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抓了一把香洒在双枝蟠花熏炉里,看着它们烧成惨白的灰,然后一缕一缕的从铜孔里钻出来,细细的在半空中盘旋着,就像是看到了初秋的叶子,凌乱中带着几丝凄凉的美感。

大殿内静的可怕,整个金吾宫似乎都死去了一样,连呼吸都不自觉的放缓。我关好了窗子,便轻手轻脚的向外走,刚走到门口,便听太子叫住我,他说:“花颜,我早就该知道的。”

我便停住了脚,恭恭敬敬的站直了身子。到底不再是小时候,而且我也没有一张真正如花的容颜可以让我在主子面前没大没小,我低声的回应:“太子知道什么?”

“我送她的东西她从来不肯用,他不过送她一串破风铃,她就当个宝贝一样的挂起来。”

纵然我平时总是表现的十分没心没肺,可是这也不能掩饰我冰雪聪明的本质,但是尽管如此在这样仓促且尴尬的情况下,我也一时之间很难找到适当的回答,只得哼哼了一声,嘟囔道:“可能是芙公主品位特殊,就喜欢破烂风铃。”

大殿里那么静,我的尾音轻飘飘的回荡着,被风一吹就散了。过了好一阵,绸缎摩擦的声音响了起来,深深的帷帐之中,太子好像是翻了个身,将背脊对着我,淡淡的说了一句:“八成是了,那丫头的眼光打小就很差。”

然后太子估计就睡着了,没有让我走也没说让我留下,我就索性靠着熏炉坐下来,一层层的香将我笼罩了,衣衫嘴角似乎都是香的。

我知道太子很难过,可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在宫里活了十几年,眉眼高低还是看得清的。如果我真的有一张好看的脸蛋,那么也许我会像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宫女们一样,对他温柔抚慰期待趁虚而入的飞上枝头,如果我有一份显赫的家世,那么也可能我也会恬不知耻的去求求我的爹爹爷爷叔叔伯伯,让我嫁进皇室享受荣华,可惜我什么都没有,没外貌没金钱没地位,整个一三无人员,而且还是个小瘸子,能在这太子宫里当差就已经是捡着了,还敢有什么奢望?

我很悲愤的叹了口气,只觉得这座宫殿真是安静,连只鸟都没有。太子躺在重重帷帐之后,身子好像有些瘦了,明天得去御膳房吩咐他们做点太子爱吃的好菜,恩,顺便也让他们做点我爱吃的。这么一想,我心里就舒坦多了。

(4)

慕容芙儿死了,宫里的日子还是照样过,谁也没伤心难过的吃不下饭去,相反因为筹备婚礼太过劳累,我的爹娘们普遍饭量大增,御膳房的公公们很给力,一连几天顿顿有肉,不知道的还以为遇上了什么好事。

宫里头就是这样,越是遇见倒霉的事越是要表现的波澜不惊,她慕容芙儿这是找棵歪脖树悄悄的上吊了结,想来若是她一头撞在宫门上死的大张旗鼓,估计掌事姑姑们会让我们每日载歌载舞来表示皇家一切正常大家心情舒畅。这样一想,慕容芙儿死的实在是有些无谓。

礼部的官员很快便开始筹划为太子选妃,太子对这件事貌似兴趣不大,他那时年纪还小,尚不能体会到男女之间某些运动的美妙。其实我也不懂,这话是我十二爹说的,当时我深信不疑,并很崇拜我十二爹,认为他学识可真渊博,可是等我长大了我才知道,其实我十二爹也不懂,他六岁就净身入宫了,这一辈子也体会不到那种运动的快乐。

人家都说我们卞唐军队羸弱,官员办事效率差,我觉得他们这纯属是污蔑。不出半个月,他们就给太子踅摸了一百多名官宦小姐的身家资料,连带性情考评,模样画像,学识才艺,通通整理成册,送进了太子宫。因为不是正妃,也没对家世背影要求的太过苛刻,所以很多地方小官也毛遂自荐,极力的想要和太子搭上那么一点香火之情。

太子把这些东西扔给我们几个小宫女看,让我们帮着挑,然后我们每天就坐在宫里像看连环画一样的翻这些东西,搞内部选举,偶尔太子也会给我们点意见。但是大家都知道,推选这种事,参与的人越多意见越难统一。因为大家的审美眼光实在相差太大,商量来商量去也没找出一个明确的结果,而且这件事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还一度威胁到太子宫内宫女们的和谐团结,最后太子说要不我们抓阄吧,大家听后表示赞同,这件事就此圆满解决。

但是这间接也导致了第一批夫人在质量上良莠不齐,甚至还有两个比铁由侍卫都孔武有力身材健美的,真不知道她们家的画师是怎么对着她们画出那样的画像的,这实在太叫人费解了。

宫里的日子便是这样,时间老是稀里糊涂的就过去了,我十四岁那年,我十二爹因为患上了痔疮而去世了。这实在是个很惨烈的死法,让人听了就会平升一种凄凉之感,眼前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一幅风烛残年孤苦无依并且烂掉了屁股的老太监的画面。其实实际情况不过是因为老头太过于倔强,又害臊不肯往外说,每天疼的吃不下去饭,最后身体衰弱,进而一命呜呼。

在他的弥留之际,我作为他在宫内唯一一名名义上的亲人被赋予了为他送行的重任。我当时年纪毕竟不大,知道他要死了就扯开嗓子玩命的哭,他似乎想跟我说什么,却自始自终都没插上话,急的手刨脚蹬,最后两腿一伸就撒手去了。

如今想想可真是够悲剧的,毕竟我十二爹在宫中办事多年,后来还当谋了个不小的官位,可能他临死前是想告诉我他攒了一生的积蓄被他埋在哪哪花园的哪哪石块之下,就这样,我啥遗产也没得到的送走了我的十二爹,卞唐皇宫的土地下,又多了一处无人发觉的秘密宝藏。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被这件事所困扰着,一想到我十二爹辛辛苦苦攒了一辈子的钱没能给我花着,就替他感到难过。太子可能是觉得我痛失父亲心下定然悲痛,就约了我晚上出去溜达,在这之前我还从来没出过宫去,立马便对这件事表示出了由衷的热情。

然后我就热热闹闹的准备了一整天,衣服、鞋袜、点心、水果,将传说中郊游的物资备了个齐全,没想到当天晚上太子却把我塞上一辆车,让铁由带着我出宫转,自己一溜烟的跑的没影了。结果整个晚上禁卫军都跟在我和铁由身后玩命的追,为了太子大人能玩的尽兴,我们俩还既不能甩掉追兵又不能被人给逮着,这简直太有技术性了。最后我决定,以后太子说的话一句也不信,哪怕他跟我说他要死了,我也掉头就走。

结果我还是没能达成出宫看看的愿望,只是坐在马车上围着皇宫绕圈跑。好在皇后对太子的事向来不理会,若是遇见小说杂记中那种变态的极品皇后,估计我和铁由的小命就算是搭在那了。

太子第二天回来的时候跟我说,他在民间听说大夏的燕北世子身边有个忠心耿耿的小女奴,当年燕世子一家死绝被关进圣金宫的时候就跟着他了,那时候燕世子众叛亲离,连一些当年受过燕世城大恩的亲眷都不肯和他扯上关系,唯有那个小姑娘一直跟着他,小小年纪却坚强勇敢的,长得还十分漂亮。

太子说这话的时候露出一副很神往的表情,那模样就像是他说起某某大人家的某某小姐长了一双又勾魂又摄魄的眼睛一样。

我想说若是你众叛亲离了,我也会跟着你的。

可是我没说,毕竟我也听过不少故事,每个跟随在落难英雄身边的都是绝世美女,这样方能彰显美女的有情有义和英雄的过人魅力。就从来没听说过落难英雄跟瘸子女仆同甘共苦最后那啥那啥的,这太有碍观瞻了,就算是最宽容的读者都接受不了,所以我很狗腿的说:“那燕世子是个啥玩意,只要太子你出现在那姑娘的面前,她必定会痛哭流涕死心塌地的爱上你。”

太子得意的大笑,说:“花颜你太有天赋了。”

此后我便对那位燕世子的小女奴留了心,可是因为离得太远,她又不是什么大人物,所知的仍旧稀少。只是听说她叫楚乔,和我一样大,很得燕世子的宠爱。我对此表示十分嫉妒,同为仆人,她就大名远扬的连我这个从未出过宫的小丫头都知道,而我却如此默默无闻,可是后来我很快就释然了,毕竟燕世子只有她一个女奴,而太子则有数不清的宫女,而且我是宫女她是奴隶,从身份上来说还是我比她高了一点点,这样想我就舒坦了。

就这样又稀里糊涂的过了几年,大夏突然要和卞唐联姻。大家都知道,大夏的祖先是关外异族,起兵占了卞唐的红川十八州,与卞唐那是世仇。可是比起大夏,怀宋的先祖更是遭人恨,纳兰家本是卞唐的臣属,却阴谋造反扯大旗搞独立,所以从国民感情上讲,怀宋比大夏更要不受待见。

太子妃的位置空了这么多年,也该有人坐坐了。

太子提前了半年就上路了,并大张旗鼓的搞了好多事,外人都道他是荒唐,其实我知道,他不过是借机出去玩罢了。鉴于小时候姑姑们给我的启蒙教育,使得我对夏人过分恐惧,并总是不自觉的将这份恐惧表达出来,此次随行的名单上没有我的名字。我点了小娥几个跟着去了,她们兴高采烈,为此送了我十几只玛瑙珠花,我托小太监帮我拿出去变卖,着实发了一小笔。

如果日子一直这样过下去,其实也挺不错的。

番外卷 荒城

第1章 城破 11处特工皇妃番外结局

夕阳的光洒下来,像是战场上浓稠的血,从承乾宫一路洒进翠馨殿,光影萦绕,笼罩下这一片飘摇的宫廷。城头骤然划过一声尖锐的鸣镝,瞬间洞穿了姝白的耳膜,她抬起头向西边看去,落日如盘,将血红的光洒在她瓷白的额上,隐隐透着寒气,便像这暮霭沉沉的夜一样,让人觉得心口冰凉。

阖宫的妃嫔都已在此,宫门大敞,金玉器皿散落一地,苍青色的帷帐随风而舞,宛若招魂引路的灵幡。顾晋安持着战刀,架在一名宫女的颈上,凤眸微眯,邪邪的一笑,说道:“姝白,你当真不肯?”

地上已横七竖八的躺了十余名宫女太监,全都是翠馨殿的下人,姝白面色苍白,两颊透着青,袖下的手轻颤着,却仍旧紧咬着唇。

“娘娘,沁儿不害怕。”桃沁摇了摇头,苍白的小脸挤出一丝笑意,也不管颈上滴血的刀,俯身一个头叩在地上:“不能再伺候娘娘了,娘娘保重。”

“嗡”的一声,一股血线冲天而起,利刃当胸刺过,桃沁小小的身子轻轻一晃,便软倒在地。

好似一只巨棒猛的敲在管姝白的头顶,胸口有沉闷的钝痛,宛若刀子捅进心口,又狠狠的打着转,死命的拧着,将五脏六腑都捅了个稀巴烂,喉头腥甜,双目充血,几乎不能视物。

顾晋安放下刀,血珠自刀锋滑下,落在他的靴子上。他站在大殿深处,穿着一身苍青铁甲,墨黑大氅,铠甲上血迹斑斑,眸色冰冷沉黑,定定的凝视她,再无一丝当年的温润风雅,嘴角带着笑,眼底却没有半点笑意的问:“管姝白,你要这些人一同为你陪葬吗?”

他战刀随意一划,便将身后诸多宫廷女眷尽数点到,钗横发乱的宫妃们登时大惊,孟昭仪砰的一声跪在地上,颤声叫道:“贵妃娘娘救我!”

恬淑妃也悲泣道:“娘娘便是不可怜咱们,也请体恤皇上的血脉。”

静和帝姬缩在她怀里嘤嘤哭泣,一张小脸青白一片,左手被流矢射伤,鲜血长流,却苦咬着唇不敢出声。

她心痛如绞,定定的看着静和帝姬那张年幼的小脸,静和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咬着唇,伸出一双嫩白的小手,怯怯的拉住她的袖子:“荣母妃救救静儿。”

香炉中一缕白烟幽幽转上,绕过雕梁画栋,一路蜿蜒,向着昏暗的天幕而去。姝白突然想起了那一日,也是在这间屋子里,她小产后悲恸伤心,他便将那东西交到她的手上,跟她说:“朕将朕的性命和这国家的命脉一同交给你,从今往后,你不光要保护你自己,也要保护朕了。”

呼吸凝涩,犹如细小的刀子刮着喉管,她一把拂去静和的手,狠狠咬舌,几乎要一口呕出血来。叛军中登时有人上前,战刀掠过夜风,嗡的一声便割断了血管,恬淑妃愣愣的看着怀中断了头的静和,蓦然发出一声惨烈如母狼般的尖叫,那声音这般凄厉,好似催命的厉鬼,令姝白浑身战栗。

阖宫妃嫔齐声惊呼,常贵人狂嘶着捂住头脸掉头就跑,却被守门的士兵一刀斩断腿脚,鲜血如瓜破,溅在了姝白的裙子上,鲜红刺目,滚烫的好似沸水。

孟昭仪目瞪口呆,手捂着唇好似不能相信眼前的一切,爬滚着频频退后,疯癫般的喃喃道:“你们都疯了,你们都疯了!”

“你这恶毒的贱妇!”恬淑妃双目血红,噌的爬起来,沾满鲜血的双手一把扼住姝白的颈子,狰狞的狂吼道:“你还我的孩子!你还我的孩子!”

顾晋安眉心一冷,战刀嗖的挥出,只听恬淑妃惨叫一声,双手齐腕而断,她躺在地上翻滚哀嚎,众人悚然,无不纷乱退开,掩唇悲泣。顾晋安一掌拂开姝白颈上的那双断手,从腰间拿出一方雪白的帕子,眉目温柔的为她擦拭着,伏在她耳侧轻声说道:“难怪你不肯救她们,原来她们对你这样恶毒。也好,就让我帮你把她们全都杀了。”

“啪”的一声响彻大殿,管姝白一掌狠狠的打在顾晋安的脸上。

顾晋安退后一步,也不动怒,只是摸了摸被打的一侧脸,冷冷一笑。

李贵人一直站在人后,此刻终于再也忍耐不住,砰地一声跪在顾晋安面前,叩首道:“将军饶命,我知道兵符在哪。”

顾晋安眉梢一挑:“在哪?”

管姝白一惊,便听李贵人说道:“我曾见荣贵妃将它收在……”

最后一束阳光骤然从云层间射来,光芒刺的人眼睛发痛,明黄凤袍的女子合身扑上,一把将李贵人撞翻。叛军一拥而上,拳脚狠辣,几下便将那女子踢攘开,却见李贵人喉间插着一只凤钗,她口吐血沫,两眼翻白,胡乱的抽搐两下,便死去了。

皇后被叛军踢中胸口,鲜血自嘴角涌出,她用袖子拭去,冷冷说道:“没用的废物,死了才干净。”

几名叛军拥上前,揪住她的头发便将她提起,她凤眸一扬,冷然道:“本宫是大燕朝的皇后!你敢如此对我?”

许是她的气势摄人,那士兵竟松了手,微微退后一步,转而又觉丢了脸面,抬手便一掌豁在她脸上。皇后牙齿被打落,脸颊红肿,仍旧固执的仰着头,对管姝白道:“管姝白,你若是将兵符交给他,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管姝白眼角一热,转过头来,只觉皇后的目光那样热,像是七八月天正午的烈日,灼灼的望在她身上,她极力忍耐着喉间的哽咽,沉声道:“你放心,我必不会。”

皇后怆然一笑,环视着殿内的诸多妃嫔,淡淡道:“与你争了这些年,到头来却只看你一人顺眼些,这些懦弱之辈,平白叫人恶心。”

她转过头去,冷笑着看向顾晋安:“你以为你赢了吗?”

顾晋安眉梢轻挑,正欲说话,却见皇后一头撞向身后的殿柱,霎时间白红迸溅,一地狼藉,只有她凄厉的尾音仍旧回荡在殿内,像是厉鬼般怨毒:“顾晋安!你必定不得好死!”

夜风吹进来,散尽了一室的血腥,顾晋安微微招手,便有人上前来按住了这一室的宫妃。姝白只觉得冷,周身上下冷的沁入骨髓,顾晋安站在一地的尸首中央,笑着说:“姝白,你就这么爱他?连死都不怕了?”

姝白眸光黑沉沉的,低头望着鞋尖,有血自脚底蔓延上来,滚烫滚烫。顾晋安声音转冷,带着几丝幸灾乐祸的邪笑:“你这么爱他,就确定他也同样爱你吗?帝王之情,有几分真,几分假呢?”

姝白抬起头来,双眼掠过他的铁甲氅袍,眉目间一片冷峭:“成王败寇,多说无益,顾晋安,本宫今日落入你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若你想从本宫这里拿到营台兵符,本宫劝你还是趁早死了这份心。”

顾晋安朗声大笑,一把将她推倒在地,冷冷望着她道:“好,我便不杀你,等我将他擒来,让你亲眼看着他上路。”

他收刀入鞘,大步迈过,向着黑沉沉的宫门走去。深夜如墨,巍峨的宫殿沦入火海,远近一片火光,像是有狰狞的兽从地底钻出,肆虐的招摇过这个魑魅横行的魇夜。

管姝白坐在血泊中,叛军拥过来将她绑缚,她回过头去,只见有人拖住皇后的腿,一路磕磕绊绊的往外走,这个昔日最高贵的女子仍旧睁大了眼睛,满头血浆,肮脏的尘土蹭上了她的鬓发,苍灰色的,像是塞外的灰霜。

第2章 牢狱 11处特工皇妃番外结局

夜冰凉若水,月影婆娑,照在地上惨白的一片,像是凄白的鬼脸。

管姝白委顿在牢房的一角,月光自窄小的天窗射进来,照在她的脸颊上,透着惨淡的灰白,她白袍染血,背脊处衣衫破烂,道道鞭痕狰狞盘踞,最可怕的是琵琶骨处被细链洞穿,稍一动弹便有紫血涌出。那链子做的甚为精巧,拇指般粗细,上面还刻着繁复的花纹,并坠着银质的铃铛,稍稍一动,那铃铛便叮铃铃的随之响起,清脆的回荡在这死寂一片的牢房里。

顾晋安已经进来很久了,外面虽然下着雨,可是这毕竟是八月里,冷也冷不到哪去,他却穿着一件黑色大氅,鹿皮滚毛靴子,若不是脸孔太过苍白,也是一副俊秀的好皮囊。

他就这样站在那,默默的看着管姝白,牢门大敞着,他与她之间只隔了几步远,近的似乎只要他伸出手就能触碰到她的衣角。这一生的二十余载,他还从未像此刻这样接近她,夜风吹进来,带着牢狱特有的潮气,鬓发被撩起,越发显得他的一张脸白的妖异。

“疼吗?”

管姝白并不看他,也并不说话,他将大衣脱下来缓步走到她身前,披在她的肩上,看到她琵琶骨处的锁链,极清淡的一笑,轻轻捻着:“顾家族灭的那一天,我也是被人这样串着,像是一条狗一样的爬过长兴门,亲眼看着我的族人死在刀口之下,我知道,这是很疼的。”

顾晋安见管姝白不肯说话,轻轻笑了笑,温柔的抱住她,说:“小白,我不想伤你,可是你太倔强了,我没办法。”

“我不会把兵符交给你的。”管姝白虚弱冷笑,淡淡道:“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谁说我是来要那东西的?”

顾晋安微微挑眉,手指摩挲着管姝白干裂的唇皮,低声说道:“我记得你小时候最怕雷雨天,如今外面又是打雷又是下雨,我是来陪你的。”

他说着,便低头吻住了管姝白的脖子,管姝白厌恶的挥掌便去打他,顾晋安却一把拽住了她琵琶骨上的锁链,轻轻的一拉,管姝白顿时疼得手脚酥软,惨叫一声,斗大的汗珠自额角滑落。顾晋安吻住了她的唇,将她的痛呼一一吞没,一手拉着锁链,一手灵巧的解开她的衣裳,手掌握住她莹白的酥胸,低笑着喃喃说:“小白,他也是这样吻你的吗?”

“滚!”

管姝白哑声怒骂,疼得几乎要昏死过去,眼睛通红,却仍旧苦忍着不肯落下泪来。

顾晋安的手指在她的小腹上游弋转圈,终于轻轻挑起她的裙摆,向下探去。

“他有那么多的女人,怎么顾得上你呢?这样的雷雨夜里,谁来抱着你呢?”

布帛断裂,顾晋安轻笑一声,便覆上了管姝白柔软雪白的身子。

灯火闪烁,昏黄阴暗的一片,顾晋安眼睛血红,像是一只凶猛的兽,在管姝白的身上鞭笞索取着,管姝白则死死的咬住唇,不肯发出一声,手脚都在拼死的挣扎,却又如何挣脱的开,只能让更多的血潺潺涌出,紫黑一片,如同碾碎了的玫瑰汁。

像是一场噩梦,无法形容,身体碰撞的声音在空气中糜烂的响起,一声接着一声,宛若凌迟般割裂了人的感官,管姝白的反抗越来越无力,眼神便开始变得空洞,她的长发被揉进肮脏的泥土里,鲜血染过,发出腥咸的味道。

不知过了有多久,顾晋安的嘴里终于响起畅快的闷哼,他于极致的快乐中吻住了管姝白鲜血淋漓的唇,低笑着道:“小白,你终于是我的了,你高兴吗?”

顾晋安满足的亲亲她,掏出一瓶伤药为她小心的上在伤口上,又为她穿好衣服,并将大氅盖在她的身上,然后便抱着她坐下来跟她聊天。

他说了很多,大多都是他们小时候的事情,他说起那时的天气,那时的朋友,那时一些调皮捣蛋的趣事,语气那样欢快,就像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小伙子。最后他将她放在地上,捏了捏她的鼻子,一幅宠溺的样子,笑着说道:“你再等一等,等我亲手杀了他,就来带你回家。”

然后他便走了,终于走了,脚步声一声比一声更远,那么远,渐渐听不到了,好像永远也不会再来。

管姝白仍旧静静的躺在那,不动不说话,没有一点反应。四下里那么静,只有肩胛骨处的铃铛的声音,轻飘飘的回荡着,越发显得四周那么空旷。

她躺在那,好似听不到外界的一切声音,只觉得这个夜这样漫长,漫长的好像过了一辈子。她知道会有这一日的,早在叛军攻破宫门的那一天便知道。觉得耻辱吗?恶心吗?抑或是,肮脏的想去死?

“呵呵……”

管姝白冷笑,发出的声音却是沙哑恐怖的,宛若八十老妪。

真是脏,脏到了烂泥里。

她闭上眼睛,眼眶像是烧着了,滚烫滚烫,干涩的,连泪都流不出。只想就这样躺在这,死在这,让这肮脏的、恶心的、卑劣低贱的一切,通通葬进这个浑浊的夜里!

她咬住唇,那么用力,几乎要咬的穿了。

若是换了别人,会如何呢?哭哭啼啼?悲痛欲绝?破口大骂?还是一头撞死在石头上,便像皇后娘娘那样,死也死的干净利落?

可是她还不能死呢。

他还在等着她,她若是死了,他怎么办呢?

她挪动麻木的手,手腕翻转过来,掩在枯草中的竟是一枚脱了鞘的匕首,迎着月光还可看见刀柄上刻着一个小小的“安”字。

她坐起身来,拿着那把匕首,幽幽的冷笑起来。

管姝白走到牢门前,挥刀便砍在锁链上,门锁应声而断,端的是削铁如泥。

门外的牢室内横七竖八睡满了看守的牢头,显是中了迷药。他这样的人,如何能让自己的丑事被人看见,管姝白冷笑着,一路走过去,也并不见有人醒来。

她脸色苍白的倚在牢门前轻轻喘息着,喉间酸涩,浓烈的血腥味让她恶心的想吐。她按住小腹,神色不由得温柔了起来,他刚刚走,她便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宫闱内争斗太甚,她已然失去过一个孩子,这一次便越发小心,更何况他不在宫中,自己又同皇后势同水火,为了自保,也为了保护这个孩子,她便掩去了一切消息,除了她宫室内的几个心腹,不曾让任何人知道,不想却陷入了这种境地。

“别害怕。”她低声说:“母妃会保护你的。”

夜风吹来,扬起管姝白乌黑的鬓发,她深吸了口气:“我会保护你的。”

第3章 惊梦 11处特工皇妃番外结局

傍晚时下起了雨,雨珠又细又密,打在琉璃瓦上秫秫轻响。夜雨湿冷,空气中也带着寒气,秋澄为孟素心拿了一件袖口绣着白狐毛的百蝠缎袍来,又生起了炭火,却依旧驱不散她脸上的苍白,秋澄打发人去小厨房熬了一碗姜汤来,捧到她面前,说:“娘娘多少喝一点,脸色这么差可怎么好,待会皇上看到了又要心疼了。”

孟素心低着头,汤色映的她的神情有些暗淡,她用手指轻轻揉着额角,低声说:“听说,皇后死的很惨烈,头骨都撞碎了,常贵人被斩断双足,恬淑妃断了双手,就连静和帝姬也死了,那么小的孩子,却身首异处。那些人,真是狠。”

秋澄皱眉道:“是哪个蒙了心的混账跟娘娘说这样的事,不知道娘娘是有身子的人吗,真该狠狠的发落了才是!”

孟素心道:“如今这阖宫上下只剩下本宫一个,他们不来跟本宫说,又去找谁说,明日去重明殿做法事,还不是要知道。”

秋澄为孟素心往上拉了拉毯子,说:“娘娘还是少想这些事,太医不是也说娘娘是忧思过甚才导致胎气不稳吗?娘娘现在怀着皇子,就算不为自己打算,也该为肚子里的孩子打算。奴婢斗胆说句大不敬的话,如今皇后娘娘不在了,荣贵妃失踪了,其他的妃嫔主子们也都伤的伤病的病,就算良嫔、慧嫔、娴贵人那几个完好无损的,被叛军囚了这么久,这一身早已不分明,宫里她们也是断断待不得了。这宫里的正经主子现在只剩下娘娘一人,先不说娘娘您还怀有身孕,老爷和两位舅爷又在这次平叛中立下大功,就单说皇上这些年来和您的情分,这往后的好日子就还长着呢。娘娘忘了吗,您做姑娘的时候孤云寺的晦明禅师就说过您是个有大福的人,现在看来,娘娘您的福气是都在后头呢。”

孟素心低低笑了一笑,轻声道:“皇上待我,的确是好的,这次若不是皇上暗中派人带了我在身边,怕也是难逃祸端。”

夜雨细密,打落了庭外的一树梨花,屋子里燃着上好的香,幽幽一室,寂静安宁。她手指轻抚着袖口的箭纹,又说:“不知道荣贵妃去了哪,她是将门之女,也是有些武艺在身的,想来是真的逃出去了。”

“便是逃出去又怎样,如今管家已倒,哪怕叫她平安回来了,以她那个性子,也是断断容不得的。更何况那时候叛军进城,兵荒马乱的,凭她如何,终归是一个弱女子,又能逃到哪去。依奴婢说,娘娘您就是太好性子了,荣贵妃乖张霸道,这几年咱们可没少受她的气。”

孟素心摇了摇头,说:“她出身名门,又是长房嫡女,性格乖张些也属平常。况且,她也并没有真的欺负过我,皇上宠她,也是为了笼络管家。”

秋澄笑道:“别的奴婢不知道,奴婢只知道,皇上宠她,是为了转移别人的注意力,好保护娘娘,凭她如何得意,这些年也不过就是个箭靶子罢了。皇上疼娘娘,可是疼到心里去了。”

孟素心扑哧一笑,正要训她油嘴滑舌,忽听殿外响鞭,秋澄腾的一下跳起来道:“皇上来了,奴婢给娘娘更衣。”

皇帝披着一件明黄斗篷,衣梢上还挂着雨,身上的潮湿气味很重。孟素心见他眼下一片乌青,便知他昨晚又没睡好,心下不免有几分心疼,伸手抚着他的脸,轻声道:“朝政再忙,也该注意自己的身子,皇上的眼睛都青了。”

皇帝握住她清瘦的手指,道:“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她抬起眼梢,定定看着他,微微一笑:“臣妾想皇上了。”

皇帝一笑,伸手抱住她:“朕也想你了。”

两个人吃了点宵夜,又说了会话,便入帐歇息,一名小宫女蹲在帐角捧起香炉,正要退出去。皇帝却突然定住脚看了她一眼,孟素心见他神色有异,忙问道:“皇上在看什么?”

皇帝没回她,而是问那个宫女:“你以前不是莲袭宫的。”

那宫女被吓了一跳,忙跪在地上答道:“回皇上的话,奴婢以前是伺候翠馨殿的。”

皇帝默默的看着她,眸光沉静,依稀间有一道芒闪过,然后转瞬他便转过身去,什么也没说的进入帐中。孟素心微微咬了下唇,挥退左右,跟着进了去,就在这时,忽听门外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大太监常喜在门外急急的叫道:“皇上,荣贵妃回来了。”

哗的一声,皇帝一把掀开帐子,大步走了出来,一张脸怔的发白,室内灯火摇曳,有着橘色的暖光,可是照在他的脸上却有如春雨时节的透骨寒水。他紧锁双眉,沉声道:“在哪?”

“就在宫门外。”

“她……可还好?”

常喜低着头:“贵妃娘娘,她是提刀来的。”

皇帝沉默片刻,沉声道:“先把她带去翠馨殿,吩咐下去,别伤着她。”

常喜偷偷看了眼站在皇帝身后的孟素心,低声说:“皇上,贵妃娘娘她有孕了,侍卫们不敢上前,生恐伤着她,贵妃口口声声要见皇上,不肯进宫。”

皇帝神色陡变:“怀孕?”

常喜自然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忙说:“是,肚子都大了,看那样子,足有六个月了。”

皇帝再不说话,抬腿便出了宫门,秋澄急急的上前来,扶着孟素心的手。

“我们跟去看看。”

“娘娘?”

孟素心拿起斗篷披在身上,重复道:“我想看看她。”

猛烈的风迎面吹来,好似细小的刀子一般,她伏在马背上,全力控着缰绳,秀发披散,如海藻般在脑后飞扬,身形单薄,策马狂奔着。夜风冰冷,偌大的广场上死寂一片,唯有清脆的马蹄声有节奏的回荡在四方城墙中。前方有侍卫听到声响,策马奔上前来,持剑喝道:“什么人?”

管姝白一撩披风,便跃下马背,激烈的风将她的发吹开,露出那一张苍白的脸孔来。

皇宫的守卫怎会不识得她,顿时愣在当场。她一把抽出刀来,那战刀甚是沉重,被她拖在手里,像是一块冰冷的玄铁,幽幽的反射着璀璨的宫灯。她走的极快,也不知是哪里受了伤,脚下鲜血拖成长长的一行,看起来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