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姑娘上前,嘴角拢起一弯笑:“刚来没一会,就是想来看看你。”

“坐。”

羽姑娘坐在她床榻的对面,仔细打量了一下,随即微微蹙眉说道:“怎么病成这个样子?”

拿起一件外衣就披在楚乔的肩上,楚乔靠在软枕上,脸颊青白,嘴唇毫无血色,微微笑道:“想是前些日子受了风寒。”

羽姑娘看着她,幽幽一叹,轻声说道:“你总是个倔强的孩子,这般年轻就落下病根了吗?”

羽姑娘今年应该有二十六七岁了,并不算老,可是她说话办事,总是给人一种沧桑的感觉,好似楚乔在她的眼里,真的就只是一个孩子一样。

“没关系的,养养就好了。”

“也对,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你安心养病,什么也别想,思虑太甚,也伤身的。”

楚乔点头,突然想起一事,就问道:“姑娘,西南镇府使的军官,你可见到了吗?”

羽姑娘眼光微微一闪,淡淡说道:“刚刚还说不能忧思太甚,这么快就忘了吗?”

楚乔微微摇头:“我只是有点担心。”

“殿下都肯为了你从雁鸣关撤兵,难道还容不下区区一个西南镇府使吗?”

陡然被人点破心意,楚乔不由得有些尴尬,她沉默半晌,才低声说道:“我只是怕那些人桀骜不驯,冲撞了他,他若是发起脾气……”

羽姑娘为她披上一件外袍,轻笑道:“你放心吧,大家都是有分寸的。”

楚乔放下心来,抬头问道:“姑娘会在北朔住下吗?”

屋外阳光奢靡,光灿灿的晃在眼睛上,羽姑娘轻道:“东边战事将起了,我不会待很久的,也许要不了几天,就要进驻雁鸣了。”

楚乔正色道:“大夏这么快就派兵打过来了吗?”

“殿下占了西北,大夏怎可善罢甘休呢?听说已经开始调兵了。”

“这么快啊,来的是谁?赵彻吗?”

羽姑娘一笑:“除了他,也没有谁了,蒙阗已经老了,再说圣金宫里那位,想必也是信不过别人的,就连这个儿子,他多少也有些顾忌。”

楚乔点了点头,屋子里暖暖的,地垄里的炭火上熏着香,烤的人晕乎乎的想睡觉:“姑娘要小心了,赵彻不比赵齐,是个不好对付的人物。”

“不用担心,道崖会与我同行的。”羽姑娘微微一笑,眼神里带着几丝轻快,神色也安宁了起来。

楚乔心下了然,也不点破,只是说道:“乌先生也一同去,那就稳妥多了。”

“你歇着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楚乔点头:“姑娘,之前的事,多谢你了。”

羽姑娘的脚步微微一滞,回过头来,眼梢却是轻快且淡然的:“阿楚真是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啊。”

楚乔在病中不便下床,只是略略点头道:“姑娘慢走。”

羽姑娘走后,侍女走进来给楚乔送药,她端起药碗一口一口的喝下去,药很苦,嘴巴里也是涩涩的。

其实没什么难猜的,以燕洵的聪明,怎会没有万全的法子?他之所以会留下羽姑娘,就是为了接应自己。可是在北朔的时候羽姑娘就没有主动来将自己带往蓝城,事后又是一再的放任她行事,最后更将燕洵攻进大夏的事情如实转告,这其中的深意,当然不言而明。燕洵将这件事交给她办,就是信任她的忠诚,只可惜,仲羽虽然忠诚,但是当燕北和燕洵的利益发生冲撞的时候,她的忠诚就大打折扣了。这一点,她明白,燕洵又何尝不明白,所以即便是燕北目前面临着美林关和东线两面的战役,他仍旧是将乌道崖派到了羽姑娘身边,没有让她单独掌权。而羽姑娘明显是明白这一切,却不愿意点明,也许,她是真的不介意吧,比起权力,也许和乌先生在一起才是更令她开心的事情。

羽姑娘的确是个聪慧的人,她和乌先生一同出自卧龙山,师傅就是当世有名的卧龙先生。卧龙先生是一位不世出的隐者,据说已经年过百岁了,一生门生遍天下,上至豪门望族、皇亲国戚,下至贩夫走卒、市井商贾,这位先生胸中所学包揽天下,收徒不讲究门第高低,只针对门下弟子的不同资质传授不同的学识。是以他的学生中,有满腹经纶的文豪大儒,有腹含经纬之志的宰相公卿,有沙场点兵的武将将领,有身手矫健的豪侠刺客,更有身家丰厚的巨商重贾,有手艺精湛的木艺铁匠……

卧龙先生的弟子众多,却也良莠不齐,如卞唐如今的七旬宰相程文靖,再如四十年前背叛大夏引犬戎入关的东陆叛徒岳少聪,再如当世第一反叛头子大同行会的年轻一代优秀将领乌道崖仲羽,而还有一个人,却是楚乔不能不记着的,那就是大夏诸葛一阀四公子诸葛玥。

赵彻就要率兵来攻了,他,不会来吧?

楚乔轻轻叹了口气,将碗里的汤药一饮而尽。

沙场凶险,刀剑无情,不会,但愿不会。

下午的时候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感觉精神好了很多,在屋子里窝了几天,就想着出去活动活动。穿了一身苏蓝色的棉茹裙,对襟小袄上绣着黄锈的白玉兰,窄袖紧臂,拢成灯笼的形状,越发显得身姿芊芊,不盈一握,侍女为她绾起发髻,两侧微垂,带了几点绯色的璎珞,一只浅蓝色的玉簪插在鬓间,一串细细的流苏轻垂着,不时的扫到白若凝脂的耳廓。

楚乔很少穿女儿气这般重的衣衫,对着镜子照了半天,有几分新奇,却也不乏淡淡的开心。

开了门,风有些大,侍女们要跟上来,楚乔推辞了,自己一个人提了一盏小小的羊角风灯静静的走了出去。

到底是燕北的冬天,看着雪雾飘零颇为凄美,实则却是冷的很,所幸穿得多,外面又披了一件挡风的狐裘。月亮浅浅的一弯挂在上头,光影皎洁,一片白地,多日不曾出屋,鼻间嗅到的不是药味就是熏香,头昏脑胀的厉害,此刻出来走一走,顿时神清目明,病也似乎好了几分。

月光那样美,像是晒过了天青色纱帐的烛火,轻薄如烟,风吹过树叶,漱漱的响,楚乔慢慢的走,然后远远的在燕洵书房的窗下站着,他似乎刚刚从军营回来,并没有睡下,灯火那般亮,晃出一道长长的影子,修长的,挺拔的,书房里还有别人,他们似乎在商量讨论着什么,起风了,声音太模糊,她听不到。

心里突然间那般宁静,就像是早晨起来推开窗子,发现天地间一片洁白,阳光暖暖的照在脸上,天空蔚蓝,有雪白的鹰展翅翱翔着,一杯清茶放在书案上,袅袅的热气上升盘旋,像是一尾蜿蜒的龙。

很久很久,她都搞不清自己对燕洵的感情,最初来到这里的时候,她以现代人的眼睛去冷眼旁观这世界的种种不公,渐渐的,她被卷了进来,于是,有忧愁、有愤怒、有怨恨、有恩惠、有感激,越来越多的情绪将她拉进了这个世界,血肉渐渐生成,再也做不到置身事外的看着了。而对于燕洵,从最初的仇恨,到感激,到同情怜悯,到相依为命,再渐渐的,慢慢长大,感情慢慢的变质,那些无法言说的心事,在不经意间于心底破了土,长出了新鲜嫩绿的芽儿,经历过寒霜,经历过隆冬,经历过尸山血海,经历过生死杀戮,那颗嫩绿的芽儿终于长成了参天巨树,偶尔抬起头,但见枝繁叶茂,郁郁葱葱。

她一直是这样沉默和固执的一个人,一直都是。

书房的门被打开,有人陆续走了出来,阿精眼尖,看到站在梅树下的楚乔突然喊出来,燕洵听了,连忙从屋里跑出来,见了她顿时皱眉道:“怎么一个人在那站着?不知道自己身上带着病吗?”

楚乔笑着任燕洵牵住她的手,男人脸色很难看的瞪着她,将她的手拢在手心握紧,怨道:“这样凉,你来了多久?”

“只是一会罢了。”

刚一进屋,温暖的香气突然扑面而来,楚乔抽了抽鼻子,喃喃道:“什么香料这么香?”

燕洵闻言却陡然面色大变,连忙将楚乔推到门口,拿起一壶茶水就倒进了香薰炉里,嘶嘶的白气顿时冒了出来,又手忙脚乱的打开窗子。

楚乔皱眉道:“燕洵,你干什么呢?”

燕洵拍了拍手走出来,沉声说道:“这屋不能呆了,走。”

说着,拉着楚乔就进了他的卧房。

燕洵的寝房里没有熏香,闻着清净了多,楚乔仍旧觉得奇怪,见他接过侍女兰香的毛巾擦脸,上前问道:“燕洵,书房怎么了?”

“新送来的舒和香,我点了半块,是有麝香成分的。”

“麝香?”楚乔对香料不甚了解,皱着眉问道:“麝香怎么了?”

小丫鬟兰香却扑哧一笑,笑眯眯的说:“姑娘,麝香女人是不能闻的,闻多了就不能受孕了,殿下当然要紧张了。”

兰香说完,自己也闹了个大红脸,其他小丫鬟集体嘻嘻哈哈的笑起来,燕洵也不恼,装作不在意的模样,却斜着眼睛留意楚乔的反应。

楚乔闻言微微一愣,到底是女孩子,红润一点一点的染上脸颊,像是海棠的花瓣,尤显俏丽。烛光照射在她淡蓝色如流水般的裙摆上,好似一层光华浮动的鲛纱。

有低低的笑意欺在耳后,男人温热的呼吸像是绵绵的海水:“阿楚,今晚美极了。”

楚乔抬起眼梢,眼神却是带着几分欣喜的,寝房巨大,柔软厚密的地毯铺在下面,一层层的纱帐逐层放下,金钩流苏,一派浮华,床榻以紫绣铺就,青纱拢在外围,锦被温暖,只看一眼就可知躺在上面的暖意。燕洵伸开手,侍女们如云般走上来为他更衣,楚乔见了微微一愣,“呀”的一声就转过身去,燕洵见了低声一笑,楚乔的脸越发红了。

前世今生加在一起,她也不算是年轻了,见过的风流阵仗也不见得少,和燕洵这么多年朝夕相对,也并非一直谨慎守礼如卫道士,只是今日,她却有些无措了。

侍女们眼神暧昧的退出房去,一层层纱帐将空间隔开,燕洵温暖的呼吸从后面靠近,带着沙哑的笑意:“我的阿楚长大了,知道害羞了。”

平日的伶俐口才骤然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燕洵的手从后面环住她,交叉在小腹前,唇贴着她的耳,轻轻一叹:“一天没瞧见你了。”

楚乔有些害怕,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样接口,恍恍惚惚的说:“东边战事将起了吗?你筹备的怎么样?”

“哎……”燕洵无奈的叹息:“阿楚,难道一定要这样煞风景吗?真是不解风情。”

更漏的细沙缓缓流下,一丝一丝,不绝如缕,外面的风静静的吹着,偶尔有积雪从房檐上剥落,飘飘洒洒的纷扬着,燕洵静静的拥着她,身上的味道轻轻的在四周环绕,像是夏日飞起的裙角,声音也是潮湿而舒和的:

“今天没咳嗽吗?”

楚乔摇头:“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可有按时吃药吗?”

“吃了,苦的很,难吃极了。”

燕洵一笑:“孩子话,药哪有不苦的?你没偷偷给倒掉吧?”

“天地良心,”楚乔竖起三根手指:“我连药渣子都给吞下去了。”

“怎么?”燕洵眉梢微微一挑:“屋子里很闷吗?”

“我是心里着急,东边要有战事了,我总这样病着,如何帮得到你?”

燕洵心下一暖,好似有温热的水缓缓覆盖上来,嘴唇摩挲着楚乔的脖颈,轻声低喃:“你好好的,就是帮到我了。”

燕洵的寝衣薄薄的,几乎可以触到他肌肉的轮廓,楚乔窝在他的怀里,歪着头,身体一点点的暖了起来,轻声说道:“我希望自己能有用一点。”

“你已经很有用了,”燕洵温言道:“这些年,你一心一意的跟随我,从来没为自己想过,如今燕北已定,你该为自己打算打算了。”

“为自己?”楚乔有些茫然,这真是一个新奇的问题,其实她知道,她这个人并不是如外表那般坚强的,她习惯了依附于别人,习惯于听从命令,也习惯了为一个目标去努力去奔走,从前为国家效力的时候是如此,跟随燕洵之后也是如此,然而她最不擅长的就是为自己筹谋,为自己?为自己?自己能干什么呢?

“是啊,”燕洵声音低沉,还隐隐带着几丝笑意:“女孩子长大了,总要为自己打算的,比如找一个好婆家,嫁一个好男人,相夫教子,安乐度日……”

楚乔轻轻的啐了他一口,说道:“这兵荒马乱的,哪有好男人呢?”

“也对,”燕洵笑眯眯的说:“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有个十年八年的功夫,哪能轻易将一个人看透,若然芳心错托,岂不是耽误终生幸福?”

楚乔转过身来,笑吟吟的说:“那你说怎么办呢?”

“怨不得就得我吃点亏了。”燕洵眼睛狭长,闪着幽然的光,嘴角轻轻的挑着,笑的像是一个狡猾的狐狸。

楚乔斜着眼睛瞪着他:“你好像很勉强很吃亏的样子啊!”

“也不算太勉强,”燕洵的声音像是一汪碧波,在空气中柔和的漾:“吃亏却多多少少有一点。”

眼见楚乔要色变,燕洵哈哈笑着一把环住她,道:“人家王侯贵胄都是三妻四妾,我却要一生守着一妻,岂不是很吃亏吗?”

楚乔哼了一声,说道:“那你也去纳妾啊,没人拦着你。”

燕洵紧紧的抱着她,在她耳边说道:“我没那份精力,也舍不得让你受委屈。”

小臂粗细的红烛高燃着,一室明晃晃的,楚乔浑身无力,四肢百骸都似乎被注了水,就听燕洵温言道:“阿楚,嫁给我吧。”

心下一暖,眼角已经湿了,这一路走的何其艰辛,回想八年前的围猎,一晃眼,竟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嗯。”轻轻的答应一声,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突然觉得生命对她是这般的厚待。

燕洵的胸腔微微起伏着,轻声说:“我总会对你好的。”

楚乔嘴角轻笑,微不可觉的点头:“我总是相信你的。”

四下里寂静无声,帷帐的纱帘委顿在地,偶尔能听到铜漏里的声响,细沙漱漱,像是早春的桑叶。

“阿楚,等东边的战事结了,我们就成亲吧。”

……

楚乔抬起头看着他,燕洵亦看着她,目光如同迷离的流彩,干净又温暖,恍惚间还是很多年前的表情,年少的少年望着娇小的孩子,咬着牙的发誓:“谁要是敢伤着你,我必跟他拼命!”

依稀间,时间扑朔朔的零落,燕洵拥着她,轻声吐气:“阿楚,一切风雨都过去了,而我们还在一起。”

是的,谁都会变,而你我不会。

大大的笑容在唇边绽开,伸臂抱住男人年轻的身体,连喘息都觉得满足,我总是信你,总是信你,总是相信你的。

“恩。”

风像是三月的春柳,一路无声剪帘而来,烛影闪烁,纱帐轻摇,心境平和,宛若和田。

第141章 蒹葭苍苍

诸葛府名为府,实则却是一个方圆十多里的巨大庄园,世人皆知诸葛家富庶,然而没亲眼看到的人却永远也无法想象那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富贵,红烛为薪朱锦铺地不过是外面风传的谣言而已,而历时三百年的累世豪门也绝不会用这样暴发户一般的方式来彰显自己的富贵。

行走在诸葛府内,遍目所及无不是普通的景致,并无醇酒暖池白鹭肉林,也无金砖铺道白玉磊墙,然而,来客却不能小心大意,因为可能脚下随便踩着的一块石头,就是天池火山口里的千年晶石,即便是外面冬雪茫茫,那石块仍旧是暖意融融,雪落下来,不必清扫,自然也就化成了清水。

而这样的稀世珍品在诸葛府里,不过是花园里的一块石头罢了。

小红今年才十三岁,因为年纪小,只在花房里做些洒水打扫的活。今天府上人来人往,下人们不够使了,就把她叫到了上房,寰儿作为青山院的大丫鬟,带着一众小丫鬟们忙里忙外,将到中午的时候,客人们终于一一到了。

远远望着诸葛府,但见飞檐卷翘,红墙绿瓦,光华琉璃在阳光下有如耀目的金箔,阁楼错落有致,大雪掩映之下,别有一番气度。

今天,是城里世家小姐们的聚会,由诸葛家长房三小姐做东,乐邢将军府的小姐、蒙阗将军府的小姐、吏部尚书令韦大人的千金、岭南沐府的表小姐、魏阀的小姐、东岳商家的大小姐都会前来,听到来景郡王的小孙女也会来,当真是百花齐绽了。

一大早,诸葛府上就张灯结彩,既要显得隆重典雅,又不能过于奢靡俗气,大夫人带着几个小姐一起主持,因为长得还有几分俊俏,小红很荣幸的被留在了宴客的亭香馆,不一会的功夫,各府的小姐们一一到齐,真真是人比花娇争奇斗艳,一屋子的小姐叽叽喳喳的请安问好,看得人眼花缭乱。

这些千金小姐们聚在一起,无非是那几样玩物,吟诗作画、刺绣赏花,难得诸葛家有心,即便是这样的冬天,仍旧培植出许多不合时令的盆栽来,春兰秋菊开在一处,平添了几分情趣。小红平日就是侍弄这些花花草草的,此刻就充当讲解。

只见一名二八年华的小姐指着一盆白黄相间的瘦菊,感兴趣的问道:“这是什么花?”

小红低着头,小声的说道:“回小姐的话,此花名为楚腰。”

“楚腰?”乐邢将军府上的小姐乐婉怡放下茶盏,抬头问道:“怎么起了这么怪的一个名字?”

小红年纪不大,本就活泼,俏生生的给小姐们介绍道:“这盆越地瘦菊,是我们少爷亲手栽种的,以无根之水浇灌,以白华山上的赤松土栽培,花开的时候有三种颜色,若是节气适当,能开五色,少爷说越地多山丘多沟壑,又有环环之称,杜戚云:缳缳楚宫腰,婀娜一袅袅。又有常蔡:越有环兮环有菊,楚腰东去西不知。于是唤此花为楚腰。”

“你们少爷倒是个有心的,一盆花而已,竟起了个这样雅致的名字。”乐婉怡淡淡一笑,温和婉约,不愧她名满京城的舒婉之名。

魏阀小姐魏芊芊磕了一颗瓜子,朱唇艳红,娇俏俏的回过头来说道:“你们府上少爷那么多,你说的是哪一个?”

小红回道:“自然是四少爷了,府里的少爷除了四少爷,其他人是不喜种花的。”

各家小姐一听,面色各异,乐婉怡眼光轻轻一闪,手指拂过那盆楚腰,静静不语。魏芊芊却不屑的哼了一声,低下头来继续嗑瓜子。

蒙家小姐今年才十五岁,生于武家,又年少好动,闻言走上来,笑眯眯的指着一盆白兰问道:“那这盆呢?叫什么?”

小红见魏家小姐面色不善,微微有些害怕,小声说道:“这盆叫玉琼。”

蒙家小姐可爱的嘟着嘴,问道:“欲穷千里目的欲穷吗?”

小红摇头:“何处玉箫天似水,琼花一夜白如冰。白兰产自天水,叶子夏青暮白,此花生在大夏,一年有五六个月都是通体秀白,可不是像玉一样吗?”

“好个伶俐的丫头。”韦大人的千金笑道:“年纪小小,倒有几分才情。”

小红有礼的说道:“奴婢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都是在花房呆的时间多了,听少爷说,也就记住了。”

蒙小姐脸蛋红红的,满地的寻着奇异的盆栽,突然看见一株,连忙问:“那这个呢?”

这是一品大盆景,下面是一株文竹,碧翠欲滴,一株小小的藤蔓和它同盆栽种,细细的藤蜿蜒爬上来,顺着文竹的根茎向上爬,然而越爬越高,渐渐的离开了文竹的主干,而是攀上了更高的一株黄禅,在黄禅的花香里开出一星细小的红色小花,芳香四溢,十分娇艳。

小红微微一愣,没想到下人们将这盆花也搬来了,微微咬唇,轻声道:“回蒙小姐的话,这盆花名叫萧郎。”

“萧郎?”蒙小姐眨巴着大眼睛,疑惑道:“一盆花而已,为什么叫人的名?”

乐家小姐却微微一叹,轻声道:“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此言一出,众人齐齐一愣,凝目看去,却见文竹虽是清俊,却不免显得有几分萧索,那藤蔓小花虽然好看,却终究是开在黄禅的枝叶之中。

诸葛家三小姐见了眉头一皱,连忙说道:“这花是十多年前的盆景了,不是新培的,也不知道是哪个糊涂东西给搬到这来,让诸位笑话了。”

景燕宜一直没有说话,闻言微微一笑,说道:“十多年前,不正是贵府的表小姐出嫁的那段日子吗?当初四少爷当街拦喜轿,不成之后以弱冠之龄投身军伍,一时间可是名满京城呢。”

蒙小姐转头问道:“燕宜姐姐,什么拦喜轿,我怎么不知道?”

景燕宜今年十九岁,是景小王爷景邯的亲生妹妹,她这次进京,是为了指婚而来的。她掐了下蒙小姐的脸蛋,笑着说道:“那时候你还小呢。”

众位小姐就算没亲眼见过,也大多听说过那件风流韵事,当年诸葛府四少爷为了阻止苏婠婠嫁入赫连家,带着人马拦住喜轿,更将当时权势赫赫的赫连明当街痛揍,若不是被苏婠婠怒斥,险些铸成大祸。不过就算是这样,他仍旧受到处罚,被尚武堂逐出师门半年,投身行伍,若非于东北沼泽之地受了潮气大病一场,后来也不会回府。

景燕宜柔和的声音轻轻的飘荡在屋子里,往事像是如烟的水,静静如云雾,飘飘荡荡如白练。

蒙小姐颇有些痴缠的说道:“真可惜啊,没见到当年的那一幕,那个苏婠婠,一定是个绝世美人吧。”

“什么美人?”魏芊芊不屑的说道:“赫连氏树倒猢狲散,她现在贱民一个,你若是想见她也不难,只是不要失望就好。”

蒙小姐似乎很不喜魏芊芊,瞪了她一眼道:“你是嫉妒人家吧。”

“我嫉妒她?”魏芊芊眉梢一挑,冷冷道:“一个寒门贱民侥幸攀了个高枝儿,水性杨花一场却竹篮打水一场空,谈这样的人,平白的失了身份。再说她攀的那些高枝儿,也不见得能入得了我的眼。”

“入不了你的眼?”蒙小姐低低的嘟囔道:“入不了你的眼你今天还来做什么?”

话音刚落,门外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帘子一晃,一个挺拔修长的身影就走了进来,男子长身玉立,身上穿了一件宽松的泼墨流水云纹月白长衫,修眉星目,英俊挺拔,朗朗的站在门口,乍然见这满屋子花团锦簇,也一时微愣。

“四哥,你来了!”

三小姐在小姐中排行三,年纪却比诸葛玥还要小上几岁,见了他连忙笑吟吟的走上前来,说道:“父亲说你马上就要走了,行装可打点好了吗?”

诸葛玥清冷的眼神在诸葛晴的身上滴溜溜一转,淡淡道:“你找我?”

诸葛晴微微有几分紧张,诸葛玥和家里的兄弟姊妹向来不亲近,她也不例外,此刻却不得不做出一副亲近的样子上前来,揽住他的臂弯,笑着说道:“介绍几位平日里难得一年的美人给你认识,她们都是晴儿的朋友。”

“晴姐姐,我可不是美人。”蒙小姐笑眯眯的上前,颔首施了一礼,笑道:“晴姐姐叫你四哥,笑笑也叫你四哥好不好?”

少女脸蛋潮红,娇憨可爱,谁知诸葛玥却并不买账,面色不变,微微退后一步,淡淡道:“蒙小姐好。”

蒙小姐顿时一愣,微微有些委屈,嘟着嘴不知所措。

诸葛晴正要说话,诸葛玥却说道:“各位小姐有礼了,诸葛玥不知诸位在此,无状打扰,实在惶恐,诸位慢坐,在下告辞。”

说罢,转身就退了出去,徒留下一屋子千金小姐大眼瞪小眼,久久回不过神来。

傍晚时分,小红将花盆妥善的在花房摆好,累得满头大汗,站起身来刚一回头,却见诸葛玥正站在她的身后,小丫鬟吓了一跳,连忙道:“给少爷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