三百年的光荣与梦想,就此开始了不可阻挡的衰败。

赵飏回到帝都之后,大夏皇族震怒,长老会难得迅速以全票通过将赵飏投入牢狱的决议,三天后,帝国迅速从东南军、东北军、各大世家的家族军抽调大军三十万,由七皇子赵彻率领,再一次投往西北战场。

而诸葛家大少爷诸葛怀在第一次北伐战争中充当预备役总调度官员,也因为此次的战败而受到连累,诸葛一门受到长老会的排挤和弹劾,无奈之下,诸葛穆青不得不再一次启用四子诸葛玥,担任此次大军的预备役总调度和军需掌使,紧随赵彻的脚步,迅速奔赴西北。

可以想见,又是一场大战即将展开,而在这场暴风雨来临之前,还有一小段平静的日子。

第139章 我回来了

屋子里一片静寂,偶尔有夜宿的寒鸦拍着翅膀从窗外飞过,掠过枯叶残枝,风卷着雪沙沙作响,月光透过窗楞照在地上,笼着一汪烛火,终究是昏黄的光。

燕洵过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稀疏的脚步声像是漏液的更鼓,静悄悄的从远处传来,门前的侍女们整齐的跪下去,膝盖撞在雪地上,有雪花被碾碎的声响,寒澈澈的,少女的声音隐隐带着几丝敬畏和胆怯,颤巍巍的叫:“殿下,姑娘已经睡下了。”

风雪似乎骤然大了起来,隐隐覆盖住难掩的沉默和尴尬,树木摇动,月光晦暗不定,淡淡的只是一抹灰影,沉默的自窗格间投入,是一片苍白的死水,灰影站在窗前,并不说话,也并没有离去,消瘦而挺拔,上弦月瘦瘦的一弯,昏暗的光下一切都显得萧条,冷寂的空气从窗子外挤进来,却转瞬就被地垄里的火苗吞没了。

“姑娘睡的好吗?”

醇厚的声音淡淡响起,没有明显的欢喜,也没有被拦在外面的怨气,只是平静的问,追加了一句:“大夫来看过了吗?”

“姑娘受了一些小伤,不过都没有大碍。”侍女乖巧的回答。

“哦。”燕洵答了一声,又问道:“晚饭吃的什么?”

“只喝了小半碗白粥。”

燕洵默默点头,窗前的影子有些许脉脉的冰冷:“她晚上兴许会饿,你们备了饭菜温着,伺候精神点,别睡死了。”

“奴婢知道了。”

燕洵站在廊下,身影萧萧,孤单的一脉,外面的天气那般冷,风雪在地上打着旋,来回的游荡着,月光蒙蒙,照出一片白地,他站在那光影中央,略略低下头,对着紧闭的窗子轻声道:“阿楚,我走了。”

一溜小风嗖的刮起,吹起男人鬓角的墨发,燕洵转过身子,抬步就下了台阶,抬脚很轻,落足却有些重。

外面的人渐渐走的远了,楚乔躺在床榻上,天边冷月如钩,好像仍旧是多年前圣金宫中的那一弯,光影寥落的莺歌院里,有残红色的血滴在指缝,那时的孩子漆黑的眼如同闪亮的星子,眼白殷红的拧着眉,凉意从心底冒出来,像是缠绵的水。岁月远离,人心却不曾消逝,而改变的,又何止是他一个?

受过多少苦,又有谁记得呢?只是不说,就以为自己已经忘却了。

突然变得慌乱了起来,一把掀开被子,也不披衣衫,赤着脚就奔出内室,砰的一声将门拉开,大风猛然刮起满头散乱的青丝,侍女们齐齐尖叫一声,来不及阻拦,一身白色软衫的女子就已奔出院落。

“姑娘!”侍女们惊慌的追在后面,声音那般大,惊动了前面行走的男人。

然而刚刚回过头来,一个纤细的影子突然扑进了他的怀里,那般用力,燕洵脚下微微一踉跄,面上却是满满的惊喜,然而触手所碰,却是单薄的衣衫,燕洵眉心一蹙,轻斥道:“阿楚,怎么穿的这么少就跑出来?”

楚乔不语,只是伸出双手紧紧的抱住男子的腰身,将额头死死的靠在他的胸膛上。熟悉的味道回荡在鼻息之间,温暖的让她几乎想要睡过去,眼眶湿润,眼泪扑朔朔的就掉了下来,润湿了他胸前的衣衫,一层一层的打湿进去。

她抬起头来,眼眶通红,只是定定的望着他。男人素衣长眉,仍旧是那张熟悉的脸孔,只是却多了几分风尘和疲惫,阵前突然拔营回撤,犯了兵家之大忌,要熬费多少的心血和精力,才能安然无恙并且迅速的回到燕北,而又要有如何强硬的手腕,才能安抚住军中那些不甘的声音,这些事情,都是她所不知的。

“你回来了?”

燕洵微微一笑,嘴角温软,将所有的疲累的辛苦都一一掩盖下去,只是静静的点头:“你在这里,我不会不回来。”

依稀间,似乎又回到了八年前的那个雪夜,犹自被人追杀的少年引兵回来相救落入旧主手中的小奴隶,面对孩子的质问的时候,也只是笑笑说“我不回来,你怎么办?”

时光转瞬即逝,八年了,这个世界那么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却还只有他们,仍旧站在一处,仍旧并肩牵着手。

身子一轻,就被凌空抱了起来,燕洵眉头微微一皱,低下头来对着怀里的楚乔说道:“阿楚,怎么瘦了这么多?”

楚乔仰着头,手指轻轻抓着燕洵的衣襟,轻声说道:“因为我想你了。”

燕洵神色微微一滞,不是没有震撼的,多年来,他们纵然相依相守,却少有这般言语,温暖终究一层一层的覆上来,像是滚烫的水,用披风将楚乔裹起来,轻笑道:“我也瘦了。”

下人们都松了口气,风雪也停了,燕洵抱着楚乔,大步走进房里。连日戎马,回来之后又要统筹安排追击夏兵和内部城防,事务繁杂千头万绪,即便那般思念,也只得在这样的深夜赶过来。脱下外面的披风,里面的衣衫却是满满的风尘,吩咐下人烧了热水,两人相对坐在房间里,千言万语,竟不知从何处说起。

“阿楚……”

“不必说了!”楚乔连忙拦住他,似乎不愿提起一般,声音略略生涩:“你肯回来,就够了。”

灯火照在少女苍白的脸上,燕洵突然觉得心口冰冷,这些日子,她又吃了多少苦呢?

“说到底,我还是欺骗了你,对不起。”

“我又何尝没有威胁你?”楚乔淡淡一笑:“我当时真的这样想,我就留在这里不肯走,看看你回不回来。”

燕洵点头笑道:“从小到大和你赌气,我一次也没赢过。”

大夏征兵,大军来攻,北朔雷霆开战,燕洵率军转入大夏内陆,这其间,多少人死于战火,多少人死于非命,多少战士再也看不到家乡的爱人孩子,鲜血渗透大地,白骨耸成高山。这样足以逆转整个大陆命运的战役在两人的口中,却不过是风轻云淡的几句。

“阿楚,有件东西要送你。”

热水端了进来,一桶一桶的倒进巨大的浴池里,楚乔站在池边用手试着水温,听到燕洵的话不由得回过头来接口道:“什么?”

是一枚很素淡的戒指,没有什么华丽的样式,以白色的玉石打造,上面有一圈细碎的图纹,仔细看去,竟是一朵朵简单的紫薇花。

“你什么时候买的?”

“不记得了。”很多年前吧,听她偶尔说过她家乡的风俗礼仪之后,就经常在空闲的时间打磨那块和田玉,一年两年,三年五年,早就做好了,却一直没有胆量送给她,只因为那时的自己太过式微,除了仇恨之外一无所有,就那么一直等着一直等着,想要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合适的地点,却渐渐等了这么多年。

想也不想就戴在了左手的无名指上,然后平举着,傻傻的看着,然后笑道:“真好看。”

曼帘垂下,燕洵在里面洗澡,楚乔就坐在外面等,像很多年前一样,一个人洗澡的时候总是防备最低的时候,所以他们总是习惯一个洗着的时候另一个在外面把风。

帘子一层又一层,熏着好闻的香气,室内没有风,可是帘子还是轻轻的一动一动。燕洵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阿楚,脸巾。”

楚乔连忙拿起白色的脸巾,手臂伸过帘子,指尖轻轻触在一起,滚烫滚烫的,楚乔连忙缩回手,微微有些尴尬的问:“水热吗?”

“还好。”

水声哗哗的响,楚乔托着腮坐在外面,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燕洵,你这次受伤了吗?”

“没有,我没去前线。”

水蒸气从里面一点点蔓延出来,屋子里暖暖的。

“怀宋为什么会配合我们在边境搞军事演习?你认识他们的长公主吗?”

男人说道:“只是有过几面之缘,说不上认识,不过我在怀宋有一个朋友,这件事是他从中周旋的。”

“哦,这样啊。”

“阿楚,你伤重吗?都伤哪了?”

“无关紧要的,只是一些小擦伤罢了。”

屋子里渐渐静下来,过了很久,楚乔突然开口道:“燕洵,以后有事,不许再瞒着我了。”

里面的人没有说话,楚乔等了很久也不见回答,她忍不住又叫了两声:“燕洵?”

仍旧没有回答,楚乔有些急了,一把撩开帘子光着脚就跑进去。却见燕洵就那么坐在水池里,头靠在挂壁上睡着了,眉头轻轻的皱在一起,满脸的疲惫。

五天五夜不眠不休,他真的是累坏了,直到此刻卸下满心的担忧和防备,才能这样睡一觉吧。

突然间,所有的怨气都消失的无影无踪,是非曲直,又怎是一句话就能道的分明?九幽台上的潺潺鲜血,寂寂宫廷里的步步惊心,都是她陪着他一同走过,不是不知道那是何等的仇,不是不知道那是如何的恨,“活下去,杀光他们!”的誓言至今仍旧在耳边回荡,多少的讥笑谩骂,多少的冷箭白眼,多少的耻辱愤恨,都像是屠刀的种子,一早就深深的种在他们的心间。推翻圣金宫的巍巍宫门,敲碎真煌城的落落城墙,又是何等的诱惑和力量?可是,他终究因为她的一句话挥兵回转,这其中的情谊,她又如何不知?

连日的信念在今日化作了挣扎的情绪,有怨、有憾、有喜、有悲、有心结、却也有感动,她一直反复的被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左右着,直到刚才,他轻轻叮咛一声然后转身离去,她才陡然体会到自己内心的真实。

夕阳、战马、军刀、战士的呐喊、平民的惨叫,战争吞噬了一切,包括人的信念和良心,可是,终究吞噬不掉他们之间的感情。

她没有得到自己效忠的人的信任,她孤注一掷的死守城池,无数的战士为此而丢掉性命,江山血满,白骨飘零,作为将领,她该有怨有恨,有浓浓的怨愤和不甘。但是,作为一个女人,她得到了一份重逾山巅的情谊,江山与美人,王图霸业与两心相照,他在瞬间给予了她肯定的答案,她还有什么资格去不甘和怨愤?

醒来的时候,楚乔就睡在他的身边,额头光洁,她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还紧紧的抓着他的手。外面仍旧是黑着的,燕洵穿着一件宽松的袍子站在窗前,外面墓雪千山,仍旧是燕北的天空和土地,连风都是冷冽的,这里依然是贫瘠和寒冷的,似乎一直是这样,就算当初父亲广施仁政,这里的生活依旧是贫穷和艰难的。可是为什么,曾经自己想到燕北的时候,总是会固执的以为这里鸟语花香富饶美丽?

也许吧,也许真的如羽姑娘说的那样,他已经变了,心变得大了,眼睛看的远了,想要拥有的东西也就多了。除却报仇雪恨,还有一些根深蒂固的东西在他的心里扎了根。他一直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对的,多年的经历让他明白权利和力量的重要,没有这些,一切都将是没有翅膀的鸟,是飞不起来的。

可是现在,他却突然有些后怕。

他险些害死她,一想到这,他就汗毛直竖,寒冷得很。

他望着黑漆漆的窗外,似乎又看到了赤水以东的那片广袤的土地,他还能想起兵指雁鸣关的那天早上,他是如何的踌躇满志,如何的热血沸腾,可惜了。不过,大夏仍旧摆在那,而他若是晚回来一天,阿楚又会如何呢?他深深的吸了口气,还好……

手指有些冷,床榻是空的,睁开眼睛,一眼看到燕洵站在窗前的背影,漆黑的,显得有些沉重。

“燕洵?”

她轻声叫,声音还带着困乏的迷蒙,男人回过头来,黑暗里他的眼睛闪动着看不清的光芒,让人分辨不出那里面是如何的情绪。

“你醒了。”

“恩,你想什么呢?”

燕洵走过来,轻轻的拥住她的身体,淡淡道:“没想什么。”

楚乔的脸贴在他的胸口,隔着薄薄的衣料听着他稳健有力的心跳声,似乎直到这一刻才肯定的感觉到他回来了一样。

“燕洵,你后悔了吗?”

燕洵眼神漆黑,手臂微微用力:“没有。”

“那你以后会后悔吗?”

燕洵沉默了,楚乔的心渐渐有些冷,肌肉都紧绷着,过了许久,方听他轻声说:“我后悔回来的这样晚。”

鼻尖突然有些酸,楚乔将头埋进去,然后闭上眼睛,紧紧的抿起嘴角。

还奢望什么呢?做人不可太自我,即便是朝夕相伴,他心中的苦,她又能分担几分?那种满门惨死的悲伤,多年积淀下的仇恨,她又能了解几分?只要他还记着她,还念着她,还顾及着她,就够了。

“燕洵,以后有事不可以再瞒着我了。”

“恩,”燕洵点头:“好的。”

楚乔再一次陷入梦里,梦里温暖甜蜜,有人牵着她的手,那般坚定,仿佛一生都不会放开。她迷迷糊糊的想,这样的梦她好像做过,在哪呢?对了,是在卞唐,那是个温暖美丽的地方,繁花似锦,可是她却觉得那里没有燕北暖和,站在这片土地上,她的心是潮湿温暖的,纵然此刻外面关山如铁,莽原暮雪。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燕洵已经不在了,楚乔正奇怪自己为什么会睡这么久,荆紫苏突然走进来,笑着说道:“月儿,洗把脸吧。”

楚乔站起身来,连忙上前去将脸盆接过来,说道:“紫苏姐,这些事情不用你来做的。”

荆紫苏善良的笑笑:“我也不会做别的。”

楚乔洗好脸,见荆紫苏扭扭捏捏的站在她面前,就问道:“紫苏姐,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也、也没什么。”

楚乔一笑,作势要走:“既然这样,那我做事去了?”

“别!”荆紫苏连忙拉住她,见她笑眯眯的看着自己,才红着脸缓缓说道:“是刚刚,殿下派人送来了这个。”

楚乔一看,是一叠厚厚的白纸,她接过来,不由得扑哧一笑:“我当是什么,原来是要为姐姐找婆家了。”

楚乔随意的翻翻,见燕洵找来的都是一些文官和军队里的文职,大多是第二军的官员,登时就明了了他的用意,不由得有几分感动,燕北和平只是暂时的,燕洵是害怕武将将来会上战场,万一有差错,会耽误荆家姐妹的终身。

“很好啊,紫苏姐你也到了找婆家的年纪了。”

荆紫苏脸孔红红的,扭捏了半晌,终于说道:“月儿,你是真的不明白吗?”

楚乔一愣,问道:“什么?”

“我们三个做姐姐的不嫁出去,你就不能嫁的。”

楚乔闻言登时一愣,傻乎乎的站在那,荆紫苏笑着看着她,伸出手指点了一下她的脸蛋,笑道:“傻丫头,殿下跟你,真是有操不完的心。”

外面天气真好,阳光明媚的,楚乔愣了好半天,忽听外面响起了一阵鞭炮声,有人喜气洋洋的跑进来报告说:“姑娘,乌先生和羽姑娘他们进城了。”

荆紫苏双手合十的说道:“阿弥陀佛,总算太平了,燕北不会再打仗了。”

楚乔心下平和,一阵温和的平静。

和平真好。

第140章 心若和田

冬雪初霁,淡薄如云雾的阳光从树影中稀疏的落下来,暖暖的一拱,燕洵归来后,似乎连天气都跟着晴朗了起来,天蓝且高,日头艳艳的,雪地苍茫,茕茕反射着明朗的光,炫的人刺目。

连日的几场大战,不但让燕北满目疮痍,也让楚乔心力交瘁,放松下来之后顿时生了场大病,风寒、高烧,夜里不断的咳,药一碗碗的吃下去也不见好,大夫走马灯一样的换,房门虽然总是关着,但是她还是经常能听到燕洵对着大夫们发脾气的声音,然而每次看到她,他都是无事发生一样的平静,偶尔安慰她:没事的,小风寒而已,歇歇就好了。

她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病过了,记忆中还是小时候的事,燕洵生病了,她没有药,就跑去偷,被人发现之后狠狠的打,可是千辛万苦淘换来的药也没能让燕洵好起来,反而为了救她而在次受寒,夜里发起烧来,直说胡话,不能用冷水直接刺激,她就跑出去蹲在雪地里,冷透了之后回来抱着他,这样折腾了一个晚上,第二天燕洵醒来之后她却一病不起了。从那以后她就一直怕冷,纵然烤着火四肢也总是寒着,然而这么多年,生活的窘迫,行路的艰难,一场场变故和杀戮不间断的袭来,于是,就算是病着痛着,也总是能靠着意志力忍耐过去,如今一朝倒下,却是病榻缠绵了。

现在回想起那些小心翼翼吃苦受罪的日子,似乎都已经那么的遥远,当时是那样的痛恨,暗暗发誓总有一天要摆脱这样的窘境,让所有欺负过自己的人都尝到代价。可是现在却时常会走神的怀念,怀念那种天地萧索只余两人的安静,怀念那些无枝可依只能靠背取暖的日子。

羽姑娘来的时候正是下午,午后的光明亮的,从窗楞一圈一圈的洒进来,在地上画出斑驳的影子。羽姑娘仍旧是那个样子,淡眉素目,眼若秋水,脖颈修长,下巴尖细,脸颊带着几丝苍白,一身白色的长裘,悄无声息的走进来,就在门扉那站着,也不出声,只是静静的等着她发现。

突然看到她,楚乔微微一惊,扶着床柱坐起身来,声音有些沙哑的说:“羽姑娘,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