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颜抬头,瞅了一眼电视,朝颜正举着话筒,笑容妩媚婉转,一双美目灼亮灼亮:“请问翟总,您为何要在城南建大型游乐场呢?”

下一个镜头,切换到翟清涟身上。他还是一如既往的优雅,神色淡定从容,不像一般接受采访的人那样拘谨,手足无措。

“我的童年就在紫竹巷度过。我是从这条破旧简陋的老巷走出来的。当年离开的时候,我曾经对一个女孩说过,我一定会回来找她!”

“这和您建游乐场有什么关系呢?”朝颜问出了所有观众的疑问。

沉默了一小会儿,翟清涟说:“我希望现在的孩子能够拥有绚丽多彩、快乐幸福的童年,不要像我们当年一样,只能玩捉迷藏的游戏!”

他说这话时,目光直视着镜头,眼神犀利而又深情款款,害夕颜的心一阵乱跳。

这男人眼睛太会放电了,隔着个电视都能感觉到他的魅惑。

“别说,他和我们朝颜站在一处,还真是般配呢!”

母亲的声音拉回了夕颜的神智,她从荧光屏上收回目光,站起时不小心撞到了母亲的膝盖,一团粉色的毛线球滚落到茶几边。

夕颜弯腰拾起毛线球,那团绒绒软软的东西,捏在手心里,让她有一种久违的感觉,脑海里出现一幅熟悉而又模糊的画面——

在很多年前的某个黄昏,金色夕阳映照下的巷口,一位白发苍苍、神情呆滞的老人,坐在一张小板凳上,手里不停地织着毛衣。

那些七彩的毛线球散落一地,她也不去管,一直不停地织啊织,太阳都落山了,她还坐在那儿。天天如此,风雨无阻。

巷子里的人都叫她“疯老婆子”,有些调皮顽劣的小孩还朝她吐唾沫,扔石子。

每每这时,就会冲出一个男孩,乌黑的发,粉雕玉琢般的五官,琥珀色的眼睛,像漫画中的王子一样俊美。

他大吼一声:“滚开!”将手中的书包抡得呼呼作响,如流星锤一般朝那些孩子砸去。鬼哭狼嚎几声后,孩子们吓得一溜烟跑了。动作慢的,来不及逃跑,会被对方打个半死。

等等!刚才翟清涟说什么?

“我的童年就在紫竹巷度过。我是从这条破旧简陋的老巷走出来的。”

“当年离开的时候,我曾经对一个女孩说过,我一定会回来找她!”

那个低沉性感的声音,一下子扣住了夕颜的心。

她想起来了,终于想起来了…

翟清涟,就是住在小巷里的那个男孩。

作者有话要说:这次更得很快吧?

我也更喜欢夕颜…

Chapter 13

[少年往事]

彼时,他不叫翟清涟,叫乔轶。

乔是母姓,轶是母亲为他取的名,“丢失”的意思。因为他是一个父不详的私生子。

未婚先孕,生下来历不明的孩子,在那个年代,如此伤心败俗,几乎等同于妓女。在紫竹巷,乔轶和他“淫乱无耻”的母亲都是低贱、卑微,遭人鄙视、厌恶和唾弃的。每每走在路上,都会被人戳脊梁骨:“看,这就是那个没有爸爸的野种,也不知道是他妈妈和哪个男人乱搞生下来的…”

所以,乔轶尽管有漂亮得让人惊叹的面孔,还是不受大人和小孩们欢迎。这个世上,除了母亲和外婆,没有人真正喜欢过他。

他能啼哭着降生于这个世界,首先要感谢的人,就是他的外婆。母亲十九岁时怀上乔轶,本来是要堕掉的,是外婆的一句话救了他。善良的老人说:“留着吧,毕竟是个小生命!”于是,母亲咬着牙,在世俗鄙视的目光中,毅然生下了他。

母亲生得很美,年轻时号称“紫竹巷一枝花”。有修长的身材,白皙透明的肌肤和一双顾盼生辉的大眼睛。她本来能像紫竹巷的其他女人一样,嫁个老实巴交的丈夫,过着清贫但温馨琐碎的生活,却因为他丢了国营商场服务员的工作,每天早出晚归,在街边摆地摊,一家三口勉强度日。

乔轶的外貌,继承了母亲的所有优点,从小就是美丽的。当俊美的面孔与破碎的家境相遇,往往孕育出极端的个性。在街头巷尾的冷言冷语中长大,过早尝尽人世沧桑,让他养成孤僻阴戾、冷漠骄傲的性情。在他的心里,只有外婆和母亲是最重要的亲人,为了她们,他可以拼尽一切。

乔轶由外婆抚养长大,对她有极深的感情。在他十岁时,外婆患上老年痴呆症,病情很严重,母亲却无钱送她去医院。老人痴痴呆呆,不管春夏秋冬,成天裹件破棉袄,头上戴顶黑色毛线帽,像尊塑像般坐在巷口,手里不停地织着毛衣,从晨到昏,由昼及夜。老人一边织,嘴里还絮叨着:“小轶啊,外婆织毛衣给你穿,冬天就不会受冻了!”

母亲要出摊,乔轶要上学,没有办法照顾外婆。有几天,母亲狠下心,出门前将外婆锁在家里。老人老泪纵横,不停拍着门窗乞求:“快开门,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啊!”嘶哑的声线,像颤抖的琴音,又像困兽的呻吟,凄厉而绝望。最终,母亲还是含泪开锁放她出去。

乔轶每天下午放学,都能看到紫竹巷的人,对着外婆指指点点,那些嘲笑和恶意的目光让他无法忍受。而更让他气不过的,是几个年幼无知而顽劣的小孩,向外婆扔石头,吐唾沫,肆无忌惮地笑着说:“疯老婆子,嘻嘻,疯老婆子!”

看到表情无辜、神智不清的老人当众受辱,乔轶五腑六肺撕裂般的疼痛。他本能地怒吼一声,冲上前去。他是家中唯一的男子汉,要保护自己的女人,不让她们受到伤害!手中的书包成了武器,他狠狠朝他们砸过去,以迅猛不可挡之势,逐个击中目标。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些小孩个个哭爹叫娘,已作鸟兽散。

不想,这几个小孩也不是省油的灯。一日,纠结了巷子里几个年纪大点的小混混,埋伏在他回家的路上伺机报复。乔轶势单力薄,寡不敌众,三两下就被他们揍翻在地。

小混混当中的头头,是个十二三岁的男生,仗着是初中生,平时在这一带耀武扬威,作威作福惯了,根本没把矮自己半个头的乔轶放在眼里。他将乔轶打翻在地,一脚踏在他身上,嘲弄地说:“小野种,叫声爷爷饶命,我就放了你!”

对方轻蔑的口气,让乔轶长期隐忍的屈辱在一瞬间爆发。

难道因为他是“小野种”,就要任人宰割,永世不得翻身吗?乔轶偏不!这个斯文沉静的绝色美少年,突然发起狠来,完全不顾自己身材瘦小的劣势,扑上去和小混混们拼命…

这不是普通的打架斗殴,而是一场尊严之战。乔轶脸上淌满汗水,眼睛里燃烧着狂怒的火焰,像一只挣扎的小兽,挥舞着拳脚,向不公平的命运抗争,向所有蔑视他的人宣战!

当然,结果还是很惨。乔轶被那伙人揍得像猪头一样。他打输了人生第一场战斗,满怀羞辱和愤恨,拖着疲乏的脚步,一步一步艰难地挪进紫竹巷。

落日的余晖照在他肿得像面包,五官严重扭曲变形的脸上,胳膊挂了彩,衣服被扯破,血迹斑斑。整个人像从修罗场中爬出来一样,阴沉暴戾,只有双眼熠熠,亮得可怕。

走到巷口,本想小心绕过外婆,悄悄回家洗去脸上的血迹和泥沙,再换一身干净衣服,下楼来扶她回家。

没料到,他一眼瞥过去,就看到一个背着书包的小女孩,走到外婆身边,弯腰拾捡起掉在地上的毛线球,递到外婆手里。

更令他吃惊的是,意识混沌,对任何事物都毫无反应的外婆居然伸手接过,脸上还露出久违的慈祥笑容。

错愕中,乔轶听到女孩用轻柔的声音说:“婆婆,你从早上开始就坐在这里织毛衣,一定饿了。我带了个桔子,剥给你吃,好不好?”

外婆嘴里咿咿呀呀不知支吾着什么,声音含混不清,连乔轶都听不明白。小女孩却好像听懂了,她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桔子,剥开来,一瓣一瓣送到外婆嘴边。

外婆张开嘴,吃得津津有味。很快,最后一瓣桔子也吃完了,老人嘟嚷着,似乎还想要。小女孩耐心地安抚她说:“婆婆,你喜欢吃,明天我再带一个来。”

说着,她掏出手绢,仔细地将外婆唇角流出的口水擦干净,调皮地笑:“你吃东西的样子,真像我爷爷。他也老是流口水!”

这一幕如此自然而熟稔,仿佛已经发生过很多次,又像一幅温馨美好的画。即使多年以后,他早已搬离了紫竹巷,还是忘不了当时的情景——

江南的六月,栀子花的清香漫天盖地。西照的斜阳下,满头白发的老人,坐在矮矮的板凳上。她身前的女孩,清秀瘦弱,穿着朴素的白衬衫蓝裤子,那张眉目素净的小小面孔,在斑驳光线的映照下,美丽如栀子花的花瓣,洁白清澈,淡雅芬芳。

乔轶呆呆地站在原地,注视着女孩转身离开,一直到那抹纤弱瘦小的背影隐没在沉沉暮霭中。

很快,他便打听到,小女孩的名字,叫杜夕颜。

作者有话要说:翟清涟和夕颜才是真正的青梅竹马。

苏航是她生命中的一束光,而她是孤独少年乔轶的阳光…

Chapter 14

[紫竹巷]

早晨刚起床,夕颜便接到薛婷之的电话。小姑娘在那一头低低地抽泣,语带哽咽地说:“杜老师,外婆家的房子要拆了,我们没地方住…”

薛婷之和她外婆就住在紫竹巷,属于此次政府规划拆迁的区域。

“别急,老师马上就来!”夕颜问清了住址,放下电话,随便换件衣服就出门。路过水果摊,想到第一次登门拜访,应该给老人买些水果补品什么的。

她拎着一大堆礼品,挤公交车很不方便,打了辆车直奔紫竹巷而来。

站在巷口,夕颜几乎有点认不出了。

紫竹巷是一条很古老的巷子,据说有上百年的历史。青石板铺路,狭窄的巷弄,弯弯曲曲,一眼望不到头。两旁都是低矮的老式平房或二层砖木结构的楼房,青砖灰瓦,木门木窗木楼梯。仰头看四周的天空,晾着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的衣服、床单,仿佛万国旗飘扬。

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贫富没现在这么悬殊,夕颜当时并不觉得住在紫竹巷这样一个贫民窟多丢脸,反而有不少的乐趣。

夕颜最喜欢夏天的傍晚。每到夜幕降临,小巷里的各家各户,都在门外摆上竹床,或者放几张藤椅、板凳。晚饭后,大人们或坐着聊天打牌,或躺着歇息纳凉,还有人自得其乐地吹拉弹唱。老人摇起了芭蕉扇、团扇、鹅毛扇,孩子们在门前的空地上捉迷藏、玩游戏,听大人们讲故事。

那时候,孩子们在炎炎夏日,最渴望的是吃到一根牛奶冰棍。平常吃的都是巷口老婆婆卖的糖水冰棍,五毛钱一根。牛奶冰棍价格高多了,紫竹巷的孩子一般情况下吃不到的。

夕颜儿时记忆里的夏天,是湛蓝的夜空,漫天的星星,树上的蝉叫,不远处隐隐传来的蛙鸣,一闪一闪飞来飞去的萤火虫…还有孩子们稚嫩却欢畅的笑声,有着那个年代特有的纯朴和清澈。

夕颜还记得,巷口有几棵栀子树,长得郁郁葱葱生气勃勃,将这条寒酸破旧的老巷,衬得熠熠生辉。每到五六月,肥厚洁白的栀子花,在椭圆形厚实的绿叶掩映下,一朵一朵竞相开放。花瓣层层叠叠,香气四溢,沉郁而绵长。

从乡下爷爷家回来,看到这些栀子树,夕颜就像遇见老朋友一样,满心欢喜。每天下午放学以后,夕颜都要在树下流连。她迷恋栀子花的香味,每次从这里走过,都会感到心旷神怡。

而今,栀子树早已不见踪影,满目残桓断壁,是拆迁后的凌乱和狼藉。夕颜顾不得扑鼻而来的尘土,走进清拆现场。刚迈出几步,就有人上前阻止:“这里在拆房子,很危险,请你离开!”

夕颜问:“附近的房子都要拆吗?紫竹巷45号也拆了吗?”

“紫竹巷45号?”那人皱着眉头,打量她一眼,说:“那是个钉子户,一直要死要活的,赖着不肯拆。我们正在作动员工作。”

“那家住户是我的学生,我要进去找她。”夕颜不顾工作人员再三阻拦,小心跨过地上的断砖碎瓦和横梁,一路寻到了紫竹巷45号。

其实很好找,不用看门牌,因为附近的房子都拆了,只剩下一幢破败的木质结构的老宅。夕颜在那扇红漆斑驳的木门上敲了几下,一个细细的嗓音良久才回应:“谁啊?”

“薛婷之,是我,杜老师。”

木门很快打开,薛婷之站在门内,看见她,眼圈立时泛红:“杜老师…”

夕颜随她走进去,里面有一个不小的院落,中间种着一棵栀子树。那串带着清晨露珠的栀子花,就是薛婷之的外婆从树上摘下来的吧。

薛婷之的家,只能用家徒四壁来形容,除了桌椅床之外,再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祖孙俩相依为命,靠政府发的一点低保金维持生计,经济状况相当窘迫。

薛婷之的外婆是位瘦小精明的老太太,虽然头发花白,皱纹密布,但双目炯炯,身子板还很硬朗。老人生性高傲,执意不肯收夕颜带来的礼品,只握了她的手,恳切地说:“杜老师,希望你能帮帮忙,保留下这幢老宅子。”

年纪大的人,都很恋旧,住了大半辈子,有谁愿意搬家乔迁?何况,老人手头拮据,薛婷之的母亲另嫁,又下了岗,实在拿不出钱来买房子。

虽然如此,夕颜还是劝说老人:“这次拆迁是政府行为,恐怕由不得您老人家,最后还是得搬。不如搬到指定的安置小区,您这房子的面积大,按市价折算房款,不用补多少钱。如果实在有困难,我可以先帮您垫着…”

“这哪里行?”老太太激动起来,“你先前替我们婷之交的学费,我还没有还呢!我家外孙女虽然命苦,但能遇到您这样的好老师,也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老人最终被夕颜说动,同意搬迁,只是希望宽限几天,因为要收拾东西,还要另寻住处。夕颜说:“不如这样吧,您和婷之暂时搬到我的学校宿舍去住。暑假我都住在家里。”

老太太感激不尽,连声说“太麻烦杜老师了”。夕颜再安慰了祖孙俩几句,便告辞出门。临走时,趁老人不注意,偷偷地将礼品留在了屋内。

她循着原路,返回巷口的时候,不小心踩着了一颗钉子。

尖锐而锈迹斑斑的铁钉穿透了凉鞋底,刺进肌肤里,钻心的疼痛。

夕颜强忍着剧痛,一瘸一拐地走出那片废墟,向马路对面的公交站台走去。

看她行走艰难,路边经过的出租车,故意减速,甚至有按喇叭的。夕颜无奈地摇头,刚才来的时候打车、买礼品,口袋里仅剩下几块钱,只能坐公交车。

一辆黑色的汽车自她身旁驶过,开出几米之后,突然紧急刹车,然后掉转车头,向她的方向驶来,最终停在了她面前。

夕颜有些奇怪地转头,发现这辆黑色的奔驰好生眼熟。

心下不由一跳,没想到,此时此刻,出现在此地。

在她如此狼狈如此无助的时候。

车门迅速开启,一股冷气迎面扑来。

“杜夕颜,上车。”简短的五个字,低沉有力,字字敲进她的心底。

她抬眸,和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再次在空中相遇。

夏日上午的街道,阳光炽烈,长风寂寂,时间仿佛凝固了。

他叫她“杜夕颜”,他早就认出了她,却把她像猴子一样耍着玩。

不管是现在的翟清涟,还是以前的乔轶,都喜欢玩捉迷藏的游戏。

Chapter 15

[迷藏]

乔轶爱上捉迷藏的游戏,全是因着夕颜。

自从那天傍晚以后,他便留意观察她。这个天使般纯洁善良的小女孩,其实和他一样孤独。

夕颜没有玩伴,所有接近她的男孩女孩,最终不过是奔着她那个骄傲而美丽的姐姐而来。

不得不承认,杜朝颜确实是个美人胚子,冰肌雪肤,明眸皓齿,招摇而时尚的打扮,让她更加明艳动人。

但乔轶却不喜欢她,觉得她傲慢自私,而且做作。当然,彼时像公主一样高傲的杜朝颜,被男孩子们包围,也不会注意生活在阴暗角落的乔轶。

夕颜刚从乡下回到家,卑怯内向,不合群,杜耀华担心久而久之,她会变得很自闭。为了找人陪女儿玩,他甚至不惜物质收买。有个星期天,杜耀华在巷子里拦住独来独往的乔轶,用一根牛奶冰棍作回报,请他陪着夕颜玩一个下午。

既香甜又清凉消暑的牛奶冰棍,对十岁的孩子来说,是个不小的诱惑。乔轶满口答应,于是,杜耀华将女儿交给他,急匆匆地去单位加班。

“说吧,你想玩什么?”乔轶问。

“捉迷藏。”八岁的夕颜头垂得低低的,羞怯自卑,和那天夕阳下笑容灿烂、宛若天使的女孩判若两人。

玩了半个小时,这个瘦小单薄的女孩,畏畏缩缩的样子,让乔轶觉得索然无味。他很快抛下她,只顾着自己去玩了。

等到了黄昏,乔轶去巷口扶外婆回家,又帮着母亲收拾摊子。忙乎了半天,天都黑了。一家人正要坐下来吃晚饭,杜耀华突然在外面敲门。这个很书卷气的斯文男人,一进门就抓住他,焦急地问:“看到我家夕颜没有?”

“她不是早就回家了吗?”

“没啊,她一直没回家。”

乔轶这才意识到自己闯了祸,心下一慌,赶紧冲出家门,朝着白天玩捉迷藏的地方跑去。

那个晚上,他和杜耀华把整条巷子都找遍了,也没发现夕颜的身影。

“杜夕颜、杜夕颜…”他大声呼喊,心急如焚,不停地埋怨自己。为什么要丢下她呢?万一她有个三长两短…不,不会的!她不会有事!

向来冷漠高傲的男孩,第一次尝到了恐惧和担忧的滋味。

突然,巷口的栀子树后面,传来了微弱的声音,像是女孩子的啜泣。

他绕到树后,看见瘦削的夕颜蹲在树下的暗影里,满脸鼻涕眼泪。

“杜夕颜,你躲在这里干什么?”他喘着粗气,近乎恼怒地问。

夕颜仰脸望着他,突然绽开了一个笑容,明媚灿烂。

下一刻,她扑进他的怀里,嘴里嚷着:“你终于找到我了!”

傻瓜,她还以为他们在玩捉迷藏的游戏呢!

乔轶想着,心底一阵酸楚,不由伸出胳膊,紧紧地抱住了她。

夕颜偎在他怀里,一动不动,半晌才低低地说:“从来没有人找到过我,你是第一个…”

乔轶的心紧紧一缩,低下头去,正好看见她乌黑晶亮的眼眸,泪光闪烁,里面清晰地映着他的脸。

虽然懵懂,他还是隐隐约约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同了。

很快,杜耀华循声寻了过来。乔轶再没有说任何话,沉默地回家吃饭,做功课,一切照旧。

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他把脸埋在被子里,眼前出现的,却是无数双澄澈清亮、泪水盈盈的眼睛。

现在回想起来,夕颜是他二十几年记忆中唯一的温柔,也是他的…初恋。

翟清涟坐在车里,静静地盯着她,眼中渐渐浮起温柔的光。那些儿时的回忆历历在目,清晰如昨,紧叩着他的心房。

夕颜却觉得受不了。他的眸光如此灼灼热切,仿佛看到的不是她本人,而是另一个自己。

她避开他太过明亮的眼睛,迟疑了一下,继续往前走。

“杜夕颜!”他第二次唤她的名字,“我叫你上车。”

她停住脚步,盯着驾驶座上的男人。俊美无俦的五官,优雅倜傥的举止,像骑着白马来拯救落难公主的王子。可惜,她的生命中早就有了另一个王子。

她清了清嗓子,略带挑衅地说:“先生,我为什么要上车?我又不认识你!”

翟清涟的心悸颤了一下,眸底的光逐渐褪去,转换为凝重的表情。

“你…”他忽然有些紧张,声音沙哑,“一点都不记得我了?”

在人前镇定自若、在电视镜头前落落大方,难得见他如此窘态。夕颜突然生出一丝捉弄之心。她扬起眼睫,故作吃惊地瞪着他:“奇怪!我应该记得你吗?你到底是谁啊?”

翟清涟仿佛听见胸腔里某根心弦迸裂的声音。

其实,他不应该感到意外。

早在十年前,她就不认识他了。

Chapter 16

[擦肩而过]

见到翟清涟,勾起夕颜尘封在记忆中的往事,一股亲近而又遥远的情绪,自心底升起。

十多年前,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种种画面在脑海中一一浮现。

那时候,乔轶几乎是她唯一的玩伴。总爱和她玩捉迷藏的游戏,无论她躲在哪里,他都能找到她。

这个男孩也很寂寞,基本上没有什么朋友。他性格孤僻冷漠,而且处事极端。小学阶段,过于漂亮的长相,对于男生来说,并不是什么优点,反而会被同性嘲笑为“小白脸”。大人们不喜欢他,是因为他的出身,背地里骂他“小野种”;男生们对他心生畏惧,避而远之,因为传说他有暴力倾向,打起架来不要命,曾经一个人单挑几个小混混。没亲眼见过的人,很难想象,俊秀斯文的少年,打架的时候会那样凶狠和狰狞;女生们则仰慕那些成绩优异乖巧聪颖的优等生,不把打架跷课成绩烂的他放在眼里。

也许是同病相怜吧,那段时间,夕颜和乔轶走得很近。放学后,他们一起去附近的江边捡贝壳,用沙子堆砌漂亮的城堡,用干树枝烤土豆和红薯吃…

有一次,她带着他翻墙进入一户人家的后院,去摘桑葚子。这种果穗长在桑树上,黄豆般大小,一串一串,熟透了是黑紫色的,吃在嘴里酸酸甜甜,滋味很好。在乡下的时候,她和同伴们经常上树摘来吃。

夕颜一个人爬到树上,边摘边吃,嘴里唱着不成调的儿歌。乔轶安静地坐在树下,仰着头,看她赤着脚,像小猴般左右摇晃。一头短短的碎发,红扑扑的脸蛋,银铃般的笑声…他看得呆了,仿佛有一团柔软的云絮飘浮心间,久久不曾游移。