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说了句“怎么可能”,别开了脸。

“原来如此,你的说法的确也有道理。这么一来,再怎么谈论,恐怕也没办法知道真相。”山森社长为了化解针锋相对的尴尬气氛,环视所有人后说,“那就请在场的各位说明一下自己昨天晚上的行踪,怎么样?这样子的话,应该会找出真相吧?”

“就是不在场证明嘛!”石仓的眉间浮上些微的不悦,“感觉还真是不太好。”

“不过关于这一点,迟早都得面对啊。等东京来的调查人员抵达之后,他们一定也会先问我们昨天晚上做了什么。”

“要当作那时的预演吗?”

石仓嘟了嘟下唇,耸了耸肩。

“大家觉得怎么样?”

山森社长的目光慢慢地扫过每个人的脸庞。大家一边观察着别人的反应,一边非常消极地表示同意。

我就这样开始确认所有人的不在场证明。

3

“我想各位应该都知道,我一直都在地下室的麻将室里。”

第一个发言的是山森社长。我看大概是因为他有百分之百的自信吧!

“当然去去洗手间这种事是免不了的,以时长来说的话,大概是两到三分钟左右。这也不是足以做什么坏事的时长。还有,小弟也一直跟我在一起。不过说到一起,森口先生和主厨也是哦。换句话说就是,有人可以证明我说的话。”

石仓对他的话猛点头,好像很满意。

“麻将大概是在什么时候结束的?”

我问完,山森社长马上就回答了。

“十点半左右,就像我昨天晚上跟你说的一样。打完麻将,大家就在这里闲聊,聊到十一点左右,你就下楼了。”

“不用说,我也是。”

石仓脸上浮现出相当乐观的表情。

我沉默了一会儿。山森社长对着自己妻子说道:

“接下来到你了。”

夫人看起来非常不服气,不过她一句抱怨都没有,转过来面对着我。

“从吃完饭到接近十点的这段时间,我都和由美在这里。后来带由美回房间,让她在床上躺好之后,我折回去看看丈夫他们,然后就一直和丈夫他们待在一起。”

“内人回到我们这边的时候,刚好是十点整。”山森社长对我说,这正好是我接下来想问的问题,“这一点你可以向森口先生他们确认。”

我点点头,按顺序来看,下一个是坐在夫人旁边的由美,于是我把视线移到她身上。

“由美就不用了吧!”山森社长注意到我的视线之后说,“你觉得小女能做什么吗?”

他说得确实有道理。所以我把目光移到金井三郎身上。

“我吃完饭以后,玩了一下飞镖。”他开口说,“当时萩尾小姐在隔壁玩弹珠台,村山小姐和竹本先生也在旁边打桌球。”

“他说得没错。”

村山则子插嘴道,竹本正彦也点了点头。

“射完飞镖,我都在跟太太和由美说话,直到九点半左右都在这里。后来我就回到房间冲澡。冲完澡,因为想要到外面吹吹风,所以就爬到顶楼去了。那个时候,村山小姐和竹本先生已经在顶楼了。”

“那时候大概是几点呢?”

“我想应该还没到十点。”

“嗯,是的。”村山则子又从旁插嘴,“还没有到十点。因为后来志津子小姐也马上就出现了,她出现的时间正好是十点左右。”

“请等一下。”我看着金井三郎的脸,“你不是跟志津子小姐出去散步了吗?”

“散步?”他不解地皱着眉头,“没有啊!我并没有离开旅馆。”

“可是,”这次我把目光移到志津子小姐身上,“九点四十分左右,志津子小姐应该离开旅馆了吧?我还以为你一定是跟金井先生一起出去的。”

志津子小姐露出呆呆的表情,可能她对我知道她出门一事感到意外。

“冬子刚好在那个时候看到你了。”

她过了一会儿,才对我的说明点点头。

“那应该是我去找散步道的时候。”志津子小姐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说,“因为太太问我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可以让大小姐走的步道,所以我去找。”

“志津子说得没错。”夫人说,“因为虫鸣声很悦耳,所以我想要让由美出去散散步。志津子小姐是去帮我确认环境的安危。不过外面太暗了,不太安全,所以我们打消了念头。”

“志津子小姐大概出去了多久?”

我问道。

“差不多十分钟左右。”她回答,“之后我就和太太一起送大小姐回房间,然后才去顶楼的。那个……因为金井先生说他洗完澡之后会去顶楼,所以……”

志津子小姐的话说到后面的时候有点迟疑,那大概是因为她和金井三郎的关系被迫在众人面前公开的缘故。

“说到这里,我想您应该已经了解事情大概的状况了。”村山则子用着自信满满的口吻说,“我和竹本先生在打桌球。打完桌球的时间大概是金井先生回房间的前几分钟,也就是九点半之前。然后我就和竹本先生去顶楼聊一些工作上的事情。聊了一会儿,金井先生和春村小姐就来了。”

我以确认的表情望向竹本正彦的脸。他像是在说“没错”似的,朝着我点了点头。

“好啦,这么一来,大家的行动就很清楚了。”山森社长一面摩擦双手,一面环视着众人,“看来每个人都各自度过了自己的夜晚。只不过目前唯一知道的,就是大家在十点之后都有不在场证明。然而萩尾小姐离开房间却是十点以后的事,所以在场没有人能够跟她有所接触。”

石仓在一瞬间垮下脸来,夫人则是好像赢了什么东西似的,挺着胸膛高傲地看着我。

我将双手交叉胸前,低下目光看着自己的脚边。

不可能——

有人说谎。冬子在三更半夜跑到悬崖边失足坠落?这实在是让我难以相信。

“你好像不太能接受呀!”夫人的声音响起,听起来混杂着些微的嘲讽意味,“如果你怎么都不肯接受的话,可以对我们说明一下为什么非得杀掉那位小姐不可呢?动机?在这种时候是用这个词吧?”

动机——

虽然我很不甘心,然而这的确是一个很大的疑问。为什么非得杀掉她不可呢?难道她被卷入了什么突发事件中吗?……被卷入?……

对了!我在心里拍了一下手。她会在半夜离开房间,是不是因为和某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有关呢?比如说像是……她看到了什么,然后被看到的那个人拼死也要堵住她的嘴巴——

“怎么了?快点说说动机是什么呀。”

夫人的用字遣词依旧尖锐,我则保持沉默。

“不要这样。”山森社长说,“最亲近的朋友突然死掉,任谁都会疑心病很重。既然大家的不在场证明都有人证,嫌疑也解除了,这样就够了吧。”

嫌疑解除?

说什么鬼话!我在心里想道,嫌疑什么的,根本一个都没解开。对我来说,所有人都是敌人。在我看不到的地方说有什么人证、什么不在场证明,在我看来一点意义也没有。

我还是低着头,咬着牙。

4

过了一会儿,旅馆主人和巡警回来了。巡警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看起来人很好,而且很明显地对这起突发事故感到不安。看到我们之后,一句话都没问,只窸窸窣窣地和旅馆主人低声说话。

东京来的调查人员也在他们回来之后没多久就抵达了。来的是一个胖子和一个瘦皮猴,两人都是刑警。他们在客厅问了我们事情发生的大概情形之后,先把我单独叫进了餐厅。

“这么说来,”胖子刑警用自动铅笔搔搔头,“当你们上床睡觉的时候,萩尾小姐没有什么异状?至少在你看来是这样?”

“是的。”

嗯,刑警露出一副陷入沉思的表情。

“这是你第一次和萩尾小姐一起出门旅游吗?”

“不,过去我们曾经为了取材,一起出去旅行过两三次。”

“那时曾经发生过这种事情吗?萩尾小姐曾因为半夜睡不着而跑到外面去过吗?”

“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没有发生过这种事。”

“换句话说,当萩尾小姐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是一个会乖乖睡觉的人?”

“呃,算是这样。”

“这样啊……”刑警抠抠长出胡子的下颚,看来他还没有时间刮胡子,“这次的旅游也是你邀请她的?”

“是的。”

“如果说是取材之旅,听起来好像是工作中的一环。萩尾小姐很享受这次的旅游吗?”

好奇妙的问题。我歪了歪头之后回答道:“因为她是个习惯到处跑的人,所以应该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不过我想她应该是照着自己的方式去开心玩了。”

这虽然不是什么明确的回答,但是我也没办法。

“你和萩尾小姐私底下的交情怎么样?感情很好吗?”

“嗯。”我清楚地点了一下头,“我们是很要好的朋友。”

胖子刑警把嘴巴圈成一个圆形,像是在说“哦”,只是没有发出声音。接着他瞥了旁边的瘦皮猴刑警一眼,再把目光转回我脸上。

“在这次旅游之前,萩尾小姐有没有找你谈什么事?”

“谈什么事?您是指哪方面的?”

“不是,只是说她有没有跟你谈什么个人的烦恼啊之类的事。”

“啊……”我终于看出刑警的意图了,“您认为冬子是自杀?”

“没有,我没这么判定。因为我们的职责就是探究所有的可能性嘛——那么,怎么样?她有没有找你谈过类似的事?”

“完全没有,而且她那个人根本没有什么烦恼可言,她的工作和私生活都非常充实。”

我说完,刑警抓抓头,嘴唇扭成奇怪的形状。我觉得他在苦笑,只不过在我面前拼命地克制了下来。

“我知道了。最后想再跟你确认一下,你说你和萩尾小姐就寝的时间是十点左右?”

“是的。”

“你醒来的时候是十一点?”

“是的。”

“在这段时间之内你都处于熟睡状态,完全没有醒来?”

“嗯……为什么要问这些事情?”

“没有。没什么为什么,只是啊,在那段时间睡觉的人只有你一个,所以……”

“……”

我不明白刑警这番话的意思,于是一瞬间语塞。不过我马上就恍然大悟了。

“你在怀疑我吗?”

我说完,刑警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似的急忙挥着手。

“我没有在怀疑你。还是……你有什么该被怀疑的理由吗?”

“……”

这次的沉默是因为我完全不想回答。我瞪着刑警的脸,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问完了?”

“啊,问完了。谢谢你的配合。”

我留下还没说完话的刑警,走出了餐厅。大概是因为生气,我心里的悲伤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之后,另外两名调查人员来到我们的房间,说要确认冬子的行李。虽然他们对于自己的目的一声也没吭,不过我在观察他们的样子以后,发现他们好像在期待能够搜出遗书。

当然,这两个人没有找到他们要的东西。他们脸上露出非常明显的失望神色。

过没多久,胖子刑警也出现了,这次是说要我来帮忙确认。不用说,就是确定冬子的遗物。

“可以请教您一下刚才我忘了问的事情吗?”

在前往餐厅的途中,我对胖子刑警说道。

“可以。你想问什么?”

“第一个是死因。”我说,“冬子的死因是什么?”

刑警思考了一下子之后回答:“简单说来是全身遭遇剧烈撞击。那是岩壁,对吧?所以完全没有缓冲的地方。不过死者的后脑勺上有一个很大的凹陷,我想那就是致命伤。可能是当场死亡。”

“没有任何打斗的迹象?”

“目前还在调查,不过应该没有很明显的打斗迹象。还有什么别的问题吗?”

“不,暂时没有了。”

“那接下来就麻烦你协助我们了。”

刑警推着我的背,于是我再次进入了餐厅,看见瘦皮猴刑警站在一张桌子旁边。那张桌子上放着很眼熟的皮夹和手帕。

“这应该是萩尾小姐的东西吧?”

胖子刑警开口问我。我把这些东西一个一个拿起来检查,是她的东西。空气中飘荡着她最后擦的香水味,我的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

“确认一下皮夹里面的东西吧!”

胖子刑警从冬子最喜欢的赛琳牌皮夹里掏出里面的东西:提款卡、信用卡,以及现金六万四千四百二十日元——

我无力地摇摇头。

“我没有办法判断皮夹里面装的东西有没有异状。”

“嗯,也是。”

刑警将卡片和现金放回皮夹。

走出餐厅,我去了客厅,发现山森社长和村山则子坐在沙发上说话。看到我之后,山森社长举起一只手,村山则子则没让我看见她的反应。

“看来今天要回东京是不太可能了。”

山森社长的表情看起来相当疲惫。他前面的烟灰缸里有大量的烟头,推成了像梦幻岛一样的形状。

“明天早上才要回去吗?”我问。

“嗯,可能会是那样吧。”

这么说完,他又把香烟放进了嘴里。

原本打算就这么直接上去二楼的我,突然间想起一件事,便折返了。昨晚让我的好朋友疯狂沉迷的弹珠台,静悄悄地放在客厅的一隅。

正面的面板上画着一个穿着低胸洋装的女人手拿着麦克风载歌载舞的图像,女人的旁边有个戴着礼帽的中年男子,那个男人的胸口处是显示得分的地方。三万七千五百八十分。这大概是冬子最后的分数。

最后?

某个东西用力地敲打着我的胸口。

——打完弹珠了?

——嗯,没办法,零钱都用光了。

冬子的遗物——提款卡、信用卡、六万四千四百二十日元。

……四百二十日元?

这不是零钱吗?我想。那为什么那时她会那么说呢?因为没有零钱了,所以不能再继续玩……

是不是有其他的理由,让冬子不得不停止弹珠游戏呢?而那个理由是不能让我知道的吗?

5

再度看到所有参加游艇旅行的人,是比昨天提早了的晚餐时分。昨晚的菜品以豪华的新鲜生鱼片为主,然而今天的餐点却让人直接联想到家庭餐馆——肉排、生菜色拉、汤,以及盛装在盘子里的白饭。看来冷冻食品和罐头全都出动了。

要是用餐气氛热闹一点,其实这样的菜色还是会让人吃得很开心。可是在座的人几乎没有一个开口说话,唯一听到的就是刀叉碰撞餐盘的声音,让餐厅里的空气更显沉重,活像是在接受什么严刑拷问。

我留下吃剩的半块肉排和超过三分之二的白饭在餐桌上,便起身离席,往客厅走去。旅馆主人森口一脸倦容地在那儿看着报纸。

森口注意到我,便放下报纸,用左手揉着右边的肩膀。

“今天真的是累坏了。”

旅馆主人说。

“是呀。”

“我也被警察告诫了一大堆事情。什么旅馆周围的灯光太暗了,还有悬崖那边的栅栏不够安全。他们彻底地让我清楚地知道‘等事情发生就太迟了’这个道理呢。”

我完全找不到任何一句可以安慰他的话,只好保持沉默,走到他对面坐了下来。

“我真是做梦也想不到竟然会发生这种事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没接话,他变成在自言自语,“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就不该打什么麻将。”

“森口先生昨天晚上除了离开座位去替玄关上锁,就一直待在地下室的麻将室吗?”

面对我的提问,他像是虚脱般点了点头。

“其实我几乎不会这样的,昨天真的拖太久了。只要是山森先生主动邀约的牌局,都很难拒绝。”

“您的意思是说,是山森社长主动说要打麻将的?”

“嗯,所以我才会也找了主厨。”

“这样啊……”有点奇怪,我想。虽然说真要怀疑起来就会没完没了,不过利用森口当作不在场证明的证人,也不是没有可能。

“那么您一直都和山森社长他们在一起了?”

“是的,直到打完麻将,我们也一起待在这个客厅里。这个过程你也确实看到了吧?”

“是的。”

如果森口说的都是真话,那么要去怀疑山森社长,果然说不过去。我向森口点头答礼,起身离开了客厅。

回到房间之后,我坐在书桌前,开始整理所有人昨天晚上的行动。冬子绝对不是意外死亡,也不是自杀,所以我只能从“某个人说了谎”这一点切入。

整理后的结果如下:

山森卓也、石仓佑介、森口和主厨:饭后一直待在麻将室。只有森口一个人在十点十五分的时候为了锁门而离席。十点半,全员都到了客厅。

山森夫人、由美:十点前都在客厅。之后回房间,由美一个人单独就寝之后,夫人去了麻将室,和山森社长他们碰头,时间是十点左右。

竹本正彦、村山则子:距九点半前几分钟,都在客厅。之后上了顶楼。

金井三郎:九点半左右以前在客厅。接着回到房间冲了澡之后去顶楼,这大概是在十点前几分钟,然后他和竹本、村山会合。

春村志津子:九点四十分以前在客厅。受夫人之托到外面观察路况,回来之后和夫人一起带着由美回房间,自己一个人上了顶楼。那个时候好像刚好是十点左右,和竹本、村山、金井一行人碰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